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無忌料定徐壽輝五通廟稱帝後必盡起水陸舟師來犯金陵,他與劉伯溫商議,要再用一回反間計。
他們估計,徐壽輝上過一回當,誤殺了雙刀趙,他做夢也不會相信,張無忌會在這麼短的時間里重復使用同一手段,張無忌恰恰利用他這一錯覺。
康茂才過去與徐壽輝有多年交情,他被張無忌請來,已猜到了七分。
張無忌、李善長、劉基三人正式接見水師大將康茂才,顯得很隆重。
寬腮大胡子的康茂才一進來,張無忌便問:“大戰在即,你知道找你來什麼事嗎?”
康茂才說:“我想是讓我去賺徐壽輝。”
張無忌目視劉基一笑,劉基問:“他會上當嗎?”
“會。”康茂才說,“徐壽輝這人毫無計謀。我過去又與他友善,我若說我做他內應,他必信無疑。前不久他還從安慶來信約我為內應呢。”
張無忌說:“你寫信托可靠人送到采石磯去,約他在江東橋會合。”
康茂才答應下來,康茂才家里有個看門老人,從前侍奉過徐壽輝,因忠厚老實,很受徐壽輝信賴,派他帶信前往,必有成功把握。
張無忌同意派這老頭當信差前往。
徐壽輝一見這老頭來,很親熱地招待他,問他來干什麼,他說受康將軍之托來送信,隨著呈上了康茂才的密信。
康茂才約作內應,說他守的江東橋不過是快朽爛的木橋,屆時徐壽輝巨艦可直衝木橋殺入張無忌水寨,能一舉成功。
徐壽輝絲毫不疑,款待了老翁,且規定了暗號,到時候喊“老康”為號。
這邊張無忌下令改建江東橋。
江東橋本是一座木橋,此時李善長正督俞通海、廖永忠等人拆橋。李善長限定拆橋、建橋要在一夜間完成,這談何容易。
廖永忠不明白拆木橋建石橋是為什麼?
李善長說:徐壽輝到此,船再硬也不敢撞擊石橋逃生啊。
廖永忠這才明白了。
張無忌、劉基帶了一大批將帥過來了。
劉基感慨地說:“我們的誘敵之計並不高明,徐壽輝居然沒有識破,這就因為他是驕兵。”
張無忌命令身後的馮國勝、常遇春二位率帳前五翼兵三萬人馬埋伏在石灰山側。
又令徐達帶兵守南門,楊景駐兵大勝港,張德勝、吳良統師出龍江關外,張無忌坐鎮在盧龍山,約定到時候若見他那里舉紅旗,是報敵兵至;舉黃旗,便起伏兵截殺。
將領都說:“遵命。”
劉基說:“徐壽輝丟盔卸甲之日到了。”
徐壽輝竟未識破張無忌的計謀,仍按原計劃督水陸舟師沿江洶洶而來。
徐壽輝坐在指揮船上,到了大勝港,河道很窄,船速放緩,張定邊對徐壽輝說,大勝港水道過窄,只能同時通過三條船,太危險。
徐壽輝一看,也怕中埋伏,馬上命令水師退出大江,用大船衝擊江東橋,從那里過,康茂才在那里接應呢。
張定邊立即傳令調鐵甲大船衝江東橋,打開通路。
一夜間已變成堅固石橋的江東橋靜悄悄地臥於江中,像條巨蟒。
徐壽輝的先頭船只扯滿帆向江東橋撞去,只聽轟隆隆幾聲巨響,幾條船全解體了,進水的船開始下沉,士兵紛紛落水。
徐壽輝大驚:“不是木橋嗎?怎麼變成相公的了?康茂才呢?見到他了嗎?”
