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些!”
隨著一聲震喝,數十個錦衣衛忽然涌了進來。
太子神色轉瞬一變,見到帶頭的人,臉色霎時又青又白。
“張夏!你現在應當在德正殿!”他方才還在慶幸自己沒有把錦衣衛帶過來,而是把令牌給了劉岳,眼下便見張夏的小隊出現在了這里,一瞬間他以為自己花了眼。
“殿下,救人要緊。”張夏抱拳一禮,他說完,身後的錦衣衛紛紛行動起來,大部分去幫著滅火,幾個功夫好的做著衝進玉銷殿的准備。
“殿下,不是說……”樓家的线人帶著人手回來,卻見一群人高馬大的錦衣衛在這兒,臉上閃過一抹緊張之色,生怕太子糊塗,在這個節骨眼上偏要唱同他們反調。
這顧慮並不是空穴來風,太子這般也不是一次兩次。
他總分不清形勢,對樓家的安排向來排斥,常自作主張做些蠢事。
家主漸漸失去了耐性,到了現在這個時候,已經全然沒將太子考慮在內了,從軟禁到皇上駕崩都瞞著他。
或許就連堂堂太子殿下自己都不知道,他之於樓家,便只剩下一個粉飾野心的作用罷了。
太子當然不知道樓家的线人在想些什麼,他此刻滿腦子都是事情敗露的下場,不曾想他剛上了‘賊船’,還沒收得漁利,自己就要搭了進去。
“張夏!你敢抗命?!”
張夏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太子殿下,卑職奉命行事。”
“你在說什麼渾話?”他分明把令牌給了劉岳,只有他的令牌才能調動錦衣衛,這張夏奉的哪門子命。
張夏亮出手中的赤金令牌,一個御字赫然在目,顯然不是太子手里那一塊,而是皇上的。
皇上對錦衣衛本就有最高的統領權力,而這一塊令牌,可以統領京畿之地所有禁軍,何況小小的錦衣衛。
“你……這!這怎麼可能!”太子瞠目結舌,只能眼睜睜看著張夏從自己面前走過去。
難道真是雲恒?父皇竟信他如斯?早就把這麼重要的令牌交給他!
太子揪著宮人的領子,極力壓著自己的聲音,連牙槽也咬的嘎吱作響:“父皇不是被你們軟禁了嗎,這令牌從哪來的?!”
宮人沒有正面回答他的詰問,眼里劃過狠色:“殿下,這里的人不能留了。”
末了,他補了一句:“包括皇後娘娘。”
皇後寧願守著冰棺一具死屍也不要命,她瘋了,一個瘋掉的皇後,對樓家而言就失去了價值,沒有價值的棋子,是不配活著的,甚至她還帶來事情敗露的麻煩,死不足惜。
“殿下好自為之”
太子松了手,被他話里隱含的深意驚得踉蹌一步。
樓家能毫不留情地殺了母後,他們也隨時能將他殺掉。
太子呆呆看著熊熊的火光,干澀的喉頭艱難地上下滾了滾。
一夜之間,他什麼都沒有了。
他想來想去,把罪過怪到雲恒身上。
一個賤種,卻處處要同他爭。
但是父皇還是選擇了那個賤種。
他不甘。
外院又傳來聲響。
太監抖著嗓子稟報:“殿……殿下,又來人了,好像是一群錦衣衛。”
太子一個激靈,大袖一甩,大步走了出去。
他走的很快,腦子里無數種暴虐的念頭,被生生壓了下來,堆積在胸膛,隨時都能炸裂。
雲恒啊雲恒,真是使得好手段,我小看了你。
然而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迎接他的會是雲晏。
總是寡言少語的雲晏立在人群中央,卓然的氣質毫不掩飾,仿佛換了個芯子,而他身後一片錦衣衛,將腳下的空地擠得滿滿當當。
“皇兄。”雲晏作了個揖,也不廢話,手一揮,本該守在德正殿的劉岳從後邊被拖了上來,五花大綁地扔在地上,灰頭土臉形容狼狽,顯然是一路被拖過來的。
劉岳衝著太子嗚嗚叫喚,天真地想讓他救自己一命。
然而太子的目光從未從雲晏身上離開一寸,他的目光冷極:“雲恒派你來的?”
“皇兄說的什麼話,叁皇兄已經出了京,正在去北垣的路上了。”雲晏溫和地答著,神色如常,好像兩人之間並不存在劍拔弩張的氣氛。
太子腦袋嗡嗡然,腦海中的线千絲萬縷,卻怎麼也拼湊不起來,他忽然抓住一個光點,盯著雲晏空蕩蕩的手問:“你哪來的令牌?”
“皇兄還不明白嗎?還是樓家沒有告訴你,臣弟自然是奉皇命。”
“不可能!”
“怎麼不可能?”
“父皇明明!……”太子生生打住了。
“明明什麼?”
雲晏陡然正色,接著逼問:“明明被你們軟禁了?還是被你們謀害了?”
整個鳳棲宮前院瞬間安靜下來。
太子慘白了一張臉,明明雲晏仍然站在原地,他漸漸加重的語氣卻像一道無形的力量,逼得他一退再退,最後抵在廊柱上,退無可退。
他怎麼知道的這一切的……
雲恒那個賤種呢?
