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碧心中一痛,為什麼?
他明明來了,為什麼又要走了?
他不是來抓她回去的嗎?
他就這樣如風掠奪她的身子,卷席走她的歡愉,然後,就這麼若無其事般走了?
為什麼?為什麼他要走了,她竟這麼失落!她以為他抱她到床上,是要同床共枕?
他可以不要歡愛,只求共枕?為什麼他要了歡愛,卻不再需要共枕?
“想我,只因為這具身體?”她終於忍不住傷感地低問,是不是愛她的男人都一樣,只迷戀這具完美的身子?
“如果你能把靈魂剖給我,我會把我的命留給你。”
龍胤風不懂她的話,她的不舍,她的傷感,令他心痛得幾乎想哭,他抽下自己頭上的金龍發釵,“碧兒,在你離開時,我曾想,生死輪回,我都不放過你,但日思夜念,嘗盡相思之苦,我明白了。”
鳳舞發釵,插入了金龍發釵間,兩兩相嵌,完美極了。“我欠雲弟一個承諾,如果……如果回去看不到我,你就用這個來彌補他吧。”
“你要去哪?”
唐碧的心沒由來地慌了?
這樣的話,聽起來怎麼像在交代遺言,他已經交代過一次,卻突然從天而降將她擄來,歡愛過後,又來這樣的話。
“噬情蠱,斷不了兩兩相思;龍鳳舞,牽不住兩兩無言。風願生生把碧兒思念,血飲那殘忍的七情六欲,只要碧兒不再心痛。如果一錯再錯讓你恨我,便把我葬於盤龍骨間吧,讓我臥聽那你的千年佳音吧。”
“不……我是恨你,可說什麼葬呢?”
唐碧眼淚陡然嘩出,慌忙起身從背後抱住了他,龍胤風拉過她的小手,仿佛在牽引著她幫自己系上了腰帶,長指扣上纖秀的小手,指間磨過星星點點的暗藍色戒指,驟然低頭,“你這是……”
唐碧驚慌收回了手,垂眉躲閃,囁囁道:“我……我自己買的。”
他沒有回頭,卻是低低嘆了口氣,“往後的日子,你恐怕都得依賴國師而過了。”
“為什麼?”唐碧心情緊張極了,難道,難道他發現了?
“他看起來很好說話,其實他不是很好相處的,自大、狂妄、冷漠……呵呵……你得多忍著點。”
龍胤風取了另一根碧玉釵綁好了頭發,微濕的長發垂落在靚藍的衣衫上,比一身金燦燦的龍袍更顯俊美。
正說著,門外傳來天宇的聲音,“爺,國師大人來了。”
“哦!讓他進來吧。”
唐碧緊張地縮入了被中,龍胤風溫柔地笑了,低頭吻著她的額,在莫冉參拜的聲音響起時,他依依不舍地松開了。
“臣參見帝王!”
“哦,莫冉,多日不見,越發有禮了。”
龍胤風目光落在彎腰行禮的莫冉身上,溫淡一笑,抓起旁邊的龍紋劍,“來得正好,本王要走了,她……交給你了。”
“王怎的說來就來,說走就走?”莫冉的聲音流露出淡淡的憂傷,聽起來像似暖昧的幽怨。
“哦?難不成還得經常你的同意?”龍胤風微微掀眉,金色眸光略顯精銳。
“是莫冉逾越了,王既來了,何不把她也帶走?”
“她在你身邊最安全!”龍胤風淡然一笑,“把她交給你,還是那句話,不要讓任何男人碰她,媚歡丹再烈,有你在她身邊,本王也放心了。”
“王既不相信莫冉,何必來托付!”莫冉挑起了眉頭,冰藍的眸中流露出不悅的光芒。
“你……”龍胤風擰起眉頭,正欲說話,天宇走了進去,手持唐碧的琵琶擱在床頭,回身低聲道:“爺,該走了。”
“走了。”他伸手拍了拍莫冉的肩膀,“一朝天子一朝臣,希望下輩子本王做你的臣。”
說著,他回頭對唐碧投上一抹迷人的笑,轉身,頭也不回地大步離去。
唐碧望著他絕然逝去的背影,滿臉怔然傷感,莫冉握緊了雙手,藍眸隱忍著怒火,“既然這麼舍不得,干嘛不追過去!”