張定邊說:“沒有康茂才的影子。”
徐壽輝站到船頭直著嗓子高叫:“老康,老康!你在哪兒呀?”沒有回音。
徐壽輝這才大夢初醒,說:“可恨康茂才騙我!”他急令回船,在龍灣靠岸,令水師上岸立柵為營,叫陸路軍隊馬上過來接應。
張定邊揮舞著旗子,指揮船隊迅速撤出。
可惜為時已晚,徐壽輝軍已陷入張無忌張著的巨大網中,他尚且不知。
此時張無忌正冒著酷暑站在盧龍山上督戰,一把巨大的青傘罩在他頭上,前面大旗上有八個大字特別醒目:吊民伐罪,納順招降。
劉基、吳良、郭英立於身邊。
太陽如火,酷熱難當。
侍者吃力地從山下弄了水來,郭英對張無忌說:“洗洗臉涼快一下吧,天太熱了。”
張無忌回眸眾人,人人汗下如雨,士兵伏在驕陽下,更像烤焦了一般難耐。
張無忌下令把傘收起來。
侍者收了傘,張無忌也暴露在太陽底下,立刻汗出如洗。
他叫人把一桶水給兵士送去了,自己忍著飢渴。
這情景,被將士們看在眼中,誰不佩服,連劉伯溫投向他的目光也是贊許的。
太陽底下,石灰山上曬得半焦的灌木和草叢中,全是埋伏的士兵,常遇春、藍玉也耐著性子等待戰機。
遠處赤旗終於從盧龍山上升起來了,藍玉捅了常遇春一下。他們看見,徐壽輝的軍隊已棄船登陸,與陸師合兵,正浩浩蕩蕩開來。
黃旗升起來了。平地一聲雷一樣,呐喊聲震天動地,馮國勝、常遇春、藍玉首先從地上跳起來,率部衝下去。
敵將張志雄、梁鉉、俞國興大驚,張志雄幾乎傻了,這是從哪里冒出來的伏兵啊!
他們慌忙迎戰,但常遇春部攻勢太猛,徐壽輝軍支持不住,紛紛後退。
背後又有徐達率兵截住去路,張志雄喊了聲:“快上船。”
一些兵士剛剛上船,未來得及升帆,張無忌的水師將領康茂才、廖永忠等早已率舟師左右攔截,飛箭如蝗,許多徐壽輝的兵士中箭而亡,跳江的多溺死。
漫山遍野是殺聲,滿地是死屍,江中也漂著死屍,少數敵船望風而逃。
徐壽輝正著急時,張定邊坐了小舟過來,呼喊著:“陛下,不好了,張志雄、梁鉉、俞國興全投敵了,百余艘戰艦也落入敵手。快下來,張無忌殺過來了。再不走,性命難保了。”
徐壽輝說:“小船怎麼能行?還是你上這混江龍上來吧。”
張定邊說大船掉頭不便,目標又大,不如小舟靈活。
徐壽輝無奈,剛下到小舟中,急忙又爬上大船,跑下底艙,拖著驚慌失措的若蘭出來,這時廖永忠的水師已圍上來了。
幸好張定邊親自執槳,劃著小船,繞開主江道,從蘆葦叢中鑽走了。
張無忌站在“吊民伐罪,納順招降”大旗下高興地看著眼前水、陸戰場的廝殺,對劉基說:“如無先生閉著眼睛的舉動,沒有今日大捷了。”
劉基說:“有人出主意,得有人聽才行。還是主公英明,能夠決斷。你看,號稱不可一世的徐壽輝,不是一瞬間土崩瓦解了嗎?”
張無忌正要說話,胡惟庸過來了,報告說新降的張志雄說,安慶之兵這次全叫徐壽輝帶來了,安慶只有一千守卒,是一座空城。
“這真是良機呀。”張無忌說,“我意馬上派藍玉率輕騎進占安慶,命徐達、馮國勝、常遇春盡行追擊,不給徐壽輝以喘息之機。”
胡惟庸說:“我已擅自做主,令徐、常等將軍做追擊准備了,只等一聲令下了。”
張無忌不無驚異地看了他一眼:“我若是不這麼下令呢?你可有越權、擅專之罪了。”
胡惟庸從容不迫地說,主公如果想不到輕取安慶,那不是有悖常理了嗎?
