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慌不擇路,只是向山坡上的林木深處走去,越攀越高,越走越快,心是越來越冷,“朱長齡啊朱長齡,你的奸計可真是毒辣之至了。你在識破了我的來歷後,就能立即作出反應,真是老奸巨滑啊。你知道我爹爹媽媽寧可自刎,也不吐露義父的所在,倘若用強,決不能逼迫我吐露真相,於是假造圖畫、焚燒巨宅、再使苦肉計令我感動。那麼,你不須問我一句,卻使我反而會求你帶往冰火島去。唉,都怨那條枯枝,否則我必能安然逃走。現在只能盡量逃了,但決不能被他們這些卑鄙之人捉住。”
我如此狂奔了一個多時辰,不敢停下來喘一口氣。
到得天色明亮,只見已處身在一座雪嶺的叢林之內。
我回頭眺望,要瞧瞧朱長齡等是否追來,這麼一望,不由得叫一聲苦啊,只見一望無際的雪地中留著長長的一行足印。
西域苦寒,這時雖然已是春天,但山嶺間積雪未融。
我倉皇逃命,竭力攀登山嶺,哪知反而泄露了自己行藏。
便在此時,隱隱聽得前面傳來一陣狼嗥,甚是淒厲可怖。
於是我走到一處懸崖上眺望,只見對面山坡上,七八條大灰狼仰起了頭,向著我張牙舞爪的嗥叫,顯是聞到了我的氣味,想要食我以果腹,只是和我站立之處隔著一條深不見底的萬丈峽谷,無法過來。
我回頭再看,心中突的一跳,只見山坡上有五個黑影慢慢向上移動,自是朱武兩家一行人。
此時相隔尚遠,似乎這五人走得不快,但料想像他們那樣奔行如風,看來不用一個時辰,便能追到。
我定了定神,打好了主意:“寧可給餓狼分屍而食,也不能落入他們手中,苦受這群惡人折磨。”
想到自己對朱九真這般痴心敬重,哪知她美艷的面貌之下,竟藏著這樣一副蛇蠍心腸,我又是慚愧,又是傷心,拔足往密林中奔去。
樹林中長草齊腰,雖然也有積雪,足跡卻不易看得清楚。
我奔了一陣,心力交疲之下,體內寒毒突然發作,雙腿也已累得無法再動,便鑽入一叢長草,從地下拾起一塊尖角石頭拿在手里,要是給朱長齡等見了自己藏身所在,立時便以尖石撞擊太陽穴自殺。
我就這麼躺著,回想這兩個多月來寄身朱家莊的種種經過,越想越難受:“崆峒派、華山派、昆侖派這些人恩將仇報,我原也不放在心上,可是我對真姊這般一片誠心,內中真相原來如此……唉,媽媽臨死叮囑我甚麼話來?怎地我全然置之腦後?”
母親臨死時對他說的那幾句話,清晰異常地在他耳邊響了起來:“孩兒,你長大了之後,要提防女人騙你,越是好看的女人,越會騙人。”
我只感到臉頰上有兩股熱流淌過,眼前一片模糊:“媽媽跟我說這幾句話之時,匕首已插入她胸口。她忍著劇痛,如此叮囑於我,我卻將她這幾句血淚之言全不放在心上。若不是我會衝解穴道之法,鬼使神差的聽到了朱長齡的陰謀,以他們布置的周密,我定會將他們帶到冰火島上,非害了義父的性命不可。”
我已下定決心,若是能就此逃生,以後再不會輕信於任何貌美女子,即使我再怎麼愛慕她,我也不會完全放下心防,必須把她牢牢的掌握住,才能安心,對,就是要控制,寧叫我負天下女,不叫天下女負我!
如果背叛我,我一定叫她後悔來到這個世上。
朱九真,我不會放過你的,希望你活的久一點,哼!
此刻,我心意已決,靈台清明,對朱長齡父女所作所為的含意,登時也瞧得明明白白:朱長齡一料到我是張翠山之子,便出手擊斃群犬,掌擊女兒,使得我深信他是一位是非分明、仁義過人的俠士;至於將廣居華廈付之一炬,雖然十分可惜,但比之“武林至尊”的屠龍寶刀,卻又不值甚麼了。
其處事之迅捷果斷,實是可驚可畏。
我又想到:“我在島上之時,每天都見義父抱著那柄刀兒呆呆出神,十年之中,始終參解不透刀中的秘密。義父雖然聰明,卻是直性子。這朱長齡機智過人,計謀之深,遠遠勝我義父。義父想不出,寶刀若是到了朱長齡手中,他多半能想得出……”
前思後想,諸般念頭紛至沓來,猛聽得腳步聲響,朱長齡和武烈二人已找到了叢林之中。
武烈道:“那小子定是躲在林內,不會再逃往遠處……”
朱長齡忙打斷他的話頭,說道:“唉,不知真兒說錯了甚麼話,得罪了張兄弟。我真擔心,他小小年紀,要是在冰雪遍地的山嶺中有甚失閃,我便粉身碎骨,也對不起張恩公啊。”
這幾句話說得宛然憂心如搗,自責甚深。
我只聽得毛骨悚然,暗想:“他心尚未死,還在想花言巧語的騙我。”
只聽得朱、武二人各持木棒,在長草叢中拍打,我嚇得全身蜷縮,一動也不敢動,幸而這林子占地甚廣,要每一處都拍打到卻也無法辦到。
不久衛璧和雪嶺雙姝也趕到了。
五人在叢林中搜索了半天,始終沒能找到,各人都感倦累,便在石上坐下休息。
其實五人所坐之處,和我相隔不過三丈,只是林密草長,將我的身子全然遮住了。
朱長齡凝思片刻,突然大聲喝道:“真兒,你到底怎地得罪了無忌兄弟,害得他三更半夜的不告而別?”
