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錯,是我害了她。”
到這田地,韓一依然回護她。
原婉然在牆後下決心,從此韓一說什麼是什麼,她全聽他的。韓一願意一妻兩夫,她便把趙野也當成丈夫看待。
那以後,韓一幾乎都在家休養,趙野頂下他的缺,教授村人武術,包括跟李大一塊兒教授箭法。
李大來探病,向韓一豎起大姆指,“韓大哥,我知道你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趙野居然也不含糊。他那模樣就一大高個兒小白臉,沒想到箭法跟我有得比。”
原婉然挺意外的,趙野整治她大哥出手利落,是瞧得出拳腳上有幾分工夫,但箭法能讓靠打獵為生的李大贊不絕口,倒始料未及。
韓一私下同她說:“阿野聰明,一樣技藝他花別人一半工夫便能嫻熟,正因如此,總是學不多時便嫌無趣丟開手。不過,他教授基本功夫綽綽有余,我不在,鄉練照常進行。”
說來說去,還是寬慰她沒耽擱鄉練。
其實有件事跟鄉練一樣,叫原婉然在意。
“軍營里很嚴苛嗎?”她問。
韓一用眼神問她“何出此言”。
“趙野說過‘帶傷進軍營,若活不成’,聽起來……不大妙。”
韓一靜默片時,說:“阿野關心則亂,言辭難免夸大。別擔心。”
換了別宗事,原婉然必定深信不疑,但韓一太體恤她,反倒叫她對韓一的答復心存疑慮。
不過假設韓一不肯說實話,她橫豎問不出什麼,倒不如就此打住。
她的當務之急,莫過於好好照料韓一傷勢,不添他煩惱。
大夫交代,韓一傷勢暫時無性命之憂,切記留心傷口愈合,萬一不能生肌長肉,反倒潰爛發燒,那便十分凶險。
“十分凶險”四字把原婉然嚇得不輕,每天睜開眼便圍著韓一打轉,除非必要,她不離開家半步。
屋里屋外,一覺著寢間傳來聲響,不等韓一出聲,她便丟下手上活計拔腿奔去;夜間韓一稍稍動彈,她立刻驚醒,爬起來等著遞茶倒水提夜壺。
韓一讓她別慌張,但她就像繃緊的弓弦,不由自主無法松懈。
這般一驚一乍過了幾天,趙野不耐煩了。
那段時日趙野接手鄉練事務,不回京城居所,都住在韓家;夜了,他搬兩張長凳擱在寢間窗下,前後相接當床睡,與睡床的韓一、原婉然遙遙相對。
趙野睡在寢間,固然是一妻二夫的事過了明路,三人之間無須遮掩,但原婉然以為這跟趙野猜忌她也有干系。
她跟趙野面對面時倒罷了,她一轉身,便常覺著趙野的視线釘在自己背上,雖然那人已經恢復懶洋洋帶笑的常態,沒了興師問罪的那股煞氣,終究她余悸猶存,便覺他的注視不下於蛇盯青蛙。
因此上,原婉然行事小心翼翼,不去觸犯趙野,然而到頭來,趙野依然發作了一回。
那日燒水,原婉然蹲在灶前,一面打呵欠,一面抓起粗柴塞進灶膛添火,恍惚間手伸著伸著,叫人一把捉住拉開。
她吃了一驚,掀開沉沉眼皮,立時從天靈蓋清醒到腳底板。
趙野近在眼前,那雙眼眸不笑也像帶三分笑意,卻是神情不善。
原婉然自問當時當日沒做任何事招人煩,可對趙野凶神惡煞的記憶猶新,便膽氣不足往後縮,順帶要抽回手。
趙野拉她起身,扯向懷里。“上床。”他粗暴低喝。
原婉然按字面的意思想去,面色紅了又白,白了又紅——她願意對趙野盡妻子的一切本份,可在韓一負傷的節骨眼、當韓一在寢間養傷,讓她和趙野尋歡作樂?