張無忌不但沒怪罪他,反而笑了。他們對話時,張無忌一直有幾分驚疑地盯著胡惟庸看,又是佩服,又有點討厭。
劉基問:“他是誰呀,如此斗膽?”
張無忌說:“忘了寧國之行了?他就是把寧國治理得路不拾遺、夜不閉戶的縣令胡惟庸啊!我把他調回來,當了都事了。”
都事與縣令同級,還是七品,但地位顯赫。
胡惟庸向劉基點頭示意:“今後請先生多多教誨。”
劉基說,峻法嚴刑治民他很欣賞,但剝皮的恐怖做法,不敢恭維。
胡惟庸強調矯枉必過正,世風正過來,即可廢止,這也是權宜之計。
胡惟庸走後,劉基對張無忌說:“明公看樣子很賞識胡惟庸。”
“你不也一樣嗎?”張無忌說,“寧國之行,我們合演的一出戲,不是很成功嗎?”
劉基說,這人很聰明,或者說是過於聰明。這話隱含著復雜的含意。
張無忌問他是什麼意思?
劉基說:“我聽說他很會燒河豚,並且舍命為李善長嘗毒,這才逐漸被提拔起來的。”
張無忌哈哈笑道:“會做官又會燒河豚,又有什麼不好呢?”
劉基見張無忌聽不進去,便不再多言。
張無忌先南後北的策略已經旗開得勝,趁徐壽輝新敗,他本人換上了龍驤巨艦,主桅上依然高挑著“吊民伐罪,納順招降”的大纛,率雄師乘風溯江而上,直向安慶進發。
這天,只見幾萬只白翼水鳥圍著張無忌的坐船鳴叫,久久不肯離去,張無忌以為怪異,劉伯溫說這是吉慶之象。
張無忌便叫士兵拿了粟米向空中拋灑,那些有靈性的水鳥竟然在空中啄食粟粒,不待粟粒落於江中便銜到口中,它們上下翻飛,如天女散花一樣,張無忌一直仰頭看著它們。
徐壽輝已成驚弓之鳥,固守安慶不敢出戰。
張無忌命徐達以陸師為疑兵迷惑徐壽輝,令廖永忠、張志雄率水師攻擊徐壽輝水寨,破舟船八十余艘,一舉攻入安慶。
大軍追到小孤山,徐壽輝率殘部逃回武昌,張無忌洋洋得意地進了九江城,臨時以原來的知府衙門為平章府。
胡惟庸今天值班,早早來到了鄱陽湖畔的營帳。
胡惟庸進來時,見屋中無人,案上放著一本翻開的書,屋中央有一盆炭火,燒得正旺。
胡惟庸便在房中等。從這里望出去,可見鄱陽湖一角,湖上風大,狂濤萬丈,白浪掀天,這是一年歲尾的寒冷時節,天空飄灑著雪花。
胡惟庸無意中看到了一幅女人畫像,壓在一疊公文下,他抽出來一看,是一幅美人圖,正是他給張無忌的若蘭畫像。
不知什麼時候,張無忌在空白處題了一行字:何日得睹芳顏,於願足矣。
胡惟庸臉上露出驚喜,看起來自己並未猜錯,張無忌既不是克己復禮不近女色的聖人,也不是因守清規而疏於情感的准和尚。
他下決心,非替張無忌把若蘭弄到手不可,這是比什麼都來得快捷的投注。
論才學,他不缺;論計謀,他不少;但比起美人來,也許只有江山可與之媲美,別的都不在話下。
胡惟庸若有所思地將若蘭畫像又放回了原處。
一陣腳步聲傳來,胡惟庸退到門口,謙恭地站好,張無忌跺跺腳上的雪進來了,抑制不住興奮地說:“好大的雪,明年當是個豐年,瑞雪兆豐年,鄱陽湖上下這麼大的雪,不多見啊。”
忽見胡惟庸立在那里,問:“是你?有好消息吧?這幾天真是捷報頻傳啊。”
胡惟庸說,大軍攻到小孤山,徐壽輝部將傅友德、丁普郎投降了。
“傅友德?是傅友文的哥哥嗎?”張無忌問。
“正是。”胡惟庸說:“主公不是特地讓傅友文從鎮江趕來,寫信去勸降他哥哥了嗎?果然奏效。”
張無忌說:“可惜讓徐壽輝跑了。聽說他帶了若蘭坐小船得以逃脫。我原以為這次必能俘獲徐壽輝呢。”
胡惟庸善解人意地說,抓到徐壽輝尚在其次。只是若蘭跑了可惜。可惜若蘭這樣的美人,跟了徐壽輝這麼一個獐頭鼠目的人,會有什麼好結果!
