恬熙端坐在位上,神色有幾分迷離恍惚的看著一樣樣古玩珍品在面前一一呈過。
長貴在他身邊躬身將每一樣物事的名字來歷細細講解。
耳朵里全是他語氣恭敬的陳述,眼里看到的,則是自己素日里時常見到的死物。
目中所及的每一樣,恬熙似乎都能回想起嚴炅面帶輕松滿意的微笑,捧著細細賞玩的模樣。
而自己當時在做什麼呢?
以前,便故意失手當著他面砸損一個,看著他氣急又無奈的模樣,心中有著莫名的暢快。
後來,便是依偎在他懷里,兩人一起品賞。
嚴炅會在他耳邊,將手中古玩珍品的來歷,名稱典故細細的講給他聽。每當那時候,便是他們之間最愜意的時光。
嚴炅的聲音其實很好聽,低沈有力,不急不緩。聽得他耳邊酥酥的,心也是軟軟的。常常就這樣一過便是一個下午。
再後來,嚴炅走了,他一個人守在這華麗空蕩的宮殿里。
日日看著它們,一遍遍的回憶嚴炅告訴他關於它們所有的故事。
偶爾親自為它們擦拭塵埃。
終歸是做不熟不如內侍們手腳輕快穩妥,只得守在一邊看著他們挨個為它們清理灰塵。
手指輕撫著或平滑或紋理繁復的古玩表面,無聊的數著日子等他回來。
再後來,就沒有後來了!
他們之間,有關這些死物的回憶,已經到此為止了。
從今往後,嚴炅將永遠的沈睡在他的皇陵,由汪皇後,和這些死物一起陪伴著。
而自己,還記得他身邊還有一具棺槨,那是他提前為自己准備的。
可最終,先走一步的是他。
而自己,現在就端坐在位,看著一件件屬於他們的東西,被送入皇陵。
去陪著,嚴炅!
坐久了身體就有些疲乏,他動了動換了個坐姿。
旁邊的宮女琳琅忙半坐在他腳踏上,為他仔細錘著腰。
小肉拳確實有效的緩和了腰椎的酸痛。
恬熙嘉許的看了她一眼,又由這腰酸想起了昨晚李勤弓沒完沒了的索取,心中煩躁厭惡至極。
這男人,已過不惑之年沒想到卻是如此精力旺盛,不折騰一整晚弄得自己筋疲力盡竟是不肯停手。
又想起最後分開時李勤弓向他提議,這樣遮遮掩掩的在後宮冷僻院落私會總不是長久之計,讓他在找個借口,定期在宮外與他相會,心中更是煩悶。
可如今嚴曦初登大寶,朝中內外不穩還得靠他扶持,現如今也只能忍耐安撫了。
想到這,恬熙下意識的抬頭看了一眼眼前。這時正好一個小箱子抬到他面前。這箱子他從未見過,更從未見嚴炅當著他的面取出來過。
他不由得好奇了,便問:“這個,也是先帝的私藏愛物嗎?是個什麼寶貝,怎麼本宮從未見過?”
長貴看扭頭看了一眼那個箱子,便忙笑著說:“這件東西,卻是是先帝私藏,卻也不是什麼寶貝。說起來這東西還跟娘娘你頗有淵源呢。”
這倒是吊起他的好奇心了,便說:“你叫他們拿上來,本宮要親自查驗。”
長貴忙命內侍們將箱子端上來,然後當著恬熙面打開。恬熙一看,里面並未有什麼奇珍異寶,卻只是一條裙子。
他有些納悶,親手將裙子從箱子里取出,抖開一看,這是條質地輕柔,做工精致的紅羅裙。
恬熙有幾分困惑的翻看著手中的裙子,直到發現裙角,居然殘缺了一塊。
他一愣,記憶飛快的涌出,他忙再往箱子里一瞧,果然在角落里還有一塊紅羅殘片。
恬熙呆呆的看著那片紅羅殘片,時光回溯,那一年的湖畔的一次不期而遇。一陣惱人的清風,一條不爭氣的裙子,一個放肆的人。
他覺得心像是被人用力攥緊一樣的疼,真的好疼,疼得他無法喘息,無法出聲,疼得整個身體都沒了知覺,仿佛死去了大半個。
他看得太久了,終於輕雯在長貴的示意下上前,輕聲喚道:“太妃……”見他沒有反應,便上去去輕輕推了推他。
終於,這一次恬熙清醒過來了。
他抬頭看了一眼輕雯,又再度看了一次那條裙子,滿腹的追思悲苦遺憾,也只能化作不動聲色。
他輕輕的將裙子放回箱子,輕聲對長貴說:“也列入陪葬單子吧!”
長貴答應下來。
兩名小太監上來,要將箱子合上抬下去。
恬熙又出聲道:“等等!”
隨後起身,親手將箱子打開,將那塊紅羅殘片取出。
隨後才疲憊的揮揮手,說:“去吧!”
接著看了一會,恬熙便說累了回了承歡殿。梔香帶著宮女們迎上來,恬熙只說了一句話:“准備沐浴!”
