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時王謝堂前燕,今朝不知飛到誰家?
會議開完,張無忌和穿男裝的郭寧蓮、周芷若兩人在街上走著,過了鎮淮橋來到三山門一帶,又到了熱鬧的夫子廟,但見各種店鋪都在營業,秦淮河里畫舫如梭,坐著調笑的歌女、富紳,處處笙歌,處處市聲。
郭寧蓮和周芷若都是見過市面,尤其周芷若跟隨張無忌走南闖北,去過大都之後,算是非常有見地了。
但是來到金陵還是別有一番感受。
從小就聽說過的秦淮河,今日得見,果然繁華無比。
就連張無忌都感嘆,十里秦淮真是美如仙境,只不過他沒有多少心思觀賞而已。
郭寧蓮俯身在欄杆上,望著河上畫舫里彈琴吹簫的女子,問:“相公,那都是賣唱的嗎?”
張無忌說:“我想是吧。杜牧有詩說,”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大概和此情此景差不多。”
郭寧蓮嗤之以鼻,妓女知道什麼?
不管昨天是誰的天下,也不管今天江山姓誰,她們照舊夜夜笙歌,燈紅酒綠。
這是男人玩樂的地方,她問張無忌從前來過嗎?
張無忌說她明知故問,自己之前怎麼會光顧秦淮河?就算自己想逛也沒時間啊!
郭寧蓮忽然穎悟道:“我知道你為什麼非要私訪秦淮河了。”
張無忌故意遮掩,說道:“慕名而來,並無目的。”
“你的眼神不對。”郭寧蓮說,“你是不放心你的部下,怕他們到這地方來,學壞了。”
“是呀。”
張無忌很欣賞她的聰明,道:“這地方是銷金窟,更是銷魂地,好人到這里也完了,還能打仗嗎?所以我三令五申,不管將士有多大功勞,嫖娼宿妓者斬!”
“苛法也是管用的。”郭寧蓮說,“反正一路上沒見到一張熟悉面孔。”
“我更怕見到熟面孔。”
這是張無忌的心里話,他不想當那個揮淚斬馬謖的諸葛亮。
金陵為什麼這麼快安定了人心,市面照樣繁華?
不殺不搶不擾民,這是根本。
這個時候周芷若道:“我聽說韓山童在稱王了,還把這邊劃為江南行中書省平章?這行中書省是個什麼省?到底有多大?”
郭寧蓮一聽,當即氣不過來,道:“韓山童這是公然造反!他這樣還有教規嗎?他稱王?那相公是什麼?而且他居然把金陵乘坐江南行中書省?!那豈不是想讓相公做他的手下?這是最大膽的以下犯上!按明教律例,韓山童應該處斬。”
“就是,想當初我和相公還那麼拼死拼活救他兒子韓林兒,現在倒好,他反而反咬一口起來!”周芷若跟著一起恨恨的說道。
張無忌微笑的說道:“韓山童稱王也未必不可,就跟小孩玩家家一樣。就像蓮兒你說的,如果我不高興,那我張無忌可以在金陵稱皇帝啊,但是有意義嗎?不是你稱了皇帝,天下就歸你了,江山最終還是打下來的,不是嘴巴說出來的。”
“相公說得言之有理,我看韓山童也撐不了多久了!樹大招風,他這一稱王啊,元朝還不對他恨之入骨,更加派重兵討伐,反而忽略我們這邊!”
郭寧蓮分析的說道。
周芷若也開心的說道:“這倒是真的,所以他們都稱王也好!他們都是明教弟子,稱王了也要尊稱相公做教主,那時候相公就是皇帝。如果不遵從教規,那正如江湖說的,寶刀屠龍,號令天下,莫敢不從,倚天不出,誰與爭鋒?哼,任憑他們打下天下也沒用,倚天劍就是用來清除叛逆的!”
“周姐姐說得對哦!”郭寧蓮微笑的道:“金陵真大,這比憋在滁陽、和州可好多了。相公,你什麼時候把翠谷的娘子們接過來住啊?”
張無忌道:“現在就可以了,你看派誰去接就好,然後把房子收拾整理一些出來!”