張無忌一下子把心底的話說露了餡:徐壽輝對她不薄啊,不是沒有封元配,反倒封了她為皇後嗎?
胡惟庸言外有意地說,封皇後,也是短命的,帶偽字的;跟上明主,封正牌的也不是什麼難事。正牌的不是明顯地指他張無忌嗎?
張無忌心里很舒服,正要說什麼,楊憲進來了。張無忌問他有什麼軍情嗎?
楊憲報告,常將軍已乘勝攻下南康、黃州、廣濟、興國,徐壽輝的江西行省丞相胡廷瑞來投降了。
張無忌說:“快請,這胡廷瑞也是一方豪傑呀。快,請到客廳去。”
胡廷瑞與其說是將軍更像個儒士,舉止文雅,談吐斯文,也沒穿戎裝。
他坐下後,說:“在下代表江西平章祝宗前來見明公,願舉江西而報效。”
張無忌說:“足下深明大義,真是百姓的大恩人,如果用兵攻伐江西,不知兵禍要塗炭多少百姓,我不會虧待你的。”
胡廷瑞看了一眼不苟言笑的劉基,說:“不過,我們有個要求,不好意思說出口。”
張無忌道:“但說無妨。”
胡廷瑞道:“江西上上下下的人相處久了,不想分開。我們投效後,不知可否仍各安其位?”
這當然是不拆散的意思。
不拆幫,恰恰是張無忌忌諱的。
張無忌皺起眉頭,沉吟著,臉上明顯是不快的表情。
一見張無忌有拒絕的可能,劉基表面上不動聲色,腳卻在桌子底下踢張無忌,示意他別因小失大。
張無忌這才醒過腔來說:“好哇,這沒什麼,只要足下肯使江西免遭干戈,我張無忌什麼都不計較。”
胡廷瑞大喜過望,說:“那太謝謝主公了。我們歡迎明公即去洪都,見見大家。”
張無忌說:“好,好。”
胡廷瑞又問,不知明公會派哪位大將去鎮守洪都。
張無忌說:“就近派鄧愈就行了,可任他為江西省參政,在南昌留守;知府呢,派葉琛去。”
胡廷瑞有感於張無忌的仗義,他沉吟著,說:“有一件事,我不能瞞著明公。江西平章祝宗和我外甥康泰本意是不想投降的,經我百般勸說,才勉強首肯,但我終究不放心。所以把這事說出來,明公有個預防為好,省得到時候一旦有事,措手不及。”
張無忌說:“先生真是誠實君子呀,謝謝你!但願他們識大體,不再反叛為好。”
劉基不失時機地提醒張無忌,康泰是有兵權的,留在南昌不利,可派人去傳令,叫祝宗、康泰率所部前往湖廣,歸徐達統一指揮。
張無忌說:“你看,最終還是不能一點不變地保全江西舊制。”
胡廷瑞說:“主公對我這樣好,我不能不把丑話先說在前頭,如日後相安無事不是更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