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錄取結果的日子既焦灼又難熬，宋怡然在心里把所有可能都考慮了個遍，從最好的到最壞的。

　　午夜夢回時，她還會做夢夢到自己不久前在高考考場上緊張地奮筆疾書的樣子，以至於出錄取分數线到知道錄取結果的那幾個晚上，宋怡然久違地失眠了好幾次。

　　因為她的分數過了s外國語大學文科最低分數线兩分，而陳沐陽的分數和s理工大學則差了一分。

　　雖然差不多知道他們兩不會同時去s大了，可最起碼他們都是能去s市了。

　　等最後在網上查到錄取結果的那一刻，兩顆七上八下的心才一下子平靜下來。

　　宋怡然進的是s外國語大學的商務英語系，陳沐陽則進了s大的金融系。

　　兩個人在網上查完後卻是互相靜默，並不是不滿意，而是他們心里總有種即將浪跡天涯、遠走高飛的蒼涼感，別的同學也許都在無憂無慮地享受著沒有作業的日子，可是他們卻開始上網搜索落戶政策細則，並做起了暑期打工。

　　宋怡然很快找了一份暑假里的助教打工工作，而陳沐陽則幫兩個同校准高三男生做數學家教。

　　兩個同心的人奔走在酷暑烈日下，揮灑著初入社會的汗水，各自收貨了人生中第一份微薄工資。

　　而他們也用這錢，給宋康買了一個新的公文包和一條皮帶。

　　在宋怡然把禮物遞給他時，她發現父親的雙手很明顯地顫抖了一下，因為久經生意場而變得世故渾濁的雙眼一下子褪去了灰暗變得清亮不已，帶著條條皺紋的眼角瞬間堆擠在一起，臉上逐漸洋溢出欣慰的笑意，宋怡然甚至有一瞬間的錯覺，在昏黃的燈光下，父親的眼里好似水光驟現。

　　她的心里酸酸的、空空的，心中的一杆秤在親情與愛情之間搖晃。

　　可是最終，在某個吹完夜風後的晚上，看到陳沐陽安靜地站立在馬路對面的路燈下，對神情迷茫的她投以溫柔的笑容，並穿過車水馬龍的街口來到她身邊，在她身上籠下一道長長的影子，執起她微涼的雙手小心翼翼地摩挲，宋怡然便知道，心中那杆稱根本沒有動搖，它一直偏向“陳沐陽”這個名字。

　　無論如何，她都舍不得離開他給予她的溫暖柔情中。

　　雖然負罪，但是依舊甘之如飴。

　　***

　　高中剛剛畢業的學生有很多精力開始捯飭自己。

　　林曉瑜因為將要和沈茂凡異地戀而傷心失落了一段時間，而後很快從沮喪的心情中走了出來，並拿著她老媽的一張美發店會員卡，和宋怡然唐晨櫻約著去做頭發。

　　三個稚嫩的女生一齊踏進時髦摩登的美發店，里面的理發師分別前來招待。

　　宋怡然實際上沒想好要換什麼發型就跟著她們倆來了。

　　看著發型冊，支支吾吾糾結，時不時抬頭審視鏡子里自己的外貌，也決定不出個所以然來。

　　那個平頭理發師認真地端詳了一會兒她的臉，笑著建議道：“不如，妹妹你把頭發剪短一點，再在發梢這兒燙一個卷，染這個棕色，很好看的。”

　　她抬眼問道：“剪短一點？”

　　“對啊，就剪短到肩膀下面一點。”

　　她對著鏡子里的自己眨了眨眼睛，腦海里回蕩著“剪短”兩個字，最後翻了翻發型冊，問道：“我這個臉型，剪個短發行嗎？”

　　理發師挑眉，立刻油嘴滑舌地應允：“行啊，當然行，短發干淨一些，你看看這種，到時候做出來效果很好。”

　　她不知道自己是出於何種原因想剪短發，仔細想了想，大概是想和過去的自己說再見，並且在第一次離開這個生養她的故土之前，鄭重地改變自己，就像即將踏上征途的旅人需要好好准備行囊一樣。

