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是怎麼了(4)
去過大山里農家的人都知道,在冬天里除了那熱乎乎的火炕以外,你要是睡在其他的地方了,那不管你是要蓋上幾層被子睡覺的時候,那剛鑽進被窩的瞬間,相信此刻被窩里透骨的寒氣都能讓你感受出冬天的溫度來。
慕生是農家的孩子,他對農家里的一切都非常的熟悉,但是每當他在冬天的夜晚里睡在小楊村這間宿舍的床上時,都有一種既熟悉又那麼遙遠的溫馨,把剛剛鑽進被窩里他所包容。
是啊,一絲絲余溫的暖意,在冬天寒冷的夜晚里從身上蓋這被子里透出來的時候,慕生的思緒就那樣抑不可止地飄回到自己那在北方遙遠的家鄉。
是啊,在北國遙遠的鄉村,慈愛的母親總是在這樣冬天寒冷的時節里,或者是用火坑那熱熱的溫度,或者是母親自己身上的體溫,將著冬天里本該透著刺骨寒氣的被窩,溫潤得暖暖的。
等看到自己那最是心愛的孩子,在這樣暖暖的被窩中沉入夢鄉的時候,母親也會在慈愛的微笑里漸漸地睡去。
被窩里同樣的感覺是那麼的真實,而這樣的感覺又是那樣依稀的遙遠,似乎只有在這個時候,年過半百的慕生會覺得那遙遠的北國的家鄉是那樣的近了,母親那慈愛的雙手似乎又如童年的記憶一般,又在自己的臉頰上撫摸……
慕生不知道這個叫菊香的女人用了什麼方法,讓本該透著寒氣的被窩變得如此的溫暖,慕生也不想去追問和拒絕,在這冬夜的寒冷中,一個女人真心地給予你的溫暖和回味。
他感念著這樣的溫暖,感念著這樣的一份真心,好好的睡上一覺,醒來後用下半輩子的時間來償還。
來小楊村的那十幾里的山路要明年開春以後就修了,慕生現在來要做的是把修路所需的石料,在這個冬天里和村民一起都備好了。
和新型建材廠家(一個使用竹子為原料,生產新型環保建材的廠家)以及一家竹制品的制藥廠家所簽訂的竹原料的供貨合同,在明年五月份也要按著合約開始正式履行了,慕生除了要和村民一起把首批要供給的原料按合同要求制定出砍伐計劃,再次擴大竹子的種植規模所需要的竹苗,在這個冬天里也要准備充足。
家庭化聯產的畜牧養殖,竹編制品的生產與銷售,冬筍的采摘與上市…
在慕生忙忙碌碌中元旦的鍾聲響過了,當一聲聲爆竹在山間回響著的時候,慕生謝絕了村支書一家一再的挽留,帶著微微的酒意他只身回到了他在楊村的宿舍。
宿舍里燈火通明,宿舍的門前燈光的影子里還有倆小丫兒在那兒嘰嘰喳喳的玩耍,看清楚了是慕生回來了,還沒等慕生說什麼,倆小丫頭中的一個在轉身往屋里跑的時候,嘴里也歡喜的喊著:“媽!菊香嬸子!慕生伯伯回來啦!慕生伯伯回來啦!”
“春喜,你和你媽媽怎麼沒有在家里過年啊?”
看著在燈影了微微笑著看自己的這個小丫頭,同樣微笑著慕生雖然知道這樣的問題有點明知故問,但是對著這個愛笑的卻不怎愛說話的小丫頭,慕生只能這樣把話頭挑起來。
“我媽說今天三十晚上就伯伯你自己在這里很孤單的,所以媽媽就和桂枝嬸子商量了一下,說我們兩家今天晚上都到伯伯這里來過三十的。”
在慕生的大手輕輕撫摸著她的頭頂的時候,小丫頭也慢聲細語地把慕生的問話回答清楚了。
“呵呵,春喜呀,你和媽媽來伯伯這里跟伯伯過年三十伯伯很高興,那春喜想不想和伯伯一起過年三十啊?”
