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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34章 方山禺淵

  碧天如洗,海浪洶涌,狂風呼嘯而來,腥咸溫熱。

  遠處白鷗飛翔,飛魚破空,鯨群噴水游弋,一派逍遙自在的西海風光。

  “嗷嗷”怪叫聲中,兩只太陽烏烈火似的卷過碧空,低飛高掠,急速西衝。

  騎鳥西眺,遠處澄碧的海面中,矗立著一座巍峨高山,四面石崖陡峭筆直,高立萬仞,方方正正,倒像是一個碩大的石印。

  山頂正中微微凹陷,綠樹茂密,數百只西海龍鳥嗚叫著劃過天際,穿入那山頂凹陷的樹林中。

  兩旁峰頂,各有一株巨樹,參天摩雲。

  海風吹過,樹葉紛搖,萬千鳥群從樹梢轟然炸飛而起。

  方山在望,兩人相視一笑,都覺松了一口氣。

  自以姐弟相稱以來,兩人彼此落落自然,再無尷尬別扭之感。

  西飛數千里,說說笑笑,彼此之間更是平添熟稔之意。

  偶爾並肩乘鳥,於月下風中並奏笛簫,那逍遙出世、翩翩欲仙之樂,更令王亦君幾疑是在夢中。

  有夢中佳人相伴,當夜目睹科汗淮慘死的淒苦之心終於也漸漸轉淡,但偶爾想及,仍不免有些悶悶不樂。

  每逢此時,姑射仙子便淡淡地撩開話題,將他心思牽引別處去。

  如此飛行數日,終於到了這西海之濱,彼此間自又覺得親密了數分。

  驀地,一聲焦雷,轟隆作響,寒風呼嘯,天地間倏然暗淡。

  王亦君心中一凜,抬頭望去,當空紅日竟如被妖魔咬去一塊,崩缺了一個口子。

  姑射仙子動容道:“天狗吞日!”

  海上狂風大作,巨浪滔天,萬千鷗鳥悲鳴怪叫著,漫漫掠過天幕,烏雲似的朝著方山積聚飛去。

  鯨群海獸驚吼狂嘶,紛紛沉入海里。

  片刻間,原本陽光燦爛的遼闊西海竟變得陰雲慘淡,昏黑無光。

  當時大荒,每逢日食,五族無不慌亂恐懼,以為天地危亡;眾巫師神女必要祭禱天地,敲鑼打鼓,施法驅除天狗。

  百姓則閉門不出,以免撞見妖邪詭異之事。

  太陽烏嗷嗷驚叫聲中,兩人穿掠驚濤駭浪,急速地朝著方山飛去。

  當是時,忽然聽見東南面大地有人狂呼大叫:“爛木奶奶的,臭小子!你跑不過我,就耍賴使詐,想將太陽藏起來嗎?他奶奶的木耳蘑菇,我不玩啦!”

  聲音雄渾,在狂濤巨浪中竟聽得歷歷分明,正是夸父。

  王亦君倏地回身望去,卻見數十里外的草原上,一個十二尺高的巨漢扛著一個巨大的怪獸,風馳電掣地狂奔而來,果然是他;心中又是驚奇,又是好笑,想不到這瘋猴子竟然跑得這等飛快,自己二人抄了近路全速飛行,居然仍險些被他追上。

  當下立身哈哈大笑道:“瘋猴子,我快到方山了,你還是磕頭認輸吧!”

  氣運丹田,將聲音遠遠地傳了出去。

  夸父氣急敗壞地喊道:“他奶奶的,臭小子,你怎麼會到了我前面?不可能!不可能!定是你小子使詐!”

  哇哇亂叫聲中,閃電似的穿掠飛衝,疾迫而來。

  王亦君哈哈大笑,頗覺有趣。

  眼見自己二人距離那方山尚有數里,而夸父已經凌空踏浪奔來,若不加速前行,只怕當真要被他追上,當下好勝心起,驅鳥疾飛。

  姑射仙子見他頑皮逗弄夸父,也不禁莞爾。

  嘴角微笑,心想:“他有時沉著冷靜,說起話來一本正經,有時又偏偏胡鬧得很,像個沒長大的孩子。也不知哪個才是真正的他呢?為何與他一起時,我的心里便是從未有過的愉悅歡喜?即便不說話,也是說不出的放松快活……”

  忽聽那夸父遠遠地又大叫道:“咦?爛木奶奶的,你是哪兒冒出來的蘑菇?居然飛得比我還快?氣煞我也!”

  王亦君與姑射仙子回眸眺望,太陽已被天狗吞噬近半,天海昏暗,迷蒙混沌。

  隱隱可見夸父踏波逐浪,一路奔掠。

  他頭頂上空,一輛梭形的六駕蝠龍飛車急速橫空飛行,無聲無息地朝著方山急速衝來,瞬間便將夸父拋在其後。

  夸父哇哇大叫,窮追不舍。

  忽然轟雷連奏,海面狂風怒嘯,巨浪排空,劈頭蓋臉地拍打而來。

  翻卷沸騰的西海海面上突然出現無數巨大的漩渦,氣泡滾滾冒將上來。

  “轟!”

  漩渦接連翻涌迸炸,形成無數巨大浪花,萬里海面水柱擎天。

  黑影迭閃,獸吼如狂,千萬只巨大的奇形海獸驀地衝天飛起,穿掠漆黑的夜幕,在半空中層層迭迭地展開巨大的蝠翼。

  王亦君心下微驚,隱隱覺得不妙。

  火目凝神,隱隱看見正前方數里之外,波濤洶涌,一輛巨大的九龍飛車破浪衝天。

  九龍猙獰凶厲,怒吼飛揚,車輪滾滾,大旗獵獵招展,一時看不清究竟繡了什麼文字。

  當是時,忽聽那飛車傳出一聲蒼涼詭異的號角,悠揚淡遠,淒烈破雲。

  姑射仙子見王亦君突然面色大變,氣息紛亂,芳心暗自詫異。

  靈光一閃,驀地記起這蒼龍角乃是大荒十大妖女之首、水族龍女雨師妾的神器:心念微動,竟莫名地閃過一絲慍惱之意。

  突聽驚雷似的一聲巨響,蒼龍角高亢激越,凌厲刺耳。

  驚濤裂舞,颶風悲嘯,海面接連進炸開萬千漩渦巨浪,無數黑影怒吼著衝天飛起,腥臭之氣瞬間重重彌漫。

  王亦君火目凝神,只見暗青色的混沌中,數以萬計的羅羅海虎,巨翼爪龍、貂龍魚怪、吼鯊、棘劍魚龍……

  或破空怒吼,或乘浪咆哮,密集交迭,隨著蒼龍角的節奏應接不暇地疾衝而來!

  姑射仙子蹙眉低聲道:“北海凶獸!那九龍飛車中想必是北海真神,公子小心了。”

  她雖然記不得自己身世,但對大荒諸多人物掌故卻並未忘卻。

  這些妖獸無一不是大荒罕見的凶魔,形狀猙獰,極似傳說中的北海諸獸。

  北海真神又稱雙頭老祖,為大荒十神之一;乃是雙頭連體兄弟,一頭名曰禺京,一頭名曰禺強,其變幻獸身為北海巨梟,生性凶殘暴戾,素以殺人凌虐為樂。

  豢養凶獸數萬,其中三千乃悍勇凶徒封印變幻的獸身,勇烈不可擋。

  有女奴九千,每日辱虐為戲,稍有流淚呼號者,必被喂與其豢養的北海諸獸為食。

  其神兵凶器,乃是以兩百年前北海三大凶獸之一的裂海玄龍鯨的三千顆尖牙和椎骨,混合玄冰鐵所制的“龍鯨牙骨鞭”有劈山裂海之神威;又以裂海玄龍鯨的皮革制成“海神天鼓”每一奏響,必定掀起海嘯般的巨浪。

  當是時,匆聽“轟隆隆”一陣巨響,震得王亦君氣血翻涌。

  西海驀地迸濤爆浪,層層迭迭衝卷起數十丈高的巨大水牆;白沫滾滾,洶涌澎湃,如雪山崩舞,發瘋也似的朝著王亦君兩人劈蓋而來!

  王亦君二人念力探掃,在海嘯巨浪與凶狂妖獸之間邐迤穿行,翩翩高翔。

  但那蒼龍角與海神天鼓交織奏響,震耳欲聾。

  巨浪洶洶,層迭撲來,萬千凶獸前仆後繼,密織如網,始終將兩人圍困其中。

  海神天鼓急促激奏,伴著那詭異蒼涼的蒼龍角,在黑暗中更覺妖異,仿佛一下下激撞在王亦君的心上。

  鼓聲號角獰烈高亢,海嘯凶狂,颶風怒吼,萬千凶獸如暴雨密箭,團團攬集。

  不僅王亦君二人,便連夸父與那神秘飛車,也被滔天狂浪和獸群困阻隔擋,一時不能突進分毫。

  卻聽姑射仙子淡然道:“公子,與其坐掃落葉,不如斷其樹根。我們到那海神戰車中去,會會北海真神吧!”

  王亦君見她也有此意:心下大喜,精神一振,縱聲暍道:“雙頭小鳥,這等小風小浪、病貓死狗竟也敢拿出來丟人現眼,忒也可笑。別跑,爺爺今日讓你長長見識。”

  反手抽出珊瑚笛,橫吹“金石裂浪曲”笛聲鏗然激奏,如山橫霧斷,激越高亢,刹那之間,那海神天鼓與蒼龍角都險些被壓了下去。

  珊瑚獨角獸原本就是海中的水屬凶獸,昔年在東海掀卷的海嘯狂濤倒卷大荒,引起長江泛濫,傾滅十八城,可謂凶焰無雙,以其珊瑚獨角所制的珊瑚笛乃是汪洋中的無上神器。

  而這“金石裂浪曲”又是以神帝降伏此獸時的驚濤駭浪為封印之曲,在海浪狂濤中吹奏,恰恰最能將其威力發揮得酣暢淋漓。

  此時王亦君身處海嘯巨浪之中,調動“潮汐流”真氣,因勢利導,借助定海神珠化驚濤巨勢為己用,再以這珊瑚笛吹奏“金石裂浪曲”可謂占盡“天時地利人和”恣意舒暢,難以言表。

  笛聲洶洶高越,折轉而上,如高崖嵯峨,巨浪排空,氣勢奇崛雄偉,綿綿不絕。

  姑射仙子花容微動,妙目中掠過詫異歡喜的神色。

  微微一笑,素手輕揚,將周身真氣洶洶傳人王亦君背部經脈。

  笛聲鏗然,更顯激揚了亮,受笛聲與海神天鼓所激,海上驚濤洶涌,相互激撞。

  在王亦君四周竟驀地出現一個巨大的漩渦,浪牆迭轉,螺旋飛舞,環繞著兩人越卷越高,仿佛築起一個數丈高的巍峨城堡。

  猛撲而來的北海凶獸方甫衝入,便立即被卷溺其中,瞬間消失無形。

  笛聲鏗鏘激烈,忽然進瀉澎湃,如銀河落地,星漢齊飛。

  只聽一聲驚天震吼,海濤飛涌,萬獸驚懾,一道耀目紅光從滾滾水牆中衝天飛起,陡然幻化為巨大的獨角怪獸,昂然咆哮。

  “轟!”

  那巨大的漩渦水牆猛地迸炸飛舞,仿佛千萬道水箭雷霆萬鈞地朝後怒射而出。

  眾多凶獸慘嚎悲吼,拋飛跌落。

  海神天鼓轟然震響,如悶雷滾滾,連綿不斷。

  北海真神似是突然震怒,全力反擊海嘯颶風,狂猛更甚,黑暗的西海仿佛沸騰的鍋水,瘋也似的喧囂翻騰,朝著王亦君等人拍劈卷打,欲將彼等吞噬其中。

  那蒼龍角也越發詭異淒冽,令人聞之毛骨悚然。

  萬獸驚恐悲怒,不顧一切地洶洶圍擊。

  夸父扛著怪獸哇哇大叫,連稱有趣,上竄下掠,在驚濤駭浪之中閃電穿行,所到之處,北海凶獸盡皆悲嚎拋飛。

  天黑海暗,風吼浪狂。

  滔滔巨浪交織著萬千怪獸,如烏雲壓頂,泰山崩傾。

  珊瑚獨角獸的魂靈雖然凶狂無匹,但一時間竟也被海神天鼓與蒼龍角彈壓,不能衝透重圍,飛到浪尖外的高空中。

  聽那天鼓咚咯,號角蒼冽,王亦君突覺心煩意躁,那四面拍擊而來的狂肆巨浪似乎也夾帶著某種奇異的韻律,令他呼吸不暢,真氣滯堵,連按壓珊瑚笛的指尖都有些不太靈動起來。

  姑射仙子微微一笑,柔荑舒展,瑩光白氣登時在掌中化為一管玉簫。

  斜倚唇邊,悠然吹奏,簫聲清幽淡遠,如空谷山泉。

  王亦君登時覺得清明舒爽,那胸悶氣堵的感覺煙消雲散:心下大喜,調集真氣,綿綿吹笛。

  笛簫合奏,如險崖流雲,大河明月,一個艱峭陡急,大開大合,一個綿柔淡雅,千迂百回,彼此契合無間,真氣滔滔,將那狂猛天鼓、淒冽號角又逐漸地壓了下去。

  碧光閃耀,氣流在二人身側繚繞回旋,周圍海流螺旋飛舞,變幻無常。

  笛聲在最高處轟然炸響,珊瑚獨角獸抖擻精神,驀地一聲大吼,海面登時裂綻分涌,形成一條巨大的通道,風馳電掣疾衝而去。

  兩人乘鳥翩然隨行,四周妖獸接連不斷地飛掠狙擊王亦君見那海神戰車御風電行,朝著方山急衝而去,越行越遠,眼見便將衝上方山;自己雖依仗珊瑚獨角獸左衝右突,卻始終難以追及:心下不由暗自焦急。

  眼角余光及處,卻見斜後方,那神秘的蝠龍飛車無聲無息地滑翔飛行,突然鑽入洶涌巨浪,消失無蹤。

  王亦君心中驀地一動,精神大振,傳音姑射仙子。

  隨即封印太陽烏,急吹珊瑚笛。

  珊瑚獨角獸狂吼聲中,震飛數十只北海凶獸,驀地高高躍起,陡然折轉,電衝入洶涌汪洋之中。

  王亦君與姑射仙子攜手翩然飄舞,默誦“魚息法”瞬息沒入滔天巨浪,蹤影全無。

  夸父“哎呀”連聲,搖頭晃腦,頓足叫道:“楠木疙瘩不長苗,小子你也忒傻啦!打他不過還可以死纏爛打嘛!干嘛自己跳海尋死?不好玩不好玩。”

  忽地抓頭撓耳,自言自語道:“咦?難道是這小子眼看著要輸給了我,故意自殺耍賴?”

