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身為聖廟的守護者,如果因為無知、懦弱、膽怯或者別的什麼原因——對外面千百萬龍眾族人民正在遭受的苦難和摧殘不聞不問,視若不見。那麼,等到整個北疆都已經變成了修羅人的奴役場和奴隸工廠時,所有龍眾族都變成了修羅人的奴隸——或者死人——之後,即使您還守護著聖廟,那還有什麼意義呢?信奉聖廟的人民已經不復存在了。”
聖長老的臉青一陣白一陣,當初那種平靜自若的風度已經蕩然無存了。武天驕詞鋒犀利得超出了他的想像,讓他完全無法反駁。
想了好一陣子,他才說:“我承認,年輕人,您是一流的游說客。但現實的情形是:修羅人還很強大,即使我們把整個北疆全部動員起來,我們也還是無法與修羅帝國進行整體抗衡的。修羅軍隊的強大,遠非人們的想像,他們不到一個月,就摧毀了神鷹帝國在北疆的所有軍隊。如果我們起來反抗,那是自取滅亡。”
“如果我只是一個普通的龍眾戰士,我當然可以說‘不自由,毋寧死’,但問題是,我的一舉一動牽涉到上百萬人的性命,我不能光憑自己的意氣用事。如果因為我的莽撞而導致整個龍眾族遭受滅族之災,那我就將成為整個種族的罪人了。”
武天驕哼道:“修羅人並非你想像的那麼強大,正是因為你們的恐懼和退縮,使得修羅人更加的囂張和跋扈。你們再退讓和忍耐下去,他們會把你們逼得無路可退,直到跌進深淵的。那時候再進行反抗就為時已晚了。再說,我並沒有說我們一定要擊敗整個修羅帝國,爭取一定限度的獨立和自治權利還是有可能的。”
聖長老奇怪道:“你說的是什麼意思?”
武天驕平靜地道:“長老,您見過水中的蝌蚪嗎?這是種很弱小的動物,身上既沒有堅硬的外殼,又沒什麼尖銳的刺,任何一條大魚都可以把他們輕易吃下——但實際上,大魚卻是從來不吃蝌蚪的,就因為蝌蚪身體里含有一種毒素,大魚如果吃了它,會被毒死的。現在的情形,我們北疆就好比一只蝌蚪,而修羅人就是那條大魚了。蝌蚪想要擊敗大魚,確實是很難,但如果只是想從大魚的嘴邊保全自己,並非沒有可能。
“我了解修羅人,他們並不是很在乎北疆的土地,他們垂涎的是西天城以東、北天城以南,那片遼闊而肥沃的神鷹領土。向東、向東、不斷向東,那就是修羅人亘古不變的渴望。為了奪取神鷹帝國的土地,他們勢必要與神鷹帝國有一場大決戰,而在這之前,他們是不會願意消耗他們的軍事力量,特別是為北疆這塊不毛之地。”
“只要我們表現出足夠強烈的反抗意志和強硬的實力,讓修羅人意識到,北疆並非一塊任人宰割的肥肉,如果他們做得過分了——比如說,像現在的這種情形——我們也會狗急跳牆的,即使他們最後能消滅我們,他們自身一定也會付出慘重的代價。我想,在權衡利弊以後,修羅人上層也有不少的明智之士,他們會懂得如何取舍的。”
聖長老沉吟:“天驕閣下,您所謂的‘足夠強烈的反抗意志’,是不是指戰爭呢?”
