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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40章 蟠桃大會

  卻聽笛聲悠揚,清亮歡愉。

  仿佛夏夜涼雨,清疏寥落地擊打著荷葉芙蘖,音符如顆顆雨珠在碧葉上滾動回旋,“叮叮咚咚”地滑落水塘,蕩開無數溫柔的漣漪。

  聽那笛曲清泉流水似的漱耳而過,姑射仙子心下從未有過的平和安詳,溫柔甜蜜。

  眼波流轉處,王亦君橫吹珊瑚笛,望著她微微一笑,神采飛揚。

  姑射仙子心中莫名地一陣悸顫,嘴角漾開微笑。

  雙手舒展,幻化真氣為玉簫,低首垂眉,與他一齊吹奏起來。

  月色溫柔,冷風清寒,雪峰湖光泠泠閃耀,簫聲笛韻如流雲飛泉,清雅疏曠,高揚處如霧靄橫峰,明月孤照,低回處似草間細水,流螢飛舞。

  合著這萬仞險峰、水光霓彩,更覺清寥悅耳,塵心盡滌。

  一曲吹罷,兩人相視而笑,喜悅不己,更覺親密。

  心底里的萬千言語似乎都隨著這笛簫淋漓盡致地吹了出來。

  姑射仙子低聲道:“這曲子是公子作的嗎?好聽得緊,不知叫什麼名字?”

  王亦君臉上一紅,“這是我適才一時興起,胡亂吹奏的,也不知該起什麼名。不如仙子姐姐起一個吧!”

  姑射仙子嫣然道:“既是如此,那就叫做“天睿靈韻曲”好了。”

  王亦君撫掌叫好,她抿嘴一笑,暈生雙頰,沉吟片刻,王指輕舞,真氣飛揚,在雪地上寫了幾行秀麗清雅的文字。

  王亦君凝神細望,低聲讀道:“月冷千山,寒江自碧,只影向誰去?萬丈冰崖,雪蓮花落,片片如星雨。聽誰,露咽簫管,十指苔生,寥落吹新曲。人影肥瘦,玉蟾圓缺,昆侖千秋雪。斜斟北斗,細飲銀河,共我醉明月。奈何二夜春風,心如桑葉,又是花開時節。”

  姑射仙子雙頰更紅,突然揮袖將那歌詞抹去,低聲道:“信手塗鴉,公子別念了。”

  王亦君反覆默念那“一夜春風,心如桑葉,又是花開時節”似有所悟,心中枰然,一時竟自痴了。

  兩人又坐了片刻,心里又是甜蜜又是尷尬,欲語還休,默默無言。

  明月西沉,山風愈冷,姑射仙子翩然起身道:“再過一個多時辰,天便要亮了。再不走就趕不上蟠桃大會啦!”

  王亦君這才霍然醒悟,“啊”地一聲跳了起來。

  清風拂面,雪崖交錯,兩人並肩騎乘太陽烏、雪羽鶴,朝著昆侖山方向飛去。

  —頭望去,章莪山頂湖波淼淼,萬千霓光淡淡閃耀,在夜空中交錯搖曳,瑰麗難言。

  王亦君與姑射仙子對望一眼,均覺虛渺悵然,仿佛作了一個絢麗的幻夢。

  想到即將回到人潮洶涌的昆侖,突然都是一陣不舍與害怕。

  樹影倒掠,山崖霍霍,轉瞬間兩人便離開了章莪山,穿掠萬千雪丘,乘風飛翔。

  萬里碧虛,朝霞流舞,雪山紅光層染。

  將近昆侖,王亦君的心里有些莫以名狀的失落!

  昨夜的一切在這燦爛的晨光里,越發覺得飄渺而不真實。

  那漂浮在水中的瑰麗幻夢,會不會在這昆侖山的陽光下破滅呢?

  心下志忑,悄悄瞥望姑射仙子,見她神色溫柔,眼眸中閃動著淡淡的歡悅!

  登時又轉激動、歡喜。

  但心中惴惴,始終有些患得患失。

  一夜並肩飛行,兩人默默無語,偶有眼神交會,都覺羞澀甜蜜,立時別開頭去。

  王亦君美夢成真,飄飄雲端,這八百里西荒夜色當真恍然若夢,若非懷中星石透射出隱隱霓光!

  提醒所發生的一切並非幻象,他幾乎不敢確信。

  細細回味,忍不住傻子似的一路微笑,激動、興奮、得意、狂喜……莫可言狀。

  姑射仙子芳心初動,亦是如在夢中,恍惚不定,時而蹙眉,時而嫣然!

  掙扎反覆。

  但想到三生石,想到那狂野的溫柔,頓即有些虛軟無力。

  鼻息繚繞著王亦君的男子氣息,耳畔回旋著“天睿靈韻曲”默念著自己所寫的歌詞,更覺耳熱心跳,意亂情迷。

  一夜之間,柔腸百轉,情根暗種。

  煩亂之中,忖想:一切既是天定,自己只需順其自然便是。

  想到這里,大為心安理得。

  到了天明之時,看霞光萬縷,絢麗飛舞,她的心反倒越發明晰平靜下來,唯有淡淡的喜悅宛如春風,繚繞不息。

  兩人迎著晨風急速飛行,很快便到了昆侖主峰,遠遠地便聽見鼓樂喧嘩,人聲鼎沸,從那瑤池宮中隱隱傳來。

  想來蟠桃大會已經開始了。

  騎鳥盤旋上空的數十名迎賓使瞧見二人,急忙迎上前來,震鼓吹號,領著兩人朝瑤池宮飛去。

  萬丈雪峰擁簇淼淼天湖。

  瑤池縱橫各數十里,在陽光中翠麗透明如碧玉!

  倒映著四周的冰峰雪崖、藍天白雲,更覺純淨清澈。

  微風徐來,水浪不興,波光鄰鄰,吹皺了一湖美景。

  四周雪峰接近瑤池處,綠草連綿,碧樹如雲,五彩絢麗的野花大片大片地斑斕怒放,宛若織錦。

  瑤池宮座落於淼淼瑤池正中,由一百三十六座宮榭亭台、三百條廊畫道,彼此曲折穿梭,迤邐環合而成。

  勾心斗角,巧奪天工,猶如海市蜃樓。

  宮殿亭閣之間,密植奇花異草,爭妍斗艷。

  十八里瑤池宮,水晶窗欄,玲瓏剔透,琉璃飛瓦,金碧輝煌,在瑤池雪山、碧草野花的映襯下,更為壯麗瑰奇,如詩如畫。

  大荒有諺:“海底水晶殿,天上瑤池宮”王亦君早有所聞,今日得見!

  在心底暗相比較,果覺不差。

  自高空俯瞰,朱紅翠綠,星羅棋布,玉帶繚繞,燦燦生輝。

  漫漫宮台、長廊中已是高朋滿座,衣冠雲集。

  中心八合大殿的白玉浮台之上,數百美女載歌載舞,繽紛悅目。

  絲竹鼓樂,人語歌聲,極是熱鬧。

  清波浩淼!

  萬千輕舟縱橫穿行,將蔬果酒水等物運到瑤池宮各個角落。

  白舟過處,浪紋拖曳!

  宛如剪刀將一幅幅圖畫款款裁剪開來迎賓使簇擁著王亦君與姑射仙子徐徐降落在珊瑚台上,再由八名官裝美女引著他們,迤邐於悠長的水晶曲廊,朝中心正殿行去。

  白雲悠悠,清風徐徐,塵心盡滌。

  人在回廊中,步步皆景,如在畫中行。

  遠遠地有人吹角報奏:“木族聖女姑射仙子、東海龍族太子駕到!”

  人聲轟然,四周亭台樓閣中,許多貴賓紛紛探頭回望。

  王亦君、蚩尤二人數月以來崛起大荒,縱橫東西,可謂少年一代之翹楚,風頭之健,唯有姬遠玄、烈炎差可比擬;是以眾人聽聞龍神太子駕到,盡皆回頭張望。

  見他俊秀灑落,神采飛揚,與姑射仙子翩翩行來,宛如一對璧人,無不暗生羨妒之意。

  五族貴胄少女更是目眩神迷,大為傾心。

  王亦君微笑自若,朗聲道:“東海王亦君赴會來遲,萬請見諒。”

  衣袂飄飄,與姑射仙子在眾人的灼灼注視之下,繞轉穿梭,分花拂柳,逕直走入八合大殿中。

  八合大殿又稱群仙宮,是十八里瑤池宮的中心,乃是百年之前,白帝請來天下四大名匠,十易其稿,帶領六千巧工,花費三年光陰,在原來“玲瓏宮”的基礎上擴建改造而成。

  氣勢巍峨,四通八達,風格瑰麗多變,號稱天下第一宮。

  群仙宮由八列水上宮殿建築群,層層迭迭地圍合為巨大的八角形狀,中間是漾漾清波,玲瓏浮台。

  八面殿群分為白金、青木、黑水、赤火、黃土、天界、八荒、四海八大區域,正殿為“天界殿”其他七殿均為偏殿,以示賓客齊心,諸族平等。

  此刻除了“天界”空無一人!

  留與看不見的仙界眾神,其他七列宮殿群都己是人頭攢動。

  每列宮殿群由九百九十九根巨大的海玉石柱支撐,懸空於瑤池之上;亭台樓閣一應俱全,高低錯落,各盡奇巧,殊無一處相似。

  或雄奇,或綺麗,或玲瓏……五族建築風格完美地交融一處上毫無唐突之感。

  遠遠望去,猶如各色雲彩層層懸浮於瑤池清波之上。

  蟠桃大會素來是五族聯誼盛會,五族群英雖按族群列席,但常常相互離席拜訪,頗為自由,因此八殿之間懸廊勾回,天橋交錯,交通往返極是便利。

  眾多輕舟有條不紊地從瑤池宮下方穿梭而過,停泊在各殿石柱處,又由吊籃將酒水等物拉到各級樓閣,再由眾使女將之逐一遞送到每個賓客的桌案。

  鼓樂喧天,齊奏貴賓曲。

  王亦君二人隨著眾宮女飄然穿行,自懸廊蜿蜒而上,在四海殿三樓懸空的仙露閣上站定。

  此間是貴賓報到之處,以水晶冰砂建成,剔透晶瑩,宛如水珠;高懸八殿之中,四處環瞰,群仙宮盡收眼底。

  王亦君放眼望去,人頭漫漫,無數目光熱辣辣地盯著自己,一時也看不清究竟有哪些故人舊識。

  白金大殿中,金族群貴悉數畢集,白帝、少昊、陸吾、英招、江疑等人見他望來,紛紛遙遙舉杯致意。

  黃土大殿中,姬遠玄、武羅仙子、囂圍、泰逢、涉馱、計蒙、包正儀、公孫長泰等人俱已來齊,卻不見應龍。

  黑水大殿中坐了數百人,他識得的只有烏絲蘭瑪、百里春秋、黑公沙、西海鹿女區區數人。

  燭老妖、朝陽谷水妖、西海其他水妖都尚未到來。

  目光掃遍!

  也不見北海真神、歐絲之野,更惶論雨師妾了,心中登時一陣強烈的失望。

  西海殿中的各番國貴侯紛紛點頭微笑!

  舉杯示意。

  昨日接觸之後,對這謙和開朗的龍族太子,他們都有莫名的好感。

  八荒殿中鮮有認識之人,突然看見一雙淡藍色的大眼眨也不眨地望著自己,秀麗的臉容上蒙著淡淡的笑意,正是寒荒國主楚芙麗葉;身旁幾人正是拔祀漢、天箭等老相識,正笑顏逐開地朝他舉杯致意。

  只聽見西王母溫雅而悅耳的笑聲從對面白金殿傳來:“姑射仙子、王太子,你們遲到了呢!若再遲片刻,只能帶些桃核回家啦!”

  眾人大笑。

  她這玩笑開得親切自然,顯得與兩人頗為親近。

  王亦君循聲望去,白金殿中,金族諸貴列席而坐,白衣似雪。

  纖纖赫然與白帝、西王母坐在一處,高髻盛裝,簪搖釵舞,俏麗明艷不可方物,正笑吟吟地望著自己。

  一夜之間,竟從一個刁蠻精怪的小丫頭變作風姿楚楚的金族公主,險些認不出來。

  王亦君突有驚艷之感,心下恍然歡喜,定了定神!

  行禮笑道:“妙極,王母若肯送我桃核,我便在東海種植三千蟠桃樹,來年也請各族朋友到水晶宮中開蟠桃會。”

  昆侖山蟠桃乃天下奇果,食之可延年益壽,補氣養顏。

  但十年方開一次花,結一次果,是以雖有桃樹三千株,但每年可供搞食的蟠桃也不過區區數千顆。

  念及蟠桃珍貴,每次蟠桃會後,桃核必定收回種植,概不外傳。

  西王母嫣然道:“太子舍得將如此可愛的妹子送與金族,區區三千顆桃核又算得了什麼?”

  纖纖凝視著王亦君,暈生雙頰,笑若春花,光彩照人。

  八殿群雄心中都是一陣大跳,心想:“三千顆桃核換如此美人,這筆生意大大劃算。”

  眾人昨日聽說白帝將王亦君義妹收為公主,都已猜度金族與龍族暗自結盟,此刻聽二人言語,更是篤信了幾分。

  木族、水族、火族群豪俱是驚怒惴惴。

  白帝微笑道:“仙子、太子,快請入席吧!”

