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啾!”
一道響亮的噴嚏聲在隱晦山的山腳響起,直向山頂的大佛寺飛去。
寶玉揉了揉鼻子,隨即長長嘆息了一聲。
這幾日正好是佛誕之期,寶玉看著眼前的人山人海,調頭而回的念頭無比強烈。
唉,這皇後原來也是一個喜歡湊熱鬧的主,竟然選在佛誕日前來燒香。寶玉“邊在人潮人海中緩慢移動,一邊滿腦子胡思亂想。
與此同時,一匹快馬飛奔而來,直接衝入後山山門,對這千年古寺絲毫沒有半點敬畏。
“什麼?皇後娘娘的鳳駕不來了?”
傳信之人將消息傳到山頂,等待已久的一群人聞言,神色頓時分成兩種。
金陵的官員無不大大松了一口氣,皇後要拜佛,又不准許清場,簡直給他們出了一個大難題,尤其是心中有鬼的官員更是緊張得大氣也不敢多出,畢竟在如此情形下,有可能發生太多意外,他們的烏紗帽隨時可能掉落,所以皇後突然不來,他們怎能不開心?
大佛寺的僧人們則無比失望,接待皇家那可是風光大事,可惜天賜機會消失了,從寺廟住持開始,一個個埕亮的光頭無不暗淡幾分。
片刻後,官員們歡顏而去,和尚們則滿心煩躁地各歸本位。
足足半個時辰,寶玉這才爬上半山腰。
“大師,請問……”
在恢弘莊嚴的寺廟前,寶玉難得神色莊重地雙掌合十,向立於山門前的僧人詢問皇家行蹤。
“不知道!”
寶玉的話語剛剛開頭,肥頭大耳的和尚立刻滿臉不耐地揮手驅趕道:“自己跟著人群走,見佛就拜,見箱丟錢!”
寶玉幾時受過這等閒氣?
心中怒火猛地冒出來,不過他今日另有要事,還是止住衝到嘴邊的咒罵聲。
他娘的,閻王好見,小鬼難纏,本少爺還是到里面找一個得道高僧問問吧。
意念一轉,寶玉繼續與人海交戰。
一番辛苦後,寶玉好不容易來到山頂,眼睛一亮,他看到一個面帶微笑的和尚。
“大師……”
“施主,可是要積累功德,布施香油?”
寶玉急忙擠過去,可剛一開口,不料對方又打斷他的話語,弄得他哭笑不得。
知客僧不愧是寺廟里的外交官,一眼就看出寶玉絕非尋常人家,雙目閃光道:“施主里面請,內室有貴賓功德箱,貧僧即刻在佛塔頂上為施主掛上祈福香囊。”
呵呵……這和尚還是一個做生意的料!
寶玉心中一樂,笑道:“大師,我等會兒再添功德,先要找人……”
“不知道,自己找去!”
知客僧一聽寶玉不捐錢,說翻臉就翻臉,手中的功德簿“啪”的一聲合起來,對寶玉不理不睬。
呼!
“我忍、我忍,皇後今日要到這兒,自己不能在這兒發火!寶玉長長呼出一口悶氣,走到知客僧面前,一邊掏銀票,一邊微笑道:”
大師,在下真有急事,還請……““離本座遠一點,沒空……啊!”
這一次,知客僧的話語被打斷,而且是被響亮的耳光聲打斷。
我忍,我忍——他娘的!
我打!
寶玉的銀票竟換成巴掌,打得知客僧在原地旋轉三圈。
知客僧頓時愣在當場,香客們則嚇得四方退讓,緊接著一群殺氣騰騰的武僧圍過來。
“大膽!找死!”
寶玉一聲厲斥,將一干和尚震懾在當場,道:“聽著,把你們住持給本少爺叫來,就說賈家二爺找他問事!”
“賈家二爺?”
眾僧凝神一想,他們雖身在方外,心卻不離紅塵,怎會有不知寶玉大名之理?
那挨打的知客僧立刻怒氣盡消,滿臉歡顏地道:“原來是寶二爺呀,請恕小僧怠慢,小僧這就去找住持,您請進上院休息片刻!”
名利權勢這玩意兒真不是個東西兒!
寶玉在心中大為感慨,安然舉步走入遠離喧囂的後院,兩地雖僅有幾牆之隔,但在巧妙的布置下,卻猶如兩個世界,天差地別。
未過盞茶時間,心神志忑的住持就走進來,四大家族可不是他這區區寺廟住持能夠得罪。
“老衲見過寶二爺!”
“嗯!”
惡人的身份既然更好用,寶玉當然要扮惡人到底,不屑地點了點頭。
“不知二爺有何吩咐?老袖即刻去辦!”
住持平日的“得高望重”早已飛到九霄外,卑躬屈膝、小心翼翼的討好道:“小廟能得二爺光臨,是我大佛寺之幸、我佛家之幸。”
“好了、好了,煩死啦!”