梔香一愣,忙笑道:“娘娘還未進食,空腹沐浴有傷玉體,不如進些東西再沐浴吧。”
恬熙不聽她的勸,只生硬的再強調了一遍:“准備沐浴!”梔香看了看他神色,便不再說什麼了。
宮人們動作很快,不一會功夫恬熙便坐進了浴池里。新進的宮女妙弋殷切的跪在他身邊,問道:“太妃可要擦身了?”
恬熙不語,突然悶聲不響的便潛入池中。
妙弋跟其他宮女大吃一驚,忙喊道:“太妃,太妃您怎麼了?”
透過馨香陣陣波光粼粼的池水,只見恬熙一動不動的趴伏在池底,半天不肯上來。
妙弋急了,幾乎要跳入池中。輕雯一把將她拉住,隨後搖頭說:“別怕,就在這里看著!”
恬熙靜靜的潛在水底,溫熱的水吞沒著他全身,四周很安靜,只聽得見氣泡的聲音。
他覺得很安心,就想呆在嚴炅懷里一樣安心。所以,眼淚便自然的流了出來,混入池水中,誰也看不見,瞧不到……
嚴炅的喪禮終於到來了,隔著竹簾,恬熙擁著孩子們,木然的看著嚴曦率百官們在他的靈位前行三拜九叩之禮,心里已經是一片枯涸荒蕪。
他的身邊是李皇後,現在已經被尊為太後。
即使已經完全撕破臉,她的身份畢竟還在,該做的門面功夫不可忽略。
她不管百官,只是怨毒的看著恬熙。
所以也沒注意到嚴炎正冷冷的盯著她。
恬熙毫無知覺,只怔怔的看著上首的靈位出神。
宮人們將幾件嚴炅的心愛之物小心安置在棺槨之中,然後將一層層館蓋合上。
就在這時,李太後突然嘆了一口氣,揚聲說道:“皇帝,先帝的心愛之物可曾全都陪他入殮了?可別遺漏了什麼他心愛之物,讓他九泉之下也不安心啊!”
簾外的嚴曦一愣,然後看了長貴一眼。
長貴忙回答道:“啟稟太後,老奴已經細細查點過,除幾樣是讓留下做個念想外,先皇生前愛物皆以陪葬。”
李太後聞言搖搖頭,冷笑道:“是嗎?那為何哀家還瞧見一樣此刻還未入殮呢?”長貴一愣,便問:“老奴愚鈍,還望太後明示。”
李太後刀子一樣的眼光射到恬熙身上,她惡毒的說:“這不瀲貴太妃,他可是先皇生前最心愛之寵妃,依我大魏祖制,理應生殉,以報先帝的隆寵之恩。可為何哀家瞧他仍舊好好的坐在這里呢?”
此語一出,嚴曦長貴諸人皆是臉色一變。恬熙也終於回過神來,轉眼看向了她。
李太後的神態越發尖刻,她繼續說道:“依祖制,只有歷代先皇最寵妃子可有陪葬這一殊榮。瀲太妃你早就該生殉追隨先皇而去了。何必還要苟延殘喘,辜負之前先皇對你的聖眷呢?你若還對先皇還存有感恩,就該自行了斷。若還厚顏苟活,那哀家也就只好不顧及我們之間的情誼,親下懿旨,賞你殉葬了。”
她最後的話說得一字一頓,企圖能欣賞到恬熙大驚失色的模樣。
可惜她失望了,恬熙只是靜靜的看著她,沒有一絲動容。
倒是嚴曦臉色大變,脫口而出道:“不可!”
李太後扭頭,說:“怎會不可?”
接著逼向恬熙,說:“先帝如此寵你疼你,現在哀家把你送下去陪他,他自然會滿意歡喜的。你說,是不是?”
等她貼近,臉孔已經愈發的扭曲了。
恬熙身邊的孩子們嚇得縮成一團,拼命的往他身後躲。
恬熙張開雙臂,將孩子們護在身後。
嚴炎沒有動,只是冷眼旁觀。一會後,恬熙緩緩一笑,說道:“太後說得是,是臣妾糊塗了。”
說著,他徑直起身,不理輕雯她們的阻攔,從簾子里走了出去。
嚴曦見他出來嚇了一跳,忙走上前攔道:“母妃不要衝動,父皇也不會願意您如此的。”
恬熙看著他,微微一笑。卻堅定地繞開他,徑直走到嚴炅靈位前。
嚴炅靈位前各色陳列中,有一把烏鞘匕首。
恬熙伸手將匕首取過來拔出,那匕首曾跟隨嚴炅出入沙場,浸飲過無數鮮血。
觀之銳氣極重,令人生寒。
恬熙只看了一眼,便在嚴曦趕上來阻攔前,將手放置案上,匕首卡入指間,就在嚴曦“不”字說出口同時,刀落,鮮血迅速涌出染紅了靈案,更是染紅了嚴曦的眼。
諸人皆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