武天驕凜然道:“對!發動一場全北疆規模的大起義,在正面戰場上消滅足夠多的修羅軍隊,那時候修羅皇就會考慮我們的實力,他很有可能會同意與我們談判,妥協答應給我們北疆有限的自主權,畢竟他的主要目標並不是我們,而是神鷹帝國。”
“你覺得,修羅人會放棄北疆這麼好的一塊跳板?”聖長老心平氣和地說。
“我們可以答應讓修羅人的軍隊借道經過我們的土地,我們甚至可以向修羅人答應保證他們後方糧草线的线路安全,讓他們沒有後顧之憂地進行與神鷹帝國的戰爭。而我們,看著他們雙方的實力在戰場上一天天的消耗、一天天的衰弱,而我們則贏得了時間,一天一天的積累起來我們的實力。然後,等我們的實力足夠強大以後——”
武天驕深深地吸了口氣:“一個強大的北疆政權將建立。所有的種族,不論是龍眾族、蠻人族、高岳族、夷人族、塔依族甚至還有修羅人,一律平等。北疆,將成為北疆人的北疆。”
聖長老聽得眼睛一亮,卻不出聲,靜靜地沉思了好一陣子,他才重新開口:“年輕人,你說得很動聽。但這是不可能實現的。我們被夾在修羅人與神鷹人兩個巨人之間,他們無論那一個都可以輕易將我們壓成齏粉。要對兩條防线進行防守,我們手上的實力不夠,但如果我們只防衛一邊的話,另外一個會馬上從背後捅我們一刀。再說了,而且,若沒有了外來輸入,我們是很難以獨立生存的。北疆物資缺乏,我們的土地也很貧瘠,糧食剛剛能勉強自足。”
“但我們有礦產,無比豐富的礦產!長老,我並不是主張說北疆閉關自守地與外界隔絕,為了彌補我們那規模不大的糧食缺口,還有別的什麼東西,我們可以向神鷹帝國購買,用我們鐵礦和煤,用我們寶貴的鑽石和晶體。在神鷹內地,商人們對這些東西渴望得很呢!而在那些糧食產地郡府里,他們富余的糧食堆積如山,完全可以解決我們不多的需要。
“而為了解除南西兩面的威脅,我們要善於利用修羅人與神鷹人之間勢均力敵的平衡,新生的北疆政權可以宣布不參與修羅帝國與神鷹帝國的戰爭,保持中立的地位——這是表面上,但實質上,我們是偏向神鷹帝國一邊的。因為在目前的情形下,對我們威脅最大的,是修羅人而並非神鷹人。”
“當然,也有可能修羅人不能容忍我們的存在而前來攻打我們。一旦這種情形出現,我們將會得到神鷹帝國從北天城源源不斷輸送過來的的糧食和精良的武器裝備,有了這個,再加上龍眾戰士的勇猛,我們便可以組建自己的國防軍體系了,完全可以抵御修羅人的進攻!”
“可是……”
武天驕話說得太快了,聖長老有點跟不上他的思路了:“您所說的只是一廂情願的想法而已,神鷹帝國為什麼要援助我們呢?對他們而言,我們是叛軍,是死敵。”
“在政治利益中沒有永恒的敵人和朋友,長老。神鷹帝國是一定會樂意看到在他們北邊出現一個強大的北疆政權的,這對他們而言,比起一個附庸於修羅人的北疆來要好得太多了,不但對他們構不成威脅,還會成為他們與修羅帝國之間的一個緩衝和戰略掩護區。”
“神鷹朝廷的朝臣並不都是傻子,這麼明顯的好處,他們是看得到的,為了這個,他們會不遺余力地支持、扶持我們——甚至還有可能以自願兵方式前來援助我們。”
聖長老無話可說了,武天驕說的完全是實情。
他再想了一陣,問:“可是這樣做對我們又有什麼好處呢?我們掙脫了修羅人的控制,又重新成了神鷹人的附庸?這樣先前我們的一切努力和犧牲不是成為荒謬了嗎?”
武天驕答道:“長老,好處是顯而易見的。我們可以擺脫政治上外來勢力對我們的一切控制,神鷹人和修羅人都再不能像以前那樣對待我們了,或者表面上,為了滿足他們的自尊心,我們可以同意將他們稱為宗主國,但實質上,我們將恢復北疆地區被奴役以前實行的自由傳統,建立一個完全自主的地方自治政府。”
聖長老道:“但是我們被夾在兩大勢力的夾縫中間,這種平衡能維持多久?五年,或者十年以後,誰來保證我們的政權不被神鷹帝國或者修羅帝國輕易地把持呢?”
武天驕徐徐地道:“長老,北疆今天的貧窮和衰弱,多數是由於歷代統治者,神鷹人或者是修羅人對你們的殘酷剝削造成的。我們擁有無比豐富的資源,我們的糧食生產可以自足——我們缺什麼呢?”
