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8月23日，周四晚上，地點：湘鄂情北京黃寺店

　　“干杯！！！”

　　看著面前幾個或膀大腰圓，或骨瘦如柴的中年男人一同舉起手中的酒杯，我的心底第一次對於茅台酒產生了發自肺腑的厭惡。

　　在我們圍坐的餐桌之上，除了根本吃不完的美味佳肴以外，一瓶茅台酒已經喝到了只剩瓶底。

　　這其中，大部分的酒又獨獨灌進了我的肚中。

　　“王……王總……我實在喝不動了……”看著自己手中的酒杯，又被身邊的黑衣陪酒女郎迅速斟滿，我已經鼓脹的胃里，不禁條件反射地開始上涌酸水。

　　“楊哥……你真是謙虛呢……區區幾杯酒怎麼會沒事的……”在我略顯模糊的視线中，那名身高和身材幾乎等同於T台模特一樣的女郎，在她濃妝艷抹的臉上，露出了諂媚的笑容。

　　“就是……小陳說的沒錯……楊兄弟你一看就是海量……來……我先帶給頭，大家一飲而盡！！！”

　　坐在我對面的，大腹便便的王總，沒等我回答，就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而坐在他身邊的另外幾個老總大哥之類的人物，也歡笑著喝盡了杯中酒。

　　“好……好吧……我來……來追大家一杯！！！”

　　眼看已經沒有退路，我咬了咬牙，一口將整杯酒完全吞下。

　　一刹那間，盡管茅台酒入口不算辛辣，但整杯酒所產生的刺激感，仍讓我不禁大口喘息了好幾口，才將胸中的火焰再度壓平下去。

　　“好樣的！！！小楊！！！！”

　　“不愧是新一代人才啊！！！小楊果然是長江後浪推前浪！！”

　　在眾人高聲歡呼聲中，我突然感覺，眼前富麗堂皇的VIP包房、對面笑容可掬的王總、以及餐桌上的每一個人，都顯得比剛才更加模糊。

　　這一瞬間，無論是王總、老總大哥們、還是安插著坐在每人身邊的陪酒女郎，雖然都是在笑著，但看起來卻又那樣的不真實。

　　“楊哥好酒量……看得小妹我都心里癢癢啊……”忽然，我身邊的那名姓陳的陪酒女郎，再度為我和她的杯子里斟滿酒。

　　然後，根本就沒等我的回應，便將酒杯舉起在我的面前。

　　哎……

　　何必呢……

　　雖然我知道你一直都在陪酒，但並未喝很多，因此現在還有戰斗力……

　　雖然我明白你的人生，也許也十分艱辛，因此才要在酒桌上擺出一副可悲的笑臉。

　　但是……

　　其實沒人強迫你繼續喝……

　　也根本沒必要非把我灌趴下啊……

　　不敢說出這些心里話的我，一邊注視著面前諂媚的陪酒女郎，一邊心中默默悲傷著。

　　“好吧！！既然你這麼說，那我也一飲而盡好了！！！”

　　眼看自己今天是百分百沒法全身而退了，我索性有些破罐破摔，拿起杯中酒，和小陳碰了杯之後，再度一飲而盡。

　　如果說，上學時代學到的書本知識，是我們在社會上可以印得上的標簽。

　　那麼，步入社會之後所接觸到的世界，那就真正可以讓人大開眼界，也會讓諸如我這樣的傻小子，頓時感知到原來天外有天。

　　在我斷片前的一瞬間，我的腦海里突然有了種奇怪的想法。

　　社會上的人，無論高興或悲傷，他們所表現出的也許往往都不是真心的感覺。

　　像這個姓陳的陪酒女郎，其實她的歲數比我只大不小，還要管我叫“楊哥”。

　　諸如其他的陪酒女郎，也在早已習慣了陪伴各式各樣的男人喝酒後變麻木了吧。

　　甚至王總，或者他身邊的這些老總大哥們。

　　難道他們就真的看得起我這樣一個毛頭小子麼？

　　難道把我灌趴下，就真的有那麼大樂趣麼？

　　也許，真正的答案並非如此。

　　在社會摸爬滾打了多年的他們，恐怕已經變得只會用這種方式來向世界展示自己的和善了吧……

　　也許他們心底並不覺得將一個小子灌趴下有什麼不好，反而覺得喜歡我才會灌我吧……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這些根本已經忘記了生命真諦和人生樂趣的家伙們，其實比我這個窮小子，比身邊那些獻媚的女郎更加可悲也說不定吧……

　　在我的記憶中，上一次被灌趴下到斷片，還是上大學時和玲玲的牽手席上，被包括劉小武在內的舍友們灌倒的時候。

　　當時的我，即使喝到酩酊大醉，卻依然心里暖意洋洋。

　　自從父母離開我之後，我第一次感到一股溫暖，因為，當時的玲玲，就蹲在我的身旁，關切地拍打著我的後背，並不時遞給我水喝。

　　可惜的是……盡管當時玲玲的善良，足以讓我發自心底要照顧她一生一世。

　　但是，當校園的情色轉變為社會的殘酷之後，我根本無法信守自己當年的諾言。

　　因為，玲玲走了……

　　“喂……傻小子，你快到家了！”

　　當我再度將雙眼睜開一條縫隙之時，看到自己正身處奧迪車的副駕駛座椅上。

　　而在我的左手邊，是正在開車的周文川。

　　“文……文川？”我剛想說些什麼，但很快，一股幾乎要將腦仁擊碎的劇痛，便從頭部傳來，讓我頓時無力地閉上了嘴巴。

　　“別說話了，你現在還是好好休息吧。”

　　周文川左手夾著煙，右手把著方向盤，臉上的神情雖然淡定，但聽到我蘇醒的聲音，嘴角依然撇著笑了笑。

　　“現在……到哪里了……”

　　“已經東四十條橋了，掛一個彎你就到家了。”周文川笑著說道，“你可真行……連唐大美女都不敢碰的硬骨頭，你竟然自己一個人去啃……”

　　“呵呵……沒辦法……誰讓我業績不好呢……”

　　“看你這個樣子，我都有點後悔告訴你新部門三倍薪酬的事情了……下次，如果再有這樣的事情，記得提前告訴我一聲，有一個人陪你去，也比現在這樣強啊……”

　　“……叫上你？”

　　“哎呀！！我的業績已經足夠好了啊！！！你叫我幫你，到時候業績全算你的嘛！！”

　　周文川笑罵著我，“對了，我們快到了，你家里還有什麼人沒有？有的話就趕緊打個電話吧。”

　　“沒……沒有了……”

　　“胡說！！你家不是還有兩個美女房客嗎……叫她們來接你一下不過分吧……”

　　“算了……別麻煩人家了……”

　　“真服了你了……這樣吧，那我就再行行好，一會兒把你小子抬上去好了。”

　　“……謝謝了啊……”