“是他買中了我,不是嗎?”唐碧淒然笑了,伸手抓過琵琶,“曾許諾誰買中,給誰彈一曲的……”
“在的時候忙著淫蕩,走了彈給誰呢?”莫冉冷笑地諷刺。
“他說如果我恨他,讓我把他葬於盤龍骨間,臥聽我的千年佳音,我不懂,但我怕真的葬下了,他聽不到了。”唐碧潸然淚下。
“你……你果真還愛他!”
“呵……呵呵……你還騙他呢!”唐碧冷然一笑,淚眸對上莫冉冰藍的眸子,“他是如此的信任你……”
“你……”莫冉藍眸跳躍著火花,甩袖憤然而出。
唐碧淒然笑了,赤裸著身子,抱起了琵琶輕彈著。
莫冉踩上碎在水漬上的艷紅唐衣,仿佛踩碎了自己的夢,絲綢與水滑極了,使得他幾乎虛浮地差點滑倒,在跪下前,被趕上來的男人扶了起來。
“洛羽,她愛他,她果真還愛他……”
“別這樣!”
“三十萬大軍,再加上水師十萬,是要和唐國公一決生死了,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這麼好的機會,我不該錯過是嗎?可我該死的差點心軟了,一朝天子一朝臣,他說下輩子做我的臣,我差點就想讓她去追他,想把他留下!”
莫冉淒然地搖頭,“可她還怪我騙他……洛羽……她為他怪我……”
“莫冉雖背負和使命,可年少和王一起長大,她與王既有夫妻之分,又有夫妻之實,縱然你有國仇,她有怨恨,可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高大的磚築院牆,古朴厚重,伸出幾枝翠綠的楊柳。龍胤風拉著韁繩,回望著那隨風搖曳的柳枝,金眸盛滿了依依不舍。
“爺,走吧,雨將軍已候多時,成敗在此一舉,遲則生變!”天宇肅然勸道。
“好!”
龍胤風躍上了馬背,正這時,突然傳來了幽遠的琵琶聲,所聞之人仿佛靈魂被撥動了般,一個個怔然停住了動作。
“是她彈奏琉琶的聲音!”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靡靡;
……
“歌聲,是她的歌聲!”龍胤風失魂低喃,淚水陡然滾落,琵琶聲若水滴珠落,歌聲宛轉,聞者哀婉而幽怨!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天地悠悠,我心赳赳;此生綿綿,再無他求;
求之不得,棄之不舍;來世她生,無盡無休!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
“求之不得,棄之不舍……!”莫冉藍眸滲出了淚,悲憤填膺地仰頭冷笑,“好……真好!”
當……聲響而歌與樂嘎然而止。
“莫冉你……”洛羽惶恐不安瞪著渾身藍光閃爍的莫冉,六月飛霜般的極寒令他都感覺到了顫栗。
仿佛想到了什麼,他驚然地跑向了內屋,卻見床上的人兒仿佛成了一座赤身絕色的冰雕,連睫毛上都掛滿了寒霜。
“洛哥哥……冷!”唐碧顫唇低喃,洛羽慌忙脫下外衣包住了唐碧,將她摟入了火熱的胸脯中,憤然吼道:“莫冉,你瘋了嗎?”
“來世她生,無盡無休……”龍胤風幽然低嘆,柔腸寸斷而怔然傻笑,“碧兒對本王,還是有情的,只可惜往後的余生得苦了她!”
“爺,有件事不知當講不當講?”天宇試探地低問。
“說!”龍胤風策馬飛馳,天宇一干人等立即追上。
“屬下今日無意中瞧見國師右手無名指上戴有一暗藍色戒指……”
“哦?國師戴個戒指有什麼好奇怪的……”龍胤風驟然勒住了韁繩,“你說戒指?暗藍色的……”
“鑲滿了亮玉,與碧漾娘娘指間的似乎一模一樣!”
天宇雲淡風輕地低聲道,龍胤風心中瞬間翻起了驚濤駭浪,猛然勒過馬頭,“爺要去殺了他?”
“不,我在她身上下了……”龍胤風驚然住口,眸光中閃過陰晴不定的光芒,失聲仰天冷笑,“本王竟然擔心他的生死……哈哈,莫冉啊莫冉,如果你已背叛了本王,那即便是死,也休怪本王了。”
“爺的意思是……”
“天意!”龍胤風冷然一笑,“本王以為只有個小墨,而他身上已經有了噬情蠱,所以……算了,走!”一拉韁繩,馬如箭般飛去。
“不等雪公主了?”