心念電轉,又覺得自己想岔了,趙野的話必然另有他意。這人行事野調無腔,對韓一卻是敬若神明,不曾輕慢。
趙野八成洞悉她想歪了,勾起一方嘴角,似乎在譏嘲她臭美。
“不是讓你睡我,是讓你睡覺。再下去,你能睡著燒了房子。”
原婉然心驚瞥向灶爐,莫非她瞌睡間,捅出什麼紕漏?
趙野沒容她弄明白,便把人往外趕。“晚上老實睡下,沒人喊你,就別鬧一點動靜便爬起來瞎忙活,大哥睡得好好的都叫你擾醒了。”
又冷冷道:“床夠大,往里邊兒躺,碰不到大哥,更動不到他傷口。總縮在床沿睡,摔下碰傷,我可沒那閒工夫伺候你。”
原婉然挨上一頓搶白,臉上因為難堪紅通通,幸好趙野逕自蹲到灶前添柴,不至於瞧見她的窘狀。
不過也多虧趙野抱怨,叫她警覺自己打攪韓一養病,便按捺大驚小怪的毛病,漸漸她的精神松緩下來,夜里睡得穩些,白日不至於精力不濟。
這事完了,趙野沒完,又挑剔她別項。
原婉然做完家務,便坐在床沿守著韓一,韓一無事差遣她,她便趁空檔縫衣服、納鞋底。
趙野冷聲道:“專心照顧大哥,衣服鞋襪,買現成貨給大哥使,大哥不會計較。成天做針线,把眼睛熬紅給誰看?”
這事她沒隨趙野,權當耳邊風聽,趙野講了幾次,她依然故我,只得罷了。
那半個月里,若果不是期盼韓一早日康復,原婉然真願光陰就此停駐,每當她做女紅眼澀脖酸,稍事歇息,抬眼韓一便在身畔。
韓一養傷靠讀書打發時間,他背部受傷,必須伏在枕被上,讀書時全神貫注,像頭俯臥沉思的獅子。
時光水一般流淌而過,終於到了韓一和趙野入伍前夕。
那天白晝,趙野借用村里莊戶人家車馬帶韓一進城辦事。午後,趙野送回韓一,便回京城住處。
韓一回家後,坐到桌前,用端正剛勁的楷書在白紙上寫下一份名單,名字後頭對應各項事務,大到鬧官司鬧賊找哪些公吏師爺捕快幫忙,小到屋子哪處損毀找哪個工匠最可靠,一項項解釋叮囑。
名單底端壓軸的人叫公孫大娘,住在離翠水村徒步起碼得花上三天路程的村落。
“萬一我和趙野回不來,你不願再嫁,上那兒找她,她會照應你。”
她抓住他衣袖只是搖頭,像孩子發惡夢乍醒,不敢回想夢中景象。
韓一輕撫她肩膀,似乎欲再言語什麼,終究沒開口。
夜里原婉然無法成眠,擔心打擾韓一,定定維持朝床外側睡的臥姿。到半夜,她感覺韓一的指尖觸及她身子。
原婉然一僵,打從觸壁自盡後,韓一與她同床便不曾再碰她,今晚改腔兒,莫非想趁離家前最後一夜溫存一番?
原婉然攥緊手,准備迎接將臨的肌膚之親。
她想懷上韓一的孩子,不但成全韓一留後的心願,萬一韓一真不回來,她起碼有個他的孩子留作念想。
當韓一拎起原婉然身上被子,她閉緊雙眼,腔子里一顆心砰砰亂跳。
薄被緩緩挪動,緩緩往上拉,末了輕輕落在她肩頭,此後等了半日,再無其它動靜。
原來韓一不過替她蓋被,原婉然一顆心由嗓子眼掉回腔子里,停了躁動。夫妻行房留種這想頭不過她一頭熱。
玉輪西移,地上窗影挪轉,終於迎來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