　　隨著周文川的車子停在了小區外的空地里，我終於看到了那個名叫“家”的地方。

　　盡管過去無數次晚上回家，但不知為何，今天的老房子，卻格外透著親切之感，仿佛一個沉默的朋友，在等待著我歸來一般值得依靠。

　　最近這段時間，我、沐羽燕和沐羽晴三個人陷入了一種尷尬的處境。

　　生活如同捉弄人一般，讓我們三個都分別陷入了各自的煩惱，又同時陷入了我們之間產生的，屬於三人份的煩惱。

　　自從十幾天前和沐羽燕在廚房里那次對話後，她那張溫柔的笑臉，突然變得不再自然。

　　每每見到我，雖然依舊是禮貌有加，也依舊是噓寒問暖。

　　但在她秀麗的眉宇之間，我似乎總能看出一絲絲和我之間的隔膜。

　　每天的生活之中，好像突然只剩下一起吃飯這一個環節了。

　　周中的時候，同樣工作很晚回家的沐羽燕，每天都快速收拾完碗筷，然後便洗澡進屋。

　　甚至是上個周末，她也同樣如此，根本沒給我一點和她親近的機會。

　　是我當時的話惹惱了她麼？

　　說實在的，我雖然並沒有從對方口中得到肯定的答案，但事實恐怕就是如此。

　　不過，除了沐羽燕和我之間的隔膜外，她和沐羽晴之間產生的隔膜，卻更加讓我不明就里。

　　自從那天開始，沐羽燕不僅僅是對我，就連對沐羽晴，都似乎有些力不從心。

　　有幾次我敲她們的房門要進去放東西的時候，我都看見原本應該坐在一起看電視的姐妹倆，竟然總是各干各的事情。

　　沐羽燕一般都坐在桌子前，處理著白天遺留下來的工作。

　　而沐羽晴則自顧自地看著電視。

　　姐妹倆相對無言，對我就更加無言……

　　或許是受到姐姐的影響，一向我行我素的沐羽晴，這段時間卻也一反常態地老實下來。

　　而且，在她的心中，也有一個說起來有些不可思議的煩惱，那就是上學……

　　按照學校的安排，上周末沐羽晴在姐姐的陪同下一起返校。這個周末，她因為大一新生要軍訓，就必須前往學校寄宿了。

　　按道理說，剛剛上大學的新生，應該對於一切都保持著新鮮感和興奮感。

　　但反觀沐羽晴，一想到軍訓和學校，她那張可愛的小嘴就撅地老高。

　　盡管他們學校軍訓是在學校內，盡管我偶爾也苦口婆心地勸慰幾句，但明顯都無濟於事。

　　有那麼幾次，當我沒注意說到上學和軍訓的幾個字之時，沐羽晴竟然立刻擺出一臉不爽的樣子，讓我當場就閉了嘴。

　　最近的十幾天里，我就是在這樣的氛圍下生活過來的。

　　每每想到姐妹倆現在對我的冷淡，還有沐羽晴會不會再為了我偷看她洗澡突然興師問罪，我心中那份和姐妹倆同居的興奮感頓時蕩然無存。

　　有的只是一肚子愁苦，以及對自己當天和沐羽燕說出家世這件事深深的後悔。

　　既然現在的我，除了能干家務外，沒有任何一點拿得出手的優點。

　　那我還是埋頭苦干於我的事業吧……

　　也許，有了錢就能有更多的一些也說不定……

　　至少，我經常留在公司加班，總比回家和姐妹倆面面相窺要好多了吧……

　　“當當當”……

　　“誰啊？”

　　“我……楊勇……”當周文川攙扶著我走到家門口，當我敲門之後，打開門的一瞬間，我看到了正身穿睡袍的沐羽晴。

　　在我模糊的視野中，似乎沐羽晴看到我這個狼狽樣子後，並沒有如我意料那樣露出嘲諷或不屑的表情。

　　那雙明亮的雙眼，先是瞪得很圓，然後竟然一臉焦急之色，同時用一雙小手托住了我的身體。

　　“好了……既然你已經有著落了，那我就撤了……”在沐羽晴扶住我之後，周文川便拍了拍我的肩頭，就勢便要離開。

　　“謝謝你了……”沐羽晴一邊扶著我，一邊對周文川點頭示意。

　　“呵呵……不用謝我，還是趕緊照看一下這個痴情傻男人吧……他可是為了你們正在拼命呢……”沒有再多逗留，周文川干笑了兩聲便揚長而去。

　　“羽晴……你姐姐呢……”被沐羽晴扶到床上後，我無力地歪著腦袋，看到時鍾已經指向12點整，便有氣無力地問道。

　　“還沒回來呢……”雖然語氣中仍然不太禮貌，但沐羽晴的身影此時卻在客廳和我的房間中忙來忙去。

　　不一會兒，一瓶熱好的牛奶、一盆洗臉水，以及一條溫熱的毛巾就擺在了我的床頭。

　　“羽晴……謝謝你了……”

　　“別多說話了……你今天喝那麼多干嗎啊……”盡管語氣里仍然在埋怨，但沐羽晴的身子已經坐在我的床邊，白嫩的小手將毛巾再擰干一點，然後敷在我的腦門上。

　　“我……我去應酬了……”此時的我，不知怎的，突然覺得眼前的沐羽晴身上，那股凶惡的氣場突然蕩然無存。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與她年齡頗為不相符的溫柔。

　　當沐羽晴手中的毛巾，不斷幫我擦拭著面部之時，我突然有種錯覺，似乎眼前的並非沐羽晴，而是換成了她溫柔的姐姐沐羽燕。

　　當然，這種錯覺一閃即逝，我還不至於酒後糊塗到分不清姐妹倆是誰。

　　俗話說酒壯慫人膽，當時我看著沐羽晴認真的模樣，一股熱流突然涌上心頭，一段這幾天來壓抑在我胸中的憤懣，也突然傾瀉而出。

　　自從工作之後，被生活壓力所迫的我，竟然破天荒地爆發出來，即便是曾經玲玲甩掉我的時候，都沒有爆發過的歇斯底里。

　　“羽晴！！！！”借酒壯膽的我，突然一把抓住羽晴柔弱的手腕。

　　“啊！！怎麼了！！”似乎是被我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沐羽晴竟然沒有立刻抽手。

　　在那一刻，我雖然迷糊，但怒睜的雙眼，和沐羽晴有些驚嚇、有些驚奇的雙眼對視在了一起。

　　在那一刻，我似乎忘記了之前的十幾天，我都因為刻意躲著對方，每每雙目將要對視，都趕忙偏頭躲開。

　　“我想讓你告訴我……為什麼……最近這段時間，你們姐妹倆都躲著我！！我到底做錯了什麼！！如果我做錯了，我願意道歉！！如果你厭惡我偷看你洗澡，我也願意道歉，保證以後再也不敢了！！”

　　當時的我，眼中似乎幾乎要噴出火來。

　　“楊勇！！你在說什麼啊！！誰怪你了啊！！”要說少女畢竟還是少女，盡管平日里再驕橫跋扈，但此刻似乎也被我的氣勢所鎮住。

　　“沒有怪我……那為什麼一直都對我視而不見！！！為什麼仿佛老鼠見了貓一樣躲我！！！為什麼你們姐妹倆互相也鬧冷戰！！！如果是我的原因，我真的願意改啊！！！”

