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里的響動,早已驚動了禁閉室內的李思平和程璐,只是李思平被銬著,程璐幫他止血,門又關著,沒法出來。
程璐幫李思平按著臉上的傷口,將耳朵靠在貼門上,將外面的動靜告訴李思平。
“來人了,好像是分局局長……”
“有個男的說話,挺橫的!”
“沈虹家里來人了,她媽來了!”
李思平心中一動,心想等會兒可別讓黎妍看見自己這麼狼狽。
“沈虹走了!”
“他們來了!”
鐵門被打開了,一個小警察拿著鑰匙第一個進來,二話不說就給李思平解開了手銬。
唐曼青緊跟著進門,一眼看到渾身血淋淋的繼子,鼻子便是一酸,眼淚瞬間盈滿眼圈,她伸出如玉的手指,輕輕碰在繼子猶帶血痕的臉上,心如刀絞的問道:“好孩子,疼壞了吧?”
“沒事兒,青姨……”看到繼母,李思平心里一陣委屈,再怎麼偽裝成熟長大,畢竟也只是個七十八歲的半大孩子。
崔毅站在門口,衝李思平點了點頭,繼續關注走廊里的那出“鬧劇”。
“走吧,遲燕妮的車在外面等著,咱們先去醫院。”唐曼青振作精神,站起來時,臉上的恨意就化成了春風化雨的笑容,對著跟著進來的趙立武說道:“給您添麻煩了,要是沒什麼事兒的話,我就把兒子帶走了,您看……”
“快帶孩子去醫院檢查一下吧!看這傷的,這幫孩子下手真是沒輕沒重!”
趙立武態度謙和,話里有話,對著兩個小警察喝道:“手續以後再補!放人!”
唐曼青忍著心里的痛恨,臉上帶著明媚的笑意,牽著繼子的手往外走。
“崔叔叔,程璐……”李思平認識崔毅,看他在這里,心知肚明是沈虹的母親黎妍來過了,這會兒沈虹不在,崔毅還留著,肯定就是因為自己留下來的。
沒等崔毅說什麼,一個小警察便衝趙立武和崔毅說道:“程璐是證人,一直沒被限制人身自由,隨時都可以走,她是自願留下來的……”
他說的是實話,程璐從頭到尾除了跟李思平和沈虹關在一起之外,根本沒被上過手銬。
崔毅對唐曼青說道:“唐女士,有什麼事情需要幫忙的話,您可以給我打電話,也可以讓思平和沈虹聯系,我這兒走不開,有什麼事情咱們再聯絡,您那里有我手機號!”
“好,麻煩您了,崔大哥!我們先走了!”唐曼青看了眼還在踢人的沈虹“二叔”,和崔毅道了別,帶著李思平和程璐上了門口停著的商務車,讓司機開車直奔醫院。
遲燕妮在外面出差,接到唐曼青的電話,把司機派了過來。
李思平心神放松,躺在車里迷糊著,只聽唐曼青對程璐說道:“你是程璐吧?
我聽思平說起過你。“
“阿……阿姨好!”程璐有些尷尬,她今天才知道李思平的繼母這麼年輕、這麼好看,連自己看著心髒都砰砰直跳,應對便有些緊張。
想著今晚這一切都是因自己而起,程璐面色一黯,帶著歉意說道:“唐阿姨,都是我的錯,不是我的話……”
唐曼青輕輕搖頭,緩慢而堅決的神情,讓程璐止住了話頭,她明白,說再多都沒有意義。
到了醫院,李思平掛了急診,接著做了全身的檢查,除了有點輕微腦震蕩算是嚴重一點的傷情外,其他的幾乎都是皮外傷。
他本來就長得結實,挨打的經驗又豐富,在校門口根本沒被打多嚴重,身上的幾處大傷,反而是進了派出所被胖警察臧雲飛打出來的。
唐曼青還以為輕微腦震蕩很嚴重,醫生解釋了,腦袋撞到門框上都能導致輕微腦震蕩,像李思平這種情況,除非出現了極其嚴重的惡心、嘔吐症狀,不然的話,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都可以。
忙活到夜里一點多鍾,開了一些治療擦傷和瘀傷的藥膏,李思平這才在繼母和程璐的攙扶下離開醫院。
唐曼青早就提出過先送程璐回家,但程璐一直不同意,堅稱家里不會擔心她,一定要等李思平檢查結果出來了才走,但當車開到她家附近時,深夜時分那個站在路口翹首以待的老人家,讓程璐直接在車里就哭了起來。
程璐哭哭啼啼的下車回家去了,母子二人隔著車窗,看著窗外的爺孫倆,默然無語。
“回家吧!”唐曼青率先打破沉默。
李思平點點頭,伸出手來,和繼母十指相扣,握在一起。
回到家里,客廳亮著一盞落地燈,凌白冰蓋著毯子,歪在沙發上,聽到開門聲便站了起來,看到李思平腦袋上纏著繃帶的慘狀,嚇得低聲驚呼起來。
“沒事兒的,就是一點皮外傷。”李思平摸了摸凌白冰的臉蛋,溫言寬慰她,卻忘了自己嘴巴腫著,說話有些不清楚,反而讓凌白冰更加擔心了。
“確實沒什麼大礙,不然不能回家來住。”看凌白冰探詢的看著自己,唐曼青帶上門,跟著解釋了一句。
凌白冰知道,唐曼青愛李思平、重李思平遠甚自己,她能這麼說,那就一定是沒什麼問題了,這才放下心來,心疼的說道:“怎麼打成這個樣子!”
