回到座位上，心情好了，連教訓張強的念頭都給扔了，不過這小子自己也知道理虧，剛才又看見我被李梅訓了，自己送上門來討好了一陣，臨了還非要請我吃飯。

　　我自然不會跟著家伙客氣，約好了下午下班，說完了這事，張強最後才暴露了他真正的目的，原來是打聽小雨有沒有要好的姐妹想讓給他介紹一個。

　　我聽完模仿李梅剛才訓我的口氣，一模一樣的送了他一個滾字。

　　不過到底張強的心思也是肯定要落空的，因為還沒下班，我的手機就接到了我媽的短信。

　　雖然沒說什麼事，我估摸著和林飄雨一定有關，心里忍不住一陣憋悶，他娘的，我又不是古代的皇帝，弄個女人還這麼麻煩，這麼多人比我還急。

　　然而出乎預料，當我做賊似的上了我媽的車時，董心潔一貫冷若冰霜的臉上卻是難得的出現了一絲驚慌和無助。

　　“你外公病了！”

　　簡單的一句讓我本來還帶著嘲諷她的心瞬間也沉了下來，和外公外婆在一起那麼多年，他們的情況我自然再明白不過。

　　外公的身體一直不怎麼好，還有心髒病，而能讓董心潔都為之失色，自然說明了情況的危險。

　　我一言不發的打開車門，董心潔在後面叫道：“你要干嘛？”

　　“廢話，當然是回去。”

　　說完人已經站在了車外，心情極度惡劣之下，說話也是一點都不客氣。

　　董心潔大概沒想到我敢當面用這樣的口氣跟她說話，一下愣住了。

　　倒是坐在前面的鄧良一下打開車門衝我吼了一嗓子：“小王八蛋，怎麼說話的你？”

　　我一聽，呼啦一下轉過身來，雙眼死死的盯著他，我不知道當時我的眼神是怎樣的，但鄧良卻是害怕了，眼睛不由自主的避開了我。

　　“我家的事還輪不到你插嘴。”

　　冷冷的扔出一句，再也不看他們，一路跑著到外面打了個車。

　　上車之後，我才稍微冷靜了一些，先是給外婆打了個電話，問清了外公的狀況和在哪家醫院。

　　電話那邊外婆的聲音雖然平靜，但里面隱藏的一絲顫抖卻騙不了我這個從小在他們身邊長大的孩子。

　　放下電話的時候，我的心里又沉了幾分，看來外公這次病得是真的很嚴重了，我心里充滿了懊悔，當時就不應該聽他們的勸來媽媽的公司，而是應該留在那個城市，找一份普通的工作，最重要的是能夠一直陪伴著兩位含辛茹苦將我養大的老人。

　　一路前行，無神的盯著飛過車窗的人和物，淚水不知不覺已經模糊了我的雙眼。

　　沒有父親，也沒有一個合格的母親，我的成長是在別人的冷眼和嘲笑中度過的，我一直認為我的出生就是個錯誤。

　　小時候的我焦慮，暴躁，經常會和那些罵我是野種的家伙們打成一團，那時候，只有外公用他已經不再強壯的身體來保護幼小的我。

　　所以即便是他的頭發已經雪白，皮膚也已經松弛，脊背更是彎曲了不少，但這樣的他依然是我眼中最為堅實的一座山峰。

　　外公是個不善言辭的人，他總是做的多，說的少，用他的行動來溫暖我被冰封的心髒。

　　他有時候也很嚴厲，但我知道，他是怕我像很多單親家庭出來的孩子一樣走上歧路，所以每次他打了我都會讓外婆給我做上一桌我愛吃的東西。

　　純朴而簡單的教育方式隱藏的是他從他的父輩那里繼承的愛，而他也把這份愛留給了我，讓我不再因為對這個社會的失望而沉淪。

　　趕到醫院的時候，已經是夜里了，董心潔居然還比我早到了一會兒。不過我根本就沒理她，只是在外婆的面前盡量掩飾住了自己心底的厭惡。

　　外婆看到我的時候，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情緒，眼淚像斷了线一樣滑過她蒼老的面頰，這讓我的心更疼了幾分。

　　安慰了幾句，我在外婆的陪伴下匆匆走進了病房。

　　外公面容安詳的躺在那里，我盡量放輕腳步走上去靠到床邊，像以往一樣輕輕的叫了一句，外公睜開已經渾濁的雙眼，看了好久才認出是我。

　　這一刻，他的眼中不是像有的人說的那樣爆發出什麼神采，有的只是一種直透人心的溫暖。

　　“對不起，外公，我來晚了！”