  正自大覺可疑,忽聽遠處轟然巨響,那六駕蝠龍飛車破浪衝出,扶搖直上。

  接著海面巨浪進飛,珊瑚獨角獸咆哮聲中衝天而起,隱隱可見兩道人影隨之螺旋電舞,高高地躍上了方山陡壁,點掠上衝。

  夸父哇哇大叫,連呼上當,扛著怪獸急速踏浪飛奔。

  王亦君與姑射仙子從深海中破浪疾衝,螺旋飛舞,足尖飛點,沿著方山筆直峭壁向上急速抄掠。

  既至禺淵聖地,不敢放肆滋擾,當下封印珊瑚獨角獸,將笛子收起。

  斷劍青光怒放,兩只太陽烏歡鳴展翅,電衝盤旋。

  兩人翩然斜掠,躍上鳥背,朝山頂全速飛翔。

  只見遠處山頂櫃格松參天傲立,蔭蓋漫漫,如黑雲遮天。

  松樹下溪流潺潺,山石嶸然錯布,一個巨漢昂然站在大石上,人面虎爪,白毛遍體,腳下匍匐了兩條青灰色的巨龍,直如天神下凡,神威凜凜。

  當是與戰神刑天、九尾虎神陸吾等人並列“大荒六小神”的金族“金光神”蓐收。

  金族眾高手中,除了白帝、金神石夷與西王母之外,便以蓐收的修為最高。

  其神器金光大鉞乃是以千年前的彗星隕石精煉而成,光芒刺目,威力無窮,與刑天的蒼刑千戚、昔日金族大將盤谷的開天斧並稱“大荒三大名斧”其人剛直不阿,執掌金族刑罰,世人所懼。

  距他二十余丈外,那九龍戰車凌空盤旋,大旗獵獵,果然繡著“北海真神”四個大字。

  戰車中天鼓急擂,號角長吹,殺氣凜冽。

  遠處禺淵山壑幽暗,巨石嶸然,淵水滾滾,隨著天鼓節奏喧囂鼓舞。

  但王亦君四下采掃,卻不見那菱形神秘飛車的蹤跡。

  突然“轟”地一聲巨響,氣浪進飛,地動山搖。

  一道銀白色的眩光如閃電飛劈,從蓐收後方朝他雷霆怒掃!

  蓐收猝不及防,驀地厲聲大暍,電衝而出,周身白光轟然綻放,虎爪翻轉,赫然多了一杆一丈多長的月形大鉞。

  一道人影哈哈狂笑著從黑暗中怒射而出,銀光飛舞,仿佛天河飛瀉,千萬道漣漪光弧綿綿不絕地朝著蓐收急攻而去。

  王亦君凝神望去,見那人頸上竟有兩個碩大的頭顱,發出不同的笑聲,一個高亢激昂,一個陰沉森冷。

  心下恍然,料想這雙頭老祖必是使了什麼奸謀法術,將聲音由車中發出,自己則繞折到金光神之後,乘他不備之時,全力偷襲,占盡先手。

  雙頭老祖位列“大荒十神”乃是超一流的大宗師,面對實力稍遜於己的對手,仍要使出這等奸謀,實是令人不齒。

  王亦君心下鄙夷,對金光神登時起了同仇敵愾之心。

  此時,海神戰車中蒼龍角嗚嗚長吹,無數妖獸怒吼著從海上飛來,如團團烏雲,眼看將要涌上山頂。

  王亦君正欲跳將出來,相助蓐收,心中忽然一動,低聲道:“仙子姐姐,我們先去車里,斷了老妖後援,再一齊收拾老妖……”

  姑射仙子秋波微漾,神情古怪地凝視著王亦君,淡淡一笑,傳音道:“公子去吧!我去助金光神一臂之力。”

  翩然起身,騎鳥飛向北海真神。

  王亦君微微一怔,不及多想,駕鳥朝著海神戰車急速衝去。

  蒼龍角悲涼淒切,越來越響,王亦君心中狂跳,險些要蹦出嗓子眼來。

  將近戰車之時,按捺不住激動欲爆的心情,足尖一點,急不可待地朝著戰車半啟的廂門掠去。

  方至廂門,號角匆停。

  突聽“嗤嗤”輕響,銀光錯舞,寒氣襲人。

  王亦君心中大凜,立知不妙,護體真氣蓬然爆放,雙足一緊,似已被什麼極為堅韌之物纏住。

  目光及處,卻見萬千銀絲從戰車底部繽紛衝出,順著自己足踝急速朝上繚繞纏縛。

  大暍一聲,斷劍電舞,急速旋劈。

  豈料那些銀絲雖然細如發絲,卻極為柔韌,隨著劍鋒拉扯回旋,始終不斷。

  只聽一個女子吃吃輕笑道:“好人,進來吧!”

  腳下一緊,身下由己地衝入戰車廂內,重重地撞在堅硬的廂壁上。

  “匡啷”廂門立時關閉。

  “嗤嗤”連響,白絲飛舞,刹那間王亦君周身已被緊緊纏縛。

  寒氣大盛,眼花繚亂,無數銀白色蜂刺似的怪劍將他周身要穴盡數抵住。

  車中燈光搖曳,刺眼之極。

  凝神望去,那些持劍之人竟是身高不足三尺的小精怪,玄衣黑頭,眼睛豎長,撲眨撲眨,冷冰冰地望著他。

  那女子輕笑道:“好人,別亂動,這些魅人刁壞得緊,一不留神就會要了你的小命哩!”

  香風撲面,一張俏臉撲入眼簾。

  彩巾纏頭,珠貝搖曳,瓜子臉,柳葉眉,眼如彎彎明月,笑吟吟地望著王亦君,左手纖指輕輕地纏繞著纏頭垂帶,卻是素不相識的嬌麗美人。

  王亦君一心想見雨師妾,其情渴切,一不留神,竟陰溝翻船,中了這些精怪之道:心下又是滑稽又是著惱,哈哈笑道:“姑娘說話真風趣,就憑這些小怪物也能螫死人嗎?”

  眾魅人大怒,黑臉通紅,豎目險些凸了出來,厲聲尖叫,數十只刺劍一齊朝他扎去。

  王亦君哈哈大笑,腹內定海神珠急速飛旋,碧光破體怒放。

  眾魅人怪叫迭聲,被他真氣震得四下拋飛,撞在四壁紛紛暈厥。

  雙臂一振,身體趁勢逆向急旋,刹那之間便轉了數百余圈,驀地從白絲中竄了出來,螺旋翻身,穩穩地站在車廂內。

  目光四掃,車廂對角圍坐了二十余個女子,蜷縮顫抖,怯生生地望著他,手腕腳踝均鎖著粗大的玄冰鐵鏈,叮當脆響,乍一望去,並無他朝思暮想的雨師妾:心中登時大為失望。

  那女子驚咦一聲,撫掌格格笑道:“好俊的身手!果然是少見的尤物,難怪龍女甘心為你而死呢!”

  王亦君聞言大震,脫口道:“你說什麼!”

  那女子月牙眼秋波蕩漾,左右環顧,神秘兮兮地低聲道:“你還不知道嗎?龍女雨師妾為了你忤逆燭真神,已經被賜死啦!”

  王亦君耳中轟然,如被焦雷所劈,腦中空白一片,猛地朝後退了數步,怔怔不語。

  突地哈哈長笑道:“妖女,又想用奸計騙我上當嗎?”

  那女子嫣然道:“拘纓國主從不騙人,更舍不得騙你這般俊俏的好人。”

  王亦君心中一凜,原來這女子竟是名列“大荒十大妖女”之七的北荒拘纓國國主歐絲之野!

  拘纓國乃是北荒一個頗為神秘的小國,國人頭纏彩巾,喜以手指纏繞垂曳的帽纓。

  蓋因纏頭彩巾中藏有諸多毒蟲蠱物,每次拖拽帽纓,便是放蠱施毒,殺人於無形。

  這歐絲之野原是一無名棄嬰,當年拘纓國王路過北荒無枝桑樹時,見她被遺棄於荒野,不哭而笑,大感奇怪;又見她冰雪可愛,頗為喜歡,遂收為養女,取名為歐絲之野。

  此女姿容嬌艷,笑靨如花:心腸卻毒如蛇蠍,十三歲時便殺人無數;蠱術、毒術與九尾狐晏紫蘇幾在伯仲之間。

  後因與龍女雨師妾爭寵失敗,被燭真神賜與雙頭老祖為妾,成為老祖最為寵愛的奴妾。

  雙頭老祖凌虐殺人的刁毒法子,據說大半便是出自她的櫻桃小口。

  此女對雨師妾恨之入骨,是以雨師妾死訊出自她口,倒未必可信。

  他們適才必是瞧見自己吹奏“金石裂浪曲”猜著自己身份,是以故出此言,讓自己方寸大亂,束手就擒。

  想到此處,王亦君心中稍定。

  念力采掃,周身並無中毒異樣,哈哈笑道:“國王也是如此美貌,想必不會騙人。”

  歐絲之野雙靨暈紅,輕啐道:“還以為你是個乖孩子,沒想到也是個輕薄小子。”

  媚眼如絲,直勾勾地望著他,啞聲道:“小色鬼,我便遂你的願吧!”

  素手一抽,衣帶飛舞,彩裳如雲飄散,赤條條地站在王亦君眼前。

  王亦君微吃一驚,扭過頭去。

  匆聽“哧哧”激響,無數銳氣怒射而來。

  心下大凜,氣隨意生,蓬然自放。

  “噗噗”輕響,萬千暗器、細針撞著碧翠色的護體光弧登時四下反彈而出,“咄咄”之聲大作,紛紛射沒車廂硬壁。

  十幾個魅人尚自昏迷,突中毒針,身登時變得漆黑如焦碳,七竅流血,頃刻間化為一灘膿水。

  “乖,讓姐姐抱抱。”

  歐絲之野身影疾閃,絢彩氣霧蓬舞繚繞,無數暗器密雨激射,或回旋飛舞,或如影隨形,朝王亦君滔滔不絕地狂攻驟打。

  王亦君無心與她周旋,驀地急轉定海神珠,哈哈大笑。

  彩霧離散,密針倒流,強沛的真氣轟然炸響,在車廂內如驚雷回蕩。

  眾女叫也末叫,立時暈厥。

  歐絲之野“哎喲”一聲,朝後倒飛,纖足倒擺,勾在廂頂橫梁。

  瑩白赤裸的胴體微微顫動,拍著胸脯嬌喘下已,瞠道:“你這人真壞,一點憐香惜玉之心也沒有呢!”

  王亦君毫不理會,大步走上前去,將車中眾女一一翻轉,驗查容貌。

  歐絲之野眼珠一轉,笑道:“一……二……三……倒!”

  王亦君突覺一陣暈厥心下大驚,驀地凝神聚意,真氣流轉,將那麻痹昏沉之意硬生生地壓了下去,過了片刻,方甫清醒如初。

  當下吐了一口濁氣,看也不看她,繼續尋找雨師妾。

  歐絲之野月牙眼中滿是驚詫的神色,咬著嘴唇,駭怒交集。

  這小子分明已經中了自己八十三種奇毒、三十七種蠱蟲,怎地依舊渾然無事?

  難道他的體內竟有什麼辟毒神物嗎?

  她殺人無數,即便是北海真神,對她的蠱毒也有三分懼意,不想今日卻遇上如此咄咄怪事,令她驚惱羞怒,束手無策。

  豈知王亦君自從當日被大荒第一毒女流沙仙子整得狼狽難言之後,體內便有了數百種奇毒,環環相激,以毒攻毒,已幾近於百毒不侵。

  普天之下,除了極少數罕見奇毒之外,只怕再沒有什麼能將他毒倒的了。

  歐絲之野見他絲毫不顧自己美色,對蠱毒之侵又安然無恙,大受其挫。

  惱羞成怒,翻身跳了下來,叫道:“媸奴!”

  眾女奴之中,一個黑衣女子緩緩地坐起身來。

  王亦君眼光掃處,周身大震:心里仿佛爆炸開來一般,顫聲道:“雨師姐姐!”

  心中驀地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是了!難道她竟被燭老妖眨為奴隸了嗎?”

  那女子背對王亦君,瞧不清容貌,但膚白勝雪,纏頭下露出幾繒火紅秀發,身材婀娜,與雨師妾極是相似。

  長袖滑落,素手中握取的,赫然正是蒼龍角!

  那女子緩緩轉過身來,鐵鏈叮當脆響。

  臉上蒙了一個藤木面罩,只露出雙眼、口鼻。

  秋波澄澈,殊無表情,盈盈跪下,低聲道:“主上有何吩咐?”

  聲音冰冷,殊無跌宕,和雨師妾那慵懶嬌媚的沙甜嗓音相去萬里。

  王亦君心下微微失望,但瞧她纖柔玉手、優美脖頸,分明又是那顛倒眾生的龍女:心中不由又劇烈狂跳起來。

  歐絲之野笑道:“媸奴,這人說你是龍女哩!你是也不是?”

  媸奴淡淡道:“奴家只是北海真神的奴婢,與龍女相比,一個在天,一個在地,豈敢高攀?”