  絲竹聲起,磬鼓脆然,美女歌者魚貫而出,在白玉浮台上翩翩起舞。

  王亦君隨著使女步入四海殿,坐在庭芳閣中預留的位置上,而姑射仙子則入席青木大殿,遙遙相望。

  王亦君轉身對著纖纖笑道:“妹子,我去章莪山給你摘取天上的星星,做成了這星星鏈子,現在送給你。”

  袖擺飛舞,絢光閃耀,數百顆星子串聯而成的晶石鏈悠揚翻轉,在空中舒展開靚麗眩目的圓弧,不偏不倚地套到纖纖的玉頸上。

  霓光耀彩,更添麗色。

  纖纖又驚又喜,想起自己昨日隨口胡言之語,他竟全然當真,為自己摘下天上星辰,登時心神迷醉,芳心鹿撞;纖纖目不轉睛凝視著他,美眸中滿是盈盈笑意。

  王亦君心中溫柔疼惜,目光舍不得移轉開去,忍不住傳音嘆道:“好妹子。這星石鏈子真有些配不上你呢!”

  纖纖俏臉暈紅,嬌羞歡喜,越發容光照人。

  當是時,突聽號角長吹,有人高聲叫道:“朝陽谷水伯天吳、鍾山燭公子駕到。”

  群雄轟然,王亦君失聲低呼,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下驚駭,與西王母、姬遠玄等人面面相覷,他們亦是訝然駭異,疑竇叢叢。

  目光四掃,見烏絲蘭瑪等水族貴侯的臉上亦滿是驚訝神色,不似作偽,王亦君心中更覺古怪,轉頭向姑射仙子望去,她俏臉紅霞飛涌,怒色一問即沒,秋水明眸冷冷地凝視著八合大殿的懸廊入口。

  大殿低語喧嘩,許多人忍不住站了起來,紛紛透過窗格,朝那蜿蜒如玉帶的懸廊凝神眺望。

  過了片刻,只聽見一個圓潤清朗的聲音從容不迫地響起:“鍾山燭鼓之、朝陽谷天吳赴會來遲,各位多多海涵。”

  樂聲清脆,使女翩翩而入。

  一行黑衣人隨之穿入懸廊,出現在眾人的視野中。

  當先一人身材頎長,紫黑色的袍衫飄然卷舞,頭戴黑木面罩,步伐雄健有力,音氣風發,正是四年不見的水伯天吳。

  忽聽纖纖怒哼一聲,柳眉倒豎,雙肩輕顫。

  四年來!

  父親生死未卜,全拜此人所賜。

  仇人相見,焉能不分外眼紅?

  王亦君心下一沉,擔心她衝動之下言行出格,令西王母難堪,所幸纖纖只是恨恨相望,並未多言。

  天吳身後緊隨著一個高瘦少年,斜眉細眼,滿臉跋扈暴戾的神色,正是當年屢遭王亦君戲弄的十四郎。

  相隔四年,他的身高長了不少,目中精光爆射,似乎真氣也大有長進。

  第三人是個瘦如藁木的碧眼老兒,木無表情,乃是科汗淮的叔叔科沙度。

  其余十二人俱是黑衣勁裝的衛士,抬著兩個巨大的北海沉香木櫃昂然而入。

  一行十五人走到朝露閣中站定,朝著群雄行禮問好。

  眾人目光四掃,始終不見燭鼓之,心中大奇。

  目光齊齊凝集在那兩個北海沉香木櫃上,心想:“難道燭鼓之便藏在這櫃子里嗎?”

  大覺滑稽。

  西王母微笑道:“水伯一路辛苦了,不知燭公子……”

  目光探詢地望向那兩個木櫃。

  十四郎突然朝前一步,高聲道:“鍾山燭鼓之,拜見白帝、王母。”

  此言一出,八合大殿一片轟然!

  王亦君等人更是大吃一驚,迷惑不解,想不到所謂的燭鼓之竟是十四郎!

  烏絲蘭瑪忍不住蹙眉道:“水伯神上,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天吳躬身行禮道:“聖女平安。此事太過匆忙,來不及通稟聖女及各位長老,還請勿怪。天吳現在便為各位說明。”

  環視眾人,朗聲道:“燭真神得聞愛子慘死昆侖山下,悲痛欲絕。前幾日與天吳攜行到單狐山時,思念成疾,貴體微恙,唯有在山下驛站暫行調養休息……”

  “燭真神並無怪責金族之意,只盼能早日抓獲凶手,伸張正義。”

  頓了頓又道:“在驛站之中,燭真神見犬子十四郎悉心照料,徹夜不離其身,極是感動;又想起從前燭公子孝順服侍的情形,更加觸景傷懷!感慨之余,突然萌生一念,將十四郎認作其子,依舊賜名燭鼓之,封鍾山侯……”

  眾人哄然,水族群雄對此頗感突然,面面相覷,張口結舌。

  黑水大殿人聲鼎沸!

  一個雄偉老者沉聲道:“敢問水伯神上!燭真神現在何處?”

  天吳道:“玄長老毋須掛念,燭真神仍在單狐山驛站中修養,朝陽谷三十六名高手、十二名侍婢貼身照顧。大約明日此時,他將起駕趕來昆侖。”

  句芒微笑道:“恭喜燭真神重得龍子,恭喜燭公子得封鍾山侯。”

  各殿貴侯如夢初醒,紛紛高聲祝賀。

  反倒是黑水大殿中冷冷清清,眾人或妒恨,或鄙夷,或木然,沉默不語。

  王亦君微感奇怪,旋即了然,水族之中也是派系淋立,朝陽谷得勢,其他閥別自然氣恨難平。

  心中一動!

  倘若他日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之身,利用水族中的內隙大作文章,或有奇效。

  正自思忖,卻聽十四郎大聲道:“多謝眾位前輩,十四……燭鼓之當竭心盡力,不負厚望。”

  他原本便是倨傲自大,現在成了燭公子,更加目空一切,渾身洋溢出輕浮驕橫之態,眾人心下大是不以為然。

  天吳朗聲道:“天吳起行之前,燭真神特擬手諭一份,讓我在蟠桃大會上代為傳達。”

  探手入懷,展開一卷羊皮,氣運丹田,緩緩讀道:“昆侖仙山,蟠桃盛會,群英畢集,可喜可賀。燭某心甚向往,原當早早拜詣。奈何老朽體弱,偶感風寒,羈絆單狐山下,竟不得與天下豪傑把酒言歡,憾甚愧甚,萬請見諒。”

  “天下皆知燭某新近喪子,悲沮欲死,所幸朝陽谷十四郎?不嫌老朽可憎,甘作螟蛉。晝夜服侍,眉睫不交,舐瘡吸膿,殊無怨言。有子如此,夫復何求!老朽喜慰不自禁,特請朝陽水伯代我告之天下,自今日始,朝陽谷十四郎即為燭某之子,易名為燭鼓之,封鍾山侯……”

  “……當日鼓之遇難之後,多有小人挑唆!妄使金水生隙。本族之中,也多有不明真相者,私往昆侖,咄咄問罪,此誠非燭某所願也。老朽衷心期望金水情誼不因此事受損,而能歷久彌堅。”

  “只是罅隙已成,又恐奸邪挑撥不息,心甚憂之。今日聽聞白帝冊封西陵公主,歡悅不已。忽有一念:老朽今日得子,白帝亦今日得女,此豈非天意哉!倘若白帝不棄,願將公主下嫁鼓之,促此佳偶天成之美事,當為千古美談。而金水兩族情誼也自當合復如初矣……”

  白帝、西王母等人面色大變,一時僵住。

  奇變陡生,眾人無不轟然,喧嘩四起。

  黑水大殿中則發出一片歡騰附和之聲。

  眼看群仙宮一片喧囂,卻聽“砰”地一聲,纖纖驀地嬌喝道:“休想!”

  聲音雖不嘹亮,卻如春夜驚雷炸響!

  令眾人心頭齊齊一震,八殿登時一片死寂。

  群雄驚詫,萬千目光齊齊集中在她身上。

  玉案傾倒,杯盤滿地悠悠旋轉。

  纖纖迎風俏立!

  白衣飛舞,裙擺上果汁淋漓,想是情急之下掀翻案桌所致。

  她渾然不顧,雙頰嫣紅,胸脯起伏,明眸怒視天吳,嬌嗔之中更有一番曼妙韻態。

  五族少年貴侯無不瞧得怦然心動。

  天吳毫不著惱,微笑道:“原來這位便是西陵公主,果然如天仙下凡。不知公主何出此言?”

  纖纖冷冷望著他一言不發,居高臨下的鄙視之態卻令天吳微感尷尬。

  西王母淡淡道:“不是我們不願意,只是……”

  一時之間竟也窮辭應變。天吳窮追不舍,問道:“只是什麼?”

  突聽姬遠玄朗聲插口道:“只是昨日我已經向白帝提親,懇請將西陵公主下嫁於我!”

  此言一出,又如巨石擊湖!

  激起千層大浪。

  各族貴侯無不訝異變色,失聲低呼。

  王亦君大吃一驚,心道:“怎地從未聽他提起此事?難道竟是昨日我走後之事?”

  刹那之間,眼見黃土大殿中群雄茫然相覷,武羅仙子等人蹙眉不語!

  即便白帝、西王母的眼神也有些迷惘疑惑,心中一動,登時恍然。

  姬遠玄必是不滿水妖咄咄相逼,情急之下,才想出這麼一個不得已的法子。

  白帝與西王母對望一眼,咳嗽一聲,微笑道:“是了,姬公子昨日的確曾提及此事,只是當時寡人與王母都忙著准備蟠桃大會,一時無暇思忖。”

  纖纖低“咦”一聲,身子微顫,飛快地瞥了姬遠玄一眼,俏臉瞬間飛紅。

  姬遠玄踱步而出,朝著白金大殿彎腰行一大禮,恭聲說道:“姬遠玄再次拜請白帝、王母,望將西陵公主下嫁遠玄。姬遠玄此生此世當視她如珍寶,呵護寵愛,不離不棄。”

  聲音洪亮,清清楚楚地傳到每一個人的耳中。

  纖纖聽得嬌羞益甚,臉頰更紅,但嘴角卻忍不住泛起得意而歡喜的笑容,笑吟吟地朝王亦君瞟去。

  畢竟當著天下英雄面前,得到當今大荒聲名昭著的黃帝少子的青睞、示愛,總是一件值得驕傲的事情,何況這幾日的相處,使得她對這俊朗少年也增生了一份由衷的好感。

  八殿哄然,許多貴侯少女聞言又是感動,又是妒羨。

  姬遠玄溫儒俊雅,談笑間寥寥數語,便暗暗扭轉局勢!

  搶盡風頭,令天下英雄無不刮目。

  水族群英面色古怪,一面對天吳父子碰得灰頭土臉頗感幸災樂禍!

  一面又對姬遠玄大放異彩頗感惱恨。

  烏絲蘭瑪碧眼微眯,紫唇勾翹,笑吟吟地不知在想些什麼。

  天吳雙眸在黑木面具之後閃動精光,微笑道:“姬公子能言善辯,果然是虎父無犬子,佩服佩服。可惜黃帝英年早逝,不能親自為姬公子提親!真真令人扼腕。”

  姬遠玄面色陡變,周身僵直,滿臉悲怒憤郁。

  天吳惺惺作態地嘆息幾聲,轉身道:“白帝、王母,燭真神特令天吳帶來兩箱薄禮,聊作聘金。”

  十二名黑衣大漢彎腰將沉香木櫃打開,萬千絢光衝天破舞,繚繞如虹,殿內寒氣大作。

  眾人失聲驚呼道:“落虹玄冰鐵!”

  兩個巨大的沉香木櫃中,一個裝滿了各種極至珍稀的寶石貴玉,絢光耀射,另一個則裝了一整塊巨大的青黑色鐵石,彩芒隱隱流動,寒氣襲人,正是北海玄冰鐵中最為上等的落虹玄冰鐵。

  落虹玄冰鐵深埋北海海底,難得一見,相傳為上古海龍凶獸屍骨所化,水族數百年來也不過掘得九百六十斤而已。

  其質剛韌無雙,乃是煉制神兵利器的絕佳材料,是大荒群雄夢寐以求之物。

  這塊落虹玄冰鐵完整純淨,足足有八百斤重,實是天下至寶;水族將之作為聘禮,可謂貴重之極!

  天吳朗聲道:“燭真神說,白帝想制良琴,始終不得佳木;倘若白帝願將公主許配燭公子,他便將這落虹玄冰鐵作為聘禮送與白帝,或許可制成天下第一名琴。”

  少昊笑道:“倘若白帝不肯呢?”

  天吳嘿然道:“倘若果真如此,那也是無可奈何之事。燭真神親近喪子,又不能與貴族聯姻,一定失望得很。我也只能將這落虹玄冰鐵帶回北海,煉制兵器,或許他日能派上用場。”

  威脅之意更是赤裸裸不加掩飾。

  金族群豪大怒,紛紛止住,冷冷地望著他。

  陸吾笑道:“那倒的確可惜得很。不過昆侖山上的上佳鐵石數不勝數,陛下想要制琴或是煉兵,倒也不愁沒有來歷。水伯只管放心!”

  八合大殿中的氣氛陡然緊張起來,海外小國貴侯大是驚恐,紛紛屏息四望。

  烏絲蘭瑪微微一笑,柔聲道:“大家說了這麼久,也不知白帝和王母究竟什麼意思呢?”

  碧眼秋波似笑非笑地凝視著西王母。

  西王母淡淡道:“燭真神如此美意,我們豈敢推拒?”

  眾人轟然,卻聽她話鋒一轉,又道:“只是姬公子少年英雄,天下贊譽,也是第一等的人才。昨日又提親在先,若是此刻拒絕他,未免太過不近人情。這可真是讓人為難呢!”

  不知是誰尖聲叫道:“那還不好辦?只需開口問問西陵公主,她喜歡誰,便嫁給誰唄!”

  眾人轟然稱好,只有水族中人臉色大轉難看。

  十四郎高瘦囂狂,與俊朗謙恭的姬遠玄相比實在差距太遠,西陵公主芳心誰屬,那還用說嗎?