郭寧蓮道:“不用派人,我去就是了。反正我也喜歡坐大雕,一來一回半天就可以了。”
“也好。你順道也去絕情谷,把哪里的娘子也都接過來吧!”張無忌說道。
“啊!?你在絕情谷也有娘子啊啊……”不但周芷若吃驚,郭寧蓮也感到吃驚。
張無忌答非所問的說道:“現在是行軍打仗期間,我們就住福壽的府邸,等天下太平了,我們再修建皇宮,那個時候,我要建一座大大的皇宮給你們住!”
周芷若聽到這里,眼睛里閃爍出迷人的神態,對她來說,這就是最大的誘惑了,等皇宮建成之後,她還盼望著成為皇後呢!
就在這個時候,忽然張無忌停住了腳步,側耳諦聽著什麼。
“你在聽什麼?”郭寧蓮問道。
“鍾鼓之聲。”張無忌說,“你們沒聽到嗎?”
郭寧蓮側耳細聽一回,忍不住笑了,像有那麼一點,似有若無。
周芷若是峨嵋派的,她對這些最為熟悉,稍頃,周芷若稱道:“這木魚聲敲得不一樣,有乾坤震蕩之絕響,我師父就這麼敲。”
郭寧蓮說:“你師父,滅絕師太!?那是高人啊!”
想到滅絕師太,張無忌頗有點感慨,自己現在還不能去接她,但是心里對她的思念還是延綿不絕。
“真正釋教、道教中的高人,總是很怪異的。既然是高人,一定要去拜訪一下,不過今天晚了,明天我到這座寺院里去看看。”
“和尚守不守規矩也在你私訪之列嗎?”郭寧蓮打趣地說。
張無忌笑笑,沒有答言。
張無忌帶著郭寧蓮、周芷若站到了朱雀橋上,但見夕陽殘照,燕子飛來飛去,望著長滿青苔的青石板路旁的青堂瓦舍,他感慨地說:“這就是歷史上有名的烏衣巷了。”
郭寧蓮問“烏衣巷怎麼有名?”
張無忌說:“劉禹錫的詩,不是有一首《烏衣巷》嗎?”
郭寧蓮說:“哦,想起來了。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
張無忌接著背了後兩句:“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這唐代的劉禹錫看到了東晉時王導、謝安這些門閥大族住的烏衣巷,現在長滿了野草,感慨世運無常、人世滄桑。同是烏衣巷,劉禹錫對王謝撫今追昔,今天我們站在這里又想到了劉禹錫,後人會不會想到有個張無忌帶著愛妻郭寧蓮、周芷若在此感慨萬千呢?”
周芷若微笑的道:“劉禹錫的詩不通,東晉的燕子會活到唐代嗎?”
張無忌笑了,心想周芷若如此理解詩詞,境界真的差了很多,看來周芷若學識上欠缺太多,難當大任啊。
於是說道:“這就是詩的妙處,其實這是一種意境,至少,這燕子是從前燕子的後代吧。它闡述的是人世間的變化,把燕子比作是人了,以前是王侯將相的,朝代變更之後,他們的後代也你能在尋常老百姓了。好比福壽的家眷,昨天還是一品夫人,現在還不是成了階下囚,我就是把她們放了,她們還能做回一品夫人嗎?”
“哦,你這麼一說,我倒是明白了!”周芷若畢竟也是冰雪聰明的人,只是用心的地方不一樣而已。
郭寧蓮則是感嘆的道:“這就是所謂的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吧。”
忽見有一乘官轎過朱雀橋來,一直抬進了烏衣巷中。
轎子顫悠悠輕飄飄,沒有分量,一望可知是空轎。
不知為什麼,張無忌竟快跑了幾步,跟著轎子下了橋,仔細辨認了一下才又回來。
郭寧蓮說:“你跟著轎子跑什麼?你沒見轎夫抬起來一顛一顛輕飄飄的嗎?里面沒人。”
張無忌是想看看,這是誰的轎子。
郭寧蓮笑了:“你真神了!你手下那些大官全是這樣的轎子,你怎麼分得清?”