　　在理發店里坐了快五個小時，坐得屁股快麻木了。期間宋怡然好幾次犯困，卻又因為刺鼻的美發藥水和燙發機的高溫而沒了睡意。

　　她怔怔地盯著鏡子里的自己，從最先開始的不忍直視，到慢慢頭發雛形展現，最後宛如脫胎換骨。

　　腳下躺下一團剪下來的黑發還未掃去，她看著那團頭發，又瞅瞅自己的新發型，沒來由地感到輕松。

　　說實話，除了一開始看著不適應，宋怡然倒是越看越覺得這個理發師沒騙她。

　　短發本就顯靈動俏皮，加上發絲末端燙了一個微弧，原先的純正自然黑被金棕色所代替，她對著鏡子笑笑，標志性的虎牙露出來點綴笑容，整個人看著可愛活潑，洋氣了不少。

　　林曉瑜和唐晨櫻看到她的新發型之後，不由得一愣，隨後驚喜地張大了嘴巴，紛紛跑上來圍住她，摸摸她的頭，聞聞她頭發的味道，前後不停打量。

　　唐晨櫻染了一個淺棕，林曉瑜做了大波浪並染了個亞麻青，三個剛剛開始蛻變的少女從美發店出來後，又直直奔向商場，穿梭在一個個化妝品專櫃中。

　　先前對此並不熟悉的宋怡然懵懵懂懂地跟著她們倆左逛右逛，最後買了一支口紅和一支唇釉。

　　林曉瑜又提議去打耳洞，怕疼的唐晨櫻一個勁兒地退縮，倒是宋怡然安安靜靜、不急不躁地等待著老板娘。

　　這個微胖的中年婦女在給林曉瑜打完耳洞後，拿來酒精棉花，用力在她耳垂上搓揉了好幾番，向她確定了耳洞的位置是否合適後，將打耳槍對准那個位置，迅速“啪”一下按了下去。

　　微微的酥麻和發燙從耳朵上緩緩傳來，她下意識忍不住想去摸摸自己耳朵上新生的洞眼，卻被老板娘及時制止，並幫她帶上了純銀耳釘。

　　走回家的時候，宋怡然偶爾在商戶玻璃窗前駐足，時不時打量一番鏡子中這個陌生卻又熟悉的自己。

　　捋一捋頭發，露出耳垂上的兩顆耳釘，看著窗前有了變化的自己，心里雀躍不已。

　　可頭發上的濃郁藥水味，她覺得難聞極了，不由地皺眉。

　　到了樓下，宋怡然發現她爸的停車位還空著，想來還沒回家。

　　抬頭看了一眼12樓，自己家的客廳燈光透過已經緊緊拉上的窗簾，顯得異常昏暗。

　　坐電梯上樓時，宋怡然沒來由地心髒狂跳，捏著購物袋的雙手漸漸滲出了汗。

　　不知道他會對她這個頭發作什麼評價。

　　陳沐陽在陽台上晾完衣服，聽到了門鎖輕輕轉動的聲音。這麼輕手輕腳地開門，應該是她回來了。

　　他三步並作兩步，跑到門口，幫她開門。

　　門打開的一瞬間，兩個人分別愣住。

　　“剪頭發了。”他居高臨下地注視了她好一會兒，似笑非笑，“這個變化有點大。嗯？我看看，還打了耳洞？”

　　宋怡然愣愣地點頭，被他盯久了，有些不太好意思，低下頭，准備進來換拖鞋。

　　陳沐陽側身給她讓了一個位置，手卻不受控制地執起她的發絲放在指腹之間摩挲，若有所思。

　　“怎麼了？這個發型，不適合我嗎？”她眨巴著眼睛問。

　　他笑著搖搖頭，“挺好看的，像個大學生了。就是……”他頓了頓，“有點可惜。你之前頭發還挺長的，今天居然就剪這麼短了，以後我還怎麼扯你的馬尾。”

　　“不給你扯。”她哼笑著晃晃腦袋，在他面前甩動自己的頭發。

　　陳沐陽皺眉，“藥水味。”

　　“打耳洞的老板娘說我耳朵三天不能碰水。”

　　“那你准備大夏天三天不洗澡嗎？”

　　“當然不是！我准備洗澡洗頭分開來。那你幫我洗頭嘛，就拿個塑料凳，我坐在洗手台前，頭往前低，你明天幫我洗嘛~”她握著他的手臂撒嬌。

　　陳沐陽定定地凝視她，似乎是要好好地習慣她的新發型，最後笑著低聲允諾，“好。”

　　“嘿嘿。”她眯眼笑，抱著他的手臂不肯放。

　　“話說你還買了什麼？”他好奇地瞄了一眼購物袋。

　　“你說這個啊？是唇膏和唇釉，你看。”她從袋子里拿出來放到他面前晃了晃，並分別打開，給他瞅瞅顏色，“好看嗎？”

　　陳沐陽寵溺地笑笑，“好好好，我看到了。好看好看。”

　　一小時後才回來的宋康也被她的頭發嚇了一跳。

　　他並沒有說她的新發型丑，但是依然皺著眉，說了幾句“染頭發容易致癌”等話，將宋怡然今天的好心情澆滅了一大半。

　　旁邊默默偷聽的陳沐陽強忍住笑意，最後在宋康回房後與她交換了一個眼神，同時悠悠開口，給她一個嘴型：“被罵了。”

　　她噘著嘴，聳聳肩，抿嘴一笑，回以一個嘴型：“沒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