  天吳淡然道:“自古兒女婚姻,全系父母之命。這等大事,又豈能讓兒女做主?”

  王亦君哈哈笑道:“不能讓兒女做主,難道還能讓外人做主嗎?白帝家事,干卿何事?你又何必指手畫腳,操這份閒心?”

  他對天吳厭憎之極,見他跋扈,忍不住出言相譏。

  天吳霍然一震,猛地回過頭來。

  黑木面具後的雙眼緊緊盯著王亦君,精光爆閃,淡淡道:“我道是誰,原來是當年偽造神帝聖旨、冒充使者的小賊。想不到今日搖身一變,竟成了龍族太子、座上貴賓。真是可喜可賀。”

  龍族群雄紛紛怒罵,王亦君伸手制止,微笑道:“這有什麼奇怪?在你這等竊國竊侯的卑鄙小人眼中,天下誰不是盜賊?我倒有些奇怪哩,原以為你不過會殺人放火,屠戮婦孺,沒想到最擅長的還是溜須拍馬,寡廉鮮恥。一不小心連親生兒子都賣給別人了。如此廢物都能賣出價錢,真是可喜可賀。”

  纖纖聽得大快,“噗哧”一聲笑將起來,春花嫣然,俏麗奪目。

  這一笑更將她對十四郎父子的厭憎表現無遺,土族群雄無不大喜。

  水伯天吳雖為大荒十神之一,武功法術深不可測,但為人凶險冷酷,好耍陰謀,水族中人對他也頗為厭懼,此刻聽王亦君如此嘲罵,非但不出聲喝止,反而暗自拍手稱快。

  天吳畢竟是神位人物,不能與後輩小子糾纏不清,當下哼了一聲,只當沒有聽見。

  十四郎怒視著王亦君,雙眼恨火欲噴。

  白帝溫言道:“纖纖,燭公子與姬公子同時提親,不知你意下如何?”

  眾人一凜,紛紛凝神觀望。

  纖纖雙頰嫣紅,眉睫低垂,指尖輕輕地纏繞著頸前的星石項鏈。

  秋波流轉,瞥了王亦君一眼,突然眼眶一紅,傷心淒絕,咬牙道:“我誰也不嫁!”

  眾人轟然,原以為她必定選擇姬遠玄,想不到竟出此言。

  心下均想:“定是姑娘家害羞,不好意思當庭作出選擇。”

  群仙宮中氣氛登時有些尷尬。

  土族豪貴面面相覷,頗為失望,姬遠玄雖微笑不語,卻也掩不住失落之色。

  六侯爺捅了捅王亦君,低聲嘆道:“小妮子還是喜歡著你呢!嘿嘿,姬小子終究比不過王磁石。”

  王亦君微微一震,想起剛才她那電光一瞥,溫柔淒惻,傷心甜蜜,說不盡的千般哀怨,萬種纏綿,令他矍然心驚。

  經歷了這麼多是是非非、坎坎坷坷,她對他的柔情竟似更深更韌!

  絲毫難以撼動、改變。

  心中酸苦,微帶一絲甜意,正要舉杯飲酒!

  卻撞見姑射仙子澄澈的目光,溫柔、淡雅、親密,又帶著淡淡的捉狹之意,似乎看出了他心中所思所想。

  王亦君臉上一紅,微笑著朝她遙遙舉杯。

  她雙頰亦是一紅,似乎生怕被別人瞧見,立時別開頭去。

  但睫毛顫動,似乎仍在偷偷地注視著王亦君,嘴角笑意淡淡地漾開來。

  王亦君心中大跳,登時將憂慮拋飛到九霄雲外。

  想起昨夜那銷魂滋味,情火如熾,恨不能將她重新擁入懷中,恣意愛憐。

  正自胡思亂想,卻聽烏絲蘭瑪柔聲道:“這可難辦得緊啦!原來西陵公主兩個都不喜歡呢!不過今日蟠桃大會,天下英雄畢集,這幾千男兒中,總有一個能入得了公主慧眼吧?”

  話音方落,青木大殿中,突然有個清瘦英挺的碧衣男子大步而出,高聲道:“木族黑白島黑白郎君杜嵐,對西陵公主一見傾慕!如蒙公主垂青,死而無憾!”

  群雄轟然,嘩聲大作。

  白帝、西王母還未回答,又有一個魁梧英武的紅衣男子從赤火大殿風風火火地衝出,大聲叫道:“俺是南焱城龍石,喜歡纖纖公主,希望白帝、王母給俺一個機會!”

  眾人嘩然,轉眼之間,又有十幾人離席快步奔出,大聲自報門庭,加入提親之爭。

  每一個人都是五族中聲名顯赫的貴侯王族,其中又以木族華莛城城主無相、火族名門世家公子紫無憂、木族大將軍刀楓、火族“不死神鵬”狄朋最為有名。

  纖纖嬌美俏麗,早令八殿中的許多男子抨然心動,兼之又是金族公主,地位超然,更增添了萬二魅力。

  若能在蟠桃會上贏得美人芳心,成為金族駙馬,實是風光無限,更可憑藉金族的強力支援,一躍成為大荒最有影響力的人物之一。

  這等誘惑有誰可擋?

  起初,眾人見“燭鼓之”提親,都大感懊惱沮喪,忌憚燭龍,不敢橫刀奪愛;但西陵公主既已拒絕,他們登時見獵心喜,再不肯錯失良機。

  眼見提親之人越來越多,八合大殿喧騰如沸,不少好事者更是乘機大肆起哄。

  這時,八殿環廊上已經昂然站了十八名各族貴侯,朝著金族大殿行禮,只等白帝回話。

  彼此之間睥睨冷視!

  不加理睬。

  烏絲蘭瑪、烈碧光晟、句芒等人盡皆含笑觀望。

  白帝與西王母低語數句,起身道:“多謝各位垂青。諸位都是天下英雄翹楚,說句心底話,寡人恨不能有十八個女兒,一齊嫁給列位。”

  眾人齊齊笑了起來,緊張氣氛稍有緩解。

  白帝頓了頓,又道:“只是此關小女終身大事,自當尊重其意……”

  話音未落,纖纖便冷冷地說道:“我說過啦,誰也不嫁。”

  眾人轟然,那十八人面色大為難看,頗有自取其辱的尷尬之感。

  有人陰陽怪氣道:“西陵公主這是在戲耍天下英雄嗎?還是想當聖女,終身不嫁?”

  纖纖大怒,冷笑道:“我當不當聖女關你何事?他們來提親,難道我便非要應承麼?真是可笑!”

  西王母柳眉倒豎,喝道,“胡鬧!哪有如此不識體統,沒地讓天下人恥笑!”

  纖纖渾身一顫,滿腔委屈、傷心一齊涌上心頭。

  突然覺得母親如此陌生、冷酷,又想起王亦君與姑射仙子親密無間的神態,心底登時說不出的淒苦、悲涼、孤單,眼眶一紅,晶瑩淚珠奪眶涌出。

  王亦君心中一震!

  極是難過,當即便想如從前那般,將她緊緊抱住,溫柔撫慰。

  滿殿肅然,眾人見西王母震怒,訓斥公主,都有些尷尬。

  烏絲蘭瑪笑道:“王母勿怪,只怕是公主貴人眼高!瞧不上眼呢!”

  那十八人多是世家子弟、貴族城主,心高氣做,聞言無不憤然。

  十四郎在朝露閣中站了半晌,眼見許多人搶身與自己爭奪駙馬,早已狂怒難遏,若非天吳在一旁眼色制止!

  早已發作。

  此刻聽烏絲蘭瑪挑撥,再也忍耐不住,冷冷道:“原來公主是嫌我燭鼓之出身低微,配不上你嗎?”

  水族群雄乘勢轟然附應。

  “燭公子稍安勿躁!”

  武羅仙子款款起身!

  柔聲道:“列位都是當今頂尖人物,公主豈會瞧不上眼?依我想來,公主終究是一個姑娘家,與你們素不相識,倉促間要選擇其一!難免有些害羞迷惘。”

  眾人聞言紛紛點頭。十四郎哼了一聲,也不言語。

  武羅仙子秋波一轉,凝視纖纖,柔聲道:“我倒有個提議,不知公主願不願意接受?”

  纖纖與她一路同行,頗有親切感,此刻聽她為自己解圍,心下感激,當下擦去眼淚,仰頭道:“仙子請說。”

  武羅仙子嫣然道:“那我便說啦!公主美貌絕倫,又是金枝玉葉,唯有大荒最為傑出的年青英雄方能匹配。我看不如來個駙馬選秀。讓所有提親的朋友相互比武較量,最後勝出的幾位之中,再由公主選擇其一,做為駙馬。這樣,既可保證挑選出的駙馬是當今大荒最強的英雄人物,又可讓公主在這選秀過程中了解未來駙馬,自行選擇心儀對象,豈不是兩全其美嗎?如此風流韻事,也正好為今年的蟠桃大會增添光彩。”

  眾人竊竊私語,無不點頭稱善。

  更有人大聲鼓掌叫好。

  西王母與白帝等人對望一眼,心下大感輕松,微笑道:“仙子所言極是。纖兒,不知你意下如何?”

  天吳、十四郎等人雖頗為惱怒,但眼見大勢所趨,也不便反對。

  況且若非如此,纖纖一口咬定不嫁,他們也無可奈何。

  當下默不作聲,靜觀其變。

  纖纖低頭不語,依舊不肯應允。

  眾人面面相覷,不知她究竟想要如何,氣氛登時又凝重起來。

  西王母眉尖輕蹙!

  欲言又止。

  六侯爺嘿然道:“王磁石,看來只要你不提親,她便絕不會答應了。”

  “是了!纖纖性子倔強,對我又始終難以忘情。只怕當真寧可玉碎,也不願瓦全呢!倘若因此引起群雄不滿,豈不正中了水妖下懷?倒不如……”

  王亦君一念及此,心意已決。

  當下霍然起身,朗聲道:“白帝、王母,東海龍族王亦君,向西陵公主提親!”

  八殿嘩然,眾人無不紛紛朝他望來。

  纖纖嬌軀一顫,驀地抬頭,又驚又喜,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蒼白的臉容突然變得嫣紅!

  煥發出嬌艷的光彩。

  王亦君不顧六侯爺等人吃驚追問,昂然離席,大步而出。

  眼光四掃,只見眾人驚異訝然,神色古怪,許多貴侯女子又是吃驚又是失望,咬唇蹙眉,目光幽怨,竟似大感可惜、妒忌。

  眼角掃處,見姑射仙子惑然地望著自己,眸光迷離,眉黛之間掩不住淡淡的失望。

  但不知想到了什麼,俏臉立時又轉通紅,眼中羞意大作,別過頭去。

  卻聽烏絲蘭瑪笑道,“這可有些出奇啦!王太子不是西陵公主的兄長嗎?怎地竟向自己妹子提親?”

  眾人嘩然,水族、木族中登時有人唱和嘲諷,口出不遜。

  西王母淡然道:“水聖女這話也有些出奇呢!太子與西陵公主並無血緣關系,為何不能提親?”

  少昊嘆道:“早知如此,我也提親了……”

  被西王母冷冷地斜了一眼,噎住半句,哈哈一笑,只管飲酒。

  白帝溫言道:“纖兒,武羅仙子的提議,你看如何?”

  纖纖凝視著王亦君,俏臉醉紅,芳心劇撞,恍惚如在夢中。

  半晌方嫣然低聲道:“孩兒願意。”

  歡喜害羞,聲音竟變得沙啞不可聞。

  眾人轟然,白帝、王母面露喜色,舒了一口氣。

  低聲相互計議。

  群雄眼見有熱鬧可瞧,都極是興奮,提親的十八人亦精神大振,調息運氣,做好充足准備。

  當是時,西王母輕輕鼓掌,一個白衣童子托著一個銅盤跪到纖纖案前,盤中赫然放了一個圓碩的大蟠桃,黃里透紅,幼嫩多汁,令人望之食欲大開,恨不能立時咬上一口。

  西王母微笑道:“大家先別心急,很快便要上蟠桃了,每人必定都有一個呢!”

  眾人哈哈大笑。

  西王母道:“這顆桃子是今年五千顆蟠桃中最大的一顆,專門為未來的駙馬准備的。駙馬選秀,最後決出三名勝者,再由西陵公主親手將這顆蟠桃交給其中鍾意的一個……”

  眾人轟然大笑,都覺這法子妙極。

  有人叫道:“白帝忒也小氣,怎地只給駙馬一個桃子?”

  群雄又是一陣大笑,氣氛越發輕松。

  白帝從腰上解下一柄冰雪似的白金彎刀,輕輕一彈,無聲無息地落在纖纖的案上,笑道:“這柄泠雪刀是金族的一件寶物,誰成了駙馬,這刀便歸誰啦,寡人雖然兩袖清風,卻不能讓天下人笑話寡人對女兒吝嗇!”

  眾人轟然,泠雪刀乃是金族著名神器,當年為金族聖女鹿台仙子所有,削鐵如泥,神力無窮,封印了上百種凶獸,乃是天下人求之不得的寶物。

  提親的群雄聞言更加躍躍欲試。

  烈碧光晟突然起身嘆道:“這等誘惑,越發讓人難以抵擋啦!寡人也想試上一試,不知公主會不會嫌我太老呢?”

  八殿登時又是一陣騷動,想不到新任赤帝竟也難敵公主魅力。

  纖纖杏眼微眯,顯是怒極。

  但她自從聽到王亦君公然提親之後,心情大好,冷笑道:“多蒙烈長老青睞,我可不敢當呢!只怕你成了駙馬,哪天興起,又將我投入火山中去。”

  八殿中許多人不知當日之事,聞言愕然。

  烈碧光晟神色自若,朗聲道:“當日受小人讒言挑唆!寡人竟將公主誤當作壞人,多有得罪之處,現在想來,真是慚愧不已。正因如此,寡人越發想要將功折罪,迎娶公主,好好地彌補從前的錯失。”

  纖纖柳眉一揚,又想挖苦!