  王亦君聽她聲音口氣,與雨師妾截然不同,將信將疑:心想:“雨師姐姐地位尊崇,心高氣傲,決計不肯受如此之辱。即便當真是她,與我相見,也斷斷不會這般冷淡平定。”

  但瞧她手上的蒼龍角絕非假物:心有不甘。

  正要說話,卻見那媸奴輕輕地將那藤木面罩摘了下來,素面如雪,眉目似畫,果然不是雨師妾,心中失望之至。

  媸奴淡然道:“公子想必是見了這蒼龍角,心有疑惑吧?燭真神將龍女賜死之後,便將蒼龍角轉賜主上。主上見奴家善於吹角,便令我奏樂隨行……”

  王亦君眼前一黑,如被當頭棒擊。

  突然寒毛直乍,感覺一道銳利無匹的劍氣從背後閃電襲來,登時下意識地稍稍偏轉。

  那媸奴眼波劇蕩,閃過驚怒惶懼的神色,失聲道:“小心!”

  那聲音迥然變異,沙甜嬌媚,分明便是雨師妾!

  王亦君腦中一亮,大叫道:“是你!”

  話音未落,胸間劇痛,一段幽藍的劍光從他右胸破體衝出,鮮血激射噴舞。

  刹那之間,他絲毫感覺不到疼痛,卻覺得死而復生般的狂喜,哈哈大笑,縱聲大吼道:“是你!”

  驀地回手一掌,真氣狂猛進爆。

  那偷襲之人悶哼一聲朝後摔飛,“喀啦啦”一陣脆響,似已撞斷渾身骨骼,再也爬不起來。

  “哧哧”之聲大作,劍氣縱橫,那些小精怪交錯飛舞,全力猛攻。

  歐絲之野笑道:“想見你的雨師姐姐,那就到黃泉去吧!”

  翩然後退,素手猛扯媸奴頸上鎖鏈。

  鎖鏈黑光四射,媸奴蹙眉低吟一聲,朝後飛退,凝視王亦君的妙目忽然淚光瀅瀅,悲傷欲絕。

  燈光忽滅,四周漆黑,那張雪白的容顏一閃而逝。

  只聽見一聲低泣似的痛楚呻吟、金屬亂撞的叮當脆響,然後便是那淒厲而悲愴的蒼龍號角。

  此時王亦君再無懷疑,悲喜交迭,振臂長嘯,真氣滔滔流轉迸舞。

  “咻”地一聲,那貫胸而過的長劍轟然倒射,穿透兩名魅人,“咄”地釘入車廂內壁,震動不已。

  右手飛舞,斷劍碧光跳躍,縱橫如電,刹那間將衝上前來的眾精怪斬殺殆盡。

  奮力提氣,想要追去,卻突聽“當啷”脆響,廂門突開。

  九龍怒吼,幾面巨大厚重的玄冰鐵板脫飛而出,激撞而來。

  “叮”地一聲,斷劍擊在那鐵板上,登時彎曲彈舞,王亦君此時真氣已竭,只覺巨力當胸撞來,不敢硬接,驀地因勢利導,穿出車廂,朝後上方高高飛起,飄然躍上櫃格松的巨梢。

  當是時,天上黑雲滾滾,太陽已露出一條極細的紅邊,在這漆黑的正午天幕上,顯得妖艷而又詭異。

  蒼龍角淒詭迷離,獸吼如狂。

  上方空中,那黑壓壓的雲層竟是萬千凶獸洶洶圍集,四面八方衝涌飛瀉,咆哮狂攻。

  王亦君翻身躍上太陽烏背,正要去追那九龍飛車,卻被數百妖獸團團攢圍,不得不凝神對抗。

  方山頂上狂風呼嘯,人影錯分,真氣激蕩的巨大氣浪光弧閃耀飛舞,如流星,如霹靂,將四下陡然照亮。

  見姑射仙子與蓐收尚且無恙,王亦君心中稍安。

  那雙頭老祖呼號怪笑,龍鯨牙骨鞭氣光長達十余丈,縱橫飛舞,如颶風閃電,聲勢驚神泣鬼。

  姑射仙子與蓐收兩人合力,竟也不能討得好去。

  二人還得全力對付那發狂圍攻的萬千凶獸,一時反倒有些捉襟見肘。

  王亦君傷口火燒似的灼痛,所幸非在要害,調息片刻,已將傷勢鎮住。

  想著雨師妾:心痛難當,料定她必定是因為自己,被燭龍貶為女奴,備受折辱;以她心性,方才不願在此時此地與自己相認。

  悲怒之下,便欲突圍衝入飛車,搶回雨師妾。

  但眼光掃見姑射仙子二人在雙頭老祖與北海諸獸的猛攻下越發吃力,猛一斂神,咬牙付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先合力殺了老妖,再救出雨師姐姐不遲。”

  料定只要不讓北海真神奪得三生石脫身逃逸,海神戰車必定不會撤離。

  殺機畢現,正要俯衝而下,匆聽那雙頭老祖哈哈狂笑,高亢、陰冷之聲混在一處,說不出的難聽。

  “轟啷!”

  龍鯨牙骨鞭悠然翻轉,突然爆射出強烈的烏金色眩光,迭聲震響中,那烏金色眩光急速膨脹,在半空中形成一只巨大的龍鯨形狀,搖擺怒吼。

  萬獸驚懾,盡皆退散。

  那龍鯨身長足有二十丈長,龍鱗遍布,火眼凶光,巨口刀牙錯立,前鰭掌如巨翼舒張。

  仰頭望去,猶如巨山橫空,巍然壓頂。

  “裂海玄龍鯨!”

  王亦君心下微驚,這妖獸乃是大荒最大的凶獸之一,被它掃中,即便鋼鐵也要化為碎段。

  當下不再猶豫,反抽珊瑚笛,凝集真氣,決計御使珊瑚獨角獸與這妖獸拚死一搏。

  “嗚嗷!”

  裂海玄龍鯨發出震耳欲聾的怪吼,突然朝著蓐收與姑射仙子重重砸下!

  “轟隆”巨響,山頂登時炸裂,巨石飛舞,塵土彌漫,驀地多了一個十余丈長、三丈余深的裂坑。

  姑射仙子二人閃電似的平移飛離,堪堪避過。

  龍鯨怒吼飛衝,橫空搖擺,朝著二人狂猛進攻,刹那間將他們逼得險象環生。

  山崩地裂,氣浪炸舞,櫃格松急速搖擺,萬獸悲吼,畏縮不前。

  王亦君眯起雙眼,駕鳥穿梭,如在驚濤駭浪中穿行。

  真氣激生,橫笛吹奏“金石裂浪曲”便在此時,那龍鯨突然高高翻卷,在高空之上恣意舒展巨大的肢體,發出一聲尖銳的嚎叫,烏金光芒刺目激射。

  狂風怒卷,海上驚濤轟鳴,山谷禺淵亦巨浪翻騰,無數巨大的水柱驀地衝天飛起,環繞方山密集林立。

  水柱噴到最高處,進飛炸射,宛如萬千流星,從四面八方倒衝入那裂海玄龍鯨的噴水孔。

  龍鯨的龐大身軀隨即急劇變大,轉瞬間便增大了一倍有余。

  突然白光大作,轟然脆響,骨骼急速爆長,刹那間蓐收化為巨大的人面虎獸身,雙爪緊握金光大鉞,怒吼著衝天飛起,掄舞金光鉞,如電飛射,朝著裂海玄龍鯨猛劈而去。

  禺京手訣捏舞,驀地一抖龍鯨牙骨鞭,滔滔黑光順著那骨鞭衝天而起,沒入龍鯨急劇膨脹的體內。

  龍鯨嘶聲狂吼,周身烏鱗陡然翻乍,黑光怒射,巨尾飛甩,朝著蓐收迎頭拍下。

  王亦君只覺山岳壓頂,氣息滯堵,笛曲登時定調,竟身不由己地駕御太陽烏朝下跌跌撞撞地俯衝而去:心下駭然,陡然抽緊,不由為蓐收擔憂起來,強起真氣,笛曲高亢破雲,即將攀升至最高處。

  姑射仙子雙袖翩翩,碧木真氣從她素手間化為淡綠色的絲光氣帶,繚繞飛舞,急速纏縛在龍鯨的巨尾上。

  龍鯨怒吼,那巨尾之勢稍稍一滯。

  是時,當空那一线紅日突地從黑影中跳脫,變作一彎紅弓。

  赤光閃耀,投射在蓐收的金光大鉞上。

  蓐收大暍道:“金星流光破!”

  “叮”地一聲,那金光大鉞突然爆綻起眩目光芒,龍吟虎嘯,如白虹貫日,彗星衝天。

  “咻!”

  一聲淡淡裂帛似的聲響,當空驀地爆放開刺目難忍的強烈熾光,仿佛一朵巨大的銀菊瞬間怒放。

  “轟隆隆”雷鳴巨震,白光爆舞,衝擊氣浪如颶風進飛。

  無數巨石炸舞衝射,從王亦君四周暴雨似的衝天飛過。

  太陽烏嗷嗷亂叫,幾被卷溺其中,王亦君喉中一甜,強鼓真氣,猛地將“金石裂浪曲”吹奏到至高之處。

  紅光閃耀,珊瑚獨角獸再次怒吼著昂然躍空,雷電似的激撞在龍鯨側腹。

  裂海玄龍鯨悲聲嘶鳴,巨軀陡然抽緊,驀地震吼甩尾,層層烏光驚濤也似的四下進舞,山搖地裂,又是一陣狂猛搖晃。

  姑射仙子的真氣光帶登時碎裂,嬌軀微震,乘鳥悠然朝外摔飛。

  王亦君心下大驚,正要追去一看究竟,卻聽“蓬”地一聲巨響,那龍鯨悲鳴若狂,腹部驀地裂開巨大的口子,海水如滾滾天瀑飛衝而下。

  繼而“乒砰”連響,龍鯨的背脊陡然翻裂,一道金光白影呼嘯著破體衝出。

  正是蓐收。

  他當空飄搖,雄偉虎身突然“仆仆”紋裂,激射出無數血箭。

  適才奮起神威,迎面痛擊,雖從龍鯨體內破穿而過,卻也大耗真元,身負重傷,險些連金光鉞也把握不住。

  那龍鯨周身接連綻破,萬千裂口如漣漪蕩漾。

  體內海水四面衝涌而出,光影渙散,急速縮小。

  北海真神怪叫一聲,朝後飄退,龍鯨幻影登時破滅,重新化歸為銀亮骨鞭,閃電似的疾抽蓐收。

  王亦君笛聲激越,珊瑚獨角獸立時怒吼撲剪,將那龍鯨牙骨鞭倏然蕩開。

  激震之下,王亦君氣息翻涌,險些暈厥:而北海真神此時亦如強弩之末,大叫一聲,繼續朝後飄退。

  刹那間,四人都已身負內傷,飄搖各處。

  當是時,山頂突然陰風大作,禺淵之中,一道紫黑色的真氣斜衝飛天,漫天噴涌的海水陡然重新螺旋集結,化作一條巨龍,轟鳴咆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四人同時飛旋橫掃!

  王亦君大吃一驚,吹笛御獸,阻擋於自己身前。

  眼前一黑,骨骼仿佛散裂一般。

  放眼望去,果見那六駕蝠龍的菱形飛車無聲無息、幽靈似的從禺淵中破浪衝起,風馳電掣,刹那之間掠到櫃格松下。

  門簾飛卷,兩道黑光電射飛舞,直劈在無憂泉水轟然巨響,水花激射,一塊三尺見方、一尺來厚的淡青色玉石悠然拋轉,隨著那兩道黑光朝車中急速飛去。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這廝果然是趁著眾人兩敗俱傷之際,突施暗算,搶奪三生石。

  王亦君心下大怒,御鳥急衝,默念“心心相印訣”珊瑚獨角獸呼吼聲中凌空飛舞,當頭撞去,獨角驀地頂穿車壁。

  轟然巨震,車身黑光爆放,驀地片片進炸開來。

  珊瑚獨角獸慘嚎一聲倒飛而出,紅光幻滅,陡然收回珊瑚笛內。

  三道人影從那車中躍出,挾抱三生石,御風飛行。

  北海真神怒極反笑,橫空狙擊。

  海神戰車內天鼓咚咚,號角淒厲,團團盤旋上空的萬千凶獸如得神諭,重行咆哮俯衝而下,氣勢洶洶地朝那三道人影圍擊堵截。

  王亦君身形疾旋了數十圈,方才將珊瑚獸帶來的巨大反撞之力消卸殆盡。

  強行調氣,驅鳥前衝。

  卻見那三人飄然揮灑,黑光、白氣、紅芒縱橫交錯,氣勢雄渾狂猛,刹那之間便從萬獸群中輕易突圍而去。

  王亦君心下大奇,以彼等真氣推斷,那三人赫然竟是水、金、火三族高手,真元強猛,至少都在仙級之上,其中似乎又以那頭戴黑笠的水族之人修為最高。

  但三人舉手投足鬼氣森森,陰邪妖異,每一招式似是而非,竟不像人間所有。

  大荒之中,仙級以上的高手不過百人,不知這三人究竟是誰?

  身不同族,竟勾結一處,做這令人不齒的盜賊勾當。

  正自詫異,只聽北海真神桀桀怪叫,當空昂然舒臂,光芒耀射,長羽林立,刹那間化為巨大的雙頭人梟。

  巨翼撲擊,黑光如雷鳴電閃,與那三人激斗一處。

  戰不片刻,那頭戴黑笠的怪人突然翻手一掌,烏光怒放,幻化出一只巨大的龍頭怪獸,轟然猛擊在北海真神胸上。

  這一掌快逾閃電,變幻無端,詭異己極。

  北海真神鮮血噴涌,衝天飛起,驚怖慘叫道:“你……你是……”

  駭懼已極,兩個頭顱瞪大了眼睛,剩下的話竟說不出口,怪叫飛退。

  王亦君驚駭難已,此人究竟是誰?

  竟能將位列大荒十神的雙頭老祖數招之內打得潰敗驚怖,狼狽如此?

  此時空中紅日驀地又跳出一线,七彩陽光繽紛耀射,天地陡亮。

  陽光照射在劍光上,眩目反射,恰巧將王亦君等人的臉容照得一片明亮。

  那頭戴黑笠之人扭頭仰頸,朝他望來。

  面無血色,形如強屍,一雙空茫的眸子凶光逼現,驀地閃過訝異之色,啞聲道:“好小子,又是你……”

  王亦君驀地一陣迷惑——難道自己曾見過此人?