　　“哎呀……你弄疼我了！！”

　　這一次，沐羽晴終於一把抽回了手。

　　但是，她剛剛站起身，仿佛要拔腿而去。

　　沐羽晴似乎又想到了什麼，然後將牛奶遞到了我的面前，“別抓我了，你要再抓，我可不管了啊！！”

　　也被沐羽晴突然抽手嚇了一跳的我，似乎酒醉感頓時好了一點，整個人也如同泄了氣的皮球，頹廢地癱軟在床上。

　　隨之而來的頭痛，卻讓我立刻齜牙咧嘴。

　　捂住腦袋的雙手，再也無力去拉拽沐羽晴了。

　　“你真的需要休息了……姐姐現在應該快回家了……你就好好休息吧……別的事情不用管了……”沐羽晴說著，將盛著熱牛奶的碗端在我面前，“來，快把它喝了吧……”

　　“嗚……”平靜下來的我，一邊忍著頭痛之感，一邊勉強將一杯牛奶喝入肚中。

　　也許是剛剛發飆消耗了本就不多的體力，喝完牛奶，我的頭疼讓雙眼再也無法支撐，慢慢並攏起來。

　　迷迷糊糊之中，我似乎感覺有一雙小手，輕輕解開我襯衫的扣子，用濕毛巾在我汗濕的前身上來回擦拭。

　　然後，這雙小手又脫掉了我的鞋和襪子，然後將溫暖的被褥蓋在我的身上……

　　“真是個傻瓜……”冥冥之中，似乎有一個清澈的聲音，幽幽地在我耳邊響起。

　　無盡的黑暗之中，我似乎正在努力向前奔跑，我的雙手也似乎在努力向前伸出，試圖想抓住些什麼。

　　在我的面前站著的是玲玲，奇怪的是，盡管玲玲似乎沒有走動，但無論我如何奔跑，始終都和玲玲保持著距離，伸出的雙手也無法抓住玲玲的身軀。

　　“楊勇，就憑你，也想留住我麼！”玲玲突然轉過頭，惡狠狠地說道。

　　“不要走！！！玲玲……不要留下我一個……”突然，只見站在我面前的，已經不再是玲玲，而變成了沐羽晴。

　　“楊勇，就憑你，也想留住我麼！！”和玲玲一樣的凶惡話語，從沐羽晴的口中惡狠狠地說了出來。

　　“不要走！！！羽晴……不要留下我一個……”再度一刹那之間，站在我面前的，又已不再是沐羽晴，而換成了她的姐姐沐羽燕。

　　“羽燕……別……別丟下我一人……”我依舊在奮力奔跑，但也依舊始終無法接觸到沐羽燕。

　　“楊勇……不要再掙扎了……你是留不住我的……”當沐羽燕的身影突然消散地無影無蹤，原本漆黑的環境突然亮了起來。

　　爾後，我看到自己置身於自己老屋的客廳之中，面前的房門輕飄飄地開著……

　　當我再度睜開雙眼，夏天早升的太陽已經讓屋里注滿了陽光。我揉了揉自己迷糊的雙眼，明白了自己昨晚做了個惡夢。

　　捂著自己仍然隱痛的頭顱，我慢慢走下床，發現自己身上被解開扣子的襯衫已經濕透，發現時鍾正指向早上八點。

　　“完了……今天又要遲到了……”不同於以往起晚後的焦急，今天的我，在逐漸回憶起昨晚對沐羽晴的大呼小叫後，竟然出奇的平靜。

　　而當我又想起夜里的惡夢，一股冷汗瞬間從皮膚上滲透出來。

　　無論如何，也不能一身酒氣去上班……就算遲到，也要先洗個澡吧……

　　當我拉開房門，看到已經穿戴整齊的沐羽燕，正在門口換鞋。

　　今天的沐羽燕，依舊穿著上班時愛穿的短袖工裝，兩條白嫩的玉腿，依然修長而挺拔。

　　正在換鞋的足踝，也和往常一樣骨感俏麗。

　　不過，沐羽燕的臉上，盡管畫了一點淡妝，但仍然掩飾不住她一臉疲憊，臉色看起來似乎也頗為蒼白。

　　既然你不願意理我，那我又何必自作多情呢……

　　“早上好……”我面無表情地向衛生間走去。

　　“早……”沐羽燕換鞋的動作似乎突然有所停頓。

　　“趕緊走吧……免得遲到……”我停留在了衛生間的門口。

　　“楊勇先生……你……你身體還好吧……”沐羽燕似乎仍然沒有動身的意思。

　　“還可以吧……只是頭有點疼……倒是你……每天早出晚歸，記得注意身體。”仍然用外交辭令的語氣說完，我便拉開了衛生間的房門。

　　“謝謝你的關心……我走了……”或許是眼見我頭也不回，沐羽燕終於拉開了客廳的房門走了出去。

　　早上九點，足足遲到了半小時的我，邁著因為宿醉而略顯沉重的步伐走進了辦公室。

　　第一個看到的，依然是和我一起坐在門口位置的田亞維。

　　而在看到我之後，田亞維立刻露出了如同夏花般燦爛的笑容。

　　不知為何，最近的田亞維，見到我之後，似乎一次比一次熱情，笑得也一次比一次諂媚。

　　也許是因為我昨夜剛剛經歷過人生第一和陪酒女郎喝酒的經歷。

　　我突然覺得田亞維的笑容，和那個女郎似乎有種神似之感。

　　“楊勇……今天你可遲到了很久啊……”如果只是聽田亞維有些帶刺的話，你根本無法想象她臉上笑得有多麼燦爛。

　　“恩……昨晚喝多了……”即便我很想也對田亞維笑笑，但是最近心情實在不好的我，卻怎麼也笑不出來。

　　“呵呵……趕緊就坐吧……別讓唐大美女再看見你……”似乎是覺得我麻木的表情太過無趣，田亞維“呵呵”之後，便坐回了她的座位。

　　不過，正當我走向自己的工位之時，田亞維原本閉上的嘴巴又再度小聲呼喝著我，“喂！！喂！！！唐大美女來啦！！！！！”

　　或許是因為視线的原因，當時我壓根就沒看到背後走過來的唐敏，也因為頭腦混亂，半點沒聽到她火紅色的高跟鞋，敲打在地板上的聲音。

　　於是，當我有些緊迫地轉身時，正好和唐敏撞了個面對面。

　　在那一刹那，在我的余光里，我似乎看到田亞維依然在注視著我，她的眼神讓人捉摸不透，既有看笑話的感覺，又有小心翼翼的感覺。

　　而在我的直視中，唐敏一如既往犀利的雙眼，正直勾勾地盯著我看。

　　“唐經理……對不起……”我小心謹慎地說道。

　　“以後注意點，不能喝就不要逞強。”