  但見西王母輕輕搖頭,便強行忍住,心想:“即便他最後位列前三,我不選他便是。”

  當下冷笑一聲,不再理會。

  一人格格笑道:“西陵公主艷壓群芳,連赤帝都心動了,何況我江冰戀?”

  眼似秋水,黑發如絲緞,紫裳飄舞,赤足勝雪,腰間懸掛月牙石劍,竟似一個絕世美女。

  身影過處!

  香風濃烈。

  眾人瞧得呆了。

  王亦君心下一凜:這江冰戀難道竟是水仙城的自戀狂嗎?

  水族水仙城城主江冰戀,俊美絕倫,常顧影自憐,是以又有雅號曰“江冰戀影”此人雖然愛美成癖,但真氣、法術修為,都臻真人級,甚至被列入“水族十小仙”中,實力不可小觀。

  但他素來自戀絕頂,不屑女色,何以竟會對纖纖如此著迷?

  這時又聽一人叫道:“如此風流盛事,豈可缺我李白石?”

  眾人又是一陣騷動。

  只見一個高冠大袖的英俊男子從黑水大殿灑然而出,竟是素以風流著稱的水族長老李白石。

  又有人笑道:“我與李長老形影不離,這等美事更不可例外。”

  俊朗高大,顧盼神飛,竟是水族著名的世家公子、素以勾引良家美女聞達天下的白雲飛公子。

  黑水大殿中轟然如沸,不斷有人起身加入,轉眼間竟又多了五人。

  這五人無一不是年青英俊的水族高手,八殿女子驚呼迭起,懊惱更甚。

  今日天下所有單身俊男,似乎都被纖纖吸引,聞風而動。

  八殿之中,唯有纖纖視若不見,聽若不聞,只是痴痴地凝望王亦君,想著他適才所說的話,紅著臉,嫣然微笑。

  每一次回味,心中的幸福快樂,幾乎都要爆炸開來。

  王亦君渾然不覺,皺眉心想:“燭龍既已為十四郎出面提親,這些水妖怎地還敢出來爭搶?”

  心中一動,突然明白:“是了,我真是傻了!這些水妖是為了幫十四郎掃清障礙,做他的墊腳石!烈老賊明知纖纖斷不會選他,只怕也是幫助十四郎,出來攪局的。倘若最後剩下的三人都是這些奸賊,纖纖豈不是……”

  心中大凜,渾身冷汗淋漓。

  當下略一凝神,傳音告之姬遠玄,沉聲道:“事關纖纖終身幸福、四族聯盟,姬兄要多加小心。”

  姬遠玄微笑傳音道:“我也想到此節了。只是此次駙馬選秀,根據大荒傳統,金族自身不能參與。烈炎兄弟一行又遲遲未到。我方只剩下龍、土兩族了。而龍族里的高手大多未來,實力又打了折扣。現在看來!只有本族聊以湊數了。”

  當下轉身傳音安排。

  土族囂圍、泰逢、涉馱、計蒙、姬簫夜、公孫侯、公孫玉、包乘、黃猛九人紛紛起身,向纖纖提親。

  西王母登即明白,欣然同意。

  這九人之中,囂圍、泰逢、涉馱、計蒙都是土族真人級乃至仙位高手!

  有他們加盟,王亦君、姬遠玄一方頓時實力大增。

  雖然兩方人數對比仍是二十三比十一,頗為懸殊,但被動之勢總算已大大改觀。

  當是時,忽聽遠處角聲長吹,迎賓使大聲叫道:“火族炎帝、火神祝融、聖女仙子、戰神刑天、烈八郡主駕到!”

  眾人轟然,王亦君、姬遠玄大喜。

  風聲呼嘯,檐鈴脆響。

  烈炎、祝融、赤霞仙子、刑天、烈煙石五人乘鳥俯衝,從八殿交錯的飛檐間突然衝落,徐徐降在白金大殿之前。

  眾人凝神望去,失聲齊呼。

  五人紫衣紅袍上血跡斑斑,破裂之處甚多,竟似剛剛經歷了極為慘烈的廝殺。

  烈炎等人若無其事,朝八殿微笑行禮;唯有烈煙石臉似瑩雪!

  眸如綠冰,在這喧嘩熱鬧的群仙宮中亦是淡漠倦怠的神情,落寞獨立。

  王亦君心中一動,瞥望烈碧光晨神色微變,猜到必定是他在路上安排了重重狙擊,妄圖刺殺烈炎,或阻緩他的行程。

  烈炎金冠紅胡,威武挺拔,從赤炎鳳上一躍而下,朝白帝、西王母躬身行禮,朗聲道:“小侄烈炎拜見白帝、王母!一路風雨,阻了行程。姍姍來遲!還望各位勿怪!”

  祝融等人也一齊行禮。

  白帝等人起身回禮,微笑道:“炎帝客氣了,各位來得正是時候。”

  烈炎笑道:“正是,幸好尚未錯過駙馬選秀。如公主不棄,烈炎與戰神都想加入這場選秀。”

  白帝欣然應允,眾人又是一陣騷動。

  王亦君大喜,烈炎與戰神刑天加入,己方實力立刻又大大增加。

  姬遠玄郎聲笑道:“烈兄弟來得正好、我和王兄弟都在等著你呢!”

  烈炎微微一怔,王亦君立時以極快的速度,將三人結拜兄弟、締結同盟的計劃說與他聽。

  烈炎大喜,他與王亦君、姬遠玄頗為意氣相投,那日在鳳尾城與他們重約清冷峰之盟時,私心便有結拜之意,只是微感唐突,未曾提出;想不到他二人竟也有此意。

  當下哈哈笑道:“大哥、三弟,咱們雖已經結拜兄弟,但到了情場之上,還是不分父子兄弟哩!選秀中若是相逢,兄弟可不會手下留情。”

  三人相視大笑。

  八殿愕然,西王母佯作不知,訝然相問。

  姬遠玄環顧群雄,朗聲道:“我們三人一見如故,當日在鳳尾城中已經祭祀天地,結拜為異姓兄弟。從今往後,同甘共苦,生死與共……”

  他氣運丹田,將這一番話清清楚楚地傳入眾人耳中。

  群雄轟然,水族、木族、火族群雄無不驚怒。

  烈碧光晟微笑道:“原來如此。難怪當日赤炎城中,姬公子、王太子竟會公然支援烈炎小賊叛亂,導致我火族分疆裂土,百姓顛沛流離。妙極,妙極。”

  王亦君哈哈笑道:“也不知當日是誰謀弑赤帝,叛上作亂呢!”

  烈炎嘿然道:“三弟,是非忠奸自有公斷,何必與這等奸人逞口舌之利?今日是蟠桃盛會,不必擾了大家的雅興。”

  吳回、米離、不廷胡余等人耽耽怒視,憤火直噴。

  祝融、刑天等人渾然不顧,灑然入席。

  眼見這場好戲越發熱鬧,眾人紛紛交頭接耳,興高采烈,甚至已有些人在暗地賭博究竟誰才能殺入三甲,贏獲佳人芳心。

  烈炎一行入座之後,白帝宣布駙馬選秀正式開始。

  三十六名候選貴族在八合大殿的環廊上站定,由西王母抽簽分為十八組對陣,一輪淘汰之後!

  再抽簽分組對陣,直至決出三甲為止。

  抽簽既定,由陸虎神宣讀。

  他每讀一對名字,八合大殿中便發出一片喧嘩驚呼。

  王亦君心中砰砰直跳,凝神聆聽。

  忽地聽見陸吾大聲道:“……龍族太子王亦君,對決木族華莛城城主無相。”

  青木大殿登時一陣喧沸。

  華莛城主無相,乃是木族仙級人物,武功法術極是驚人。

  在木族諸仙之中,僅僅位列於奢比、折丹、韓雁、莞莞四人之後,由他來對決眼中釘王亦君,自是再好不過。

  王亦君原盼能與十四郎對決,再次將這囂狂跋扈的小子好好教訓一頓,打擊水族的洶洶氣焰,聞言心中略微失望。

  眾人嘩聲不斷,轉眼之間,十八組對陣局勢便已排定。

  姬遠玄對陣宇威,烈炎對陣廖空,刑天對陣烈碧光晟,十四郎對陣泰逢……其中又以戰神刑天與赤帝烈碧光晨的對決最為引人關注。

  西王母淡藍色的眼眸徐徐掃望候選眾人!

  微笑道:“多謝列位對西陵公主的眷愛。只是這駙馬選秀乃是風雅比試,諸位彼此切磋之時,還望點到為止,別傷了和氣才是。”

  鍾聲悠蕩,第一場便是十四郎與泰逢的對決。

  眾人駭然,鴉雀無聲,想不到堂堂“虎尾沙仙”泰逢,竟在須臾之間敗於十四郎之手!

  鍾聲鏗然,陸吾大聲道:“第二場,火族赤帝對陣火族戰神。”

  烈碧光晟拿從前對刑天的恩遇說情使詐,重傷刑天。

  緊接著的十二場比斗,竟又是敵方牢牢占了上風,王亦君一方除了姬遠玄、涉馱兩人過關晉級;王亦君、烈炎、鼌圍尚未開始之外,其他諸人均被淘汰出局。

  公孫玉更被杜嵐打得生死不知。

  當是時,鍾聲鏗然,陸吾長聲道:“第十五場,王太子對陣無相城主。”

  王亦君心情又是緊張,又有些沉重。

  忽聽西王母淡淡地傳音道:“王太子,你是纖纖的義兄,纖纖的未來便懸在你的手上了。現在能扭轉整個局勢、鼓舞士氣的人,舍你其誰?”

  王亦君霍然一震。

  舍你其誰!

  這四個宇宛如驚雷,在他心中轟然震響。

  他性情平和,但越是身處逆境,反而越能激發出強烈的斗志與好勝心。

  王亦君豪情激涌,精神大振,哈哈一笑,倏然起身,大步朝下走去。

  刹那之間,心無雜念,對纖纖痴情而歡愉的目光、姑射仙子溫柔而關切的凝視竟渾然不覺。

  心中只有一個念頭越來越加鮮明:即便只有一人之力,也要徹底擊垮對方的囂狂氣勢!

  無相穿空飛掠,穩穩地落到玲瓏浮台上。

  王亦君霍然戟指,真氣轟然鼓舞,一道丈余長的翠綠色氣芒經由右臂破指衝出,朝著無相光焰吞吐。

  赫然竟是昔年科汗淮“斷浪刀”的起手式。

  “嗤”地一聲輕響,被氣刀所激,無相四周的碧光氣罩登時波蕩開來,綠搖翠顫,繽紛耀眼。

  龍族群雄精神大振,轟然叫好。

  王亦君長身玉立,顧盼神飛。

  碧光隱隱,衣袂獵獵,俊逸灑落如飄飄仙人,登時令八殿諸女意奪神搖,芳心劇跳,忍不住為他大聲叫好。

  相形之下,那矮胖如葫蘆的無相不免大為見絀,黯然失色。

  纖纖見王亦君神采飛揚,極具當年父親的風采,更是心神俱醉,情難自已。

  俏臉滾燙,痴痴地凝視著王亦君,恨不能立即離席奔入他的懷中去。

  刹那之間,群仙宮中的氣氛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王亦君雖只一個簡單的起手式,便令眾人大為傾倒,無形間扭轉了被動的局勢。

  就連木族群雄為無相鼓氣助威之時,也暗暗覺得有些中氣不足。

  無相不動聲色,微笑道:“王太子果然英氣逼人。只可惜要做西陵駙馬,僅僅英氣逼人是不夠的!”

  雙手一分,背上的長生葫蘆悠悠旋轉,萬千青氣絲脈飛舞,從葫蘆口中滔滔衝出,繞著無相周身蠶繭似的纏卷交織,瞬間便凝結為厚厚的葫蘆碧光盾。

  王亦君只覺一股綿密洶涌的真氣含而不吐,洶洶逼迫,呼吸頗覺難受。

  周身真氣方甫激生,竟覺泥牛入海,陡然不知所蹤,心下暗驚,不知其故。

  無相懸空急旋,葫蘆碧光盾越來越大,在他周身形成無數道螺旋綠光。

  “仆”地一聲悶響,翠光波蕩,王亦君的氣刀光芒陡然一斂,驀地消失。

  王亦君面色微變,念力積聚,真氣洶涌貫臂,但那凌烈無比的氣刀一旦觸到葫蘆碧光盾,立刻如卷溺漩渦,瞬間消逝!

  王亦君越發駭然,方知不妙。

  耳畔突然聽見姑射仙子柔聲傳音道:“公子,無相城主的葫蘆碧光盾極是厲害,柔韌難破,還善於吸納對方的木屬靈力。千萬不可與他纏斗,徒耗真氣。”

  王亦君心中一凜,原來這長生葫蘆竟能吸納木靈!

  若非姑射仙子及時提醒,今次非要大吃暗虧不可。

  突然閃過一個極為大膽的念頭,倏然後退,朗聲笑道:“久聞無相城主的葫蘆碧光盾堅韌難破,天下無雙,今日一見不過爾爾。想不到堂堂葫蘆仙,竟是一個欺世盜名之輩,可笑復可嘆。”

  見他尚未交鋒,便狂妄若此,青木大殿登時一片沸騰。

  無相笑咪咪道:“是嗎?既是如此,還望王太子不吝指教。”

  王亦君揚眉笑道:“何需指教?只需三招,我便可攻破你的葫蘆氣盾!”