心生煩悶的寶玉揮手打斷對方話語,隨即扔出厚厚一疊銀票。
恩威並施果然是無上王道,住持與知客僧都樂得眉開眼笑,恨不得再被寶玉打上一巴掌。
“大師,我今天來是想找……北靜王爺,聽說他一早就到這兒來上香。”
寶玉略一沉吟,沒有直接提到皇後。
寶玉說得委婉,住持卻聽得明白,他一顆虛驚的“佛心”穩穩落地,回應道:“阿彌陀佛,不瞞二爺,娘娘千歲的鳳駕原本的確要來本寺,不過臨時有了變化,鳳駕已經返回宮中,太守他們都已經回去了。”
寶玉目光一閃,在幾個和尚的臉上掃了一圈。
“既然這樣,那本公子也不打擾了,告辭。”
“二爺慢走,容貧僧相送。”
住持與知客僧大步追出去,“不用了,你們忙去吧。”
寶玉一點也不尊重佛門高僧,頭也不回地大步而去,三兩下就甩掉還想巴結他的知客僧。
站在山門外,寶玉回頭看了百年古寺一眼,一股厭惡之情不禁油然而生。
就在寶玉要收回目光、飛身而去的一刻,一道背影突然映入他的眼簾。
“慧日高懸,正法久住!”
大佛寺的牌匾下,幾個丫鬟陪伴著一個面罩輕紗的女子緩步行走,蒙面女子輕輕念誦牌匾上的兩句偈語,眼中一幽愁絲揮之不去。
“王妃、王妃,時辰到了。”
一個侍女柔聲提醒怔怔出神的北靜王王妃,壓低聲調道:“啟稟王妃,晦善大師說了,今日是百年難得一遇的良辰吉日,只要您在廟里清修三日,定能得到菩薩保佑,如願以償!”
“嗯!”
一般大富人家打扮的北靜王王妃點頭應和,眼中刹那間異彩閃爍,嬌軀也在希望的喜悅中輕盈幾分。
北靜王王妃一邊快步走向塔林,一邊柔聲囑咐道:“小惠,你們記住,不要叫我王妃,我不想讓別人知道我來這兒求子。”
求子雖是尋常之事,但皇家有太多顧忌,北靜王王妃更不想北靜王因此被人笑話。
“王……太太,奴婢記住了。”
時光悠然過去,北靜王王妃在塔林掛上皇太後的香囊後,在僧人的引領下住進寺廟的清靜客房。
黑夜緩緩降臨,陰暗四處橫生。
忙碌一天後,住持帶著知客僧回到禪房,房門一關,門內緊接著響起細微的機關聲。
好奇的風兒緊隨而入,將“得道高僧”的真面目看了個一清二楚。
住持房中竟然還有密室,密室中擺滿古董珍玩、金銀珠寶,全是世俗銅臭之物。
“師父,今天的香油錢可不少,咱們又發了一筆橫財,嘿嘿……”
“是不少,可惜佛誕只有三天,咱們一年只賺這三天,永遠也發不了大財。”
晦善摸了摸手邊的古玩,貪婪之色一閃而過,隨即目光一聚,摸著下巴沉吟道:“賈家二公子無緣無故怎麼到這兒?不會是針對我們來的吧?”
說著,晦善突然臉色發白,身子向前一傾,盯著知客僧道:“覺明,除了賈寶玉之外,還有什麼可疑的人上山嗎?特別是公門中人!”
“沒有,賈寶玉連隨從都沒有帶!”
覺明仔細回想一番,點頭道:“師父,你也知道徒兒看人很准,從未看走眼,如果有捕快出現,絕對逃不過徒兒的雙眼。”
“哼!說得好聽!”
晦善雖是語帶責怪,但心緒卻不由得放松幾分,並不認真地責備道:“今兒你差點惹出大禍,還說自己是千里眼,卻連賈寶玉這等煞星都沒看出來,靈藥真人自不量力,我可不想步他後塵。”
覺明不由得恨上寶玉,尷尬一笑,狡辯道:“徒兒也是因為人太多,一時失眼,這姓賈的也是,連一個隨從也不帶,我也看不出他有什麼神通。咦,這家伙不會是冒充的吧?”
“廢物!”
晦善這下子真的發火了,手指著覺明的鼻尖,厲聲斥責道:“為師平日白教你了,你見過氣勢這般尊貴的騙子嗎?”
話音微頓,晦善極怒之下脫口說出大秘密,“想騙為師?哼,笑話,你難道忘了咱們以前是什麼的嗎?”
“師父說得是,徒兒當和尚當久了,這都忘了!”
覺明一陣奸笑,最後一點佛家氣息消失無蹤。
原來晦善與覺明本是一對騙財騙色的騙子師徒,在十余年前,一時不慎選錯下手的對象中途事敗,在官府的通緝下走投無路,只得被迫藏身佛門。
僥幸避過一劫的晦善與覺明並不悔悟前塵,反而騙得老方丈暈頭轉向,十余年下來,竟然混到這間寺廟的住持。
雖然晦善與覺明時常偷偷偽裝到山下嫖妓,但庸脂俗粉怎有那些到廟中許願的大家千金、小家碧玉及豐腴美婦誘人?