李思平靠坐在沙發上,苦笑說道:“校門口那幫小子根本沒打著我,這都是在派出所被人打的……”
“派出所怎麼還能這樣!”凌白冰氣憤難平,憤憤然說道:“不行,去找他們去!明天就去紀委告他們!”
“告什麼啊!”唐曼青衝了一大杯濃濃的紅糖水遞給李思平,拉著氣的哆嗦的凌白冰說道:“有人收拾他們了,這會兒估計正犯愁怎麼交差呢!”
凌白冰莫名其妙的看著唐曼青,問道:“青姐,你的意思是……”
李思平咕咚咚喝了一大口紅糖水,插話道:“青姨,你晚上跟著在一起了,沈虹家里什麼情況?那個分局局長看著嚇得不輕。”
唐曼青接過繼子喝剩下的紅糖水,自己也喝了一口,噓了一口氣,算是徹底放松了,這才說道:“我是真沒想過,沈虹家里這麼厲害……”
唐曼青娓娓道來這一夜的經過,原來李思平他們在校門口打架,保安沒出頭,因為早就已經習慣了;校方也沒引起重視,本來晚上在校的老師就不多,偏偏李思平的班主任趙東波晚上有事沒來,沈虹的班主任都不知道這檔子事兒,放學就走了。
所以直到李思平三人被警察帶走,校方都沒有反應過來,竟然弄出了這麼嚴重的事情,而且還不知道是誰報的警。
還是崔毅來接沈虹放學,因為堵車來得晚了那麼一會兒,到校門口時聽見別人議論,才知道有個個子高高的白衣女生被警察帶走了。
崔毅先跟校方確認了一下,只知道有人打架了,具體是誰打的誰,校方也模棱兩可,根本不知道具體情況,就連李思平他們被哪個派出所帶走的,都說不清楚。
崔毅急了眼,沈虹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他豈不是負人所托?
他第一時間打電話給黎妍,但黎妍正趕上有一台手術,手機關機了,等通過醫院輾轉來回總算聯系上黎妍,就已經過去了半天。
這中間崔毅一直沒閒著,他充分發動了自己的關系,四處打聽學校周邊的幾個公安分局和派出所,都說沒有接到報警,也沒有抓捕記錄。
崔毅實打實的不想驚動老爺子,所以都是找的信得過的關系,這麼一來他就更害怕了,這萬一是綁匪假裝警察抓走了沈虹,這幫人打算干什麼?