  此言一出,八殿驚愕,木族群雄無不嘩然。

  無相的葫蘆碧光盾天下聞名,以當年青帝之威,亦是到了百招外,方才以“冷月十一光”破入光盾,擊敗葫蘆仙。

  但那已是八年前的往事,此時的無相又不可同日而語。

  這小子究竟有何能耐,竟敢如此自大囂狂?

  姬遠玄、烈炎等人訝然相覷,他們頗為了解王亦君,卻猜不透他為何突然變得如此狂妄,咄咄逼人,心下焦慮,紛紛傳音詢問。

  王亦君微笑自若,恍然不覺,戲謔似的斜睨無相,傲氣凌人。

  無相雙目之中陡然怒色焚燒,嘿然笑道:“王太子若能三招攻破葫蘆碧光盾,無相必定叩頭服輸,從今往後,一見王太子的旗號,無相自當退避十里!”

  王亦君哈哈笑道:“妙極!果然快人快語。無相城主,准備接招吧!”

  嗆然脆響,翠芒耀目,斷劍倏然出鞘,遙指無相眉心;碧光電舞,照得無相須眉皆碧。

  木族群雄失聲道:“無鋒劍!”

  句芒目光一閃,指尖輕顫。

  木族神器無鋒劍失蹤兩百多年,八殿群英幾無一人見過,聞言無不震動,紛紛凝神細望。

  斷劍翠光閃動,如一泓春水,波光蕩漾,在昆侖山正午的烈日下,耀射著慘碧色的眩光,令人不自禁地生出一股寒意。

  句芒低咦一聲,微覺驚詫。

  當日在日華城外大戰王亦君、蚩尤之時,曾經仔細端詳過無鋒劍。

  其時此劍色澤青灰,質朴無華,只有在光照下,才會偶爾閃現奪目光芒;但今日觀之,碧光凌厲,鋒銳張揚,迥然不同,倒與此刻光芒四射的王亦君頗為相襯。

  卻不知昨夜王亦君為了救出畢方鳥,無意間將這無鋒劍插入章莪山頂的隕星煉爐中,鍍上了一層隕星神鐵。

  五行金克木,無鋒劍熔煉金靈,陰差陽錯變成金木合一的至奇神兵,更添威力。

  句芒雖不知其故,但念力探覺,亦隱隱知其神妙,更加心癢難搔。

  無相盤膝抱手,凌空飛轉,速度越來越快,螺旋碧光嗚嗚急舞,葫蘆形光盾忽大忽小,翠光吞吐跳躍,一股股巨大的無形氣勁隨著旋光急速飛甩,朝王亦君卷溺圍攏。

  王亦君姿勢不變,微笑凝眸,那道無鋒劍氣仿佛風煙水霧,忽斷忽聚。

  “咻咻”連響,幾十道弧形碧光衝飛離甩,朝著王亦君急電飛斫!

  眾女驚叫迭聲,花容失色。

  纖纖心中一緊,驀地站起身來。

  王亦君長笑道:“第一招!”

  氣生涌泉,衝天飛起。

  斷劍揮舞,碧光縱橫,漫天弧形光刀登時迸裂四射,繽紛亂舞。

  清嘯聲中,王亦君人劍合一,急速旋轉,陀螺也似的朝著那巨大的葫蘆碧光盾衝去;青芒電舞,赫然指向無相眉心。

  青光爆漲,劍氣如虹。

  “滋”地激響,葫蘆光盾驀地凹陷而入,翠光波蕩。

  無相目光閃動,大喝一聲,背上的長生葫蘆倏地飛起,朝著斷劍氣芒急衝而出。

  周身光盾氣浪陡然爆漲,強光耀眼。

  “轟!”

  那道雷電似的劍光倏地刺入“葫蘆嘴”中,氣浪迸飛,火光耀射。

  王亦君只覺眼前一花,全身劇震,滔滔真氣倏然外泄,仿佛掉入了巨大而湍急的漩渦之中。

  八殿轟然,許多人忍不住站了起來,屏息觀望。

  只見無相盤膝急旋,那巨大氣泡似的翠綠光盾飛速膨脹。

  王亦君橫空滯亘,斷劍陷入葫蘆嘴中,被那螺旋飛舞的渦流氣浪絞扭纏甩,身不由己地急速亂轉,無數道青綠色的真氣從他奇經八脈中洶洶穿過斷劍,涌入葫蘆嘴中,被吸納一空。

  姬遠玄、烈炎等人齊齊變色,暗呼不妙。

  無相的長生葫蘆嘴正是其葫蘆碧光盾的源心,王亦君此舉不啻於飛蛾撲火。

  句芒、烈碧光晟等人暗喜,微笑觀望,只等著他被吸盡真氣,枯竭慘敗。

  無相心道:“小子,你自取滅亡,可怪不得我了!”

  真氣洶涌,急念法訣。

  葫蘆碧光盾螺旋飛轉,葫蘆嘴一寸一寸地向回凹縮,漩渦狂舞。

  王亦君周身顫抖,驀地螺旋陷入,無鋒劍盡數沒入渦旋,只剩下半截劍柄露在其外。

  眾人又是一陣驚呼。

  姑射仙子目不轉睛地凝視著王亦君,俏臉雪白,蹙眉心道:“他……他怎地不聽我的話?倘若無相城主稍不留情,他……他……”

  又是擔憂又是害怕,一顆心“噗噗”亂跳,幾乎要蹦出咽喉。

  王亦君念力積聚,借助泄散的真氣,飛快測算出葫蘆光盾的旋轉速度。

  突然哈哈大笑道:“第二招來了!”

  驀地運轉定海神珠,因勢利導,順著那渦旋氣勁急速螺旋,刹那之間便超過了葫蘆光盾的轉速。

  “呼”地一聲悶響,葫蘆光盾突然絞扭,王亦君周身青光怒放,連人帶劍,朝那葫蘆嘴閃電似的急衝而入!

  “蓬蓬”連聲,王亦君瞬間沒入。

  葫蘆嘴倏地凹縮,整個葫蘆光盾隨之一癟,形成巨大的凹陷螺旋。

  萬千碧綠光氣從那葫蘆光盾的外沿飛旋繞轉,渦流似的倒衝入葫蘆嘴中。

  “乓!”

  強光耀目,那強韌的葫蘆碧光盾突然破裂!

  碧光迸舞,氣浪衝天,八殿群雄呼吸一窒,頭發、衣裳齊齊朝後鼓舞。

  定睛再望時,瑤池碧浪滔滔,漫天水珠紛揚灑落。

  無相面色慘白,驚怒駭懼,跪坐在玲瓏浮台上,長生葫蘆裂成四瓣,悠悠旋轉。

  數丈之外,王亦君微笑著飄然而立,衣袂翻飛,斷劍斜斜下指,一顆水珠在劍尖輕輕震顫,倏然墜落。

  眾人瞠目結舌,驚駭莫名,想不到王亦君僅僅用了兩招,便將無相的葫蘆碧光盾徹底攻破!

  這兩招之中究竟蘊藏著什麼古怪,竟有如此威力?

  群雄雲里霧中,大惑不解。

  只有白帝、西王母、句芒、姑射仙子等十幾人隱隱瞧出端倪。

  倘若單憑王亦君個人之力,絕難震破長生葫蘆。

  但他深諳“因勢利導”之妙,又有定海珠神力相助,借力使力,自然事半功倍。

  王亦君故意衝入長生葫蘆的渦旋核心,誘使無相傾盡全力,然後借助定海神珠之力,借勢隨形,以更快的旋轉速度帶動葫蘆光盾的螺旋氣勁,反將葫蘆氣勁以及無相的滔滔真氣化為己用,形成數倍於己的衝擊力,一舉擊破長生葫蘆。

  此舉看似簡單,其實卻凶險之至。

  倘若王亦君沒有定海神珠,或是不知“因勢利導”之法,又或者無相不上其當,在關鍵時候控制螺旋氣勁,不貿然傾盡全力,王亦君多半已經精疲力竭,一敗塗地;甚至有被吸納入長生葫蘆、受螺旋氣勁震蕩,魂飛魄散之虞。

  八殿寂然,過了半晌,龍族、土族群雄方才爆出轟雷似的歡呼。

  金族豪英也忍不住喝彩叫好。

  纖纖又驚又喜,格格脆笑,看著王亦君在群雄面前談笑揚威,心底里說不出的快活和驕傲。

  當下命令使女為王亦君賜酒。

  群雄見纖纖對王亦君格外垂青,不免又是一陣轟然。

  王亦君兩招擊敗木族葫蘆仙,幾如神話。

  這一場奇跡似的勝利,從心理、斗志與信心上徹底地擊垮了對方,登時扭轉了場上局勢,令己方士氣大振。

  其後的兩場比斗,烈炎、鼌圍在群雄的鼓舞之下,氣勢如虹,干淨俐落地擊潰了各自的對手,過關晉級。

  第一輪結束之後,余下的十八人分別為王亦君、姬遠玄、烈炎、鼌圍、涉馱、烈碧光晟、十四郎、杜嵐,龍石、白雲飛、刀楓、狄朋、江冰戀、李白石、紫無憂、泠邪、張玳、赤笙隴。

  雖然雙方人數之比為五比十三,依舊頗為懸殊,但兩方氣勢相較,倒是王亦君等人略占上風。

  一輪既罷,稍作休息。

  絲竹聲聲,歌舞翩翩,適才刀光劍影的玲瓏浮台登時又變作旖旎春光。

  眾使女有條不紊地穿過回廊曲道,將蟠桃、果酒一一送到八殿的每一個角落。

  群雄觥籌交錯,品嘗大荒第一仙桃,喜笑晏如。

  眾多貴侯川流不息地到王亦君席前,敬酒結交。

  王亦君素喜結交朋友,一一微笑回敬,眾人見他謙和爽快,渾然全無台上的狂妄模樣,更加歡喜,一時談笑風生,杯盞言歡。

  眾人退去之後,姬遠玄、烈炎方上前舉杯,笑嘆道:“王兄弟真是好人緣,不過片刻光景,又折服了許多英雄。羨煞羨煞!”

  三人齊笑。

  六侯爺苦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折服英雄倒也罷了,偏偏又折服了許多英雌,這才讓人羨煞哩!”

  姬遠玄、烈炎目光四掃,只見八殿粉黛秋波蕩漾,笑靨嫣然,竟有大半都在情致綿綿地凝望著王亦君一席。

  兩人莞爾,姬遠玄笑道:“難怪王兄弟被稱作磁石,果然有幾分道理。”

  王亦君笑道:“兩位兄長莫取笑。是了,咱們既已號稱結拜兄弟,總得將這儀式補上才是。”

  烈炎、姬遠玄齊齊微笑點頭。

  王亦君凝視姬遠玄,低聲道:“王亦君還有一個不情之請,懇請姬兄弟成全。”

  姬遠玄道:“王兄弟只管說來,姬遠玄定當從命。”

  王亦君苦笑道:“蚩尤身中蠱毒,誤殺黃帝,實在愧疚之至……”

  姬遠玄正容道:“王兄弟再勿提起此事!父王死於水妖奸謀,與蚩尤兄弟無關。昨日我已傳令本族,決計不可與蚩尤兄弟為敵,如有抗令者殺無赦。”

  王亦君一愣,又是感激又是慚愧,嘆道:“多謝姬兄海量!”

  姬遠玄微笑道:“蚩尤兄弟與王兄弟情同手足,自然也是我姬某的兄弟,這麼說就太見外了。”

  王亦君大喜,這幾日隱隱結於心中的芥蒂終於徹底消散,說不出的輕松快活。

  當下三人點破指尖,滴血入酒,立誓結拜。

  姬遠玄年齡最長,為大哥;烈炎次之,王亦君排列第三。

  蚩尤雖然不在場,也灑酒於地,列為第四。

  拜禮既已,三人相視大笑。

  八殿女子見這三名少年男子英姿勃勃,神采飛揚,無不傾倒。

  瑤池宮中,群雄黯然,所有的風頭一時都被三人搶盡。

  王亦君三人正自談笑,忽然聽見當空響起霹靂似的厲喝:“賤人!還我科大哥命來!”

  一道紅影如烈火飛舞,朝著西王母閃電衝去。

  王亦君倏然一震,失聲道:“娘!”

  紅衣飄處,一道巨大的青龍幻影怒吼衝出,卷舞飛騰,朝著西王母當頭撞落!

  八殿轟然,數十道人影從白金大殿繽紛衝起,刀光縱橫,大喝聲中齊齊阻擋那青光巨龍。

  碧光迸爆,轟隆震響,人影四飛摔落。

  “轟!”

  白金大殿飛檐碎裂,石柱進飛,那道青龍來勢凶猛,狂吼聲中撲騰衝到;眾人驚叫,桌案傾倒,登時亂作一團。

  西王母青絲飛揚,白衣飄舞,突然仰天發出一聲凌厲高亢的長嘯,雲崩霧裂,瑤池宮的金鍾、檐鈴齊齊震響,叮當亂撞。

  那道青龍驀地一震,朝上稍秸反彈。

  “當!”

  西王母腰間的刀形玉勝嗆然長吟,飛旋衝天,倏地爆漲起青白色的耀眼眩光,雷霆似的破空劈斬!

  “砰啷!”

  光芒刺目,氣浪層迭迸爆。

  八殿中真氣稍弱者紛紛被震得仰身摔倒。

  那道青龍甩尾咆哮,破天盤旋,突如輕煙搦搦,倏然消散。

  “天之厲”頓了一頓,在陽光中劃過一道璀璨的弧光,急電似的收回西王母腰間,鏗然猶自不絕。

  碎瓦飛舞,水浪衝天。

  眾人驚呼聲中,紅影飄落,翩翩立於四海殿前。

  金發碧眼,雪膚明眸,妖嬈美艷不可逼視,果然是名震天下的荒外第一高手東海龍神。

  群雄凜然,心想:“原來是她!難怪竟能和西王母打個平手。”

  王亦君、六侯爺等人又驚又喜,齊齊起身,叫道:“陛下!”

