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冬天特別寒冷，風雪如刀，冰冷刺骨。本該是積雪消融的時節，此刻的山川上卻依然覆蓋著一層沒腳腕的厚雪。

　　寒風呼嘯，拂面吹來的風中夾著密集的飄雪。茫茫的冰天雪地上，空蕩蕩無一物。

　　冰雪覆蓋的蜿蜒山道上，一支車隊頂風冒雪，艱難地前行。

　　這支車隊共有十多輛馬車，而每輛馬車上，都奇異的沒有駕車的車夫，均由拉車的健馬自行行走，不緊不慢，在山道上排成一條長龍。

　　“娘的！這是什麼鬼天氣，讓不讓人活了！”

　　車隊的最前頭，一匹赤色獨角獸——不！那不是獨角獸，而是天下獨一無二的赤龍獸。

　　赤龍獸的背上，一位渾身裹得嚴實的白衣少年，正在罵罵咧咧，不停地發著牢騷。

　　不用問，這位就是那個消滅黑風盜賊、英雄救美的金刀駙馬武天驕。

　　現在的武天驕心里是那個悔啊！

　　當初只是出於林雪兒的一句“好人做到底”，他才答應護送那些被盜賊擄掠的女子雲喀山城。

　　他沒想到，從黑風嶺到喀山城，路途是那樣的遙遠，路上是那樣的不平靜。

　　走了十幾天，天氣惡劣也就罷了！

　　但最大的麻煩就是要避開修羅軍的巡邏隊，因而武天驕只有避開大路，專門走那些偏僻的小路。

　　這樣，雖然一路上沒有遇到一個修羅人，但接踵而來的麻煩就是……

　　總是不時和另外一批好漢不期而遇了。

　　常常路上走著走著，忽然“噌”的一聲響，林子里殺出一群龍族人或蠻人族的好漢來——北疆的龍眾族是很有自尊的，他們就算是打劫，也是不好意思承認自己是在搶劫。

　　有的龍族人羞答答地捧出一個箱子，自稱是為了募捐，目的是救助那些貧困的孩子上讀書接受教育，同時他又聲明自己是絕對不貪汙。

　　有的聲稱這條路是他家的風水寶地，里面埋有他最尊貴的祖先。

　　現在你們這群外鄉人在這里踩過，侮辱了他神聖的祖先，還壞了本地的風水，斷了他們的財路，實在是罪大惡極。

　　相比之下，蠻人族就坦率得多了，通常是朗聲大喝：“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打從此地過，留下買路財！”

　　而有的更是直接，他們只是在路中間一站，手中握著刀槍，陰沉著臉看著你們，什麼都不必說，你馬上就明白了。

　　如若是真正盜賊，武天驕當然不會客氣，但這些異族好漢——並非是盜賊，而是不得不為了生計。因而，每次碰到這種事情，只能是驅趕。

　　武天驕稍微顯示實力：比如說一聲大喝，赤手空拳打斷了一棵大樹。

　　修羅飛鳳刀光一閃，異族好漢們手中的武器全部給削斷了。

　　黎素華劍氣嗖的一下，削掉了龍族人耳朵邊上的耳環，把他們嚇得面無人色，等明白眼前這行人並非好惹的了，他們會跑得飛快。

　　但縱然如此，路中仍然遇到的麻煩不斷。修羅飛鳳為之感嘆：“生在這個世道，即便是好人，也不得不做賊！”

　　天色漸晚，暮色開始籠罩大地。正在慢步行走的赤龍獸忽然嗷叫一聲，頓住了腳步。武天驕立時警覺地一揮手：“停下！”

　　後面的馬車跟著一輛接一輛地停下，興許是受到赤龍獸的感染，拉車的馬均是大聲嘶鳴，不羈的馬蹄踢打著積雪，濺起漫天雪霧。

　　車隊後面的修羅飛鳳拍馬趕上來問：“天驕，好端端的怎麼停下了？”

　　武天驕沒有回答，偏著腦袋側過頭去，仿佛在傾聽著什麼。

　　而他胯下赤龍獸則鼻子使勁地吸著氣，在雪地上聞著什麼，一會，赤龍獸前蹄刨動地上的積雪，但見一片殷紅。

　　“血！”修羅飛鳳臉色微變，詫異地道：“這地方怎麼會有血？”

　　武天驕緊皺眉頭，四下張望一會，忽指著位於前方的一個小樹林子：“應該是那里，我們去看看。”