　　出人意料的，今天盡管我遲到了半個小時，但唐敏卻沒有呵斥我，而是徑直和我擦肩而過，頭也不回地走向了自己的辦公室。

　　當我坐回座位之時，田亞維的聲音再度響起。

　　“哎呀……真是難得……今天唐大美女中彩票了嗎？竟然一點都不生氣……”從她的話語中，我竟然聽出了一絲失望。

　　“也許是我今天運氣好吧……”沒心思和田亞維多說，我回應了一句，便打開自己的電腦，准備今天好好在公司整理一下客戶資料，並設定一下未來的計劃。

　　中午在員工食堂，我和周文川坐在角落里的一個餐桌旁，各自吃著清淡的食物。

　　對於周文川來說，一直不合胃口的工作餐，他往往會選擇清淡一些的菜品來品嘗。

　　而對於我來說，由於宿醉，胃里始終冒著酸水，讓我也不得不選擇一些粗茶淡飯了。

　　“今天唐大美女沒有再說你了吧……”周文川依舊帶著自己獨有的自信微笑，一邊緩慢吃飯，一邊和我聊著。

　　“恩……你怎麼知道的？”雖然並不太關心為何自己沒被批評，但我也有一搭無一搭地和周文川聊著。

　　“呵呵……因為她知道你昨晚上陣殺敵了唄……而且是面對連她都不敢碰地老江湖……”

　　“她知道？她怎麼知道……”

　　“你傻啊……除了我還有誰會告訴她……”

　　“你告訴她？那你怎麼會告訴她……”

　　“當然了，我可是經常出入唐大美女的辦公室呢……你可別小瞧我哦……雖然我不是這里的領導，但我可是有能力和領導們說上話的。”

　　“哦……也是……這倒不奇怪……”

　　“呵呵……你還是一副寵辱不驚的樣子啊……有時候我真是不知道，到底你是傻……還是有大將之風呢……”

　　“你就當我是傻吧……”

　　“對了，今天其實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告訴你。”

　　“重要的事？”

　　“你願不願意和我一起開發一個項目？”

　　“開發客戶嗎？”

　　“對。這個項目里包含了幾個大客戶，其中有一個人，是我父親當年的老部下，同時是一個金融投資公司的大老板。我准備約他們出來吃個飯……”

　　“這樣的好事，你自己去就行了……反正你也是富二代，他們會給你面子……我看用不著我出場了吧……”

　　“喂！！說好了別在我面前提富二代三個字，你知道我最討厭這三個字了。”

　　“好好……”

　　“言歸正傳，雖然我清楚你這家伙的頭腦有時硬的像木頭。但是，倘若你真的想為了心愛的女人多掙錢，就有必要考慮一下我這個建議。當然，我能做的只是牽线搭橋，具體能否成事，還看你自己的表現了。”

　　“心愛的女人嘛……果然什麼都瞞不住你啊……”

　　“呵呵……那是自然……別打岔！！你仔細考慮一下，如果願意，明晚就和我一起去吧。”

　　“……明晚……是不是有點太快了……”

　　“你還真是婆婆媽媽……我問你一件事，你最近有沒有注意到田亞維的變化？”

　　“田亞維？好像是有點……她最近嘴上好像抹了蜜一樣甜……”

　　“哼哼……看來你倒也不是一點都不清醒……那你知道她為何嘴上抹了蜜麼？”

　　“我不知道……”

　　“實話告訴你。截止目前的情況，排在我們部門三十多人中第五名的就是田亞維！”

　　“是田亞維！？不會吧……”

　　“怎麼不會……可是，你知道她是怎麼做到的嗎……”

　　“我不知道……哎呀，你煩不煩，別老問我知道不知道！”

　　“好好……那我直說了吧……你應該知道她之前一直和一個前輩一起工作吧？現在，那個前輩的排名居然只有第七，而田亞維卻到了第五……我這麼說吧，田亞維是嘗到甜頭了，嘗到通過巴結男性前輩，可以得到各種資源的甜頭。”

　　“你的意思……是不是田亞維巴結了很多前輩……結果每個人給她一點資源，她最終倒是超越了所有人……”

　　“就是這個意思……你到底是聰明還是傻啊……算了……別這樣瞪著我……目前來看，雖然楊勇同志工作十分努力，但業績只排在十五名……距離業績確定截止日只剩一個月多一點了……如果楊勇同志真想為了自己的女人好……真想躋身前五名……那就沒有理由拒絕我的提議。”

　　“我……盡管你這麼說……我還是不能確定……而且這些本來是你的資源……”

　　“操！！讓你來你就來！！！哪那麼多廢話！！！我都告訴過你，我的業績早就超標了！！！！”

　　當天，我回家之後，沐羽燕和沐羽晴都已經在家並吃完了飯。

　　當我和沐羽燕看到對方後，依然是雙雙偏過了頭。

　　不過，過去一直對我態度強橫的沐羽晴和我的關系卻似乎突然輕松下來。

　　當天晚上，不僅為我盛飯，還饒有興致地陪我一起吃飯。

　　“或許是昨晚我的肺腑之言讓她不再那麼討厭我了吧……”就算再笨，我也多少能對沐羽晴的改變猜出些端倪。

　　不過，正愁苦於和沐羽燕打冷戰的我，也沒太多精力去顧得上這個小美女，吃晚飯便匆匆回屋，為明晚的酒桌惡戰而早早休息。

　　“我……看來是真的戀愛了吧……否則……這種心酸的感覺又如何解釋……楊勇啊楊勇……你別再自作多情了……你和羽燕之間只不過是房東和房客的關系……你丫既沒錢、又沒模樣……人家天使一般的美女干嘛喜歡你啊……別自作多情了……”

　　胡亂的思緒中，身體依舊疲憊的我，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第二天晚上，也是這一周周五的晚上，我和周文川一起來到了位於北京市東城區的四川會館。

　　之所以定在這里，據說是因為那位姓馬的，曾經是周文川父親的老部下的老總，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四川人。

　　進入四川會館之前，周文川遞給我一片藥，據說是可以提前醒酒的藥，然後又遞給我一包金色玉溪，讓我注意自己的品味。

　　看著周文川也難得的認真起來，我似乎意識到，今天見面的應該是些大人物，應該比之前的王總他們更加大牌……

　　四川會館漂亮的領班小姐帶著我們在裝修精良的會館中七繞八繞，終於來到了位於會館最深處的VIP包房。

　　盡管已經見識過湘鄂情的包廂，但當我跟著周文川走進去，看著如同宮殿一般的包廂，寬大得足有一個籃球場的空間，以及周邊配套齊全的卡拉OK、麻將桌和吸煙房時，我這個窮小子依然被深深的震撼住了。

　　雖然這頓飯名義上是我和周文川請馬總吃飯，但事實上，就連當時的我也明白，這些天天游走在酒桌上的老江湖，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地盤，也基本不會讓小字輩請客。

　　因此，當我們達到會館時，馬總等人已經就坐，似乎連賬單都已經買好了。

　　畢竟，對於他們來講，只是如同吃飯睡覺一樣平常的一頓酒席而已。

　　在中間的餐桌上，只見幾位就坐後的老板互相眯著眼不知在談笑些什麼，她們的身邊雖然沒有陪酒女郎，但卻人手一個漂亮的小蜜，讓整個餐桌上的氣氛，頓時更加令人窒息。

　　“啊……文川啊……好久不見了！！！”