  念頭未已,卻見那人嘴唇翕動,似乎在念誦什麼法訣,突然周身劇痛,仿佛有千萬只蟲子同時咬噬,大叫一聲,險些從鳥背上摔下:心中驀地閃過一個念頭:九冥屍蠱!

  這惡人在施法御使自己體內的屍蠱!

  難道此人竟是放蠱的幕後元凶嗎?

  但片刻間,體內劇痛突然減弱,念力所及,那些蠱蟲竟似死了一般。

  原來這些屍蠱雖然惡毒,卻敵不過王亦君體內的萬干劇毒,早已死絕。

  縱有孵化出的新蟲,不消片刻也必定殯命。

  王亦君又驚又喜,雖不明所以,但此時危急,不容多想,猛地奮起神力,大暍道:“是我又如何?”

  斷劍如霹靂流星,倏然刺去。

  “噗嗤!”

  碧光如電,瞬間穿透那人胸膛,“當”地一聲脆響,其腋下的三生石也被陡然震裂,鏗然碎為幾塊。

  那人“咦”了一聲,竟渾然無事,啞聲奇道:“好小子,果然有些門道,不愧為我青木鬼王。”

  突然一掌拍來。

  氣浪爆舞,仿佛一只巨大的龍頭咆哮咬噬,王亦君大驚之下,抽離斷劍,驀地轉動定海神珠,奮力朝後飛逃。

  猶已遲矣,護體真氣陡然破裂,宛如萬千冰冷毒蛇倏然從自己萬千毛孔鑽入,撕裂般地劇痛,急速朝丹田與心脈竄去。

  周身刹時僵硬,陰森詭異。

  當是時,腰上突地一緊,被萬千絲帶牢牢纏縛,猛地朝後拖飛。

  一股清雅淡泊的真氣如春風拂面,悠然吹過。

  竟是姑射仙子及時趕到。

  “嗤嗤”輕響,那邪異氣浪被姑射仙子所震,陡然抽離而去,黑笠人嘿然怪笑,驀地朝後飛退。

  王亦君周身倏然輕松,吐了口氣微笑道:“多謝仙子姐姐。”

  姑射仙子淡淡一笑,絲帶飛卷,纏住他的手腕,一齊騎鳥追去。

  那三人御風疾飛,萬獸拋飛跌散,刹那間便已衝到方山懸崖。

  一道人影忽然從崖下衝起,哇哇大叫道:“臭小子,我來啦!”

  正是夸父。

  恰好與那三人迎面相撞,黑笠人二話不說,迎頭便是一掌。

  夸父大怒,叫道:“爛木奶奶不開花!”

  也是一掌擊出。

  碧光黑芒激撞一處,轟然四震,藍紫色的衝擊光波團團進舞。

  兩人身形劇晃,各自朝後退去。

  王亦君大喜,叫道:“瘋猴子,來得正好。他正要和你比斗呢!說你差勁至極,是天下第一等的臭蘑菇,大草包……”

  見夸父已經氣得哇哇亂叫,又加了一句道:“你若能將他胳肢窩下的石頭搶了過來,那就贏啦!”

  夸父怒道:“他奶奶的木耳蘑菇,我連他的胳肢窩毛一齊揪下來!”

  他追日輸給王亦君,正自灰溜溜地慍惱,眼見此人竟敢在針尖芒頭上挑釁比斗,那還不憋足了勁掙回面子?

  當下揮舞背上的怪獸,呼號怪叫,全力激斗。

  王亦君見他揮舞的怪獸乃是一獨角駝龍,根本不是科汗淮所化的竐窳:心下猛地一驚,叫道:“瘋猴子,那只龍頭怪獸呢?”

  夸父甚是尷尬,“爛木奶奶的,半路上讓一個白衣服老頭搶走啦!”

  話音未落,“哎喲”一聲,已被黑笠人掌刀掃中,哇哇大叫,不顧王亦君,全神拼斗。

  王亦君心中驚怒,不知那白衣人是誰?

  竟能從夸父手中奪得竐窳去。

  那人搶了竐窳叉意欲何為?

  夸父兩人瞬息間便激斗了數十回合,氣浪迸飛,山石碎裂,其勢足可驚天動地。

  王亦君、姑射仙子並肩齊飛,與另外兩個黑衣人交手激戰,一時亦不能分出勝負。

  那一側,北海真神與九龍飛車也急速追來。

  唯有蓐收身負重傷,昏迷在地,迄今未醒。

  夸父突然大叫道:“哈哈哈,我知道你是誰了!你是昆侖山下的獅子腦袋!”

  那黑笠人目中凶光大露,啞聲笑道:“給你吧!”

  突然將腋下夾著的半塊三生石摔給夸父,夸父一楞,大喜過望,丟了怪獸屍首,抄手將玉石接住,大笑道:“我贏啦!我贏啦!”

  話音未落,那黑笠人突然低吼一聲,身形如黑煙扭曲,驀地化為玄蛇黑龍似的怪物,筆直地怒射向夸父胸腹。

  真氣狂猛,雷霆萬鈞,突然驚天動地迸爆開來。

  夸父心機單純,見他已將玉石拋來,只道他已認輸,正自得意,哪想他竟會突下毒手。

  驚駭之下,破口大罵,忙不迭地將三生石往空中一拋,飛也似的朝後奔退。

  他奔行疾快,竟後發先逃,有驚無險地避了開去。

  三生石原已被王亦君斷劍震裂,此時拋飛上空,登時化為四、五塊離散開來,在陽光中閃耀著絢麗光澤。

  眾人一凜,紛紛疾衝飛天,搶奪玉石。

  姑射仙子氣帶飛舞,倏然卷住一塊;北海真神的骨鞭霹靂似的橫掃而過,也卷住了一塊。

  余下的三塊卻被那黑笠人探手一抓,倏然卷回。

  黑笠人哈哈怪笑,不知施了什麼障眼法術,突然狂風大作,憑空消失。

  那兩人也隨之如輕煙消散,轉瞬無形。

  只有那嘶啞的笑聲依舊在山頂回蕩。

  北海真神被黑笠人重挫之後,似已心智恍惚,斗志全無。

  此刻得了三生石,再不停留,怪嘯聲中,驀地如電穿行,衝入戰車。

  九龍怒吼,衝天而起,急速離去。

  王亦君心下大急,失聲叫道:“雨師姐姐!”

  驅鳥疾飛,卻再也追之不上。

  天海一线,眼睜睜地望著那戰車消失於遙遠碧浪之中。

  日食既已,過不多時,氣溫陡高。

  水汽蒸騰,四周景物都扭曲起來,就連山頂狂風鼓舞吹來,也如團團烈火呼嘯燒灼,眾人都覺口干舌燥,熱不可耐。

  唯有太陽烏重歸故里,歡鳴不已,驀地盤旋疾衝,鑽入禺淵碧水中撲翅嬉戲。

  王亦君三人將蓐收扶到櫃格松下,蔭蓋極密,頓感清涼。

  見他雖然昏迷不醒,但奇經八脈未斷,元神未散,三人心下稍安。

  當下合力為他疏導真氣,護住心脈。

  眼角瞥處,見姑射仙子翩然玉立數丈之外,垂眉凝視三生石,冰雪臉容被玉石碧光照耀,如夢似幻,清麗不可方物:心中一跳,意奪神搖,登時一陣迷亂。

  一個清涼似冰雪,皎皎如昆侖明月;一個熱烈如熾火,絢絢若碧海紅日。

  面對姑射仙子時,只覺得塵心盡滌,說不出的清明歡悅,仿佛化作春風,逍遙於萬里長天;只要能聞著她的清香,聽到她的心跳,便覺得快活難言。

  但今日突然邂逅雨師妾,那迸爆的狂喜,熾烈的情火,大悲大喜的跌宕波折,又讓他瞬息之間將姑射仙子完全忘卻……

  眼見姑射仙子正於三生石中追索前生來世,不便滋擾,當下轉身他顧。

  卻見夸父躡手躡腳地朝外走去,笑道:“咦?瘋猴子,你輸了比賽,想耍賴逃跑嗎?”

  夸父爭強好勝,頑心極重,追日輸給這少年,大覺沒臉,適才見王亦君魂不守舍,只道他已經忘了追日之事,正暗自偷樂,准備趁他不備時溜之大吉,不想方欲抬腿便被逮個正著。

  大感尷尬,瞪眼道:“誰說我要耍賴逃跑了?這里日頭太毒,我到水里泡泡去。”

  王亦君笑道:“這麼說來,你是認輸嘍?”

  夸父面紅耳赤,含糊其辭。

  王亦君大感有趣,哈哈而笑,煩悶稍解。

  夸父怒道:“爛木奶奶的,輸便輸了,有什麼好笑的?你真氣很強,跑得又快,我比不過你,想怎樣隨你便好啦!”

  氣呼呼地坐在地上,掀著衣服揚風驅熱。

  王亦君莞爾,心想:“他雖然瘋瘋癲癲,卻是天真爛漫,毫無機心,我們這般用計賺他,雖說是為了解開燭鼓死因,卻總有些卑劣下流。”

  心下歉疚,驀地一陣衝動,便想將真相告之。

  轉念又想:“這老小子最惱別人要詐,一怒之下,大打出手倒也罷了,只怕不肯說出當日如何得到苗刀、那殺燭鼓之的凶手又是誰……如此一來,豈不是竹籃子打水一場空嗎?”

  思緒飛轉,有了主意,微笑道:“瘋猴子,你既不服,咱們再來比試好了。若這次你能贏了我,追日比賽便一筆勾銷。若是輸了,須得答應為我做三件事。”

  夸父精神大振,一骨碌跳了起來,喜道:“比什麼?”

  王亦君笑道:“咱們這次的比試最是奇特,比追日有趣得多了……”

  夸父聽到“有趣”二字,更加喜色浮動,豎起耳朵聆聽,卻見王亦君突然皺眉道:“罷了罷了!這比試太過困難,只怕你堅持不了……”

  夸父被他勾得心癢難搔,急忙道:“誰說我堅持不了?爛木奶奶的,誰堅持不了誰是臭蘑菇!”

  王亦君搖頭道:“你現在說得輕巧,到時又翻臉不認帳了。”

  見夸父急得吹胡子瞪眼,方才笑道:“既是如此,咱們便一言為定。誰若是反悔,誰就是天下第一號的爛木頭臭蘑菇。”

  夸父急道:“快說快說!”

  王亦君微笑道:“咱們這次比試真氣修為……”

  夸父瞪眼道:“那還不容易,對上一掌立知分曉。”

  當下便磨拳擦掌。

  王亦君搖頭道:“對掌乃是下下之策,我這法子可要高明好玩得多了。”

  頓了頓道:“修氣便是修心,真氣厲害的人,修養一定好得很。比如你的修養就很好。”

  夸父天真單純,聞言登時心花怒放,連連點頭。

  王亦君道:“修養好的人,必定有兩個特點。其一、不說假話;其二、寬容對人,不生氣打架。咱們比試的就是這兩點了。”

  夸父心想:“不說假話容易得很,不生氣打架那就難了。不過我的修養好,想來也不是難事。”

  當下點頭應允。

  王亦君微笑道:“我來說說這比試的規則。從現在開始,咱們彼此必須說實話,無論對方問什麼,都必須照實回答,誰說假話那便輸了。”

  夸父喜道:“有趣有趣!這可是我的強項了。”

  王亦君笑道:“且慢,還沒說完呢!不管對方說的真話是什麼,絕對不能生氣打架;誰若是生氣打架,便是自動認輸了。”

  夸父拍手笑道:“妙極!這比氣的法子,果然有趣得很。”

  連連催促王亦君立時開始。

  王亦君突然俯身作揖,微笑道:“瘋猴子,我先說實話了。其實這場追日大賽,我是作弊贏了你的。”

  當下施施然地一抹臉目,露出真容,一五一十地將真相說了出來。

  夸父直氣得臉紅脖子粗,青筋暴起,哇哇大叫。

  驀地一蹦而起,閃電似的將王亦君衣領揪住,攥拳便要打去。

  見他毫不閃避,笑嘻嘻地望著自己,突然醒悟,猛地收回拳頭,強按怒氣,叫道:“爛木奶奶的,臭小子,你想激我生氣打架!我偏不上當。”

  松開雙手,跳了回去。

  夸父咬牙切齒地瞪著王亦君,踱來踱去,滿腹怒火,卻不得發作。

  靈光一閃,明白自己答應第二十場比試之時,便已上了這小子的惡當。

  此刻猶如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下出。

  轉念之間,又覺得此事說不出的滑稽,忍不住彎腰捧腹,哈哈大笑,繼而滿地打滾,直笑得淚水四溢,喘不過氣來。

  王亦君笑道:“厲害厲害,這樣也不生氣,前輩的修養果然高得很。其實以前輩的奔行速度,天底下再沒有比你更快的人物鳥獸了,若不用些狡計,又怎能贏你?兵不厭詐,冒犯之處還請多多擔待了。”

  夸父向來自詔奔跑天下第一,此次敗在這毛頭小子手上,實是懊惱挫敗之至;此時聽說他不過是使詐贏了自己,氣惱之余,反倒大為歡喜。

  再聽他如此奉承,登時心花怒放,樂不可支,驀地跳將起來,喘息笑道:“臭小子,我修養高得很,自然不與你計較。”

  王亦君微笑道:“妙極。不過咱們的比試還沒有結束,現在輪到你說實話了。敢問當日你是如何得到那柄苗刀的?”

  “苗刀?”

  夸父撓撓腦袋,突然想了起來,叫道:“是了!爛木奶奶的,說起來話就長哩。那日在昆侖山上,我中了白太宗、羽卓丞那兩個卑鄙無恥的臭蘑菇的奸計,一怒之下大打出手,把他們打得稀里嘩啦,好不過癮。什麼昆侖八仙、西荒九怪……全都被我拔光胡子,“喀喳”一聲擰斷了手膀腿腳……”

  說到此處,眉飛色舞,手舞足蹈起來。

  王亦君知道他在說七百年前的往事,當下微笑聆聽。

  夸父道:“我一路飛跑下山,那些臭蘑菇誰也追我不上。他奶奶的,誰知到了那山下,偏偏遇到大地震,昆侖山到處都開始雪崩……”

  面露尷尬之色,嘿然笑道:“爛木奶奶的,那點雪崩豈能難得倒我?只是在昆侖山上,被白太宗那老鬼打了一掌,未免有點氣血不暢,正坐在地上調氣放屁哩。一不留神,天崩地裂,屁股底下的冰地爆開一個大縫,將我吸了下去。奶奶的,若知道我這個響屁有如此威力,不放也罷!”