一個可怕的想法在他腦海中漸漸成型。
為何父皇從來不對德妃母子表露出一絲一毫的關愛,反而處處捧著雲恒,惹得他心生嫉妒,處處同他作對。
他眼里只有雲恒的錯處與功績,沒有留意到,一個素來沉默溫文的皇子,已經悄悄豐了羽翼。
他以為雲恒才是藏得最深的,卻想不到,自己同雲恒數年的針鋒相對倒是給別人縫了嫁衣。
原來他一直錯認了敵人,還給別人平白做了墊腳石。
“不該是這樣……不該是這樣啊……”
怎麼會是雲晏呢?
“一定是哪里不對。”
雲晏無暇欣賞太子神色變幻,沉聲道:“太子涉嫌謀反,立即拿下,押入天牢,嚴加看管。”
夜深。
宮牆外的天邊滾起一道悶雷。
偌大的寂靜的皇宮淅淅瀝瀝下起雨來,把殘破的玉銷殿一點余火澆滅,沒有風,濃白的煙直直往上涌向天空,融進無邊的黑夜里。
白日里依然富麗的宮殿燒得只剩梁架,地上躺著幾具黑紅的屍體。
密室轟然破開,水漫出來,像吐著信子的毒蛇,一股寒意隨之爬上腳面。
雲晏抖了抖腳下的水,朝緊緊靠在一處帝後走過去。
“皇後娘娘。”
渾身濕透的女人被凍得渾身不由自主地發顫,依舊緊緊抱著懷中早就沒有呼吸的帝王。
“母後”按規矩,他確實得叫她一聲母後,只是他很少開這個口。
他以為皇後同樓家人一樣,可以為了權勢不擇手段。
但是……
樓皇後緩慢擡起頭來,只瞥到一眼那松色衣角,又垂下頭去。
“你不是仁兒。”仁兒不愛素色的衣裳。
雲晏無聲嘆了一口氣,只得叫人強行將二人分開。
樓皇後倒是沒怎麼掙扎,甚至一聲不吭,垂著頭,沒人知道她在想些什麼。
直到幾個錦衣衛搬動景昌帝全然解凍了的屍身:“六皇子。”
“太子……什麼都不知道。”身為皇後,她對這個唯一的兒子很失望,但是身為母親,總想為孩子爭一线生機。
……
“本宮什麼都沒告訴他。”
他並不想留太子的命,皇後從他的沉默中看得出來。
她笑自己天真,還是忍不住最後一搏:“留他一命,本宮將虎符的藏處告訴你。”
“宣武侯應當需要吧”
雲晏深吸一口氣:“成交。”
樓皇後靠近他,低聲說出一個地點。
“娘娘不怕我食言嗎。”
樓皇後笑了笑,顯得輕松坦然:“食言與否……本宮管不了那許多了,我生他養他,如今做到這個份上已然盡力。”
話音剛落,便轉身撲向一根漆黑尖利的柱子,自盡了。
她知道自己活不了,不是死在天牢,就是死在樓家人手里,還不如自己了結。
雲晏本可以攔下來,謀反大罪首犯足以凌遲,那樣死的痛苦多了,但他沒有動,算是一點私心,畢竟有賴於她,拖延了一點時間。
而且,唐文緒在雁西那邊已經掌握了足夠的證據,樓皇後是死是活,都不妨礙定樓家一個勾結謀反罪。
第二日,舉國縞素,京城斷了一切酒宴娛樂。
樓家連夜被抄了家,定的謀反罪,連誅叁族,斬立決,剩余女眷人丁流叁千里,目的地是最南邊的煙瘴之地,叁代不得離開。
人們這才知道,原來那些流言並不全是流言,而是樓家真的膽大包天到勾結了子居國的叛軍衛國軍。
哪一家改朝換代不是靠‘謀反’,但勾結外國是最不可饒恕的,合該生前死後都被世人唾棄,百姓義憤填膺,刑場外擠得水泄不通,都想親眼看著樓家人人頭落地,再狠狠唾罵上幾口,才算舒心。
但是雲晏知道,這遠遠不夠。
樓家的勢力早就盤根錯節,遠遠延伸到京城之外,甚至全國,就一把野草,莖葉斬斷,根卻還在。
最重要的是還沒斬干淨,此次謀反中最大的主謀,樓家的家主逃了。
樓煥一逃,雁西戰事便可能一觸即發,誰也保不齊他會不會直接投奔子居國叛軍。
雲晏早有這個擔憂,他草草繼位,第一時間將聖旨和虎符一同送去了雁西。
縱然他百般祈禱,戰事還是先於聖旨到達的時間被挑了起來。
大燕開國以來,雁西、東膏、京畿叁地駐軍,就牢牢把控在皇帝手里,除了聖旨和虎符齊備,否則身為統軍能緊急調動的人馬便只有一點。
但是子居國的叛軍有五萬左右,好在子居國正處內亂,能分出的兵力不是很多。
這一切外頭早就傳的沸沸揚揚,李知意卻蒙在鼓里,孫先生說,她現在的身子,受不得任何驚嚇和風險,所以老夫人瞞了下來,吩咐府上所有人,不能泄露半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