“她自然會去找她哥。”
夕霞血盡,夜幕將臨,客棧前,火紅的燈籠在風中搖晃著。
“最後一遍,你到底跟不跟我走?”
雪公主持劍指在了吳少南面前,最後的一點余光將二人的身影拉得好長好長。
背著光,吳少南看不清她的臉,而她,卻第一次將他看得這麼清楚,在晚雲散盡,淡天琉璃之際,眼前的男人沐浴在霞光與黑夜的邊緣,身姿優雅,瞳仁飛揚,看上去竟是異常的迷人。
“不!”吳少南菱唇飽滿,聲音清脆。
為什麼?
為什麼非要等自己的男人愛上了別人,才能看到他的美好?
為什麼?
為什麼這樣的絕望,比所謂的三千情毒,來得更加痛苦?
雪公主的驕傲與蠻橫在這一瞬間崩潰殆盡,她顫聲哀求,“以前是我錯了,我保證不會再碰任何男人,我只求你……陪我走!”
“不!”
吳少南心平氣和,卻是無比堅定地笑著。
“你碰不碰男人,跟我碰不碰你,一點關系都沒有。就算國師賜你聖母湯,我吳少南,也不會碰你,沒有遇見她之前我都不會碰你,愛上她之後,我更不會再碰你。”
“你……”雪公主驟然捂住了心口,只覺得那心頭的一劍,比任何一刻都來得強烈,她咬牙切齒地罵道:“她淫蕩無恥,勾引我王兄,敗壞我雲哥哥,禍害我墨弟,不顧廉恥和死活又勾搭我的莫冉哥哥,還有神仙一樣的洛神師,甚至……她連她親哥哥都能搞……”
“閉嘴,你再敢胡說八道,信不信我抽你!”吳少南眼眸一緊,驟然抽出了馬鞭。
“這是事實,還不讓說嗎?我現在就要去告訴我王兄,我要讓他滅了你們。”
雪公主飛身躍上了駿馬,傲笑地俯視著他,“最後一個次問你,走不走?”
“看在我們夫妻名分上,你若要去告狀,便快滾,若再遲半步,休怪我忍不住……殺你滅口。”
吳少南眯眼忍著拔劍的殺欲,渾身的冷肅叫雪公主驟起寒意,驚然拉馬飛奔而去。
望著一人一馬消失在黑夜中,吳少南深深地喘了口氣,聽她的意思,似乎真的要回宮告狀了,如果王知道了,那他們往日的日子……
一想到帝王那雙充滿威壓的金眸,吳少南只覺得不寒而栗。
正這時,洛羽抱著唐碧飛身而至,“快准備浴桶……去打熱水!”
“她怎麼了?”吳少南望著那慘白如霜的人兒,驚然失色。“出什麼事了?”
“別多問!”洛羽急訓道:“讓你去你就去!”
“好!”
洛羽踹開房門將唐碧擱在了床上,拉過被子蓋好,吩咐亦心去做沐浴的准備。亦心不敢多問,慌忙去准備了。
吳少南很快跑了回來,“高公公上哪去了?這客棧仿佛一下子變冷清了,除了店前小二在處理送客,竟沒人燒水,連整個後膳房都是冷冰冰的。”
洛羽臉色驟變,許久都沒法緩過氣來,低頭望著渾身仿佛被置在冰窖里冷得直哆嗦的人兒,心如刀割地痛呼,“莫冉,你太過分了。”
“又是他干的?”吳少南憤然低吼,“他怎麼可以傷害她……哎,你干嘛?”
洛羽當著二人的面快速解脫著衣衫,亦心羞怯慌退,洛羽突然出聲道:“亦心姑姑,去把你們的被褥都送來。”
“是!”吳少南隨即明白過來了,“我也去。”
洛羽鑽入了被中,熱燙的身子抱緊了冰冷的唐碧,刺骨的寒氣令他幾乎忍不住地抽氣,從不生怨的男人,這會只恨得咬牙切齒,“該死的莫冉,竟敢如此狠心!”
夏日被褥原本就不多,即使全部蓋在一起,也不見好轉。望著被中的二人抖瑟得如冰天雪地的寒鳥,吳少南毅然地脫下了衣衫。
“你要干嘛?”洛羽顫唇低問。
“和你一樣!”
“不怕死了你。”
“能擁著她而死,值!”