  “雪崩轟隆隆地壓了下來,蓋了個嚴嚴實實,把我當地瓜蘿卜埋在了地底下。爛木奶奶不開花,到處黑不隆冬,凍得我耳朵都快掉了。我四下胡亂打了幾掌,卻越陷越深,突然掉進一個大渦流里,冰水四處灌了進來,我頭暈腦轉,全身凍僵,不知不覺就稀里糊塗地睡著了。”

  “前幾日,迷迷糊糊中,忽然覺得渦流急轉,身上也沒有那麼寒冷了,醒來時居然已經到了地上,旁邊一股股水流不斷地朝天噴涌出來。他奶奶的木耳蘑菇,我只道在地下睡了幾夜,敢情已經過了七百年啦!”

  王亦君聽到此處,隱隱覺得這場景似曾相識,想到科汗淮也是在地底潛流昏睡四年,近日忽然出現於通天河中,更覺蹊蹺。

  心中突然一動:“是了!翻天印!定是翻天印撞落寒荒,使得地底各大渦流失衡噴涌,才將他從地底拋了出來!”

  他所猜非虛,昔年寒荒大神以元神所化的翻天印,不但鎮住了西海通道的洪水,也使得地底潛流各安其份,平靜奔流。

  七百年前夸父大鬧昆侖山,雖然衝出重圍,卻也身負重傷,恰被地震、雪崩掩埋,掉落地底“女媧之腸”經脈封閉,凍為冰人,在地底渦流中沉浮昏睡了七百年。

  那日在密山之上,王亦君六人合戰西海老祖,將翻天印失控打落,引得西荒天崩地裂,萬里洪水泛濫。

  女媧之腸失衡逆流,紛紛破上飛涌,陰差陽錯,竟將夸父重新送返大荒;科汗淮等人亦是因此被地底潛流震送到通天河中。

  王亦君正自揣測,又聽夸父說道:“爛木奶奶不開花,我猜想定是白太宗那老鬼怕我找他麻煩,所以才設下這般奸惡歹毒的圈套!我醒來之後,越想越怒,決定立刻去找白太宗和羽卓丞算帳。不料剛到昆侖山下,便撞見一個獅子腦袋的巨漢,提著苗刀朝我奔來……”

  王亦君一震,凝神傾聽。

  他曾聽陸吾提及,殺死燭鼓之的凶手戴著蒼獅頭顱,身高十二尺,想來便是夸父遇到之人了。

  夸父道:“我瞧見苗刀:心想這廝必定與羽卓丞有什麼關系,於是就叫他快快束手就擒,帶我去見羽卓丞那臭蘑菇。豈料他二話不說,就一刀砍來,爛木奶奶的,他以為我是木頭樁子,給他劈柴嗎?我大怒之下,就和他打了起來。他奶奶的,這獅子頭武功極是刁毒古怪,是了,剛才在這方山頂上,你也親眼瞧見啦……”

  王亦君失聲道:“什麼!”

  驀地想起適才夸父與那黑笠人激斗時曾大叫“我知道你是誰了!你是昆侖山下的獅子腦袋”引得那人凶性大發。

  當時自己牽掛雨師妾,心緒紊亂,一直未曾聽出這句話的弦外之音,不疑有他。

  此時聽他提及,陡然醒悟,驚駭不已。

  心道:“此人真氣陰邪詭異,見所未見,似乎是水屬真氣,卻又駁雜不純,強猛之極,就連那雙頭老妖也不過數掌便被他擊敗,實在匪夷所思。不知他究竟是誰?為何要殺燭鼓之?又為何到這方山盜取三生石?”

  忽然想起北海真神被他一掌擊中時滿臉驚怖駭異的表情:心里又是“咯登”一響——莫非雙頭老妖竟認得此人嗎?

  思緒飛轉,又想起諸多蹊蹺情狀。

  那人與自己照面之時言行甚是奇怪,似乎將他誤認為什麼“青木鬼王”還想以妖法攝控自己體內的九冥屍蠱……心中驀地一跳:“當時我喬化為蚩尤的容貌,難道那人竟是將我認作蚩尤了嗎?難道……”

  想到蚩尤音訊全無,登時寒意大凜,感到一陣強烈的不安。

  夸父口沫橫飛,得意洋洋道:“嘿嘿,那獅子頭雖然古怪,哪里是我對手?在昆侖山下打了不消一會兒,他就胡蹦亂跳,招架不住;被我接連幾掌打得踉踉艙艙,突然將苗刀往我手上一丟,屁滾尿流地跑走啦!”

  “我拿了苗刀,歡天喜地上昆侖山去找白太宗和羽卓丞,嘿嘿,我有苗刀在手,他還想當個屁青帝?爛木奶奶不開花,誰知他們居然已經死了幾百年哩!那些徒子徒孫忒也差勁,個個都不禁打,當真不好玩之極。”

  他此時已經相信自己是七百年前之人,長吁短嘆不已。

  王亦君想起科汗淮之事,當下相問。

  夸父對此事極是引以為恥,面紅耳赤支支吾吾了半晌,夾雜不清,只說他當時扛著竐窳興高采烈地往西飛奔,半道突然殺出個白衣服老頭,二話不說就是一陣痛打,趁他不備搶了竐窳逃之天天。

  他原想追之,但想到與王亦君的比試,當下在路邊逮了一只大小相若的駝龍,逕直趕來。

  聽他說到此處,王亦君對此事的來龍去脈已經了然於胸,但頭緒眾多,疑竇有增無減:心中的不安更加強烈起來。

  當是時,匆聽姑射仙子低咦一聲,王亦君心中一凜,猛然回頭望去。

  熱風鼓舞,陽光耀眼,姑射仙子站在櫃格松下斑駁的光影中,身子微微搖晃,似碧荷打雨,弱柳扶風。

  眉尖輕蹙,眼波淒迷,盡是驚詫困惑之色。

  王亦君大步上前,問道:“仙子姐姐,怎麼了?”

  姑射仙子驀地抬起頭來,眼波撞見他的臉容,雙頰突然泛起桃紅,搖頭低聲道:“沒什麼,我已經想起來啦!”

  王亦君大喜,笑道:“妙極!”

  但見她神色古怪,怔然沉吟,殊無歡悅之意,心下大覺奇怪,正要相問,卻聽遠處突然傳來高亢入雲的號角聲,此起彼落,越來越近。

  凝神傾聽,竟是在反反覆覆地呐喊著“龍神太子”三人大奇,循聲遠眺,只見南面碧空中急速移來數十白點,遠遠望去,倒像是流雲飛舞。

  過了片刻,隱隱可以辨認出乃是金族偵兵。

  為首兩個男女俊秀如畫,宛如神仙,正是金族中以御風術聞名的“如意雙仙”槐鬼、離侖夫婦。

  金族偵兵來勢極快,轉眼間便到了方山頂上,眼見滿山狼藉之狀,盡皆驚愕茫然。

  又瞧見在王亦君身旁晃蕩的夸父,都自吃了一驚,紛紛怒暍著拔出刀劍,將他團團圍住。

  夸父視若不見,只是拽著王亦君,叫嚷著繼續比試。

  槐鬼、離侖向王亦君二人躬身行禮,正要說話,瞥見躺於櫃格松下昏迷不醒的蓐收,登時聳然變色,失聲相問。

  王亦君苦笑著將之前發生之事一一道來,眾人聽得無不動容。

  槐鬼、離侖對望一眼,驚疑不定,齊聲道:“太子、仙子,此事關系金、水兩族邦交,非同小可!如若方便,還請二位隨我等一齊回昆侖山,向白帝、王母證言。”

  王亦君與姑射仙子點頭道:“自當如此。”

  金族眾人雖聽王亦君述說殺死燭鼓之的凶手並非夸父,卻仍然將信將疑,執刀圍合,不肯撤去。

  但懼其神威,又不敢貿然上前。

  槐鬼咳嗽一聲,道:“此人縱非凶手,也與燭公子一事關系極大……”

  王亦君微笑傳音道:“放心,他和我的比試還沒結束,我走到哪兒,他定然會跟到哪兒。”

  槐鬼、離侖見夸父拉著王亦君吵吵嚷嚷夾雜不清,果然沒有逃之夭夭的意思:心中大定。

  王亦君道:“你們來此,是為了他嗎?還是……”

  槐鬼神色微微一變,搖頭沉聲道:“少昊太子特令我等傳信殿下,那日分別後,纖纖姑娘與土族姬公子昆侖山上空遭遇暴風雪,雙雙失蹤……”

  “什麼!”

  王亦君失聲驚呼,心中倏地一沉。

  他心底深處,最為放心不下的便是這刁蠻精怪的丫頭,原以為昆侖在望,又有九尾虎神、少昊,姬遠玄等人照看,纖纖當平安無事,豈料竟會發生這等怪事。

  槐鬼、離侖面有慚色,低聲道:“本族護衛不周,責無旁貸。白帝,王母以青鳥傳信,竭全族之力,務必找到纖纖姑娘,還請太子放心。”

  王亦君心中雖然放心不下,但也唯有苦笑點頭。

  槐鬼面容凝肅,低聲道:“另有一事更為緊要,前日夜里,蚩尤公子在敞族觀水域中刺殺了黃帝……”

  王亦君“啊”地一聲,面色陡變,這震驚比之先前還要強烈。

  腦中轟然,那郁積已久的強烈不安在這一刻陡然迸爆出來,宛如驚雷滾滾,暴雨傾盆。

  “轟隆!”

  雷聲轟鳴,風狂雨驟。

  黑畏的天空中,烏雲翻滾如層迭巨浪。

  滾滾黑雲之下,王亦君一行數十人乘鳥急飛,閃電似的疾掠穿行。

  這一場暴風雨來勢洶洶,肆虐萬里,但眾人無暇停歇避雨,紛紛鼓舞真氣光罩,連夜穿越西荒高原,朝著昆侖山的方向趕去。

  一路上,槐鬼、離侖詳細地描述了當夜情形,說到驚心動魄處,眾人仍不禁冷汗涔涔。

  只有夸父聽說屍鬼殺人,大感有趣,連連拍手稱好玩。

  王亦君心中駭訝萬分,黃帝身為大荒五帝之一,當今之世,能打敗他的人寥寥無幾,更不用說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將其襲殺。

  蚩尤的修為與自己在伯仲之間,離開東海以來,雖然在實戰中急速進步,現下至多也不過“小仙位”而已,又豈能殺死黃帝?

  一時間,只覺得頭緒紛亂,蹊蹺之處甚多,但卻理不出個明晰线索。

  當下默然不語,凝神飛速辨析。

  忽然想起那夜在雁門大澤,烏絲蘭瑪曾要挾西王母在蟠桃會上刺殺黃帝……

  眼前一亮,心中劇跳,猛地朝姑射仙子望去。

  姑射仙子那雙澄澈的眸子也正凝視著他,輕輕點了點頭,似乎知道他所想何事。

  水妖處心積慮想要殺死黃帝,樹立傀儡取而代之。

  當初蠱惑姬修瀾叛亂失敗,賊心不死,又想脅迫西王母暗殺之。

  被西王母拒絕之後,極有可能提前行動,搶在西王母將消息透露土族之前動手偷襲。

  水妖青丘國狐女擅長易容變化之術,要將某人喬化為蚩尤自非難事。

  但當夜烏絲蘭瑪與西王母的對話,關系到西王母與科汗淮之間的絕密關系,決計不能透露做為證據。

  當下王亦君緩緩道:“倘若……倘若是其他人喬化為蚩尤呢?”

  槐鬼嘆道:“那人容貌身形絕對是蚩尤公子無疑,手上的苗刀也絲毫無異,他的“神木刀訣”也斷斷不假。

  觀水城幾萬雙眼睛瞧得分明,應當無誤。只是……只是他的真氣似乎突飛猛進,極為強猛,幾已到達“小神位”否則以黃帝之力,也不會……”

  搖頭嘆息。

  姑射仙子淡淡道:“或許那人的肉身當真是蚩尤公子,但元神卻未必。”

  眾人一凜,沉吟不語。

  王亦君心中一跳,突然想到當夜在雁門大澤,烏絲蘭瑪以九冥屍蠱控制科汗淮,令其瘋魔聽命刺殺西王母的情景,靈光霍閃,脫口道:“九冥屍蠱!”

  眾人一愣,面面相覷。

  王亦君一語既出,原先紛亂的萬千思緒登時如絲麻繞舞,纏合為一,歡喜振奮,拍手道:“是了!蚩尤定是被九冥屍蠱控制,才失去常性,變成殺人強鬼。那夜在觀水河中衝出偷襲黃帝的行屍走肉,一定也是中了九冥屍蠱的鬼兵。”

  他曾親眼目睹烏絲蘭瑪御使鬼奴、屍鳥骸獸的詭異場面,一相聯系,對觀水城當夜的情景內幕更無懷疑。

  只是蚩尤為何會落入水妖之手?

  又為何會在短短幾日內,突飛猛進一至於斯,將黃帝斬殺其下呢……匆地想起那黑笠人:心中陡地一跳,那人似是將自己誤認為蚩尤,並呼之為“青木鬼王”難道此人果真與蚩尤魔化有關嗎?

  倘若如此,那人當是水妖才是,但何以竟會擊傷北海真神,從他手中搶走三生石呢?