　　這些老板之中，唯一一個沒有帶女伴的身材干瘦的中年男子，看到周文川後便笑開了花，站起身來和周文川握手。

　　“呵呵……馬叔……真是好久不見……家父一直都說很想您呢……”和這位“馬叔”握手的周文川，此時完全看不出平日里一邊叼著煙一邊吊兒郎當的樣子，反而好似電影里的貴公子一般，既無比熱情，又富有修養。

　　“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馬總，XX投資集團的老總，”周文川一邊為我介紹著馬總，一邊又為馬總介紹著我，“這位是我的同事，楊勇。”

　　“你好……小楊兄弟！！”馬總熱情地伸出手，臉上的表情就好似見到多年失散的兄弟一樣殷勤。

　　“您……您好……”握手之後，眼見周文川已經就坐，我也坐到了他的身邊。

　　在服務員們開始上菜前這短暫的時間，我默默地觀察出這個飯桌上的一點點動向。

　　儼然，這個干瘦的馬總，雖然沒帶女伴，卻似乎是這群人里的首腦，舉手投足都充滿了氣場，飯桌上也屬他最為談笑風生，其他人也往往滿臉堆笑著附和，那些漂亮的小蜜們，還不時開兩個玩笑，對這位馬總獻獻媚。

　　因為周文川父親的緣故，在座的眾人對他應該說十分客氣，不過比起這些老江湖，周文川大多也只有聽著的份，很少能插上話去。

　　當然，在馬總和其他幾位老總夸贊周文川年輕才俊之時，他還是能夠應付自如地微笑著夸回去幾句。

　　至於我，盡管那些老總也偶爾和我稱兄道弟，但明顯待遇不如周文川，聊天的內容讓我如同聽天書，聊天的對象也基本沒有光顧過我。

　　不過這也難怪，雖然涉世不深，但我至少明白一點，這些老江湖恐怕只用看一眼，就往往能夠推斷出像我這樣淺薄的年輕人的底細了吧……

　　“誒……老馬……你那位國色天香的女伴也該出來了吧……她都去洗手間那麼久了……可不能把我們老馬冷落了啊……”老馬身邊一個摟著小蜜的猥瑣男人，聊著聊著突然嬉笑道。

　　“恩……應該快了……”馬總雖然不會喜怒於形色，但我看得出，當提到他的女伴之時，馬總臉上露出了得意的微笑。

　　正在這時，只見旁邊衛生間的門被慢慢推開，隨著緩慢而清脆的腳步聲響起，桌上的所有男人，包括我和周文川都將視线投了過去。

　　當看到這位馬總的女伴走出衛生間時，在場的所有人都露出的喜悅的笑容，就連我身邊的周文川，也不免輕聲贊嘆幾下。

　　不過，和在座所有人不同的是，看到馬總的女伴登場，我卻猶如心口被扎了一把利劍，似乎心髒在那一刻都要從喉嚨里跳出來。

　　這個馬總的女伴，竟然是沐羽燕！！！

　　事後回想起來，如果那天之前，我並不認識沐羽燕，也許我也會被沐羽燕超凡脫俗的外表所深深贊嘆。

　　潔白的連體晚禮服上，一朵素色的，鑲嵌著施華洛世奇的花朵，鮮艷地綻放在沐羽燕高聳的左胸前。

　　烏黑的秀發，被考究地磐在頭上。

　　早上還蒼白的臉頰，在一抹妝容地映襯下，又聚光，又顯眼。

　　卷過的長長睫毛，加上一抹紅唇，配上沐羽燕清麗脫俗的五官，簡直如同天上下凡的仙子，或者不食人間煙火的天使一般。

　　可惜的是，我和沐羽燕並非路人……可惜的是，我的心里早已埋下對高不可攀的天使，那份執著而不現實的愛戀……

　　不知道那天，馬總等人是否注意到了我當時驚愕的樣子，但至少周文川注意到了。

　　似乎感知到什麼的他，偷偷給我發了條短信，信里寫了幾個字……

　　“莫要輕舉妄動”。

　　或許是驚訝於我在現場，沐羽燕也僵僵地站在當場，足足停頓了幾秒鍾，臉上的表情也寫滿驚訝。

　　不過，當馬總笑著招呼她時，她似乎突然想起了什麼，低下頭不去看我，一步步走到馬總身邊的座位旁，然後緩慢地坐下。

　　盡管沒有喝酒，但那一刻，我卻突然如同喝醉了一般，腦海里一片空白，雙眼瞪大到幾乎要迸發出眼眶。

　　眼前的視线也逐漸虛無，只剩下坐在我對面的沐羽燕一個人而已。

　　“老馬……這可真是個國寶級的啊……”猥瑣的老板在嬉笑。

　　“老馬……你這個妞……怎麼看都不嫌多啊……”猥瑣的老板依然在嬉笑。

　　“馬總……您真是好福氣……”就連周文川，也隨聲附和道。

　　說真的，我並不怪周文川，畢竟在那種場合，還是需要一些理智，讓自己別破壞了社會這個最大黑幫的規矩。

　　不過，當時的我，每聽到一句贊美的話語，心中就被猛擊一下。

　　使得我一直也沒和其他人一樣說什麼恭喜的話。

　　還好的是，似乎大家也不太在意我，也就沒注意我的失禮。

　　“羽燕……你今天有點晚了……在座的都是有頭有臉的大人物，你就敬大家一杯吧。”

　　當時的馬總，確實不愧為經驗老到的老江湖，始終穩如泰山，用貌似溫柔，但細聽下又很牛逼的語氣說著。

　　“是……我代表馬總……敬大家一杯……”在我的視线中，沐羽燕緩緩端起酒杯，對滿臉堆笑的眾人微微一笑，便一口喝干了杯中之酒。

　　也許是我的幻覺吧……我似乎看到，沐羽燕端著杯子的手，好像微微地顫抖。

　　也許是我的錯覺吧……我似乎注意到，沐羽燕在舉杯的一刹那，那雙美麗的雙眼，似乎和我的雙眼對視了一下。

　　那雙如水般的雙眼，似乎在訴說著什麼，只不過我聽不懂罷了。

　　整頓飯局，都在馬總、各位老總的喧囂聲中度過。

　　周文川偶爾也插上兩句，並不斷地賠笑。

　　那些老總的女人們，剛開始還對喝酒推推拖拖，但到了後來，在幾杯酒下肚後，立刻變得豪放起來。

　　不時為身邊的老總倒酒，不時又幫身邊的老總擋酒。

　　在這場飯局之中，我和沐羽燕似乎都有些格格不入。

　　對於我來講，雖然因為心里苦悶而絲毫不吝惜自己的身體，大口大口地喝著酒，但因為身份低微，很少能和其他人插上話，大多數還是在隨聲附和。

　　而對於沐羽燕來講，她雖然也在馬總的招呼下不斷喝酒，但即使她的臉上已經布滿紅暈，卻依然說話不多，大多只是在微笑……

　　還好的是，我依然沒有得到大家的重視，因此沒有太計較我。而沐羽燕，一張臉就足夠讓男人原諒她所有的冷漠了……

　　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果然當個癩蛤蟆真是很艱難啊……

　　模樣方面，我只是有個稍高一點的個頭兒，但身體卻一點不健壯。

　　五官不算丑陋，但也絕不出彩……

　　財富方面，我只有一棟破爛的老房子，兜里的存款連五位數都沒有……

　　背景方面，我連健全的家庭都沒有……

　　雖說父母都在世，但又和孤兒有什麼分別？

　　這樣的我，拿什麼去跟地位顯赫，談吐非凡的馬總比！！

　　有什麼資格去追求像沐羽燕這樣的天使！！！

　　別說沐羽燕，就連玲玲，就連這個浮華的北京城里一般的姑娘，我恐怕都沒有資格去追求吧！！！

　　因為，我是個名副其實的窮小子啊！！！！！

　　“如果你心里難受……就喝酒吧……把這群人當成畜生，玩命兒灌他們吧！”