　　修風飛鳳還有點猶豫，武天驕已經讓赤龍獸直奔而去，她無奈地嘆口氣，暗暗祈禱那不要是修羅人的大部隊才好。

　　越接近林子，雪地上的血跡就越多，有人直接裸露在雪面上。雪和著血，雪血紅。

　　在林子的旁邊，武天驕發現了要找的東西：一道天然形成的淺溝里，橫著被砍死的修羅兵屍體，橫七豎八的，足足有十幾具。

　　可能是剛死不久，屍體還沒來得及被雪完全覆蓋，可以看到他們嘴唇上血跡斑斑的黝黑臉孔，以及黑色棉褲外面的赤腳。

　　屍首的旁邊並沒有武器，連身上的制式鐵甲也給剝掉了，傷口的血還沒干，正不斷地往外滴淌，顯然離死亡的時間並不長，凶手——無論他是誰——一定還沒有走遠，很有可能是聽到了馬蹄聲才匆忙走開的。

　　武天驕蹙起了眉頭，對修羅飛鳳道：“一會挖個坑，把他們都埋了吧？”

　　這樣的建議得到修羅飛鳳的認同，本著同族之心，即便武天驕不說，她也會這樣做。換做別人，要收拾這些修羅兵的死屍，才不會多事呢。

　　當然，武天驕倒也不是具有菩薩慈悲心腸，才替這些修羅兵收屍，他只是擔心若是讓修羅人發現屍體，肯定會對這一帶的居民進行報復，說不定也會波及到他們這些人。

　　林雪兒跟著來了：“從血跡判斷，對方有幾個可能負了傷，血跡一路地滴進了林子里，還是鮮的，腳印也很雜亂，他們一定尚未走遠。”

　　武天驕點點頭，道：“敢殺修羅兵的，那一定是同路人，說不定很有可能是自己人！”

　　他揮手招呼林雪兒：“跟我進去。”

　　這是一片樺木林，樹木稀疏，在這寒冬時節光禿禿的，雪地上血跡和腳印一路延伸，再是適合追蹤不過了。

　　兩人沿著林間的小路跟著足印血跡而去，厚厚的積雪在馬蹄底下刷刷地發著聲響。

　　“他們就在那兒！”前面的林雪兒叫喊道。

　　武天驕也看到了，淺白色的樺樹林間，雪地上有著一堆活動著的異樣顏色，非常的顯眼。

　　他精神一振，催促赤龍獸，加快速度趕上去。

　　蹄聲響徹林間的小路，棲息的林中鳥給驚得飛起。

　　知道自己絕對跑不過四條腿的速度，對方不再躲藏，反倒朝著武天驕等人迎了上來。

　　武天驕生怕有埋伏，讓林雪兒減慢速度，小踏步地前進。

　　相隔不到二十步，已經可以互相看清楚了，雙方警惕地相互接近，小心翼翼地打量著對方。

　　這是一群衣裳襤樓的神鷹士兵，裝束各異。

　　有的人穿著軍大衣，有的人穿著神鷹軍的士兵制服，胸腹之間處綁著一塊殘缺不全的護身甲，還有的人甚至就穿著修羅兵的戰甲，上面沾著血。

　　士兵們面目黝黑、精瘦、肮髒、飢餓、寒冷，有幾個身上還帶著傷，連站都站不直了。

　　他們手上都有武器：刀、劍、弓箭、修羅兵特制的彎刀、勾式刺槍、釘了釘子的狼牙棒……

　　武天驕目光炯炯，業已隱約猜到了面前這群人的身份。

　　他跳下馬，把腰上掛著的龍魂寶刀放在地上，然後舉起手，拍拍自己的腰間，示意自己身上沒有武器，然後緩緩向他們走近，臉上帶著微笑。

　　“站住！”

　　一個長著落腮胡子的高大漢子大喝道：“你們是什麼人？為什麼要追我們？再走近我們就放箭了！”

　　這個漢子顯然是這一伙人的首領，他話音甫落，“咯吱咯吱”的聲音就響起了，幾個弓箭手已經將箭上了弦。

　　武天驕身後的林雪兒一陣騷動，血氣方剛的她立時拔出了長劍，一片寒光映耀在雪地上。

　　她凶狠地叫罵道：“你們敢動他一下，我把你們全部削成肉片！”

　　“別鬧！”武天驕回過頭，嚴厲地壓制林雪兒。

　　他又轉過頭，停住了腳步，把手攤開，輕聲道：“我沒有武器的，只是想跟你們談談。能讓我再走近點嗎？”

　　或許是給武天驕溫柔的語氣給打動了，更有可能是因為後面閃亮劍光的效果，長著落腮胡子的大漢語氣柔和了些：“你過來，慢慢的。”