大手扶著小丫頭的肩膀,慕生笑呵呵的又問道。
“想啊!所以今天上午我和媽媽,還有姐姐,在伯伯和楊村長他們上山的時候就過來准備了。”
忽閃著一雙大大的眼睛,即使是在說一件很讓自己高興的事情,春喜還是這樣的慢聲細語。
“是嗎?其實伯伯自己一個人在這里年三十,伯伯真的很孤單的,那伯伯真要謝謝春喜來陪伯伯了。不過春喜你想過沒有,要是伯伯剛才被你支書爺爺給留在他們家過節了,你該怎麼辦啊?”
慢聲細語的春喜,讓慕生心里有說不出的疼愛,這不,有的時候疼愛多到一定的時候,他卻是想在反方向上表達出來。
慕生反方向上表達出來的疼愛,不僅沒有收到預期的效果,相反,一直洋溢在春喜臉上的微微的笑瞬間就消失了不說,隨著她忽地半低下的小腦袋,她的一只小腳丫就那樣一下一下地踩著地上剛剛飄落不久的積雪。
春喜現在的樣子,讓慕生的心如針刺一樣的疼了一下,他知道了,是自己反方向上表達方式刺傷了孩子,於是作為補救的措施,慕生一伸手收到自己傷害的小丫頭抱了起來了說道:“伯伯呀今天就知道咱們春喜要來伯伯這里過年的,所以啊,伯伯就在你支書爺爺家坐了一會兒,就趕緊回來啦……”
被嘴里絮絮叨叨的慕生抱著朝屋里走去了,春喜那剛剛如下雪一樣陰沉的小臉兒卻瞬間又洋溢起笑意不說,她那雙大大的眼睛里更是閃動著一絲絲的狡黠。
只是,這一切抱著春喜急於補償自己剛才過失的慕生是看不見的,而在以後的日子里,不怎麼多說什麼話的小春喜,卻用她那無與倫比的一陰一陽所變幻著的小臉兒,讓慕生最深的懂得了“人小鬼大”的這個成語,確實有她的精髓所在。
宿舍客廳的桌子上已經擺滿了菜肴,春喜的姐姐春柳和剛跑進報信兒的那個小丫頭,正笑盈盈地看著慕生抱著春喜走了進來。
不過,慕生抱著春喜對於春喜的姐姐春柳來說是沒什麼的,可是那個剛剛跑進來報信兒的小丫頭這會兒見,卻一下子給不干了!
這不,忽地拉長了小瓜子臉兒的她,猛地衝到了慕生身前,不為別的,慕生伯伯你太偏心啦!
人家和小喜子一起在門口等你回來,伯伯你怎就抱小喜子,不抱我啊!
說著埋怨著的時候,這個衝到慕生身前的小丫頭,也伸著雙手讓慕生抱她。
“好好好,咱們的小蘭子也等伯伯了,來伯伯也抱你啊!”
如果說春喜那張小陰陽臉是含蓄在霧中的化骨綿掌的話,這慕生口中的小蘭子,一定在前世是修煉過霹靂掌的,所以這樣也是一個惹不起的小丫頭衝過來的時候,慕生就一邊說著,就趕緊地騰出了一只手把她也抱了起來。
“伯伯,你先放我下來。”
在蘭子喜悅的歡呼聲里,慕生另一只手抱著的春喜,就趴在慕生的耳邊悄悄滴說了一句。
以為春喜是有什麼事兒了,慕生在抱著在抱好蘭子的同時,一順手讓另一邊的春喜從自己手臂的臂彎里下去了。
“你個死妮子,你慕生伯伯都累了一天了,你咋剛進門就讓伯伯抱著啊!你個死妮子!快!快給我下來!”