  一時間,原本清晰的思路又變得凌亂起來,矛盾交雜,疑竇重重。

  耳畔轟雷滾滾,狂風呼號,漫漫大雨銀箭雪矛似的劈射而來,許多疑團如頭頂黑雲,洶涌奔騰,時散時聚。

  他隱隱覺得,在這借刀殺人的陰謀之後,似乎還隱藏著什麼不為人知的秘密。

  黎明時分,風雨漸止。

  王亦君突然一震,醒了過來,四下掃望,眾人都伏在鳥獸上酣然沉睡。

  一夜飛行,都頗為疲憊。

  唯有姑射仙子低頭跪坐在太陽烏上,出神地望著手中翠光流離的三生石,雙靨暈紅,神情古怪,竟然沒有發覺王亦君灼灼的目光。

  藍黑色的天空中烏雲絲縷飛揚,冷風撲面,清涼舒爽。

  姑射仙子衣帶飄飛,剪影清麗,那雙眸子折射閃耀著玉石的碧光,歡喜而又淒傷。

  王亦君心潮洶涌,忖想:“不知她在三生石中看見了什麼?神色好生奇怪。”

  幾只雪熾鷗嗷嗷地從她身側飛過,姑射仙子突然抬起頭來,撞見王亦君的目光,兩人臉上齊齊一紅,微微一笑,各自別開頭去。

  王亦君心中怦怦劇跳,悄悄地從眼角瞥望。

  她秀發飛揚,白衣似雪,凝神眺望前方,再也沒有轉過頭來。

  過下多時,東方雪山頂巔忽然衝出萬縷霞光,一輪紅日從層層黑雲之間冉冉升起,將西荒大地鍍染燦燦金光。

  群鳥齊飛,天籟共鳴,萬里大地一片勃勃生機。

  眾人紛紛醒轉,抖擻精神,談笑中急速南飛。

  快到晌午時,距離昆侖山脈已不過六百里之遙。

  南面天空中飛來數十金族偵兵,遠遠地便朝著槐鬼、離侖等人揮手吹角,號聲古怪跌宕,似乎在傳遞著什麼訊息。

  槐鬼、離侖面色突變,轉身沉聲道:“太子,偵兵報信,蚩尤公子被五族群雄困於瑰璃山頂。”

  晴空萬里,寒風凜冽,雪山冰崖急速倒掠。

  王亦君等人朝西南瑰璃山方向疾飛,一路遇見數十批五族飛騎,浩浩蕩蕩會集一處,竟有六百之眾。

  大多都是水、木、土三族豪雄,聽聞蚩尤受困瑰璃山,紛紛趕去緝拿邀功。

  呼喝叱叫,聲浪嘈雜。

  忽聽見西邊傳來金石激撞之聲,仙樂飄飄,角聲清越,十余輛飛車急速掠來,最前的白金飛車富貴雅麗,由九只鸞鳳牽引,色彩絢麗,香風卷舞,正是西王母的“九鳳車”眾人哄然,紛紛盤旋避讓。

  槐鬼、離侖大喜,引著眾人朝車隊迎去。

  王亦君方覺歡喜,突地又是一凜,驀地想起那夜在雁門大澤,夸父曾大呼小叫地從西王母手中搶走竐窳,若被她認出,則必可推斷自己與姑射仙子乃是那夜聽到她秘密的男女。

  靈機一動,傳音夸父道:“瘋猴子,你今日若能不發一言,這場比試便算是你贏了。”

  夸父大喜,脫口道:“這有何……”

  見王亦君笑嘻嘻地望著自己,登時醒悟,急忙將最後一個“難”字硬生生地吞了回去,一擰脖子,咬緊牙關再不言語,心想:“爛木奶奶不開花,今日不管你小子怎麼逗我,老子說不開口,就不開口。””到了飛車旁側,槐鬼、離侖數人抬著蓐收,捧著三生石,先進入車中通報請命。過了片刻,聽見有人長聲道:“恭請木族聖女、龍神太子大駕。”

  金門洞開,玉簾輕卷,幾個白衣侍女盈盈行禮,領著王亦君等人朝車中行去。

  車廂極為寬敞,彩燈高懸,毛毯掛壁,雖不如少昊的白金飛車那般富麗堂皇,但簡潔之中透露出的素雅華貴之氣,卻讓人無形之間肅然起敬。

  兩側站列的白衣衛士姿容秀麗,竟然都是妙齡女子,但個個真氣蓬沛,不可小覷。

  車廂正中的紫玉石桌環坐了十余華服貴人,見王亦君等人魚貫而入,紛紛起身。

  金族太子少昊、九尾虎神陸吾、白馬神英招、風雲神江疑等人赫然在列,瞧見王亦君二人,均面露微笑,點頭致意。

  玉桌正席立著一個豹斑白衣的美貌女子,膚白勝雪,眉目似畫,金簪墜墜,玉勝搖曳,端莊典雅之中帶著不怒自威的氣勢,正是西王母。

  她身旁所立的白衣男子素冠銀帶,長須飄飄,朝著王亦君微微一笑,氣宇優雅淡泊,直如神仙,當是金族白帝無疑。

  西王母淡藍色的眼珠轉而凝視王亦君,驀地一怔,精光一閃而逝,似乎認出了什麼。

  王亦君心中一跳,如芒刺在背,躬身行禮道:“東海龍族王亦君,拜見白帝、王母。”

  白帝目露欣賞之意,淡然微笑道:“太子少年英雄,仁厚俠義,誠龍族之幸,天下蒼生之幸。”

  王亦君面上微微一紅,還未說話,卻聽身後的夸父突然哇哇大叫道:“爛木奶奶的,原來是你!臭老頭,快把那龍頭怪物還我!”

  倏然飛起,大鳥似的朝白帝撲去。

  眾人嘩然,搶身上前阻擋,卻被他瞬間震開。

  王亦君登時恍然,原來半道搶走竐窳的竟是白帝!

  心中懸了半晌的巨石登時落了下來。

  但旋即又是一緊,暗呼糟糕,目光電掃西王母,果然發覺她面色微變,雙眸中閃過驚怒凌厲之色。

  當下急忙喝道:“瘋猴子,你輸了!”

  夸父“哎呀”大叫,驀地想起與王亦君的“不說話比試”急忙一捂嘴巴,硬生生頓住身形,半空翻個筋斗落到王亦君身旁,苦著臉叫道:“不算不算,現在開始重新比過!”

  見王亦君點頭,大喜過望,連忙咬牙站到一旁,大氣不出。

  眾人見王亦君只一句話便將這瘋猴子治得服服貼貼,無不詫異。

  適才聽槐鬼、離侖述說,那殺害燭鼓之的疑凶已經被王亦君攥住時,眾人心底還大不以為然,各自凝神聚氣,只待他一現身,便一鼓作氣將他擒下。

  此時一見,既詫且喜,方知多此一舉,對王亦君的敬佩之意又多了幾分。

  白帝微微一笑道:“原來他就是七百年前與羽青帝逐日禺谷的夸父前輩嗎?果然厲害之極。”

  夸父面有得色,仰頭從鼻子里哼了一聲,以示不屑。

  西王母目光如電,灼灼地望著王亦君,微笑道:“太子真人不露相,那是更加厲害了。”

  王亦君聽她話中有話,知她多半已然猜到自己便是當夜的蒙面少年,當下硬著頭皮裝傻充楞,微笑不語。

  眾人坐定之後,一個寬衣大袖的清俊男子起身道:“陛下、王母,偵兵游痕已經候命在外,是否傳他進來?”

  白帝點頭應諾。

  當是時,幾個白衣女衛士領著一個高大胖子定了進來。

  那胖子低頭碎步,神情緊張,眼珠滴溜溜轉動,卻不敢上望,就連額上的細密汗珠亦不敢伸手擦拭。

  眾衛士齊聲唱諾,胖子膝下一軟,伏身拜倒,顫聲道:“飛龍團偵兵游痕,叩見陛下、王母。陛下、王母千秋萬歲。”

  西王母淡淡道:“起來吧!賜座。”

  游痕伏身拜謝,戰戰兢兢地低頭跪坐在旁邊的黑蠶絲墊上,屏息凝神,大氣也不敢喘。

  西王母道:“是你親眼目睹蚩尤公子發狂殺人,藏入瑰璃山的嗎?”

  王亦君猛吃一驚,方知他們在查問蚩尤之事,當下凝神傾聽。

  游痕顫聲道:“是。”

  黑木銅冷冷道:“白帝、王母在此,你快將昨日情形仔仔細細地說來,將功折罪。若漏了一個字,我就揭了你的皮。”

  游痕神色張惶驚恐,連連點頭。

  舔了舔嘴唇,咳嗽一聲,想要說話卻又似乎不知從何說起,半晌才啞聲道:“昨日……昨日小人奉命隨飛龍團前往瑰璃山脈一帶尋找姬公子和纖纖姑娘。半路上遇見土族、水族、木族的幾支偵兵,土族偵兵在尋找姬公子和蚩尤公子;水族、木族的偵兵則在尋找蚩尤公子及其手上的苗刀。那時暴風雪越來越大,四處雪崩,行進極是困難。大家索性集中在丹素峰頂,圍作一團,以免被狂風吹散。”

  “正午時候,暴風雪剛止,又偏巧發生日食。我們點燃三昧真火,正要四散搜尋,突然聽見一聲大吼,接著三里外傳來猛烈的爆炸聲。小人生來夜眼,清清楚楚地瞧見那里綠光衝天,白脊峰頂橫截炸斷,成了一片光禿禿的平台。那爆炸極是猛烈,連丹素峰也微微震動起來。”

  “接著就聽見那里傳來狂笑和怒吼聲,那聲音極是熟悉,與前夜在觀水城中刺殺黃帝的蚩尤公子完全相似。土族、木族、水族的偵兵驚喜憤怒,不等商量,除了少數離開通風報信之外,其余的五百余人全部圍追衝往白脊峰。我們見勢不妙,也只好追隨而去。”

  “當時正值日食,到處一片漆黑。大家擎著火炬爭先恐後地衝到了白脊峰上,只見蚩尤……蚩尤公子壓在一個裸體女子的身上,正在強行做那等事情……”

  “我們見他做此惡行,都義憤填膺,怒不可遏,紛紛喝止。蚩尤只是哈哈狂笑,毫不理會。土族的玄牛真人犀渠、石山真人黃皋搶先動了手,要為黃帝報仇。水族的四翼蛇梟酸與、小侯真人古熙、木族的北號狼人歇狙、青蛇紀九等人也紛紛出手猛攻……”

  “蚩尤看也不看,只是壓在那女子的身上不住地聳動,哈哈怪笑。忽然只聽一聲巨響,我眼前一花,當胸仿佛被重錘一記,險些暈厥。定睛再看時,蚩尤動也未動,六位真人卻都被一齊震飛,眾弟兄也被那衝擊氣浪撞得東倒西歪,亂作一團。”

  “玄牛真人和四翼蛇梟兀自不服,怒吼著俯衝而下,一左一右朝他夾擊。豈料這次蚩尤避也不避,任由酸與真人的九支蛇矛和犀渠真人的玄牛斬閃電般刺入他的身體……”

  “犀渠、酸與大喜若狂,哈哈大笑道:“我殺了這奸賊啦!”

  三族的偵兵朋友大喜,呼叫著一齊衝了上去。

  不想蚩尤忽然站了起來,吼了一聲“他奶奶的紫菜魚皮”雙拳亂舞,不知怎地,便將犀渠真人與酸與真人瞬間打倒在地。他轉身昂首狂吼,真氣橫掃,衝在最前的十幾個朋友被氣浪飛卷,撞在巨石上,立時氣絕。接著又有數十人被他的真氣掃中,橫死當場。”

  “眼見不妙,大家紛紛後撤。蚩尤也不追來,彎腰抓住犀渠的脖子,將他一把提了起來,森然怪笑,突然將玄牛斬從自己背上拔了出來,一刀從犀渠的胯下朝上劈去,登時將他斬成了兩半。酸與大吼著跳了起來,卻被他一腳踩翻在地。蚩尤歪著頭看他,笑道:“妖精,你猜猜你身上的九個孔是做什麼用的?”

  將插在身上的那九支蛇矛一根根地抽了出來,閃電似的插入酸與七竅、肚臍和肛門……”

  “大家又驚又怒,紛紛掏出暗器飛針,彎弓搭箭,朝他暴雨似的打去。那時眾人的心里都害怕得緊,一時也顧不得會誤傷蚩尤身旁的裸體女子了。蚩尤將酸與的屍體朝地上一摔,砸得腦漿進裂,插著手嘿嘿直笑,所有的暗器射到離他一丈之距時,全部炸斷碎裂,四射亂飛。我們射光了所有的箭矢暗器,無計可施,不敢上前,只好圍在四周虛張聲勢。”

  “黑暗中,數百支火炬的光芒明明滅滅,蚩尤站在光影里,臉容猙獰,眼神凶厲,全身鮮血淋漓,皮肉不住地膨脹跳動,無數道綠光鬼火似的在他身上跳躍,就好像……就好像剛剛從地獄里爬出來的厲鬼一樣。”

  “飛龍團白將軍挺身而出,大聲說:“各位弟兄,各位朋友,他再厲害也不過一人,咱們齊心協力,定可以將他拿下。倘若此刻退卻,則前功盡棄。白某雖無能,但不敢作臨陣脫逃的……””“眾人見白將軍義勇當先,也紛紛呼喝著重新衝上。蚩尤哈哈狂笑,突然狂風大作,飛沙走石,三昧真火明滅不定,四周黑暗,瞧不真切。混亂中只聽見無數慘叫聲此起彼伏,血腥氣急速彌漫開來。”

  “廝殺聲中,忽然聽見一個女子惶急叫道:“魷魚!你在哪里?”

  循聲望去,不遠處的冰地上竟臥了一個紫衣女子,正艱難地爬起來。”

  “聽到那女子的聲音,歇狙、紀九一齊叫道:“那妖女定是他同黨,快將她抓住!”

  那女子似是剛剛衝開經脈,氣力微弱,數十名偵兵一哄而上,立時將她擒住……”

  “紀九封住紫衣女子的經脈,叫道:“小賊,快將苗刀丟給我,乖乖束手就擒,否則老子就要了她的小命。”

  他奶奶的……這廝脅迫弱女子,當真讓人瞧下起。若不是當時同仇敵愾,我非要與他評一評理。”

  “蚩尤橫刀哈哈怪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你殺不殺她,關我龜蛋事?”

  毫不理會,轉身又去捏那裸體女子的臉頰。眾人見狀反倒沒了主意,那女子格格笑道:“你當真連我也記不得啦!原來三生石也不能讓你想起前生來世嗎?””王亦君聽到此處:心下忽地一陣酸苦,猛地仰頭喝光杯中之酒。眼光掃處,卻見姑射仙子那清澈妙目正凝視著自己,目光相觸,雙頰微紅,又立即別過頭去。王亦君心中一跳,不敢多想,凝神傾聽游痕述說。

  “紀九大怒,叫道:“爛木奶奶的,你當老子不敢殺她嗎?”