  龍神聽若不聞,俏臉罩霜,戟指厲聲喝道:“賤人!今日若不將科大哥的性命還來,我誓將昆侖淹沒為汪洋!”

  八殿轟然,纖纖陡然色變,霍地起身,若非龍神救過她的性命,又是王亦君的義母,只怕她早已豎眉斥罵了。

  但轉瞬之間,心中“咯登”一響,隱隱覺得龍神不是出爾反爾之人,當年既已答應父親信守秘密,今日若無幾分把握,當不至於如此。

  西王母淡淡道:“龍神這話沒頭沒尾,好生奇怪,不知你說的科大俠是誰?與我何干?”

  龍神恨恨地瞪視著西王母,碧綠的眼波中狂怒悲苦,淚光瀅瀅,突然格格大笑,喃喃自語道:“科汗淮呀科汗淮!你可聽見了嗎?這賤人親手殺了你不說,竟連你是她的什麼人也沒膽承認呢!如此薄情寡義的賤人,你竟對她痴情不渝!嘿嘿,時至今日,你有沒有一點後悔呢?”

  說到最後一句,悲怒難遏,聲音微顫,一顆淚珠倏然滑落。

  素聞龍神喜怒無常,凶暴剛烈,想不到竟會在大庭廣眾旁若無人地傷心落淚。

  眾人心下大奇,隱隱之中猜到其意,暗自駭然。

  烏絲蘭瑪故作訝然道:“科汗淮?原來龍神所說的竟是本族叛逆,斷浪刀科汗淮嗎?他竟是死在王母之手嗎?這有趣得緊呢!”

  天吳嘆道:“四年前蜃樓城一戰中,科逆失蹤不見,我還以為他溺死東海,想不到……”

  搖頭不語,倒像是已經認定科汗淮為西王母所殺。

  群雄轟然,竊竊私語。

  纖纖木然站立,蹙眉不語,怔怔地望著西王母,將信將疑,心底里一陣陣發寒,說不出的迷惘、害怕。

  西王母神色不變,點頭道:“原來龍神說的是斷浪刀嗎?我與他不過見過幾面,那已是十幾年前的蟠桃會往事,從那以後再沒見過。不知龍神從何處聽到這個謠言?”

  淡藍色的眼珠冷冷地凝視著龍神,淡然道:“另外,不知龍神與斷浪刀又有什麼關系?竟為了他如此大發雷霆?還敢口出狂言,水淹昆侖?”

  眼見烏絲蘭瑪、句芒、烈碧光晟等人微笑作壁上觀,時而煽風點火,王亦君心里更是焦慮不安,當下傳音龍神,溫言勸慰。

  龍神胸脯劇烈起伏,氣怒已極,哪聽得入耳?

  格格笑道:“科大哥與我什麼關系?賤人,你當我像你嗎?連自己喜歡什麼人也不敢承認?”

  她仰起頭,碧眼傲然環顧眾人,一字字的大聲道:“你們都聽好了,斷浪刀科汗淮是我今生今世唯一喜歡的男人!為了他,我甘願拋卻所有,就算是天崩地裂,毀滅一切,也在所不惜!”

  聲音激烈森寒,如烈火堅冰,破入群雄的心底。

  眾人驚駭莫名,面面相覷。

  其時大荒雖然仍頗為開放,但已日益講究禮法規范,所謂“野合”之事也不過在鄉間部落偶有發生;各族貴侯更是以禮法為貴賤分野,循規蹈矩,從未聽過一個女子膽敢在公眾場合如此激烈而不知羞恥地表達她的愛意,何況這個女子竟還是一國之君!

  一時間,八殿鴉雀無聲,眾人神色各異,敬佩有之,鄙夷有之,欣賞有之,憎厭有之,害怕亦有之。

  王亦君心下大震,悲欣交集,忖道:“科大俠泉下有知,聽到娘的這一番話,也該微笑閉目了。”

  卻聽白帝嘆道:“科大俠有如此紅顏知己,也不罔來此世間一遭了。”

  頓了頓,溫言道:“但請龍神明鑒,西王母的確不曾殺死斷浪刀,此中只怕有小人挑撥……”

  龍神凌厲神色稍緩,格格脆笑,淒然道:“白帝是真不知道呢,還是為這賤人開脫?既要證據,我這就拿出來讓大家瞧個分明!”

  紅袖飄舞,一只銀白色的四翅怪蟲嗡嗡飛出,在她素手之間盤繞飛舞。

  “淚影蟲!”

  眾人齊聲低呼。

  龍神冷冷道:“不錯,這就是你們大荒的淚影蟲。據說它流淚的時候,可以將當時見到的情景影印到淚珠里。淚珠滾落淚囊,凝結為藏有影像的珍珠。白水香,你殺死科大哥的時候,可沒想到有這麼一只蟲子吧?”

  西王母花容微變,瞥了一眼烏絲蘭瑪,見她笑吟吟地望著自己,頗為幸災樂禍,淡藍色的眼中驀地閃過憤怒神色。

  龍神左手舒展,真氣“哧哧”激生,倏地化為一面直徑三尺的氣鏡;右手指尖輕彈,絢光飛舞,淚影蟲“嗡”地一震,頭部濺出一顆細小的珍珠,在龍神的指尖真氣里徐徐旋轉,幻光流離。

  “噗!”

  龍神指尖絢光透過珍珠,投射在氣鏡之上,形成彩色景象。

  眾人“咦”地一聲叫了起來:“竐窳!”

  那幻影赫然是一只巨大的紅角碧眼龍頭怪獸,銀鱗閃閃,獠牙森森,凶神惡煞,似乎正在痛苦咆哮。

  龍神指尖輕彈,淚影蟲迸出第二顆珍珠,氣鏡搖晃,幻影波蕩。

  八殿轟然,纖纖嬌軀劇顫,失聲道:“爹!”

  淚水倏地奪眶涌出。

  幻影依舊是竐窳,只是其頭部已經幻化為人形,銀發飛揚,清俊的臉容滿是苦痛而憤怒的神色,正是科汗淮。

  龍神冷笑道:“賤人,你敢說認不得他嗎?他這一頭銀發,便是因你而變白!”

  素手激揚,淚影蟲的第三顆淚珠濺了出來。

  絢光搖曳,幻影正中立著一個豹斑白衣女子,端莊秀麗,正是西王母。

  只是眉尖輕蹙,臉上殺氣凜然,雙臂高振;咫尺之外,竐窳昂首悲吼,天之厲白光凜冽,從它脊背沒入,鮮血飛射。

  正是當夜在雁門大澤,西王母擊殺竐窳的一幕。

  八殿嘩聲大作,王亦君又驚又怒,心中一沉,驀地瞥望纖纖,只見她俏臉慘白,杏眼中淚光泫然,驚駭、恐懼、憤怒、悲苦交相摻雜,搖著頭,不可置信地呆呆凝望著淚影蟲幻象,突地發出一聲淒惻裂心的尖叫,摔倒在地。

  王亦君大驚,飛身衝去,不顧眾人灼灼目光,將纖纖抱了起來。

  八台大殿一片混亂,金族群雄紛紛圍了過來,御醫也急忙趕到。

  纖纖渾身冰涼僵硬,怔怔地望著藍天,眼神渙散,神情恍惚呆滯,淚水卻不住地從眼角淌落。

  王亦君心痛如割,不斷喊著她的名字,真氣綿綿輸入。

  過了半晌,她方才“啊”地哭出聲來,大口大口地抽泣著,緊緊地抱住王亦君,將頭埋入他的懷中,簌簌顫抖。

  那悲切而苦痛的哭聲,彷佛厲電劈入王亦君的心中。

  她殷殷切切地期盼了多年,方與母親相認,卻得知失散四年的父親慘死於娘親之手,這愛恨交織的裂痛,換作王亦君,恐怕亦是抵受不住。

  烏絲蘭瑪嘆息道:“想不到西陵公主的生父竟是死於王母之手,這可真是造化弄人了。”

  王亦君聽她惺惺作態地說風涼話,登時大怒,卻又偏偏駁斥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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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龍神森然道:“賤人,現在你還有什麼話可說?”

  金發飄揚,紅衣鼓舞,碧綠的眼波中殺意凜冽,一股強大的氣勁蓬然飛旋,青光凜冽,直衝碧虛。

  四海殿諸貴大駭,紛紛離席退避。

  西王母不怒反笑道:“原來龍神所謂的證據便是這個嗎?不錯,竐窳是我殺的。”

  八殿轟然,西王母又道:“……但是科汗淮卻不是我殺的。”

  眾人一怔,愕然不解。

  西王母淡然道:“數日之前,陛下接到偵兵密報,西荒通天河域頻頻出現僵屍吃人的詭事,通天河的守河神獸竐窳亦被僵鬼附體,在雁門大澤吃人為惡。我和陛下商榷之後,覺得其中頗多古怪,於是分別趕往通天河與雁門大澤,一探究竟。到了雁門,發覺竐窳果被厲鬼所附,失心亂性,收伏不得。無奈之下,我不得不將神獸擊殺,將其屍身帶回昆侖。至於斷浪刀科大俠,我卻無緣見著。”

  纖纖陡地一震,抬頭瞥望西王母,淚眼中含了一絲僥幸與期待之情。

  龍神格格笑道:“如此說來,淚影蟲關於科大哥的影像,倒是它自己生造出來的了?”

  西王母淡淡道:“小小蟲豸自然不會造假,但養豢它的主人就難說了。不知這淚影蟲是誰給你的?龍神若想知道答案,倒應該去問一問他呢!”

  眾人轟然,龍神大怒,眯起媚眼,笑吟吟道:“久聞金族真氣堅厚,原來連臉皮也這般厚呢!鐵證如山,竟然面不改色地狡賴。”

  烏絲蘭瑪柔聲道:“龍神陛下,我想堂堂西王母斷然不是這樣的人。”

  秋波一轉,望著西王母微笑道:“水香妹子,不如你將那竐窳屍首找出來,讓大家驗證驗證,也好洗刷冤屈。”

  西王母花容微變,尚未答話,金族中的石中碣長老起身怒道:“驗證便驗證!竐窳此刻便在不死樹下,你們只管查去。”

  白金大殿一片騷動,紛紛朝他怒目而視。

  石中碣老臉一紅,朝西王母拜倒道:“石某擅作主張,還請王母責罰!”

  王亦君心中一動,與姬遠玄對望一眼,心中齊齊閃過一個念頭:“此人必是金族內奸!”

  西王母冷冷地瞥了石中碣一眼,淡然道:“你做得很好,何必責罰?”

  話語森冷,讓眾人不寒而栗。

  轉身環視群雄,徐徐道:“大家若有興趣,只管隨我來吧!”

  紅日西懸,雪峰連綿。

  大風鼓舞,白雲洶涌起伏。

  數千貴侯騎乘神禽飛獸,穿越雪嶺雲海,朝著昆侖山南淵飛去。

  南淵乃昆侖禁地,非經白帝、王母及長老會同意,任何人不得妄入。

  九尾虎神陸吾的開明宮便設在南淵之畔。

  而聞名遐邇的不死神樹就在南淵北面的琅玕森林中。

  大荒中流傳著關於南淵與琅玕森林的諸多傳聞,據說南淵深三百仞,終年雲霧繚繞,不可見底;其下有仙草神樹不計其數,又有萬千凶毒猛獸潛伏其中,時時可以聽見從淵底傳出的怪吼聲……諸多傳聞或神秘,或荒誕,莫衷一是;唯一可以確定的,便是歷屆金族白帝與聖女都是到此坐化登仙。

  琅玕森林綿延三十里,奇花寶樹參差密布,珍禽異獸隨處可見,與中原靈山、東荒皮母地丘並稱大荒三大奇山。

  雖非禁地,但神秘凶險,如無金族禁衛使引路,無人敢貿然進入。

  而林中的不死神樹據傳是盤古的食指所化,迄今不知已多少萬年。

  此樹除了枝葉、花果、根莖可以制作“不死藥”外,還有通天徹地、感應神明的奇能。

  大荒巫醫無一不想到這大荒第一奇樹下采擷枝葉花果,煉制神丹靈藥。

  險峰突兀,雪嶺嵯峨,隱隱可見五彩霞光跳躍吞吐。

  一大群鳳凰從西面雲海中衝涌飛出,歡鳴著從眾人頭頂飛過。

  陸吾朗聲道:“過了那山口便是琅玕森林了。各位千萬不要妄動林中樹木,以免誤中獸毒。更不要妄入南淵,引起不必要的糾葛。”

  眾人轟然應諾,心下都頗為興奮好奇,不知那聞名大荒的昆侖禁地究竟是怎生模樣。

  王亦君與龍神、六侯爺等人並肩齊飛,眼角掃處,龍神臉如冰霜,嘴角冷笑;纖纖失魂落魄,怔怔不語,他的心情越發低落忐忑起來。

  不知當竐窳現出科汗淮真身之時,會是什麼情形?

  倘若西王母與龍神當真動起手來,他又應該如何是好?