　　我盡量讓自己保持笑容，但是說話的時候，我發現已經有什麼東西從我眼中掉落到床單上。

　　外公試著張開嘴，但已經發不出什麼聲音。

　　努力了幾次之後，外公放棄了這個打算，然後用眼神看向了外婆。

　　外婆和外公生活了一輩子，她進來的時候已經擦干了淚水，一臉笑容的看著躺在病床上的老伴。

　　外公的心思外婆當然明白，她往前走了兩步，牽起女兒董心潔的手又拉過我的手然後交疊在一起放到老伴看得見的位置。

　　印象中我媽已經多久沒牽過我的手了，對於這只手我一點印象也沒有，但此刻我分明感覺到它的冰涼，像是一塊真正的冰一樣的讓人冷入骨髓。

　　不過奇怪的，這樣的她反而讓我心里突然有了些欣慰。

　　外公和我一樣，他緩慢的轉動眼球看看我又看看他的女兒，眼神中透著一種釋然還有一絲安慰。

　　我知道，這個時候無論我再怎樣恨這個母親都不能表露出一絲一毫。

　　因為外公的心思我也明白，在他身邊的日子，外公就不止一次的說過讓我不要恨我的母親，她其實也是一個可憐的人。

　　外公的話很少，但這句話在我印象中是他說過最多次的。

　　從我到這里之後，我就一直沒有正眼看過我的母親，仇恨和怨懟不是一天兩天就可以消除的，尤其是在這種時候，我的恨意愈加的強烈。

　　然而，董心潔似乎並沒有感受到這些，原本只是輕輕貼合在一起的兩只手讓她忽然緊緊的抓著我，那股突如其來的力量讓我都有些疼了。

　　夜里一點，外公走了。

　　很突然，沒什麼痛苦。

　　外婆是個堅強的女人，在外公離去的時候她並沒有流下一滴眼淚，只是今生最後一次低頭親吻了一下老伴已經冰涼的額頭。

　　我怒發如狂，心里如同被一座大山死死壓著，憋的難受卻又無從發泄。

　　只能爭著搶著料理外公的後事來麻醉自己。

　　鄧良那個混蛋已經被媽媽支走了，大概她也知道現在留下他有多麼的不合適。

　　是的，如果說之前我還能忍的話，那麼現在我就像一個火藥桶一樣隨時都可能爆炸。

　　中間小雨來了一次電話，我這才記起自己忘了告訴她。

　　知道我這邊的事之後，小雨很擔憂我的狀況，我想了想讓她明天有時間買票過來，外婆現在的心情我能想見，或許有一個孫媳能讓她好過一些，而且既然都在一起了，這種時候要丟下她，傻姑娘又該亂想了。

　　放下電話的時候，董心潔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站在了我旁邊。

　　看著我嘆了口氣慢慢說道：“你還是和她在一起了。”

　　這事全公司那麼多人都知道，我根本就沒想過能瞞過她。

　　不過這時候我也不想和她多說，只是淡淡的說了一句：“這是我的事！”

　　然後又補上一句：“其實她是個好女孩。”

　　說完後我偷偷瞟了她一眼，沒有想象中的憤怒，董心潔居然笑了笑，雖然有些苦澀但也是她這些年在我面前第一次展露出笑容，的確很美！

　　外公的逝世太過突然，我們幾乎沒有什麼准備，而董心潔似乎是為了彌補什麼，所有的事情都要自己親手操辦，我陪著外婆，看著她忙碌的打著電話訂場地，頂物品，有那麼一瞬間，我的心里忽然有某塊地方似乎是松動了一些。

　　在這世上，我最親的人已經走了一個，剩下的好像也沒多少了。

　　最後外婆還是在我們的勸導下回家了，我陪著她回到了熟悉的房間，進門的一刹那我忽然有些恍惚，仿佛外公向以往我大學放假回家一樣坐在沙發上看著報紙，只在我進門的時候會轉過頭流露出發自內心的喜悅。

　　我知道外婆肯定是睡不著的，不過堅強的老人為了不讓我們擔心，依然堅持著一個人洗漱後進了臥室。

　　我坐在客廳里傻傻的看著電視後牆上我們一家的合影，一看，就是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