張無忌說,凡有品級的轎子,他都認得,方才這一乘是李善長的。
郭寧蓮很是驚訝,不知他是怎麼認出來的。
張無忌不無得意地告訴她,定做這批官轎時,按他的意思,在每個轎的底座上都漆了個不顯眼的記號,只有張無忌分得清。
郭寧蓮縱聲笑道:“你真是吃飽了撐的。”
張無忌說功夫不負苦心人,他能認出轎子主人,又能知道李善長的轎子去干什麼,去接誰。
郭寧蓮說:“你真神了,我不信。”於是三人下了橋,追蹤轎子向巷子里走去。
烏衣巷黑漆門樓前,李善長的轎子停住。
這是一個大宅子,門前有一對石獅,有上馬石,還有考中舉人立的旗杆。
張無忌玩笑地說,“說不定當年謝安就住在這宅院里。想當年淝水之戰,八萬戰勝八十萬,那個氣吞山河,氣定神閒,不能不讓人佩服!”
走過去看,小銅牌上刻劉宅二字,看來與謝安毫不相干。
張無忌感嘆道:“時過境遷了!”
幾只燕子在門樓上呢喃,郭寧蓮說:“也許,這燕子就認得謝安宅子呢。”
只見李善長的大轎抬進大門里去了。
張無忌問路過這里的一個模樣像讀書人的老者:“請問先生,這小院現在是何人之居呀?”
老者上下打量張無忌、周芷若、郭寧蓮,捋著胡須告訴張無忌道:“你一定是外地人了。全金陵城都知道這里是什麼地方!君子不聞”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的詩句嗎?這原來就是謝家大宅,後來時代變遷,到了宋朝時,這里成了一代名妓李師師的故居,如今住在這里的也是秦淮河的國色天香人物,喚劉思思的就是,她可以說是色藝雙絕。堪比當年的李師師啊!”
說畢老者看了張無忌一眼,說:“足下莫非動了買春之念嗎?這不是你能來的地方,一擲千金卻還要看人家高興不高興呢。”
說罷頻頻搖頭蹣跚著腳步去了,他顯然瞧不起張無忌。
郭寧蓮笑著說:“怎麼樣?叫這個劉思思來試試?那老頭小瞧人,以我們家相公的魅力,天下哪個女子敢不來呀!”
張無忌嘆息著,說:“老頭固然是以貌取人,所言也未嘗不是道理。”
這時已見李善長的大轎出來了,這次是沉甸甸的了。
郭寧蓮很納悶,道,“這李善長居然還真把劉思思請動了。”
張無忌說:“李善長是誰呀!在應天城里,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啊,什麼事辦不到。”
見張無忌臉色不好,郭寧蓮小心地問:“你不會是想拿李善長開殺戒吧?”
張無忌顯得很費心思,他說,如果換成別人,他會眉頭都不皺一下,殺無赦。
李善長是他的謀士,須臾不能離開的,又屢立功勞,殺了他,等於自殘臂膀。
郭寧蓮說道:“要不,那就放他一馬,兩眼一閉,裝看不見算了。”
張無忌拒絕了她的建議。豈可兩眼都閉上?至少讓他知道,我張無忌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
周芷若道:“要不就跟當天處罰韋蝠王一樣,一百軍棍好了!”
郭寧蓮道:“韋蝠王可是武功蓋世的,一百軍棍打下去就跟撓癢一樣,可是這李善長是一個書生,還是老書生,你這一百軍棍下去,非要他老命不可!那跟一刀砍了他沒什麼區別!”
“那……那怎麼辦?”周芷若說著,兩女都望著張無忌,心想或許只有張無忌心里知道如何處罰了。
“相公,你有主意了嗎?”郭寧蓮小心翼翼的問道。
張無忌搖搖頭,道:“沒有。”
“那怎麼辦?”郭寧蓮道。
“等著看吧,或許過了今天我就有主意了,走,回家去!”張無忌說著,帶著極其沉重的心情離開了烏衣巷。
郭寧蓮和周芷若都深知他的心情沉重,要知道張無忌生平最喜歡美女,來到金陵,來到十里秦淮都沒有尋花問柳,可見這一次張無忌真的一心想著嚴肅軍紀,給大家樹立榜樣,沒想到偏偏是自己最信任的謀士觸犯了自己的命令,你讓張無忌如何能不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