從慕生臂彎里下來的春喜才是剛站穩,從廚房那邊端著盤子走進來這個人,已經衝著慕生懷里抱著小丫頭怒叱了起來!
慕生連聲的解釋,小蘭子委曲的嘟著著小嘴,雖然慕生是抱著小蘭子坐到了桌子邊上了,可是把手里盤子放在桌上的蘭子媽媽桂枝,還是數落著劈手就把還在慕生懷里的小丫頭給拽了下來,看著情形,要不是大過節的,沒准啊,就一個巴掌扇在小丫頭那胖墩墩的小屁股蛋兒上了。
誰也沒有在這個時候注意到這件事情的始作俑者,在那樣施施然走到桌子邊前時,那大大的眼睛里又一次閃動起來的狡黠。
委曲的要掉出眼淚的小胖丫頭蘭子,看得慕生也是好是心疼,這不,在蘭子媽媽的數落聲里,他連安慰帶哄的讓小蘭子坐在了自己的懷里。
菊香也從廚房那邊過來了,一個男人和五個女人的除夕夜,也就正式開始了。
(說起來呀,慕生他們在小楊村這個偏遠的山區里能過上一個這樣亮堂堂的除夕,和這幾年中央對農村政策大力傾斜是分不開的,最直接就是時下搞得紅紅火火的通電,通電視轉播信號的村村通工程了。要不慕生他們在今晚兒上,真的就得在煤油燈邊上過了。)
桂枝,人很爽氣,而坐在各種宴席上的她,這種爽氣就更表現的淋漓盡致。
這不,招呼著大家都圍著桌子坐下了,她第一個舉起酒杯說道:“慕生大哥,俺知道你是個好人,這四五年的光景里,你是真為俺們這里沒少受累操心!這大過節,你自己有家不能回,就窩在俺們這個窮山溝里事事提俺們操心,俺們有許多感謝的話可是是就不知道該怎麼說!得!慕生大哥,說不來俺就不說,那俺就先敬你一杯酒,所有的話,俺都放在這酒里了,來蘭子,和媽一起敬你慕生伯伯一杯。”
爽氣的女人,和她那胖乎乎同樣爽氣的閨女,齊齊的端起了酒杯舉在了慕生的面前。
什麼話放在這個時候都是那麼多余,慕生接過了酒杯一飲而盡以後,桂枝母女倆也一口喝完了杯中的酒。
“慕生大哥,剛才感謝的話桂枝妹子都俺說了,現在俺和俺這倆丫頭也敬你一杯酒。不過,在喝俺們娘仨敬你的酒之前,俺有件事想問問你,慕生大哥你可要跟俺說真話呀!”
平時話也不多的菊香,現在的話也很簡短,不過她現在這樣認真對著自己的模樣慕生還真是第一次見到。
“菊香妹子,你有啥事就問吧,我知道什麼的話,我一定會說的。”
面對非常認真的菊香,慕生也很認真的對她說道。
“那好,慕生大哥,那俺就問了啊?”
“好,你問吧!”
“慕生大哥,臘月二十八那天,俺聽支書和會計說,說你在俺們這里呆到三月份,你就要回去啦?”
“是的菊香妹子,我這次回去的時間是初步定在了三月份,要是一切都順利的話,我想就那個時候回去的。”
“慕生大哥,俺問你不是這個意思,俺要問你的是,你這次回去了,是不是你以後都再也不來俺們這里了?”
是啊,五年的扶貧任務在今年要畫上一個句號了,翠屏鄉,小楊村,自己以後還會來嗎?
手中端著的酒杯就這樣直直的頓著,問著自己的慕生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
是啊,五年來一路的辛苦汗水,五年來所暖在自己心頭的真情,當一朝要揮手說再見的時候,這句話又怎麼開口說出來!
“嗚嗚……慕生伯伯,你……”
壓抑得幾乎要窒息了沉默,被小蘭子那語不成聲的嗚咽給打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