  險崖飛閃,雲霧迸揚,眾人瞬間穿過山口,登時響起一片驚呼。

  藍天雪嶺的掩映下,瓊林玉樹,奇花異草,彷佛五色雲海,波瀾起伏,在陽光下閃耀著漫漫絢光。

  珠樹碧葉層迭,珍珠連串懸掛,葡萄似的沉甸甸壓滿枝頭;文玉樹、玉琪樹、琅玕木……各種玉樹參差錯立,交迭掩映,翠綠的、鵝黃的、赤紅的、幽藍的、青紫的……五彩紛呈,絢光斑斕,倒像極了東海的七彩珊瑚樹群。

  唯一不同之處,在於這些五彩玉樹上懸掛著各種色澤艷麗的至毒怪蛇,正仰頸盤蜷,朝著空中絲絲吐信。

  珠樹玉木之間,各種見所未見的花草絢麗繽紛,搖曳生姿。

  盾冠鳳凰、鸞鳥、離朱鳥、六首樹鳥……展翅撲翔,穿林掠空:赤仙蛇、蛟豹、長尾神猿、視肉獸、象龍……昂首睥睨,隨處可見。

  大風呼嘯,濃香襲人,蜂飛蝶舞,彩鳥盤旋,這琅玕森林仿佛一個華麗濃艷的夢境。

  百余名騎乘鳳鸞的禁衛兵四飛圍集,眼見是白帝、西王母親臨,紛紛躬身行禮,分列兩行,領著眾人朝琅玕森林深處飛去。

  雲開霧散,峰回路轉,眾人遠遠地瞧見一株參天大樹,紅枝緊密,綠葉片片如席,狂風吹過,簌簌激響。

  在漫漫玉樹林中顯得格外突出。

  王亦君心道:“想來這便是不死樹了。”

  卻聽樹頂傳來知了似的怪叫聲,轟然刺耳。

  群雄抬頭望去,大為驚奇,樹頂上赫然倒掛著一個樹猴似的三頭男子,尖頭長頸,團團亂轉,六雙凸出的赤眼正驚恐地盯著眾人,口中紅信跳吐,發出尖銳而嘈雜的怪叫。

  突然飛竄而起,在枝葉之間穿掠勾懸,似乎甚是懼怕,想要藏匿起來。

  陸吾微笑道:“這是服常樹三頭人,專門看守琅玕林,膽子極小,大家見笑了。”

  眾人嘖嘖稱奇,隨著陸吾繼續朝南飛去。

  又飛了片刻,玉樹漸轉稀落,密林長草,野花爛漫,隔著蒙蒙輕霧,依稀看見前方裂壑高崖,山勢險惡,崖邊斜立著一株合圍百丈的刺棘巨樹,長枝交錯破空,翠葉層迭,萬千須條垂落在地,隨著大風傾搖擺曳,宛如一個俯瞰山崖的長須老人。

  眾人一凜,料到此處當是昆侖南淵與不老神樹。

  風聲呼嘯,大霧彌合,反倒更加厚重起來。

  徹耳聆聽,壑淵中傳來巨浪似的咆哮聲,在這淒迷的暮色里,說不出的蒼涼詭異。

  突然聽見不死樹下傳來一個彬彬有禮的聲音:“噫乎兮!何故仍不醒也?奇哉怪也!”

  又一個溫雅的聲音嘆道:“吾早已斷言矣,杏苓葉萬萬不可入藥,奈何七弟、八弟強詞奪理,無的放矢,草菅人命,痛哉痛哉!”

  又聽兩個聲音一齊叫道:“錯了錯了!第一,它不是人,自然不是人命;第二,它早就死了,草菅個屁;第三,他奶奶的,你怎知是杏苓葉的緣故?無的放“屎”好臭好臭!”

  聲音嘈雜,吵作一團。

  王亦君驀地聽出這四人的聲音,又驚又喜,頗有他鄉遇故交之感。

  陸吾朗聲道:“靈山十仙敬安,大荒五族帝、女、神、侯、荒外番國王侯特來拜詣!”

  群雄轟然,無不生出凜然敬畏之感。

  卻聽巫咸、巫彭怒吼道:“他奶奶的,管你是蔥是蒜,老子說好了不見外人,你帶他們到這里干嘛?快快滾開!別干擾老子治病!”

  眾人愕然,某些性情暴躁者忍不住怒容泛起。

  陸吾微覺尷尬,正要說話,王亦君哈哈笑道:“十個老妖怪,老朋友來看看你們,也不歡迎嗎?噫乎兮,斯可痛矣!”

  靈山十巫齊齊驚呼,巫姑、巫真顫聲驚喜道:“俊小子,是你!你來看姐姐嗎?姐姐想死你啦!”

  香風呼卷,兩個玲瓏曼妙的三寸美人騎乘蝴蝶翩翩衝出,倏然在王亦君鼻尖前站定,笑顏逐開,歡呼雀躍,冷不丁在他臉頰親了一口。

  眾人轟然大奇,纖纖冷冷地橫了王亦君一眼,心下更覺悲苦,轉過頭去。

  龍神卻忍俊不禁,格格笑道:“臭小子,你倒是來者不拒呢!”

  巫姑、巫真瞪了她一眼,插著腰嬌嗔道:“臭婆娘,我們郎情妾意,恩愛歡好,你管得著嗎?”

  聲音清脆悅耳,聽得群雄心中大酥。

  龍神嫣然道:“天下沒有人比我更管得著了,這臭小子就是我的乖兒子哩!”

  巫姑、巫真啐道:“臭婆娘胡說八道……”

  見王亦君苦笑點頭,兩女驚咦一聲,花容失色,急忙搗住嘴,朝著龍神粲然微笑,細聲細氣地款款行禮道:“巫姑、巫真拜見婆婆大人。”

  群雄又是一陣轟然,龍神吃吃而笑,心情稍稍轉佳。

  倒是王亦君頗感尷尬。

  靈山八巫哇哇亂叫,對巫姑、巫真貪戀美色、投敵叛變大感痛心疾首,不過似乎對王亦君頗具好感,“噫乎兮,斯可痛矣!”

  了一陣之後,便同意群雄進入,但為不打擾他們治病,群雄須站離在十丈開外。

  各族貴女見王亦君竟有如此魅力,竟能降伏狂妄自大的靈山十巫,芳心傾慕更甚,無不秋波頻傳。

  群雄在不死樹十丈外團團站定,西王母雙袖輕搖,白光繚繞,四周霧氣層層淡去,視野逐漸清晰分明。

  巨樹長須垂柳似的搖擺飄曳,碧綠的草叢中,一顆巨大的淡藍色氣泡在風里輕輕顫動,氣泡中赫然匍匐著龍頭怪獸竐窳,巨眼緊閉,銀鱗黯淡,顯然已死去多時。

  靈山八巫圍繞著竐窳徐徐打轉,口中念念有辭,不住地將彩色的粉末撒向氣泡。

  粉末觸及氣泡,立刻消融,氣泡輕顫,彩光流離飛舞。

  如此過了片刻,八巫方才停了下來。

  巫抵、巫盼探頭探服,不見洛姬雅,大感失望;但陡然瞥見武羅仙子,大喜過望,又瞧見眾多美女,亂花迷眼,更是張大了嘴,笑得合不攏來。

  巫咸、巫彭瞪著王亦君叫道:“臭小子,你來找我們干嘛?難道真想勾引我九妹、十妹嗎?他奶奶的,想也別想!”

  巫姑、巫真嬌聲不依。

  西王母淡然微笑道:“各位巫神,不知竇窳神獸可有復活之望?”

  靈山十巫大感尷尬,巫咸、巫彭哼道:“他奶奶的,死都死得透了,怎能救活?我們已經給它注入了不死藥,如果三日內仍然不能醒轉,就是叫伏羲大神也沒用了。”

  烏絲蘭瑪柔聲道:“原來如此。各位巫神,我們想看看這神獸內的真身,應當不打緊吧?”

  巫抵、巫盼見她華貴美麗,登時吞了口讒涎,笑道:“不打緊不打緊!仙姑想看多久都沒問題!”

  烏絲蘭瑪嫣然道:“如此多謝了。”

  百里春秋朝前走了數步,須眉飄飄,長聲道:“老朽不才,願以春秋鏡為王母洗清冤屈。”

  西王母嘴角冷笑,淡淡道:“百里法師請吧!”

  百里春秋躬身行禮,長袖飛舞,春秋鏡旋轉飛出,嗚嗚激響。

  眾人凜然凝神,屏息觀望。

  王亦君見龍神花容雪白,指尖輕顫,知她極是緊張,當下悄然上前,握住她的素手。

  “咻!”

  春秋鏡在夕陽下閃耀起一道彩虹霓光,急電似的穿透淡藍色氣泡,筆直地投射在竐窳身上。

  百里春秋默念法訣,春秋鏡急速翻轉,霓光閃耀,竐窳周身震動,水波似的幻化開來。

  眼見竐窳光影波蕩,逐漸化為人形,眾人不禁緊張起來,幾千雙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氣泡。

  龍神、纖纖心跳怦然,緊緊地握著王亦君的手,掌心冷汗淋漓。

  “哧哧”輕響,竐窳變幻的人形越來越是清晰,水紋搖蕩,驀地彩光怒放。

  眾人突然齊聲驚呼,王亦君陡地一驚,“啊”地一聲,又奇又喜。

  那人黑發虬髯,骨骼粗壯,分明不是科汗淮!

  眾人轟然,纖纖雙膝一軟,跪坐在地,抽緊的心陡然松弛下來。

  無聲地抽泣著笑著,淚珠一顆顆地劃過嫣紅的笑靨。

  短短半個時辰,她仿佛經歷了幾回生死,幾個悲喜的谷底浪尖。

  龍神緊緊抓握王亦君手掌,兀自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接連顫聲問道:“真的不是他嗎?”

  驚喜激動,身子情不自禁地微微顫抖。

  王亦君狂喜駭訝,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自己分明親眼看見西王母殺死科汗淮,為何這竐窳的真身竟變作了其他人?

  竐窳、科汗淮既死,又被夸父背負著奔跑了一夜,早已魂飛魄散,根據封印法訣,根本不可能再將科汗淮從竐窳體內解印而出。

  難道……難道這竐窳竟是另外一只嗎?

  此念方起,立刻又被自己否決,竐窳乃是百年前從通天河底巨石中蹦出的怪獸,只此一只而已。

  念頭百轉,百思不得其解。

  烏絲蘭瑪驚怒駭異,突然嫣然笑道:“龍神現在總該相信了吧?難道你還認為這是西王母的障眼法嗎?”

  龍神被她這般提醒,花容微變,冷笑道:“是了,金族的幻光鏡訣天下聞名,隔了這麼遠,想要閉目塞聽也不無可能。且讓我看個究竟!”

  突然閃電似的躍起,朝那氣泡疾衝而去。

  西王母大怒,喝道:“得寸進尺!你當這里是東海嗎?”

  倏然橫衝,白衣飄舞。“叮!”

  一道耀目白光厲電似的爆漲飛舞。

  眾人失聲,眼前一花,紅白人影交錯飛舞,刀光碧氣怒嘯激撞。

  轟然震響,凌厲狂猛的氣浪滾滾迸飛,沙石激射,不死樹長須倒舞,碎葉紛飛;群雄紛紛朝後飛退。

  龍神見她阻擋,再無懷疑,格格厲笑道:“賤人,還敢耍詐欺瞞!”

  悲怒劇痛,肝腸寸斷,新仇舊恨一齊涌上心頭。

  驀地厲聲長嘯,紅袖轟然鼓舞,翠光四射怒爆,眾人只覺狂浪劈面,颶風席卷,呼吸不暢,幾欲隨風卷起,心中大駭。

  遠遠望去,龍神仰頭嬌叱,金發倒卷,青龍真氣澎湃吞吐,破體衝出,仿佛幾條碧綠蛟龍纏舞衝天,咆哮飛揚。

  王亦君大驚,正要不顧一切地衝出,心中突然一凜,微覺不妙。

  驀地抬頭,卻見一道淡淡的綠影霹靂似的從空中劈落。

  “仆”地一聲輕響,那淡藍色的氣泡忽然碎裂。

  那道人影俯衝反抄,倏地扛起竐窳,破空飛去!

  奇變橫生,眾人驚呼。王亦君大喝道:“放下竐窳!”

  斷劍電舞,青光轟然爆射。

  那人頭也不回,隨意反手彈指,“哧”地輕響,綠芒一閃,王亦君只覺劍尖一震,周身酥麻,硬生生被震飛五、六丈!

  心下大驚,奮力御風追去。

  龍神、西王母如夢初醒,花容變色,一齊衝天飛掠,嬌叱聲中包抄疾追。

  群雄轟然,紛紛駕鳥尾追。

  那人去勢極快,直逾閃電,刹那之間已到了南淵崖邊。

  暮色淒迷,大風呼嘯,壑底雲霧如潮洶涌,滾滾彌散,寒氣襲人。

  眾人座下鳥獸驚號悲鳴,突然盤旋不前。

  陸吾大喝道:“前面是本族禁地,擅入者嚴懲不怠!”

  那人聽若不聞,倏地凌空踏步,衝入濃霧之中。

  眾人齊聲大喝,十幾道狂猛洶洶的青光白氣凌烈飛舞,天地陡亮,霧靄破散,眩光刺目流舞。

  刹那之間,白帝的“大九流光劍”、西王母的“天之厲”、龍神的“青龍印”、王亦君的無鋒劍、祝融的紫火神兵、陸吾的“開明虎牙裂”、姬遠玄的均天劍……一齊出手!

  那人翻身飛舞,輕叱一聲,周身綠光迸放,手臂揚處,一道六丈余長的翠光轟然橫掃。

  “轟隆隆!”

  山壑間轟雷回蕩,氣浪炸飛,光芒熾白,天地突然變作慘碧顏色。

  那人倏地一震,噴出一口鮮血,借助那氣浪推送之力,背扛竐窳,急電似的朝南淵深處墜落,瞬間不見蹤影。

  眾人駭然,心頭一齊泛起連串的森寒疑問:此人究竟是誰?

  竟能以一人之力,抗擊當世十余絕頂高手,安然逃出重圍?

  他又為何要將竐窳搶走,逃入這凶險難測的昆侖禁地?