　　他身後弓箭手也把裝上了箭矢的弓垂下，指著地面。

　　武天驕走了過去，站到他們面前，雙方已經可以隨意地交談了。

　　武天驕干咳一聲，問：“外面的那些修羅兵，都是你們殺的吧？”

　　落腮胡子大漢猶豫一下，點了點頭：“是我們干的。”

　　這個時候，否認是沒有用處的，身後很多人的兵器上還沾著血跡，還有人身上穿的就是修羅兵的軍衣和盔甲。

　　武天驕點點頭，帶著贊許的神色問：“有沒有人受傷？”

　　“有幾個兄弟掛彩了……”

　　武天驕立即說：“稍等一下。”

　　他掉頭走到林雪兒馬前，吩咐了林雪兒兩句。

　　林雪兒嘟起了小嘴，甚是不情願地從塞得鼓鼓的馬鞍袋里面找出點東西交給武天驕：“只有這麼多了！”

　　武天驕白她一眼，沒好氣地道：“還不都是我的！”

　　他又走了回來，將一壇聖水交給落腮胡子大漢：“趕緊給弟兄們喝下吧！這個對你們傷很有好處。”

　　落腮胡子接過，發現壇子里面裝著的都是水，不由愣住了，疑惑地問：“這是……我們不渴！”

　　武天驕笑說：“這不是普通的水，是具有療傷的水。喝了它，你們的傷很快就能好了！”

　　“是嗎！”

　　落腮胡子將信將疑，嘗試性地喝了一口，果真覺得功效非凡，當即轉頭把聖水交給一個披著修羅兵盔甲的小伙子，讓他給分給傷員們喝。

　　轉過頭，他對武天驕由衷地說：“十分感激。”

　　幾個傷兵被扶到一邊倚在樹下喝水，並進行清洗傷口，他們也呻吟著七嘴八舌地表達了謝意。

　　雙方之間那種緊張得繃到極點的氣氛已經松懈下來了，大家都長舒了口氣，松開了捏在武器上的手。

　　武天驕微笑著說：“不必客氣，舉手之勞而已。請問您的身份？”

　　“我叫賈雲，是帝國獵鷹軍團的千衛……”落腮胡子苦笑一下，才訕訕地道：“曾經是。”

　　周圍的將領和士兵都沉默著，神色頗為尷尬。

　　武天驕卻是心動，疑惑地道：“你們是……金績的手下？”

　　“是的！”賈雲點頭道：“我們原來駐扎在雪龍城！”

　　“呃……”武天驕恍然大悟。

　　兩年前，鷹王宇文濤身死，獵鷹軍團直接由金績所掌控，發動叛亂，對抗武德公主的平叛軍隊。

　　可以說，北疆之所以形成今天的局面，獵鷹軍團“居功至偉”。

　　獵鷹軍團聯合了異族軍隊，成為北疆叛軍中的中堅力量。

　　後來在修羅人入侵時，他們更是成為了修羅八部族侵略北疆的幫凶和爪牙，同胞手足相殘，這是神鷹帝國歷史上最為慘痛的一頁。

　　武天驕沉默了，好半天了才輕聲說：“原來是這樣。”

　　那就是說，眼前站的人也是叛軍的一員了。

　　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賈雲輕聲說：“是的，你想的沒錯，我們是叛徒。”

　　他揮一下手，指著後面沉默不語的眾人：“現在站在你面前的，都是叛徒——金績起兵時，凡是忠於帝國不肯叛變的官兵，全部給他殺了。現在活下來的，全部都是叛徒——神鷹帝國的叛徒，可恥的叛徒。”

　　他面無表情，語調中卻有難以掩飾的蒼涼和無奈。

　　看著眼前這群人，憔悴而消瘦，武天驕實在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們。

　　他默默地點了點頭，問：“那些修羅兵——外面的那些修羅兵死屍，又是怎麼回事呢？”

　　賈雲苦澀地道：“金績投靠了修羅人，修羅人又派古羅圖來做了北疆各族軍的首領，古羅圖對待部下太殘暴了，我們不想再干，開了小差。外面的那些人，是修羅人派來追殺我們的執法隊。結果……”

　　他自嘲地一笑：“你都看到了，我們把他們給做掉了。”

　　武天驕有點驚訝，修羅執法隊是修羅軍中的督戰隊，往往都是由修羅軍中的精銳部隊擔任。

　　眼前這一伙疲憊不堪的逃兵，居然能反過來把對方給消滅棹，那麼，這群人的戰斗力比他們表面上要強得很多。

　　久經沙場富有經驗的戰士，再加上優秀的作戰將領，這此都是赤龍軍目前很需要的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