色心膨脹下,晦善與覺明將很多同類招入寺中,從內到外將大佛寺變成烏煙瘴氣之地,靈藥真人曾經就是這兒的貴賓。
擔心消失後,晦善一把扯掉臉上假須,淫笑道:“這兩日客院女眷中,可有什麼大美人兒沒有?”
“嘿嘿……師父,徒兒本想立刻向你匯報,不過給姓賈的這小子一鬧,差點忘記了!”
覺明一想到蒙面美人兒那綽約曼妙的風姿,眼底火焰足可將大佛寺化為灰燼。
“哦!趕快說來聽聽!”
晦善從沒見過覺明那瘋狂的眼神,頓時心中發癢。
“師父,這大美人兒蒙著臉,但以徒兒的眼光,一眼就看穿她絕對是絕色美人兒,她身邊只有幾個丫鬟,咱們要下手很容易。”
“會不會是官宦女眷?”
晦善是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繩。
“不是,看她那衣著,雖是富貴人家,但也不會富貴到哪里,只要小心一點,肯定不會出問題。”
“好好好,太好啦!”
“師父,徒兒已將那大美人兒騙進特制的禪房,嘿嘿……是否今夜就動手?”
晦善的呼吸急促幾分,但他比覺明更聰明,沉聲道:“別急,這幾天不能出事,會影響咱們的斂財大計。你先穩住她們,等這三天結束,咱們師徒一起好好享用,嘎嘎……”
“師父高明,徒兒聽師父的。嘿嘿……”
房內晦善與覺明齊聲奸笑,在房外暗處,一叢枝葉也輕輕搖晃,散發著濃濃的嘲諷之氣。
一天過去,寶玉依然沒有回來,而稻香村再次出現小小的波動。
經過一夜的心靈煎熬,尤夫人終於下定決心要與自己女兒生死與共。
李紈勸阻無效,只得道:“親家太太,不如再多待一、兩天,寶玉一定會回來的。”
“二丫頭昨兒送信來說一切安好,看樣子賈珍還被蒙在鼓里。”
尤夫人的臉頰浮現濃濃的擔憂,道:“無論如何,我還是待在她們身邊才安心。紈大奶奶,讓你擔心了,我回去不是要送死,是想勸說大丫頭盡快離開。”
“那你一切小心,有事立刻派人告知我,唉。”
李紈一聲長嘆,再也說不出阻止的話語。
半個時辰後,一乘輕便軟轎自側門進入寧國府,尤夫人的行蹤雖然低調小心,但依然沒有逃過早有布置的线人耳目。
“叔叔、叔叔,好消息!”
賈芹興衝衝地跑入賈珍的書房,歡聲道:“您等的人回來了!”
“嗯,很好!”
賈珍躺在逍遙椅上輕輕晃動,緩緩張開雙眼,揮手斥退下人後,他恨聲自語道:“賤人,你們終於到齊了!蓉兒,看老子如何替你報仇!”
陰森的話語還未落地,賈珍又喃喃自語道:“不要急,急不得!”
思緒一轉,賈珍皺眉問道:“芹兒,再去一趟千戶府,問一問所請高人之事,高人一到我們再動手!”
賈芹疾步而去,賈珍凝神尋思片刻,隨即將伺立在門外的丫鬟叫進去,吩咐道:“送絲綢禮品到客院,告訴老太太,就說是我這女婿的一點孝敬,如果老太太問起,就說老爺我有事去不了,聽清楚了嗎?”
“是,奴婢知道了!”
丫鬟溫馴回應,雖神色恭敬,心底詫異卻甚是強烈:大老爺什麼時候改性子了?
美人回來他也不前去探望一番,真是奇怪!
“二丫頭,這是怎麼回事?”
不僅寧國府的丫鬟們詫異,就連尤家母女三人也大是不解。
尤夫人剛回來,還未坐熱板凳,見賈珍送禮上門不免心神一驚。
尤二姐玉容不變,輕言淺笑,打賞送走丫鬟後,她也是神色微變,納悶不已。
“母親、大姐,這家伙究竟想干嘛?如果他想下藥也應該送糕點來,送這些絲綢布帛又有何用?”
尤二姐話語微頓,用大為懷疑的語調道:“難道他真因為賈蓉之死轉性了不成?”
“不可能!”
尤氏一向老實,沒有多少心眼,此時卻斷然否定,她畢竟在賈珍身旁待了二十余年,對他的性子深有了解。
“他不可能變成好人,至於為何如此,我就不太明白了!”
“唉……”
悠長的嘆息聲從尤家母女三人口中低吟而出。
片刻後,尤夫人再次勸說尤氏離開,但尤氏也有她自己的固執,堅持要等賈蓉喪禮期滿,再聽任尤夫人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