  群雄騎鳥盤旋,裂壑尖牙林立,白霧森森,深不見底。

  一陣寒風從淵底倒卷狂舞,霧靄迷離,仿佛從地獄中呼嘯而出的陰風鬼霾,吹得眾人雞皮疙瘩渾身泛起。

  陸吾搖頭沉聲道:“淵深三百仞,到處都是凶獸毒霧,絕對沒有生還的機會了。”

  王亦君悵然心道:“竐窳既與那神秘人一齊消失南淵,科大俠生死之謎也從此再也無法揭開來了。”

  隱隱之中,又覺得這未嘗不是最好的結局。

  龍神俏臉慘白,在寒風中搖曳不定,突然格格笑道:“科大哥,你放心,這次我絕不會放你走了!”

  紅衣翻飛,突然朝淵底閃電衝落!

  眾人大驚,王亦君心下一沉,待要反手抓握,已然不及,大叫道:“娘!”

  熱淚驀地迷蒙了眼睛。

  霧迷深壑,風號寒淵,唯有余音溺溺,淡淡在耳。

  群雄面面相覷,白帝慨然嘆道:“好一個重情守義的奇女子!”

  西王母聞言臉色微變,藍眸中閃過黯然神色。

  冷風吹來,王亦君心中森寒悲戚,空空蕩蕩。

  想到龍神對自己嫣然疼愛,輕唾笑罵的情景,王亦君驀地悲從心來,熱血上涌,叫道:“白帝、王母,得罪了!”

  驀地駕御太陽烏筆直電衝,朝淵底急墜而去。

  風聲呼嘯,大霧層層離散,耳畔隱隱聽見纖纖、姑射仙子等人的驚呼呐喊。

  王亦君咬牙心道:“就算是刀山火海,也要闖上一闖。無論如何,一定要救出娘來。”

  霜風如刀,撲面割裂。

  白蒙蒙、冷颼颼的霧氣大浪似的從他身旁轟然拍過,洶涌上衝。

  他仿佛急速地墜入一個寒冷而深不見底的夢魘里。

  太陽烏怒吼悲鳴,突然顫抖起來,翅膀掮動漸轉無力。

  王亦君微微一驚,驀地想起陸吾所言,淵壑中盡是邪瘴毒霧,急忙運氣輸入太陽烏體內,將那濁惡之氣硬生生逼了出來。

  念力掃探,卻不覺自己體內有何異狀;又想起自己前幾日中九冥屍蠱,迄今渾然無事,心中陡地一動,終於想通,心道:“想不到流沙仙子給我下的那許多毒苗,竟讓我成了百毒不侵之身!”

  一念及此,再無顧慮,當下振奮精神,封印太陽烏,御風下衝。

  夜色初降,這深淵之下早已幽黑混沌。

  霧氣愈重,淡綠色的邪瘴毒氣繚繞彌散,寒冷而陰濕。

  風聲呼呼,野獸凶狂的吼浪排山倒海似的響徹著,越來越清楚分明。

  王亦君下墜之勢越來越快,又不知淵底究竟是什麼地形,唯恐稍有不慎撞得重傷。

  當下鼓舞真氣,雙袖揮舞,將白霧瘴氣劈卷開來,火目凝神,四下探望。

  南淵上小下大,宛如壺狀,此刻掃望,竟已渾然不見邊際。

  王亦君朝右下方拍出一掌,綠光電舞,過了片刻才響起一聲轟隆回蕩。

  默測距離,抄足飛掠,朝彼處御風衝去。

  到了近處,果然瞧見尖崖險石,嶸然壁立。

  他翻身飛轉,足尖急點峭壁,飛也似地朝下一路衝去。

  崖壁峭陡濕滑,時有毒蛇怪蟲自岩隙石縫閃電竄出,偷襲咬噬;飛霧迷離,獸影撲閃,毒火瘴氣洶洶圍舞。

  王亦君既知自己百毒不侵,又有護體真氣罩護,毫不駭懼,斷劍揮灑,碧光縱橫,將毒蟲以及濃霧中殺出的萬千凶獸斬殺殆盡。

  如此衝殺了一陣,瘴氣毒霧漸轉淡薄,獸吼之聲亦漸漸淡卻,隱隱聽見水聲轟隆,似有瀑布傾泄而下。

  凝神朝下望去,朦朦朧朧瞧見樹影連綿,河水粼粼閃爍,當已到了南淵谷底。

  王亦君猛一提氣,收斂下衝之勢,御風飄然下落,穩穩地落在谷底草地。

  大霧彌漫,月光暗淡,四周森林隱約,鬼影幢幢。

  陰風吹來,濕漉漉地夾雜腥臭之氣,更覺刺鼻。

  咫尺之外,幽藍色的大河滾滾奔流,幾具怪獸骸骨斜插河岸,遠處大地斑斕絢艷,似是奇花異草隨風搖動。

  王亦君默念燃光訣,指尖“轟”地冒起熊熊紅光,四下登時一亮。

  突聽草葉簌簌,低頭望去,大吃一驚,腳下竟攢集著億萬彩色毒蛇怪蟲,不住地蜿蜒蠕動,原來那絢麗爛漫的“花草”竟是漫漫蛇蟲!

  毒蛇蟲豸似是對他身上氣味頗為忌憚,團團圍集,卻不敢貿然上前。

  頭頂怪叫迭聲,一群群飛獸凶禽烏雲似的洶涌盤旋著,虎視眈眈,亦不敢輕易衝下。

  與此同時,遠處森林中星星點點地亮起萬千幽光,閃爍不定,伴隨著如潮吼聲,也不知有多少凶獸正藏匿覬覦,伺機而發。

  王亦君心中微生寒意,忖道:“娘沒有辟毒神物,在此多盤桓一刻,便多了一份凶險。必須盡早找著她,帶離此地。”

  正思忖間,忽聽群獸嘶吼,漫天鳥獸密集衝下,朝大河上游團團撲去。

  心下一凜,眼光轉處,只見一道人影從大河中閃電竄起,兔起鵲落,鬼魅似的消失在霧靄之中。

  電光石火,瞧不分明,但身影纖細,似乎是個女子。

  王亦君失聲叫道:“娘!”

  拔身掠起。

  黑壓壓的凶鳥飛獸見他御風追來,登時驚啼怪吼,轟然飛散。

  王亦君無暇理會,疾風飛掠,朝著那人影窮追不舍。

  水聲轟隆,前方銀河飛瀉,瀑流滾滾。

  那人沿著大河踏浪逐波,奔行越來越快,突然利箭似的怒射而起,破入銀白水簾,消失不見。

  王亦君不假思索,急電飛舞,筆直地衝入巨瀑之中。

  四周漆黑,耳畔隆隆轟鳴,置身於一個深不可測的山洞中。

  火目凝神,念力四探,察覺淡淡的氣流動向,當下沿著甬洞朝里飛奔。

  過了片刻,眼前突然一亮,高崖峭立,綠樹環合,月光清亮,薄霧如紗,竟是一個狹窄的山谷。

  他緩步而入,穿過灌木叢,沿著崖壁朝前踱去,四下掃探,卻始終不見那人身影,心下微感失望。

  風吹樹擺,枝影搖曳,遠遠地望見一個人影端然盤坐於崖壁之下,王亦君大喜,疾掠衝去,奔到近處,“啊”地一聲,大為失望。

  那人盤膝坐地,堅硬如岩,竟是一具石化已久的屍體。

  月光從高崖上斜斜照耀,正好投射在石像的身上,英眉挺鼻,閉目微笑,栩栩如生,乃是一個英逸俊秀的年輕男子。

  王亦君渾身一震,心中突然覺得此人極是親切,似曾相識,但是苦苦追索,怎麼也記不起在哪里見過。

  驀地又想起石化於南際山頂的神農,心中登時一陣黯然。

  那石像右手斜舉,緊握一柄狹窄修長的弧形石刀,刺入右側的一個巨大樹根之中。

  王亦君“咦”了一聲,大覺奇怪,卻見那樹根盤曲糾結,從崖壁中破岩而出,張牙舞爪地蔓延了數十丈。

  根莖刺棘密集,絲縷莖須飄飄搖擺,極似不死神樹。

  王亦君心下更為好奇,仰頭眺望,心想:南淵深三百仞,難道不死樹的根莖竟亦深達三百仞嗎?

  叉忖道:“不知這位前輩是誰?竟會坐化於南淵谷底。他死前怡然微笑,當無痛苦,但不知為何要將石刀刺入不死樹中?”

  月光照在石刀上,突然閃起一道眩光。

  王亦君心中一動,伸手輕彈石刀。

  “當”一地一聲脆響,石塊陡然震裂,簌簌掉落,一道青白寒光刺目閃耀。

  那石刀之下竟是一柄鋒銳絕世的神兵寶刀。

  刀身狹長優雅,在月色下流動著銀白色的冷光,令人肝膽皆寒,不敢逼視。

  刀身上刻了幾個小字,凝神細望,竟是“天元逆刃”王亦君心中一動,覺得這四字似乎聽誰說過,驀地一凜,想起當年在古浪嶼上,蚩尤曾經撫摸著苗刀嘆道:“長生刀雖是天下第一等的神兵利器,但是比起八百年前的古元坎古大俠的天元逆刃,那就差了一截了。”

  一念及此,心中大震,難道這石像竟是八百年前威震四海的第一奇俠古元坎?

  王亦君心里怦怦大跳,凝望石像左手,發覺其小指赫然斷了半截,果然吻合傳說中古元坎斷指救美的韻事!

  心下再無懷疑,一時呆住。

  金族游俠古元坎當年縱橫大荒,降妖伏魔,行俠仗義,留下無數美談韻事,被視為大荒千古第一傳奇人物,備受景仰。

  王亦君兒時流浪大荒,便曾聽許多游俠說起他的傳奇事跡,悠然神往,恨不能化身為他,嘯傲江湖;想不到若干年後,自己竟會在昆侖南淵發現他的石化之軀!

  但是傳說中,他在西海受大荒四神圍攻,身負重傷,不知所蹤,為何竟會坐化此處呢?

  這其中不知又有多少不為人知的故事?

  王亦君怔怔地望著古元坎石像,心潮澎湃,百感交集,心道:“古大俠是金族前輩,其生死一直是大荒之謎。我應當將他背回昆侖山,交與白帝、王母,也好讓他風風光光地入土為安。”

  當下退後三尺,朝著他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說道:“古大俠,得罪了。”

  伸手抱住石像,朝外拔移。

  豈料那天元逆刃牢牢嵌入不死樹根,任他如何搬移,石像始終紋絲不動。

  王亦君生怕震碎石像,不敢太過用力。

  當下伸手握住天元逆刀的刀柄,凝集真氣,奮力外拔。

  刀身輕顫,嗡然脆響,卻依舊分毫不動。

  王亦君大奇,絞盡腦汁,奮盡全力,始終不能奏效。

  苦笑之余,微感沮喪,以他眼下真氣之強沛,居然連半截刀身也不能抽出!

  他驀地一楞,月光淡淡地照在天元逆刃上,草地上白光閃耀,竟晃動著一行模糊字影。

  心念一動,伏下身來,仰頭上望,只見天元逆刃的背面刻著幾行淡淡的上古文字,奇形怪狀,月光透射,投影草地。

  王亦君看了片刻,突然一震,這些上古文宇與十二時盤上的文字何其相似!

  當下探手取出十二時盤,翻轉背面,交相對照。

  月光照射在十二時盤的反面,登時閃起眩目的綠光,反射在天元逆刃上。

  天元逆刃一震,白光刺目閃爍。

  綠光、白芒突然交迭閃耀,“轟”地積聚為一道七彩光芒,閃電似的照在不死樹根之上。

  絢光流離,木須飄搖。

  光影之中,神盤與彎刀上那扭扭曲曲的上古文字都宛如蝌蚪似的浮動起來,相互交錯參差,恍然合為一體。

  終於在樹根上影射出數百個上古文宇,金光閃閃。

  王亦君又驚又奇,隱隱覺得其中似有極為重大地奧秘。

  “轟隆!”

  一道閃電霍然劈過,深谷雪亮。

  狂風怒舞,月光黯淡,那幾百金光文宇迸飛四射,閃閃如星。

  “砰啷”激響,岩壁忽然炸裂,不死樹的樹根如章魚隆爪般飛揚亂舞,驀地將王亦君緊緊纏住!

  絢光如渦流激旋,樹根縱橫飛射,王亦君瞬間如被海蟒緊縛,卷溺於狂猛的漩渦之中。

  心下大駭,急旋定海珠,真氣轟然鼓舞,卻依舊動彈不得。

  樹根急速扭曲纏舞,裂圍成一個巨大的藤洞,黑漆漆幽森森,如獠牙巨口,擇人而噬。

  轟然震響,天地猛烈搖蕩,赤白藍黑碧橙紫……無數道彩光從那樹根黑洞中飛射衝出,颶風般地劇烈卷掃起來。

  王亦君眼前一花,呼吸窒堵,頭痛欲裂,“啊”地一聲大吼,驀地被吸入那強光深洞之中!

  絢光流轉,急速飛衝,無數幻影從他身邊盤繞穿梭,笑聲、哭聲、呐喊聲、竊竊私語聲……萬千聲音交迭炸響,他腦中轟然,意識如大霧離散,流星飛舞。

  迷糊之中,他看見自己的皮膚急速迸裂開來,如蛇蛻層層脫飛,骨骼劇痛裂響,手臂、雙腿、周身……都在不住地變幻形狀,心中駭懼驚恐,無以名狀。

  仿佛掉入一個可怕的夢魘,張大嘴,想要狂呼呐喊,卻發不出一絲聲響、無法醒轉。

  不知過了多久,眼花繚亂,驀地衝入一個巨大的絢光渦旋。

  轟然劇震,劇痛錐心,仿佛被撕裂成無數碎片。

  忽然強光耀眼,耳邊沉寂,疼痛陡然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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