如果這事兒背後還有什麼別的動機,那就真的不是他能駕馭得了的了。
正在他徹底亂了方寸的時候,黎妍下了手術台,電話打了過來,聽見女兒不見了,畢竟是見過大世面的人,黎妍沒怎麼慌,因為她相信,在京城地界,無論黑還是白,敢動自己女兒的,除非是傻子呆子,稍微長點腦子的人,都沒這個勇氣和膽量。
但因為自己一貫低調,別人不知道沈虹是誰就麻煩了,怕就怕是這個萬一,所以黎妍告訴崔毅,這里面一定是有什麼貓膩,讓他不要著急,去學校附近的商店飯館打聽打聽,來的警車、救護車是哪里的車,有沒有記得車牌號的,直接找到抓人的警車,就知道是哪個分局哪個派出所的車了。
黎妍八面玲瓏,知道女兒出手肯定是為的那個男生,如今這個男生也被關了進去,家里肯定不知道怎麼回事,知道情況後,第一時間便找出女兒用自己手機撥過的通話記錄,打到了唐曼青家里。
繼子未歸,電話又打不通,唐曼青知道他昨夜就在凌白冰家過的夜,斷無連續兩夜都不歸宿的道理,因此和凌白冰確認了李思平確實沒去她那里後,便徹底失了方寸,此時正急的熱鍋上螞蟻一般,接到了黎妍打來的電話,才知道了大致情況。
當時黎妍掌握的也不多,只說有這麼回事,具體的有新消息了再通知她。
唐曼青一聽更加著急了,打了人還被人打了,還進了派出所,到底打沒打壞別人,被沒被人欺負,這些都不知道,她再也坐不住了,給凌白冰打了個電話,讓她來照顧女兒,自己便出門來找。
她連夜給遲燕妮打電話,讓遲燕妮聯系公司的司機來接上自己,開始到校門口漫無目的找了起來。
唐曼青和崔毅就這麼各自沒頭蒼蠅一般找著帶走幾個孩子的警車,卻始終一無所獲,因為沒有人會注意警車的車牌號碼,倒是有人知道救護車是哪個醫院的。
唐曼青和崔毅就這麼著在醫院聚到了一起,找到了那幾個傷的很重的學生,問了一下具體情況,卻也沒人知道到底是哪個派出所來的人。
事已至此,黎妍被逼無奈,找到了父親當年的下屬、市局的陳局長,說了自己女兒被抓走的事。
陳局長不敢怠慢,連夜給各個分局局長打電話,拍桌子罵娘,告訴他們連夜找人,找不到人就都自己寫辭職報告。
京城市局局長親自打電話布置工作幫著找人,找到沈虹之後,更是給沈虹的母親黎妍打電話,提出要親自來接大侄女……
這些都是趙立武對黎妍說時,唐曼青在旁邊聽著的,她暗暗咋舌,以前猜測過沈虹家里的背景肯定很深厚,但深厚到這種嚇人的程度,卻是根本想都不敢想的。
沈虹她接觸過幾次,乖巧懂事,平常穿著打扮更是朴素,一點都看不出來家世顯赫。
終究還是黎妍自上而下的查找起了效果,轄區分局的接警記錄因為換班沒有記錄,出警的派出所也不是學校所在轄區的派出所,如果不是翻閱來電記錄,一條條比對,怕是到了天亮都不會發現這條出警記錄。
黎妍第一時間接到了通知,是轄區分局趙立武直接打給她的,告訴她自己已經往抓人的派出所趕了,讓她不要著急。
黎妍怎麼能不著急,和崔毅、唐曼青約好,立即前往這個莫名其妙跨區出警的派出所。
半路上,黎妍接到醫院那邊的電話,被沈虹誤傷的那個孩子,下了三次病危通知,總算搶救過來了,但眼睛卻瞎了,大腦也造成了難以挽回的損傷,估計下半輩子都要在床上度過了。
出了這麼大的事兒,黎妍膽子再大也不敢做主,萬般無奈之下給父親打了個電話,說明了事情原委。
唐曼青在旁邊沒聽到太多信息,只知道黎妍說了基本情況,然後就是“嗯”
“啊”之類的話語。
三人下車的時候,趙立武正一路小跑著要進派出所,敏銳的他一下子發現了來的三個人氣度不凡,更加讓他驚訝的是,那個男的他竟然認識。
崔毅是趙立武當年新兵入伍時蟬聯多年的“武狀元”,就連他的老班長,都是崔毅帶出來的兵。
但趙立武與崔毅接觸不多,只知道他厲害,到後來卻不知怎麼,正如日中天的時候,突然就銷聲匿跡了。
有的說法是他得罪了人,犯了人命官司,被人秘密處決了,也有人說他是心灰意冷了,離開部隊回老家了,但趙立武聽老班長偷偷說過,崔毅是被一個老首長相中,直接調到身邊當警衛員去了。
當時趙立武就咋舌,崔毅在部隊就享受團級干部待遇了,讓他當警衛員的得是什麼人?