　　趁著眾人都喝多了，因為要開車一直沒喝酒的周文川，小聲在我耳邊說著。

　　聽到周文川的話，我不禁感激地注視著他。

　　我明白以周文川的能力，恐怕也不能為我解決心中的煩惱。

　　但是，此時此刻他為我指出一條明路，已經讓我足夠感動了。

　　“喝！！！！”

　　顧不上面子，顧不上地位，我開始放浪形骸，開始和這些高高在上的老總們一次次碰杯，一次次一飲而盡。

　　慢慢地，我的視线又開始模糊，慢慢地，我的頭腦又開始作痛……

　　不過我不管，今朝有酒今朝醉！！！！而且，我今天絕對不能暈倒！！！不管喝了多少酒！！！我今天絕對不能暈倒！！！！！！

　　不知喝了多久之後，當我幾乎癱軟在座位上，雙眼硬撐著看向四周時。

　　大部分的老總都已經趴在了桌上，那些姑娘們也東倒西歪，有的趴在老總的懷里，有的靠在老總的肩上。

　　在我的正前方，沐羽燕已經用手托著下顎，表情呆滯而無神。

　　在她的身邊，馬總盡管也滿臉通紅，但卻好像依然保持著最後的清醒，仍然在不斷勸酒，不斷和周邊幾個如同爛泥一般的老總們嬉笑怒罵著。

　　“行了……這頓飯應該差不多了……你也少喝點吧……”周文川再次趴在我耳邊小聲說著。

　　“飯差不多了？不……我還有一件事沒有做……”我似乎都已經聽不清自己說的話，但我仍然有知覺，知道一把甩開按在我手背上的周文川的手，然後猛地站起來，手里舉著一杯酒，有些放肆地面對著馬總。

　　“馬總！！！我敬您……能有這樣如花似玉的美眷啊！！！！”

　　如果說，之前的二十幾年里，我大部分時間都充當著這個社會的最底層，作為草根在不斷掙扎的話。

　　那麼，那一次當我站起身子，昂首挺胸地對著馬總舉杯時，我似乎有種錯覺，感覺自己如同一個威武的大將軍，在對著眼前的敵人怒罵呵斥……

　　我的人生中，第一次對一個自己都不能比地對手，發出了一次微不足道的挑戰。

　　“好！！楊兄弟果然性情中人！！！我也舍命陪君子！！！！”

　　當我將杯中酒倒入喉嚨之時，我似乎通過杯子里模糊的視线，看到沐羽燕原本呆滯的雙眼，似乎突然恢復了光彩，在默默地注視著我。

　　當我坐倒在椅子上的一瞬間，我似乎看到沐羽燕筆挺的肩膀，貌似又在微微震顫。

　　這是對我的自殺式行為感到悲哀？

　　還是被我魯莽的樣子嚇到？

　　抑或都不是……

　　只是她有點寒冷？

　　呵呵……

　　寒冷的話，讓身邊成熟的馬總抱一抱不就好了麼……

　　反正，我這樣的小人物，何德何能可以讓沐羽燕為之顫抖呢……

　　“楊兄弟海量！！！來，咱們再喝一杯！！！！”馬總一杯下去，又舉起一杯酒。

　　“馬總……您今天喝了不少……請多多注意身體……”一旁的沐羽燕終於開口，同時用修長的手指，扶住了馬總的大手。

　　“哦……哦……好吧……既然是這樣……那我看大家就散了吧……”似乎找了個台階，馬總慢慢放下了杯子。

　　然後在沐羽燕地攙扶下，緩緩站了起來，“今天大家喝的盡興！！！希望還有下次！！！文川，你托我的事情我肯定幫你辦好！！！”

　　“謝謝馬總……”目送著馬總和沐羽燕緩慢走出包房，周文川不卑不亢，但禮貌十足地回應著。

　　當各位老總在小蜜們地攙扶下，緩緩走出包房時，周文川也扶起了搖搖欲墜的我，一步步向著門外走去。

　　“牡丹花下死，真是做鬼也風流啊……楊勇，今天你讓我有了新的認識哦……”

　　“文川……我求你件事……”

　　“你說吧……不過你現在這個樣子……還能做什麼……”

　　“我求你……開車帶著我……跟著馬總的車子好嗎？”

　　“呵呵……看來你果然和那個美女認識啊……算了……對於別人的隱私我也沒興趣過問……”“那你到底幫不幫我……到底幫不幫我……”

　　“那還用說……走……我們去開車……”

　　馬總的車，是駛向我的老房子的。

　　坐在周文川的車上，我胃里裝滿的酒精開始惱人地蕩漾起來。但是，我的視线卻始終盯著車窗遠端，那輛馬總的邁巴赫。

　　好在馬總的車子，和我們的車子走的路程都不算長，從東直門到東四十條我的家，只用了短短十幾分鍾便開到了。

　　當我和周文川看到，馬總的車子停在老樓的樓口，沐羽燕立刻走下車，並走向樓道。

　　周文川對著我露出安慰性的微笑，但我本人卻仍然高興不起來。

　　沒有像很多影視作品那樣，公司的小蜜和老板酒後亂性，那又能代表什麼呢？

　　能代表馬總對沐羽燕沒有意思麼？能代表沐羽燕會選擇我麼？會代表我可以戰勝馬總麼？

　　恐怕……沐羽燕的下車，什麼也代表不了。

　　那一晚，在我的堅持下，我雖然到了家，但並沒有立刻上樓，而是在狂吐一陣之後，又和周文川一起找了一間老樓周圍的晝夜小餐館，我一邊喝著牛奶，一邊吃著可以解酒的毛豆。

　　而周文川反而要了兩瓶啤酒，饒有興致地喝了起來。

　　“給你……抽根煙吧……”

　　“哦……謝謝……”

　　“這姑娘就是你所謂的美女房客吧？好奇怪，上次看到的不是她啊……”

　　“上次是她妹妹……這次是姐姐……”

　　“原來如此……也難怪，誰遇上這樣的美女，恐怕都很難不動心啊……”

　　“操……動心有什麼用……我這樣的三無青年……還能想著去吃天鵝肉麼……”