“我們什麼也不缺!只要我們的政治獲得獨立,只要我們能熬過獨立之初那最困難的幾年,在五年以內,我們就可以大幅提振我們的經濟,我們會比今天富饒十倍。”
“我們將擁有由龍眾戰士和蠻人族軍團組成的、最強大的、能征善戰的陸軍,那時候不要說神鷹帝國,就是修羅帝國也不敢侵犯我們的領土。我們將成為大陸的第四大勢力,與修羅帝國、神鷹帝國、孔雀王朝三國鼎足而立!”
聖長老不出聲了。
他若有所思地冥想著,那臉上表情十分豐富,眉頭一會緊皺,一會又開朗起來,仿佛在聽著無比精彩的故事。
武天驕也不出聲了,他陳述的一切理由都說完了,就看對方如何決定了。
廟宇中一片寂靜,外面已經入夜,一片漆黑,可以聽到廟外金冠蛇蟒游動的沙沙聲響。
過了好久,聖長老長長舒了口氣,他對武天驕說:“對不起,天驕閣下,對您的建議,我只能拒絕了。”
武天驕感到意外,在剛才的那一番勸說過程中,他看得出對方是很感興趣的。
他不失禮節地問:“如果不冒昧的話,我能不能問,為什麼?這是解放龍眾族的戰爭啊,對你們來說,這是掙脫壓制於你們身上鎖鏈的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啊!”
“年輕人,兩百多年前,有人與您說過同樣的話,他也說要從修羅人的爪子下面解放我們。就為了這個承諾,我們的士兵與神鷹士兵並肩作戰,為了反抗修羅人,我們毫無怨言地奉獻了我們士兵的血肉和靈魂,奉獻了我們種族最純正最寶貴的血液,但結果呢?我們的奉獻,換來了神鷹帝國兩百年的統治。”
“兩百年後,又有一個神鷹人跑來跟我們說:‘相信我,我給你們北疆的獨立!’那個人也是你們神鷹帝國的高級將領,他的名字叫金績。我們相信了他,我們再次群起反抗,殊死奮戰。手持禾叉、鋤頭的各族農民與裝備精良的神鷹軍隊激戰,成千上萬的人戰死。我們的士兵被神鷹軍的鐵甲騎兵踩成肉泥,我們的老幼婦孺被燒成焦炭,整條村子、整個城市地被屠殺。”
“我們付出了這麼巨大而慘重的代價,但我們沒有並放棄,一個民族為了贏得解放所能做的一切,我們都做到了,誰都不能指責我們不夠勇敢、不夠堅強、犧牲得不夠徹底。”
“但歷史驚人的相似,我們再次被自己的盟友所出賣:金績把整個北疆雙手奉獻給了修羅人,做為修羅人為了他加官晉爵的回報。數十萬將士的生命與鮮血,幾百萬人的努力,一千年來對自由的渴望和期待,一切的一切,我們浴血奮戰的成果又被修羅人輕而易舉地接收。我們敲鑼打鼓地迎來了自己的毀滅者。”
敘述那段慘痛的歷史時,聖長老的聲量不見絲毫提高和激動,依舊是那麼平淡和從容。
但他端坐的姿勢、他平靜的神情、他顫抖的話語,無不籠罩著沉重的痛苦和悔恨,千言萬語無聲地匯成一句話:“我們被你們出賣得太多次了!”
對方彬彬有禮,對武天驕並沒有任河的惡語相加,反而感到十分難堪,生平第一次,他為自己身為神鷹人感到了羞恥。
他想不出什麼能為自己辯護,在這種血淋淋的歷史事實面前,無論用任河言辭來表白自己的真誠都是蒼白無力的。
聖長老繼續說下去,面帶微笑:“現在,天驕閣下您又再次勸說我們繼續奮戰,用我們土兵的肉體和鮮血,去充當與修羅人戰爭的前鋒,來為神鷹帝國的強大開疆拓土嗎?天驕閣下,您剛才曾把我們北疆比做一只蝌蚪,我倒更願意把它比做一塊骨頭,而你們神鷹人和修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