  突然抽出青蛇針扎在那紫衣女子的中府穴上,那女子忍不住叫出聲來。

  紀九右手如飛,轉眼之間就連扎了二十六處要穴,獰笑道:“再不認輸,老子讓她化作鬼你也認不得!”

  一針便往她天靈蓋扎下。”

  游痕說到此時,起初的緊張害怕之意已經漸漸消去,眼見這些貴侯王公聚精會神地聆聽自己講述,暗自得意,越發來了精神。

  一時口沫橫飛,繪聲繪色,比之先前生動數倍,但言語之間也不由得有所夸張修飾。

  當下故意一頓,咳嗽一聲道:“蚩尤突然周身大震,體內無數綠光發狂似的亂舞,從他頭頂猛然衝出。他驀地振臂狂吼,右手將那苗刀閃電似的拋了出來,口中喝道:“給你苗刀!”

  那聲狂吼直如驚雷,許多兄弟登時震得暈倒……”

  “紀九被他吼聲所震,右手一抖,偏了幾分,沒有刺中要害。就在此時,那苗刀已經飛到。綠光一閃,紀九的頭顱便衝天飛起,直上雲霄。”

  “眾人大駭,抓住那紫衣女子,紛紛朝後退去。只有歇狙凌空衝掠,奮力將苗刀搶到,欣喜若狂。蚩尤嘿然道:“這麼喜歡苗刀,就藏到身體里好了!”

  鬼魅似的衝來,也不知使了什麼妖法,那苗刀忽然從歇狙雙手中自動衝出,驀地由上而下折轉衝落,瞬間插入歇狙頭顱,連柄沒入。”

  “蚩尤哈哈狂笑,“喀啦啦”脆響聲中,骨骼又拉長擴增了數尺,周身皮肉鼓舞起伏,彷佛無數氣泡在皮膚上不斷綻破,衝出萬千碧綠光氣,丑怪至極。右手忽然破入歇狙的肚子,連帶著一團血淋淋的腸子,將苗刀拔了出來,大步朝我們走來。我們見他渾身血汙,與妖魔無異,驚怒之下都奮不顧身地衝了上去,務求與他一決生死。”

  “這時陰風狂舞,數百支三昧火炬竟然熄滅了大半。黑暗之中,蚩尤仿佛萬干碧光綠蛇交纏繞舞的怪物,狂笑著急速衝來。“轟”地一聲爆響,他的皮膚四處進裂,血花四射,無數七彩甲蟲密雨似的爆射飛舞,朝我們繽紛衝來。”

  眾人動容,失聲道:“九冥屍蠱!難道果真是屍蠱附體?”

  他們先前聽槐鬼、離侖轉述王亦君的推測時,尚且將信將疑,但此刻聽游痕描述,那甲蟲當是屍蠱無疑。

  “蚩尤狂吼聲中,無數甲蟲利箭似的射入眾人的身體,頃刻之間,幾乎所有的人都慘叫著劇烈抽搐起來。

  蚩尤雙眼凶光怒放,森然怪笑,突然探出雙手凌空抓攫,叫道:“通通過來吧!”

  眾人淒烈哀嚎,抱著頭滿地打滾,痛苦已極。突然有個人飛了起來,凌空朝他撞去,天靈蓋和胸部猛地炸裂,鮮血、腦漿四處噴飛,無數只彩色甲蟲纏繞著一道綠光衝了出來,發出慘烈的怪叫,沒入蚩尤的身體。接著第二個人、第三個人……越來越多,無數人在他四周盤旋飛舞,“噗噗”連聲,數不盡的甲蟲纏繞著綠色的、黃色的、白色的光芒衝沒入了他的身體。他怒吼歡呼著,全身急劇膨脹,閃閃發光,萬千道光芒像江河入海,匯集到他的丹田、心脈……”

  眾人面色大變,齊齊失聲道:“攝神御鬼大法!”

  王亦君聞言亦凜然色變。

  攝神御鬼大法乃是大荒中至為陰邪惡毒的三大妖法之一,即吸納他人的元神化為己用,御使強屍為惡。

  練此妖法者,短期之內真元可急速增長,但若不能將體內的萬千元神逐一消融吸化,則必定精神錯亂,直至元神進爆,形神俱滅,直如飲鴆止渴。

  此妖法分為“蠱宗”、“神器宗”、“元神宗”三支。

  這三宗的區別在於吸控他人元神的媒介不同,“蠱宗”以屍蠱,“神器宗”以器物,“元神宗”則直接以一己念力吸納他人元神。

  其中又以“元神宗”最為艱深罕見。

  而蚩尤眼下所使的,必定是“蠱宗”“好小子,果然有些門道,不愧為我青木鬼王。”

  王亦君腦中靈光霍閃,驀地想起方山頂上,那黑笠人誤認自己為蚩尤時,所說的那句奇怪的話來。

  一時心神劇震,呼吸不暢,陡然明白:“魷魚魔化,必與此人有莫大的關系!”

  游痕吐舌道:“原來這就是“攝神御鬼大法”難怪這等妖邪厲害!只見不到片刻之間,便有六、七十人被吸定魂魄,直挺挺地摔落在地。其余的數百人全都凌空環繞,鬼哭狼嚎。”

  “蚩尤嘶聲狂吼,全身仿佛皮囊似的不住脹大,閃耀著各種光芒。皮膚迸裂,魂光跳躍,突然七竅開裂,汙血橫流,衝出七道巨大的彩光。小人定睛望去,那七道彩光竟是由無數厲鬼魂魄交織而成,在空中猙獰怪笑,扭曲變化,可怕之極。”

  “那紫衣女子望著蚩尤,極是吃驚,突然乘著他痛苦嘶吼之際,將一顆淡綠色的玉石閃電似的彈飛射入蚩尤的口中。蚩尤大叫一聲,周身光芒爆放,氣浪鼓舞,四周飛舞的眾人登時四射摔飛。那七道魂光哀嚎著鑽回蚩尤的七竅,他抱著頭發狂慘叫,重重摔倒在地,不斷地抽搐翻滾。紫衣女子跑上前去,抱著他不斷地呼喊,淚水滾落。”

  “這時太陽漸漸地露出紅邊,山崖上逐漸地明亮起來。到處都是屍體,慘烈無比,鮮血結成了薄冰,放眼望去,地上都是閃閃的紅光。遠處那裸體女子突然發出一聲淒厲的叫聲,猛地躍了起來,凌空一掌,發出一道白光,正正地擊在蚩尤的身上。蚩尤怒吼一聲,噴出幾口鮮血,摔落到數丈之外。那紫衣女子反應極快,倏地搶身抱起蚩尤,東竄西掠,忽地轉向朝我這兒逃來。”

  “裸體女子厲聲長笑,冰寒真氣像蜘蛛絲似的縱橫飛舞,所到之處,山石無下粉碎炸裂。紫衣女子被氣浪擊震,驀地摔落,恰好滾到我的身旁,昏迷不醒。我連忙將眼睛閉上,只眯了一條細縫凝神偷看。裸體女子臉色煞白,渾身顫抖,恨怒已極,慢慢地一步一步走了過來,口中念念有辭,不知念了什麼咒語,蚩尤眼白翻動,喉中發出赫赫的聲響,雙手扼住自己的咽喉,痛楚狂亂。”

  “就在這時,木族的一個偵兵“啊”地一聲醒轉,裸體女子低下頭冷冷道:“剛才的一切你都瞧見了?”

  那偵兵驚駭之下說不出話,只是不斷地點頭。我心里暗呼糟糕,這女人惱羞成怒,要殺人滅口!果然,那裸體女子指尖一彈,那偵兵慘叫著抓撓雙眼,抽搐斃命。幾個偵兵醒轉,見狀大駭,紛紛奪路而逃。那裸體女子厲暍聲中,霜風白光閃電飛舞,將他們盡數殺死。她一路行來,周圍未死之人都被屠戮殆盡,就連那些屍體也被戳出幾個窟窿。”

  “眼見她越來越近,我心里不禁害怕起來。小人……小人冥思苦想,突然計上心頭,悄悄將“千里子母香”塗在身旁蚩尤的衣角上,這樣一來,即便我戰死於此,娘娘也能根據子母香找到蚩尤,查明真相。”

  “小人正准備豁出性命相拼,那紫衣女子突然躍起,抱著蚩尤衝天飛去。她身法奇快,轉眼間便御風飛出百丈開外,裸體女子驚怒之下,顧不得其他,乘風凌空追去。三人越去越遠,很快便消失在貝嫘峰巔。”

  “小人急忙爬了起來,在地上作了記號,又留下一只青蚨蟲,然後騎著驚鳥追去。到了冰河谷外峰,遠遠地瞧見紫衣女子抱著蚩尤鑽入到一個冰洞之中。冰河谷一帶,我最是熟悉,那冰洞乃是百年前“穿山甲虎”的巢穴,自從那怪獸被獵殺之後便成了鳥鼠聚集之地,深約三十丈,但四壁堅硬如鋼,無處可遁。”

  “那裸體女子惱恨已極,卻不敢追入,只在洞外守候,口中又念起那咒語來。冰洞中不時地發出蚩尤的狂吼聲,就像絕望的野獸將死時的嚎哭。小人猜想,她必是以什麼法術操縱蚩尤,想讓他自行尋死,或乖乖就擒。”

  “我守在外峰巨石之後,就這般過了一夜,我一刻也不敢眨眼,瞪著眼睛,看著他們,寸步不離。冰洞內外再無動靜,蚩尤的吼聲漸漸聽不到了,偶爾響起爆炸聲,整個山峰都隨之劇烈震動。”

  “好不容易捱到今日凌晨,太陽出來了,照得雪峰閃閃發光,遠處忽然傳來鳥叫獸吼的聲音,竟是成百上千的本族偵兵和別族好漢從東面包抄趕來!我心里大喜,心想總算沒有辜負陛下和娘娘的重托,就是即刻死了,也心安理得了。”

  說到最後一句,熱淚奪眶而出,哽咽難言。

  游痕揉著眼睛,哽咽道:“這時那裸體女子見眾人趕到,惱恨無計,匆匆御風離去。片刻之後,風侯團石將軍、白鳥團烏將軍,還有土族、水族、木族的諸多英雄紛紛趕到,將那冰洞四周層層圍住。”

  “土、木,水三族的朋友急下可待便想強攻而入,但剛到洞口,便紛紛慘叫橫死。那洞口狹窄,我們人數雖然眾多,卻也不能一涌而入。無奈之下,便各施法術,埂薰火攻,無所不用其極,但是始終不能將蚩尤二人逼出。過了半個時辰,黑木長老傳喚小人,小人片刻不敢耽誤,便隨著御衛前來拜見陛下、王母娘娘了。”

  黑木銅哼了一聲道:“陛下、王母,此人貪生怕死,臨陣龜縮,還巧言令色,蒙蔽聖聽,罪不容赦。我將他提往刑法會,交由眾長老議決。”

  游痕大駭,伏地不起。

  白帝微微一笑道:“罷了,他雖然膽小貪生,但總算沒有擅離職守。面臨險境,機靈應變,也算立了一功,功過相抵,兩不追究,依舊回飛龍團做他的偵兵便是。”

  當是時,匆聽車外有人叫道:“瑰璃山到了!”

  話音未落,外面叱喝四起,刀劍鏗然不絕,隔窗望去,五族群雄紛紛拔刀握劍,驅鳥急飛穿梭,殺氣騰騰。

  車中眾人一凜,紛紛凝視白帝、西王母二人,情勢微妙,不知他們究竟將如何處置蚩尤。

  白帝緩緩道:“傳令,此事蹊蹺之處甚多,蚩尤公子對本族又有大恩。在沒有查明真相之前,蚩尤公子仍是我們金族的客人,大家不可怠慢了。”

  眾人轟然應諾。

  王亦君感激不已,拜倒道:“多謝白帝。”

  少昊、陸吾等人亦頗為歡喜。

  此時車外喧嘩更甚,眾人紛紛起身,到車窗處眺望。

  王亦君亦強斂心神,臨窗朝南遠眺。

  藍天似海,白雲悠悠;巍巍雪山,連綿不絕。

  正前方兩座高峭險峰嵯岈對立,仿佛虎牙交錯,擇人而噬。

  狂風從山崖之間呼嘯衝出,冰雪迷蒙飛舞,卷來淡淡的血腥之氣。

  山崖之後,便是瑰璃山、冰河谷。

  寒風撲面,眼前是一個極大的冰谷,兩側冰牆高巍迤邐,仿佛一道巨大的冰雪長廊。

  冰地雪壁上,橫七豎八地掩埋了數百具屍體,鮮血橫流,凍結為冰,在陽光下閃耀著紅彤彤的光澤。

  眾人驚駭無語,細細打量,每具屍體盡皆胸膛碎裂,瞠目張口,死狀極盡淒怖。

  沿著冰谷一路疾飛,屍體越來越多,上午圍困此處的上千名五族群雄盡數死絕。

  偌大的冰河谷,竟成了一個巨大的墳墓。

  突聽姑射仙子淡淡道:“由這些人的傷口來看,都是一擊致命,震斷心脈,但是傷口大小不盡相同,似乎不是一人所為。況且上千人來不及反抗,來不及逃跑,頃刻間便悉數被殺,倘若只是一人,那這人的修為簡直通天徹地。”

  眾人凝神察看,果不其然,紛紛大凜:倘若不是蚩尤,究竟是何人?

  意欲何為?

  那冰洞在冰河谷的西側峭壁之上,洞口縱橫不過六尺,冰牙交錯,洞內黑漆漆一團。

  洞口周圍匍匐了數十具屍體,小丘似的交迭一處。

  幾只黃羽碧喙燕子似的怪鳥在屍丘上蹦蹦跳跳,發出清脆的鳴叫,瞧見眾人洶洶飛來,連忙振翅鑽回洞中。

  游痕從懷中掏出青蚨蟲,見那蟲子急速振翅,朝冰洞飛去,他七上八下的心方才安然著地,大喜顫聲叫道:“還在!還在!”