　　“哈哈……三無……無存款、無背景、無長相啊……不過你也不要這樣踩扁自己……依我看，那個姑娘好險也對你有點感覺……你剛才沒注意嗎？吃飯的時候……她總是不停地看你……而且……好像自從走進屋看到你之後……她整個人也陷入混亂了……”

　　“我多少看出了一點……但那有什麼用……這樣的姑娘……至少也應該文川你這樣的男人配她才行……至於我……就連大學女朋友都甩了我……”

　　“別說我了……我有很多事情你不了解……對於我來講……婚姻完全談不上幸福……而是一種拖累……”

　　“拖累？”

　　“是啊……你設想一下……像我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有權利選擇自己的婚姻？越是像我們這樣的大家庭，對子女結婚的問題越是慎重……你要明白……一旦結婚，就是我們家族和另外一個家族合二為一……就是要娶過來一個外姓的女人……就是要冒著家族財產被分割的風險……”

　　“操……你們大家族真他媽復雜……”

　　“就是……操他媽的太復雜了……別廢話了……喝酒！！！”

　　“操……我也舍命陪君子……喝！！！！為了悲催的你，和更悲催的我！！！”

　　“對！！！為了悲催的你我！！！”

　　那一晚，當我們喝完酒，都已經是凌晨四點，當天一直悶熱的天空中，開始下起了瓢潑大雨。

　　而我和周文川，幾乎是互相攙扶著，大笑大叫著走出的小餐館。在我們吃剩的餐桌上，擺著足足十幾瓶啤酒，以及數不清的毛豆皮。

　　那一晚，周文川最終撥通了一個美眉的電話，讓對方深夜四點還能跑到我家樓下，開著周文川的車送他回家，並和他在周文川的高級公寓里睡了一宿。

　　而我則再度嘔吐在路邊，原本周文川給我的雨傘，也扔到了遠處的黑暗處不見蹤影。

　　淋著磅礴的大雨，我的渾身已經濕透，酒氣縱橫的身體雖然立刻清爽起來，但由於陰冷卻瑟瑟發抖。

　　在我已經完全模糊的視线里，我慢慢走進了我家的老小區，慢慢走向了那棟承載了我二十幾年成長辛路的老房子。

　　在大雨之中，在老房子的樓下，我看到了沐羽燕修長的身影。

　　凌晨四點鍾，她竟然還站在樓下，站在陰冷的大雨之中。盡管手里拿著傘，但由於雨水太過猛烈，沐羽燕的身上已經濕透。

　　現在的她，似乎已經褪去了酒桌上的光鮮外殼，恢復回往日里平易近人的模樣。

　　淡藍色的短袖背心，配上簡單的七分褲，一起浸濕在沐羽燕的身上。

　　烏黑的長發飄落在耳後，因為雨水的浸透，而緊緊貼住沐羽燕的臉龐和額頭。

　　如果說，飯桌上的沐羽燕，是光彩照人、超凡脫俗的仙子。

　　那麼現在的沐羽燕，就如同黑暗中為路人照明方向的天使，如同地獄中一縷縷微弱的陽光，如同象征就救贖的聖母……

　　不過，此時此刻，我卻不想被救贖……

　　“楊勇……你終於回來了……”聽不出是激動還是淡定，沐羽燕或許因為寒冷，聲音有些微微發顫。修長的身影也慢慢走向我。

　　“趕快回家吧……這里太冷了……”面對著近在咫尺的沐羽燕，我卻沒有任何動作，還將頭深深低下。

　　“楊勇……你今天不該這樣糟蹋自己……”沐羽燕沒有任何動作，依然站立在我的前方。

　　“呵呵……諸如我這樣低賤卑微的男人……何用你這樣天使一樣的女人費心呢……與其擔心我……不如擔心你自己會站在這里感冒吧……”我咬了咬牙，繞過沐羽燕的身體，徑直向樓門走去。

　　“楊勇！！！”

　　當沐羽燕的手，緊緊握住我的手腕，我感到一股比雨水還冰涼的溫度，從她的手心傳來。一股明顯的顫抖，也從她的身上傳遞到我的感官。

　　“放手！！你今天終於想起要理我了嗎！！！你今天終於才知道要可憐我是嗎！！！放手！！！我不需要你的憐憫！！！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憐憫！！你們誰願意離我而去都隨便！！！爸爸、媽媽、玲玲，還有你！！你們任何人都隨便！！！我一個人也能活得很好！！！！”

　　我用力甩開沐羽燕的手，但是我沒想到，沐羽燕不同於手心的溫柔身軀，立刻鋪在了我的後背上。

　　那一刻，如同流淚的老天一樣，我也忍不住悲從中來，鼻子一酸，一股淚水馬上就要奔涌出我的眼眶。

　　我也說不清為什麼會難過，或許，是因為一顆漂泊無助了很久的心，終於得到了一絲絲安慰吧。

　　“沐羽燕！！我喜歡你！！！我喜歡你啊！！！！！雖然我知道我自己不配！！！但我控制不住的喜歡你！！！！！”

　　我猛然轉過身，一把將沐羽燕在雨中顯得格外柔弱的身軀抱緊在懷里。

　　在我的胸膛上，甚至能感受到沐羽燕眼中流出的熱淚的溫度。

　　而在我的後背上，我也能感受到沐羽燕同樣用力地抱著我。

　　“楊勇……我……我並沒有你想象的那麼好……我……我有自己無法磨滅的缺陷……我才是不配……不配讓如此善良的你這樣喜歡！！”

　　從來都是外柔內剛的沐羽燕，這時竟然哭得像個孩子。

　　“我不管！！！沐羽燕！！！我要告訴你！！！不管你有什麼缺點，我都喜歡你喜歡得要瘋掉！！！我都願意盡一切努力，今後來照顧你，來疼愛你！！！因為在我眼里，你就是這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天使！！！是我必須用生命來守護的天使！！！！”