朱九真一怔。朱長齡忙向她使個眼色。
我就伏在草叢之中,當然將這眼色瞧得清清楚楚。
朱九真會意,便大聲道:“我跟他開玩笑,點了他的穴道,哪想到無忌弟卻當了真。”
說著縱聲叫道:“無忌弟,無忌弟,你快出來,真姊跟你賠不是啦。”
聲音雖響,卻仍是嬌媚婉轉,充滿了誘惑之意。
她叫了一會,見無動靜,忽然哭了起來,說道:“爹爹,你別打我,別打我。我不是故意得罪無忌弟啊。”
朱長齡舉掌在自己大腿上力拍,劈拍作響,口中大聲怒喝。
朱九真不住口的慘叫,似乎給父親打得痛不可當。
武烈、衛璧、武青嬰三人在旁含笑而觀。
我眼見他父女倆做戲,可是聽著這聲音,仍是心下惻然,暗道:“幸而我瞧見你們的神情,否則聽了她如此尖聲慘叫,明知於我不利,也要忍不住挺身而出。”
朱氏父女料定我藏身在這樹林之內,一個怒罵,一個哀喚,聲音越來越是凌厲。
我只能雙手掩耳,但聲音還是一陣陣傳入耳中。
“他媽的,”
我再也忍耐不住,把心一橫,縱身躍出,叫道:“你們搗甚麼鬼,難道還騙得倒我麼?”
朱長齡等五人齊聲歡呼:“在這里了!”
我大聲叫道:“真姊,你好啊!”
卻轉身穿林而出,發足狂奔。
朱長齡和武烈飛身躍起,向我撲去。
我死志早決,更無猶疑,筆直向那萬丈峽谷奔去。
朱長齡的輕功勝我甚遠,待我奔到峽谷邊上,朱長齡已追到身後,伸手往我背心抓去。
我只覺背心上奇痛徹骨,朱長齡右手的五根手指已緊緊抓住我的背脊,就在此時,我足底踏空,半個身子已在深淵之上。
於是我左足跟著跨出,全身迅速向前急撲,心想:“死了還能拉個墊背的,值了!”
朱長齡萬沒料到我竟會投崖自盡,還被我故意一帶,跟著向前傾出。
以他數十年的武功修為,若是立時放手反躍,自可保住性命。
可是他知道只須五根手指一松,那“武林至尊”的屠龍寶刀便永遠再無到手的機緣,這兩個月來的苦心籌劃、化為一片焦土的巨宅華廈,便盡隨這五根手指一松而付諸東流了。
我正是猜到他的心思,才能心下快慰,總算小小的報了下仇。
朱長齡這一猶豫,我下跌之勢卻更是快速。朱長齡叫道:“不好!”
反探左手,想和自後衝到的武烈相握時,卻差了尺許,他抓著我的右手兀自不肯放開。
於是,我們兩人一齊自峭壁跌落,直摔向谷底的萬丈深淵,只聽得武烈和朱九真等人的驚呼自頭頂傳來,霎時之間便聽不到了。
兩人衝開彌漫谷中的雲霧,直向下墮。
朱長齡一生之中經歷過不少風浪,臨危不亂,只覺身旁風聲虎虎,身子不住的向下摔落,偶見峭壁上有樹枝伸出,他便伸手去抓,幾次都是差了數尺,最後一次總算抓到了,可是他二人下跌的力道太強,樹枝吃不住力,喀喇一聲,一根手臂粗的松枝登時折斷。
但就這麼緩得一緩,朱長齡已有借力之處,雙足橫撐,使招“烏龍絞柱”牢牢抱住那株松樹,提起我的身體,將我放在樹上,唯恐我仍要躍下尋死,就抓住了我的手臂不肯放。
就在這時,天邊一道白光閃過,在白雪皚皚之中更顯得眩目,眼前竟只見白茫茫一片,剛恢復一點視覺,只見一團白色的光球竟向著這邊掠來。
只見朱長齡從呆滯中醒來,見到光球,感到無限的威脅,又無處可逃,心下一狠,就把我拎到身前,看來是要用我來擋了。
我只感到一陣劇烈的疼痛,便暈了過去。這可不是一般的疼痛,竟然比寒冰掌毒發作還疼上不知多少倍,難怪我會暈倒。
我終於醒來,雖然全身酸痛,但卻又覺得身心無比舒暢,難道我是賤骨頭,酸痛還會舒暢,天哪,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我睜開雙眼,只見我還在那棵樹上趴著,但樹上以及附近方圓五丈內的所有積雪都沒了。
看看自己,好好的,也沒斷手斷腳,只是衣服沒了,而且皮膚白了許多。
突然,感到背上好象有東西貼著,於是就伸出左手去勾,“什麼啊,粘粘的,”
拉到面前一看,“天哪,”
竟然是一張人皮,除了面貌難辨外,我確信是張人皮,而顯然的這是朱長齡的皮,這里再沒別人了。
奇怪的是明明是我接觸到了光球,卻反而死了他,還變成了一張人皮,這就是報應嗎?
我是不信的,否則,爹爹媽媽這麼好的人怎麼會被逼死,一定有什麼事在我暈過去時發生。
“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