此時看著崔毅眉宇間雖有一抹風霜之色,早不復當年勇武,但那氣度明顯不同,頗有些久居上位者的威嚴,再從今晚陳局長這麼興師動眾的找幾個打架斗毆的小孩子,趙立武就明白了,老班長說的話可能才是真相。
一番寒暄之後,趙立武簡單的介紹了自己,然後一邊不著痕跡的跟崔毅拉了拉關系,一邊領著眾人進派出所。
有趙立武當先領路,門衛和輔警根本不敢說什麼,看形勢不對,早有人掉頭溜了。
從在醫院和崔毅見著面,唐曼青就覺得沈虹家里背景不一般,這一番接觸下來,她更是連了解的興趣都沒有了。
因為不需要了。
能有這種能量和背景的,是什麼樣的家庭,不問可知。
“這件事後續如何處置還不知道,我唯一能確信的是,咱們不用太操心了。”
唐曼青又喂了繼子一口糖水,問道:“還疼不疼?”
李思平背部全是淤青,根本躺不下去,干脆趴著讓凌白冰給他上了遍藥,齜牙咧嘴半天,這才說道:“不那麼疼了,青姨,凌姐,你倆也睡吧,折騰半宿了。”
“哪里睡得著喲!”凌白冰愛憐的握著情郎的手,眼中滿滿的全是疼惜,嗔怪著說道:“以後可不能這麼衝動了,萬一被打壞了,你讓我……和青姐怎麼辦?”
“是啊,解決事情的辦法有很多,可不能這麼莽撞了,你那兩磚頭,要是拍出了人命,你讓我們以後怎麼辦?”唐曼青也是心有余悸,如果這次不是牽扯進來了沈虹,怕是那兩個被拍倒的學生,都會是天大的麻煩。
“嗯。”李思平心知自己確實是衝動了,也頗為自責,可是如果重來一遍,自己怕是還會這麼做吧?
他終究還是個十八歲的熱血青年,哪里做得到那麼絕對的成熟老成呢?
人生在世,總是要經歷過,親身感受過,才知道什麼是衝動,什麼是挫折,什麼是無奈,什麼是悲傷。
明白再多的道理,都不如親身感受一次。
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
留下凌白冰陪著繼子,唐曼青回屋睡覺,折騰了一夜,她早已困倦得不行。
凌白冰靠在情郎身邊,聽他絮絮的說著這一夜的驚心動魄,沒隔多久,便聽到了細細的鼾聲。
她輾轉了不知道多久,也沉入了夢鄉。
這一夜,對很多人來說都是個難以忘卻的夜晚。
他們失去的東西,要比李思平身上的傷痕嚴重得多。
醫院冰冷的走廊,永遠無法恢復健康的身體,無論對錯,在絕對的恐懼面前,都失去了意義。
這一夜,公安系統被一件本來看起來微不足道、因為險些出了人命有些重要卻也不那麼特殊的案件,攪得天翻地覆,派出所所長臧雲飛和110指揮中心副主任李某被責令停職檢查,並接受分局紀委調查;那幾個引起這起案件卻以為可以高枕無憂的高三學生,被警察從病床上拽下來,連夜帶到派出所做筆錄。
李思平所在學校的領導班子成員,從校長到教務主任,乃至學年組長和班主任,連夜被區教委約談,並對是否存在失職失責問題,進行深入調查。
而梁超的父親,區人大副主席梁某,則被區紀委連夜請去進行談話,了解事情經過,並要求其就兩年前在任住建局長時一個項目建設工程的有關信訪舉報問題做出詳細說明。
這讓因為兒子受傷卻在簡單處置後被拘留而三屍暴跳的梁副主席一下子冷靜下來,談話時又是套交情又是說好話,才隱約知道一點風聲,原來是自己的兒子牽扯到了一個涉及到某位大人物的治安案件里了,市委領導親自過問之下,紀委這才連夜出動,把他找來的。
梁副主席從區紀委的談話室里稀里糊塗的走出來,連家都沒回,就扎到了自己的老領導家門口,辛辛苦苦等到七點半,這才從車里出來,打電話叫開了門,進屋說明了原委。
老領導明顯還不知道這件事,趕緊幫他打電話打聽,問了一圈,除了語焉不詳,就是諱莫如深。
從政多年,老領導深諳為官之道,便勸梁副主席,趁著事情還沒發酵,及早去紀委交代問題,不然可能就來不及了。
梁副主席直接嚇得癱坐在了地上,心中對兒子又是心疼又是痛恨,暗悔為什麼當年沒把這個小兔崽子射到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