　　深夜的小區里，大雨依然孜孜不倦地下著。

　　我的吼聲應和著空中的雷聲，一同交加在二人的耳中。

　　當沐羽燕將雨傘扔到一旁，蒼白且因為布滿雨水而有些狼狽的臉龐仰起時，我甚至能感受到她快速的心跳聲。

　　那一次，是我和沐羽燕第一次接吻。

　　直到現在，我都說不清到底是誰先吻了誰。

　　仔細想來，似乎是彼此同時用力樓緊對方，將互相的唇深深地印刻在一起。

　　在冰冷刺骨的雨水中，我們不斷用彼此的雙手在對方的後背上亂摸著，我們的身體緊緊貼合，爭取能夠從對方的身體上爭取到更多的溫暖。

　　在沐羽燕的口中，我似乎聞到了一股夾雜著淡淡酒氣的清香，不過她恐怕在我的口中只能聞到難聞的酒味。

　　不過那都不重要了，至少沐羽燕覺得不重要。

　　當沐羽燕的雙手，用力托住我的臉頰，我和她的嘴唇嚴絲合縫地緊貼在一起。

　　流入口中的一絲絲冰冷雨水，在我們口中火熱的唾液中慢慢融化。

　　那一刻中，我們貪婪地追求著彼此口中最溫熱的溫度，兩條熾熱的舌頭如同發情的野獸在口中不斷交纏。

　　忘情的我們甚至不顧上去吞咽口水，使得溫熱的口水，從兩個人的嘴角一絲絲滑落出來。

　　情到濃時，我的雙手游走在沐羽燕貼著濕透的衣物的光滑後背上，雙臂緊緊夾著沐羽燕裸露在冰冷雨水里的柔軟肩膀。

　　當我的雙手用力捏住沐羽燕高高翹起，彈性十足的屁股上，我似乎感到沐羽燕的鼻腔中，輕輕哼出了一聲淡淡的銷魂。

　　但是，正當我完全沉浸在和沐羽燕的熱吻之中，沉浸在雖然冰冷，但卻又如同天堂一般的環境中時，沐羽燕卻一把推開了我。

　　在瓢潑大雨中，我看到了沐羽燕凌亂的表情、凌亂的頭發、和更加凌亂的衣服。

　　她先是發呆似的停頓了兩秒，忽然如同受驚的動物一般，迅速轉身衝進了樓道，一溜煙消失在我的視野之中。

　　我果然……還是不夠格啊……罷了罷了……這輩子能得到如此美人一記擁吻……也算此生無憾了吧……

　　獨自站在雨中的我，或許是被雨水澆滅了酒勁，頭腦逐漸清醒，心情也逐漸愈加低落。事已至此，我終於開始意識到要學會認賭服輸了……

　　足足驚呆了半響，我才回過神來，並迅速跑上樓。

　　當我用鑰匙打開房門，除了看到沐羽燕房間的房門緊緊閉鎖，更看到了坐在客廳中，一臉嚴肅注視著我的沐羽晴。

　　“你都看到了？”看著沐羽晴的樣子，我忽然變聰明起來，意識到對方很可能剛剛就在窗口一直注視著我和她姐姐的忘情行為。

　　“恩……”沐羽晴似乎很想說些什麼，但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

　　“你肯定是想說什麼吧？要不也不會一直等到現在……”已經完全平靜下來的我，也不顧身上的雨水，一屁股坐倒在沐羽晴身邊的椅子上，雙眼無所畏懼，但又完全失焦地注視著沐羽晴。

　　“楊勇……我果然沒猜錯，你一直都暗戀著姐姐……從我們剛來時，你的眼神就讓人覺得可疑……現在更……”

　　“哼哼……是暗戀……那又怎麼樣？又不是戀愛，難道暗戀也有錯嗎？”

　　雖然依舊可以盡量平靜地說出這些，但我忽然又有種想哭的衝動。

　　後來我明白，這個時候的眼淚，包含了太多的元素，委屈、悲傷、無奈、失落……

　　總之是所有負面情感完全集中在一起的產物。

　　“我想告訴你一件事。如果你真的喜歡姐姐，那就必須要聽我說。”

　　或許是我當時落湯雞的樣子太過可憐，沐羽晴並沒有按我想象的一樣趾高氣昂，反而依舊平靜。

　　“你說吧……現在無論什麼事，都不會讓我再感到意外了。”言下之意，我已經認為沐羽燕拒絕了我。

　　“你知道扶她麼？”

　　“扶她？”

　　“對，就是雙性人……我和姐姐……我們是雙性人……”

　　在聽到沐羽晴話語前幾秒鍾，我還固執地認為，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什麼事情能讓當時的我感到震驚了。

　　但幾秒鍾之後，我那張原本木然的臉，寫滿了極度震驚的表情。

　　“好好想想我在你電腦上給論壇的留言吧……你就會相信我所說的話了……”從沐羽晴突然用牙齒咬住嘴唇的動作來看，說出這個驚天秘密的她，此刻心里也一定受著某種我無法理解的煎熬。

　　扶她？雙性人？

　　老實說，常年逛論壇的我，並非沒有看過變態的小日本，經常畫出的扶她漫畫。

　　但是，這種本應只屬於二次元的色情專屬產物，突然活生生地出現在我的生活中，仍然讓人難以置信。

　　盡管，我無法否認沐羽晴在論壇上發言所帶來的真實性。

　　“說老實話，我本人並對你並不是很感興趣……我也一點都不想姐姐嫁給別的男人離我而去……但是，事已至此，姐姐也對你有所好感……我就不得不把這件事告訴你……”似乎意料到我的變化，沐羽晴有意結束這段簡短的對話。

　　她站起身來，朝著臥室門走去，“楊勇……睜開你的眼睛好好看看這個世界吧……你到底有沒有能力去承擔一切……你到底有沒有能力去對你衝動的愛負責任……”

　　“我……我願意！！！”眼看沐羽晴要走，盡管我依然沒想太明白，但衝動的話語本能地脫口而出。

　　“呵呵……你願意……你真的想明白了麼？我們可是扶她，可是雙性人……我說坦白點……你能接受你深愛的女人，有和你一樣的器官嗎……”沐羽晴微微轉過頭，雙眼如同冬天的冰水一樣寒冷。

　　“我……我……”面對沐羽晴的問題，我頓時語塞。

　　“真是可惜……只可惜造物主的不公……為何像姐姐這樣完美的女人……卻生有令人不齒的身體……我們又有什麼錯……我們無法選擇自己的父母……無法選擇自己的身體……因此也無法選擇艱辛的人生……”畢竟只是十八歲的少女，沐羽晴說著同時，兩行眼淚緩緩流下。

　　“羽晴……”我雖然很想安慰她，但那個時候，根本不知該如何去安慰。

　　更何況，得知沐羽燕是雙性人的我，自己心底的震撼感隨著時間的推移仍然有增無減。

　　“所以……楊勇……你不用費勁腦汁來想如何安慰我的話……我和姐姐……從小就習慣了自我安慰……習慣了看鄰居的白眼……習慣了過不敢見人的生活……其實老實說，你雖然看起來普通，但還算一個善良的好人……只是……這個世界最不公的一點……就是我們這樣的女人……活著說都不算女人的殘疾……連好人都沒法對我們好……因為……我們是游離在這個世界之外的幽靈……是不屬於這個世界的……”

　　“如果你真愛我姐姐……我只希望你能做到一件事……如果可以接受……哪怕只是短暫接受……也希望你能在你可以接受的范圍內，對我姐姐好一點……她已經經歷過太多的不幸……經不起再多的摧殘了……而如果你接受不了……就請行行好……趕快收手……不要讓姐姐今後陷入更大的痛苦……”

　　“還是那句話……如果你沒有能力……就不要攬下來太多的負擔……因為那樣……你不只害己……更加害人……”

　　沐羽晴說完後，便走進了她們的房間，只留下濕漉漉的我，獨自一人站在客廳，感受著身上雨水的寒冷，感受著雨夜同樣寒冷的空氣。

　　匆忙洗完澡，我一頭栽倒在床上，醉酒、嘔吐、淋雨、大喜、大悲、震驚……

　　這一天發生的太多情感，讓我實在不堪重負，雙眼一黑，昏死在自己的被窩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