吳少南鑽入被窩,怯怯地伸出手,摟住如冰塊般的女人,當胸膛貼著那寒霜般的後背,他幾乎聽到了自己的如燒紅的烙鐵般的心仿佛一下子浸入了冰水里般,幾乎能聽到“絲絲”的炸裂聲。
“好冷!”吳少南瞬間渾身抽搐,他咬住了顫動的牙,“到底出了什麼事,為什麼她這麼冰冷?”
“今天由她出場……”
“這我知道啊,難不成出了什麼事?有國師在還有人能傷她?”
“他來了,派人買走了她,他們……國師他嫉妒,所以發動了靈術……”
“他……?”吳少南驚愕瞪眼著他,“你是說……帝王……他怎麼來了?”
“你都不知道?”
“我怎麼會知道,我剛從災民區回來,雪公主便持劍逼我走,我還當她是瘋了呢!天啊,你是說她去找……”吳少南急得差點跳了起來,“完了完了,我們這會還……”
“他走了!”洛羽顫聲道:“你就這麼怕死……”
“我不是怕死……我是……”吳少南羞赧地笑了,卻笑得比哭還難看。
“越來越冷了,再這樣下去,她會死的,你也懂點醫術,難道不能幫她看看?”
“國師的靈術,只有他自己能解。”
“他太過分了,一而再再而三地為這種事傷害她,她喜歡和哪個男人一起,是她的權利。再說她原本就是帝王的女人,是他厚顏無恥地搶占,他有什麼資格吃醋生氣。”
吳少南的話令洛羽感慨萬端,“是啊,她喜歡哪個男人,當然是她的權利,可哪個男人看著自己心愛的女人與別人歡愛,能不嫉恨的?你說得這麼響亮,是因為你還沒得到所以無可奈何,若真得到了,你也會深切地感覺到被分割的痛苦。”
“誰說我不痛苦,可再苦也不能加諸在她身上……呵……冷!”吳少南忍不住顫栗。
“你冷她更冷。”
不過有了吳少南的體溫幫助,似乎好多了。
洛羽吃力地挪動著手搓揉著光潔如冰的肌膚,掌下的肌膚往日如綢緞般溫溫潤潤的,此刻雖然更滑了,卻冷得令自己的掌心如被冰刺般疼痛。
在兩個男人的懷抱中,唐碧的身子冷得幾乎麻木了,身體的血液仿佛沉靜了,竟連噬情蠱似乎都被凍結了,心開始麻木了,就連意識都是渾渾噩噩的。
最後的一絲意識,仿佛隱藏在已開啟的眉心之輪上,唯一能感覺到自己仿佛被禁錮其中了。
身體冰凍,靈魂枯竭的感覺令她再次深深到感覺到了死亡的氣息,品嘗著死亡的感覺,比死來得更恐懼。
然而,她卻感覺到了來自肌膚的絲絲暖意,仿佛是來自靈魂的呵護。
這種暖意一點點地激活了她的靈魂,她的思維定格在了骨盆處,根輪處一朵暗黑色的蓮花,在沼澤之汙濁上搖搖欲墜。
蓮花……莫冉……蘇含……還有那個飄忽不定的風……
它是他們的怨嗎?
還是他們的愛?
若它是他們的影子,無論美或丑,也該由它自然地生存著。
釋然的念頭涌上了唐碧的意念中,一縷幽冷之氣自眉心處緩緩流下,如清泉般緩緩澆灌著這片沼澤。
沼澤是汙穢的,清明的水甘願汙染自己,去包容那陰暗的魔蓮,一切,仿佛重新認識了自己。
小時侯,幸福是一件東西,擁有了父母的愛,就擁有就幸福;長大後,幸福是一個目標,嫁給莫凡,做最賢惠的妻子,達到就幸福;而此時此刻,經歷了生死輪回、愛恨離別,才明白幸福原來是一種心態,愛一個男人也好,恨他也罷,怨他也可,痴戀也行,領悟而臣服──不抗拒就能發現幸福。
而想要擁有這種幸福……還需要很長更多的去感受,去領悟!
汙濁上的蓮花,此刻仿佛被染上了妖艷的墨色,含苞待放、流光溢彩。
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從東方溢出,雄偉壯觀王宮再次被染上了神聖不可侵犯的莊嚴光彩。
“雲王回朝了!雲王回朝了!”鏗鏘高亢的傳呼從宮門一路震耳欲聾地傳向了金龍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