  眾人見蚩尤仍在,喜怒交集,將那洞口團團圍住,高聲叱喝,叫罵不已。

  但懼怕他凶威,不敢貿然衝入。

  陸吾朗聲道:“蚩尤公子,本族白帝陛下、王母娘娘特來此迎接尊駕,與公子一齊返回玉山,查明這幾日事情的真相,還請公子放心現身。”

  聲如雷鳴,登時將眾人的喧嘩壓了過去。

  連喊了十幾遍,殊無應答。

  當是時,那冰洞中突然傳來轟隆震響,數百只怪鳥尖聲怪叫,轟然衝出,衝天炸飛。

  眾人吃了一驚,齊齊後退,刀劍鏗然交錯,凝神戒備。

  “蓬”地一聲輕響,雪層紛飛,兩個人影抱著幾團冰雪從冰洞中滾了出來。

  五族群雄大喜,齊聲大暍,轟然圍涌。

  紛紛挺矛揮刀,刺劈而下。

  刹那之間光影閃動,迅疾如電,顯是想要搶在金族眾人阻止之前斃敵建功。

  王亦君驚怒交集,倏然衝出,喝道:“讓開!”

  真氣蓬然衝涌,碧光耀目,斷劍如流星飛虹脫手射出,破入人群之中。

  “叮當”脆響,如暴雨連珠。

  群雄眼前一花,只覺翠綠狂風飛掃橫卷,呼吸一窒,手臂酸麻,周身真氣忽然倒撞回丹田之內。

  驚呼痛吼,紛紛身不由己衝天倒摔,四面趺退。

  定睛再望時,卻見王亦君長身玉立於冰雪之中,氣定神閒。

  右手一轉,將斷劍倏然插回竹鞘之中。

  王亦君朝眾人微一拱手,低頭望去,驀地大吃一驚,顫聲道:“纖纖!”

  那兩人渾身白裝素裹,宛若雪人。

  左邊一人身形嬌小,俏臉如花,赫然正是纖纖。

  西王母等人又驚又喜,紛紛圍了上來。

  王亦君俯身抱起纖纖,心中激動狂喜,輕輕擦去她臉上的冰層,連聲呼喚。

  她忽地發出一聲細微的呻吟,徐徐睜開雙眼,凝視著王亦君,又是歡喜又是委屈,淚水倏然流了下來,迅速凝為清冰。

  王亦君心中大痛,緊緊將她抱住。

  纖纖眼中突然閃過欣喜歡悅的神色,忽然又被恐懼擔心所代替,牙關格格亂撞,細若蚊吟地說道:“大哥……快救……蚩尤大哥……他……他被人……”

  氣息不繼,驀地暈迷。

  這時眾人將另一人翻轉過身,齊聲驚呼:“姬公子!”

  那人風神玉朗,雙目緊閉,正是姬遠玄。

  碧螺峰頂,明月高懸,大風呼嘯,雪杉林起伏搖擺,樹濤陣陣。

  遍地冰雪閃閃發光,幾只雪貂倏然穿梭而過。

  林外崖邊,昆侖宮恒和殿巍然盤踞,飛角流檐,氣勢雄偉。

  此殿是金族長老會三大議殿之一,昆侖重地。

  殿外數百名侍衛持戈傲立,如冰雕石人。

  殿內燭火高照,明珠燦燦,亮如白晝。

  玉石桌案環形圍列,白帝、西王母等人倚案圍坐在厚厚的雪牛地毯上,面色凝重。

  殿中三十八人,除了王亦君、姑射仙子、姬遠玄之外,無一不是金族至為重要的貴侯長老。

  自冰河谷救得纖纖與姬遠玄以來,西王母、王亦君一行立時折轉趕回昆侖宮,將他們由御醫救治;同時廣派偵兵,四處尋找蚩尤二人的下落。

  纖纖兩人受傷不重,不過是經脈封堵,又受了寒毒,姬遠玄過了半個時辰便已醒轉,黃昏時候業已行動無礙:但纖纖真氣不濟,依舊昏迷不醒,偶有醒轉,呼喚了幾聲“大哥”便又沉沉睡去。

  王亦君見纖纖無恙,大為放心。

  原想陪伴左右,但見西王母佇立床側,怔怔地凝視纖纖,悲喜交集,神色恍惚,他心下知趣,當下尋了一個借口,悄悄地隨眾人退了出去。

  姬遠玄醒來之後,聽上族眾侍衛哭訴黃帝噩耗,面色慘白,木無表情,半晌才點頭道:“知道了……”

  便不再言語,對於自己為何會在那冰洞之內等話題則閉口不談,關門沉思。

  而後傳令侍衛稟報西王母,請求當夜與金族貴侯以及王亦君、姑射仙子商議要事。

  眾侍衛雖大惑不解,但卻不敢多問。

  王亦君對蚩尤刺殺黃帝之事始終歉疚不安,又為纖纖昏迷前的言語忐忑不安,從纖纖房中出來之後,原想到姬遠玄的貴賓館登門懇談,說個明白,但見姬遠玄閉門不出,土族侍衛又恨恨敵視,唯有作罷。

  想到一月之間,人事俱非,心下更是慨然。

  入夜之後,西王母依照姬遠玄的要求,密召重臣長老、王亦君等人,聚集恒和殿。

  眾人既已到齊,侍女衛士盡皆退出,殿門徐徐緊閉。

  姬遠玄起身行禮,大步走到殿中,朝白帝與西王母拜倒,大聲道:“小侄懇請白帝、王母娘娘主持公道,為我父王報仇!”

  一語未畢,熱淚已奪眶而出。

  眾人紛紛朝王亦君望來,面露尷尬之色。

  王亦君百感交雜,正要起身說話,卻聽白帝嘆道:“黃帝駕崩,本族難咎其職,此事自然責無旁貸。只是此中蹊蹺離奇之處甚多,蚩尤公子又下落不明……”

  姬遠玄搖頭道:“父王雖然的的確確死在蚩尤兄弟的刀下,但姬某不是糊塗之人,此事罪不在蚩尤兄弟,而在幕後操縱他的奸賊。”

  此言一出,眾人愕然。

  王亦君“啊”地一聲,又是驚喜又是感激,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姬遠玄咬牙道:“蚩尤兄弟是中了燭龍老妖的九冥屍蠱,受其擺布,才刺殺了父王!”

  眾人聞言無不嘩然。

  王亦君、白帝等人雖已隱隱猜著,但聽見姬遠玄說出此話,仍不免大為驚詫。

  西王母緩緩道:“姬公子何出此言?”

  姬遠玄眼圈微微一紅,沉聲道:“那日在昆侖山上遭遇狂風暴,飛車炸裂,眼看大家將在暴風雪中失散。我想起答應了王兄弟照顧好纖纖姑娘,不敢怠慢,緊緊地抓住她的手臂,一刻也沒有松開。狂風肆虐,突然引發大雪崩,倉促之間我瞧見山壁上有個洞穴,便拽著纖纖姑娘搶在雪崩塌陷之前鑽入洞中。”

  “雪崩過後,洞口被封得嚴嚴實實,不得而出。無奈之下,我和纖纖姑娘只有順著那山洞朝里走。如此胡亂走了幾日,始終沒有找著出口。好在洞里雪水甚多,我懷中又帶了一些仙丹藥丸,足夠纖纖姑娘充飢解渴。今日早晨,我們沿著洞中的冰河融水往前走,忽然看見上方跳下幾只鼴鼠,驚慌失措地奔逃,抬頭望去,竟有一個一尺多寬的甬洞,隱隱可以聽見說話聲,仔細辨聽,竟是蚩尤兄弟和小蘇兒姑娘的聲音。”

  “我們大喜,正要呼喊,卻聽見眾多人嘈雜呐喊道:“蚩尤狗賊,快快滾出來給黃帝陛下償命!”

  “他奶奶的,有膽殺人,沒膽擔待,想躲在洞里做王八嗎?”

  我聽到這些話,直如五雷轟頂,險些暈厥。驚怒之下,便想立時鑽出甬洞,問個究竟。這時,聽見小蘇兒姑娘笑道:“你們這些有腦沒汁的爛石榴腦袋,也不想想蚩尤好端端地為什麼要殺黃帝?究竟是刀子有罪,還是拿刀的人該死?”””

  我聽著眾人吵嚷叫罵,終於將這幾日發生之事聽了個大概。

  悲痛憤怒之余,也曾想立即衝上去,殺了蚩尤兄弟為父報仇,但所幸纖纖一直緊緊抓著我的手,在我耳旁不住地說:“我蚩尤大哥決計不會做出這等事,定是有惡人挑唆陷害!”

  我的心里才逐漸地冷靜下來。”

  “這時,突然聽見洞外慘叫迭起,骨骼肢體碎裂進爆的聲音此起彼落,眾人驚呼怒吼,亂作一團。我只道洞外又發生雪崩,但再一聆聽,卻並無冰雪崩塌的巨響,反倒聽見幾個陰森森的笑聲忽東忽西,變幻不定。片刻之間,洞外慘叫聲漸漸止息,變得一片死寂。”

  “我正覺不妙,便聽見“砰”地一聲悶響,巨石炸裂,蚩尤兄弟發出一聲狂吼,與什麼人激斗不休。小蘇兒姑娘怒道:“五個打一個,你們羞也不羞?”

  那陰森森的笑聲一齊響了起來:“五個打一個,總比一千打一個來得好吧?青木鬼王,我們幫你殺了那一千廢物,你還不感激我們嗎?”

  聽那衣袂翻飛、足尖點地的聲音,那五人動作快如鬼魅,真氣之強,都近仙級。我心里驚怒迷惑,決計查個水落石出。”

  “我讓纖纖姑娘藏在下方,不要出聲。自己則以“縮骨法”從那甬洞中悄悄地鑽了上去。洞中漆黑一片,我出來之處恰好有兩塊巨石隔擋蔽身。透過石隙朝外望去,看見蚩尤兄弟怒吼著和五個黑影穿梭激斗,小蘇兒姑娘則已經被一個黑影封住經脈,斜靠在我三尺之外,不能動彈。蚩尤兄弟真氣狂猛,比數日前強了幾倍有余,只是……只是有些陰邪古怪。但以一敵五,很快便不支落敗。”

  “這時纖纖姑娘悄悄地從甬洞中鑽了出來,黑暗中撞落了一個冰塊。小蘇兒姑娘驀地轉頭望來,眼睛一亮,又立時若無其事地掉過頭去,笑道:“你們殺了那一千多笨蛋,又是想嫁禍蚩尤嗎?”

  一個黑影陰森笑道:“是又如何?”

  小蘇兒姑娘道:“燭真神這一招當真厲害之至,用九冥屍蠱控制蚩尤,借刀殺人,既除了黃帝這夙敵,又嫁禍蚩尤,讓反對水族的聯盟自行崩潰。嘿嘿,真是厲害呢!”

  我倏地一楞,知道她這話是說與我聽的。”

  “那黑影桀桀笑道:“晏國主冰雪聰明,當真什麼也瞞不了你。可惜有些自作聰明,居然叛族投敵,嘿嘿,連本真丹也舍得不要了。”

  我聽到此處,悲怒欲狂,心里又是一陣慚愧。燭龍老妖覬覦本族久矣,數次三番挑唆內亂,指使人謀弑父王,當日事敗,自不甘心,才又想出此等歹毒的陰謀來。可恨我初聞噩耗,急怒之下竟不能明辨是非,險些錯怪了蚩尤兄弟。”

  說到此處,姬遠玄忽地轉過身來,朝王亦君拜倒,沉聲道:“王兄弟、蚩尤兄弟於本族有大恩,姬某居然不明是非,險些誤中奸人之計,恩將仇報,實在羞愧之極!這幾日來,本族中許多將士言行不恭,多有冒犯,姬某在此懇請王兄弟原諒。”

  眾人哄然,王亦君急忙將他扶起,感激愧疚,無以復加,嘆道:“姬兄這一番話,更讓我羞愧難當了。蚩尤雖然中屍蠱之惑,才鑄成大錯,但黃帝終究是被他所殺,實在……實在罪孽深重。”

  白帝慨然嘆道:“姬公子……太子仁厚高義,謙恭自律,大荒有如此少年俊彥,實在是天下蒼生之幸!”

  眾人深以為然,紛紛微笑點頭。

  姬遠玄行禮謝過,又道:“蚩尤兄弟漸漸不支,忽地被三個黑影齊齊擊中,重傷摔飛。纖纖姑娘極是著急,央求我出手相助。我震碎巨石,衝了出去,豈料那五人極是厲害,方甫聽見聲響,便立時鬼魅似的包抄而來,瞬間將我經脈盡數封住。他們真氣陰邪詭異,彷佛寒流冰水,我周身凍結,當即倒地。纖纖姑娘也隨即被他們制住了。”

  “便在此時,洞外突然響起幾只怪鳥的叫聲,一個唉唉嘆道:“死了這麼多人,今天鬼界驛站又要客滿了。”

  另一只鳥冷冰冰地叫道:“冤枉冤枉,都是枉死鬼,六月飛霜,六月飛霜。”

  洞內五人一驚,森然暍道:“是誰裝神弄鬼?”

  一只烏鴉尖聲笑道:“嘎嘎,我們本來就是鬼,還裝個屁哩!蠢蛋,咱們都是老鄉,出了九泉就不認俺們這些窮親戚了嗎?沒良心,嘎嘎。””“那五人獰笑道:“既是鬼界冤魂,我便送你們回老家吧!”五道彩光爆射而出,將洞口的冰石炸得粉碎。

  那三只怪鳥咿呀亂叫著逃之天天。

  繼而一道碧影電閃衝入,洞內“乒乓”大作,那五人竟被打得節節潰退。

  我心下大喜,不知是什麼高人相助,正想奮力衝開經脈,忽然洞內一陣驚天動地的轟響,氣浪迸爆,將我震暈。

  再度醒來之時,便聽見陸虎神在洞外的話語。洞內空空蕩蕩,只剩下我和纖纖姑娘兩人。於是我奮力衝開部分經脈,抱著纖纖姑娘從洞口衝了出來。”

  眾人聽到此處,對此事已經大概明了,只是尚有些許細節不知究底。

  想到燭龍在金族境內借刀刺殺黃帝,一石數鳥,用心歹毒,都是驚怒憤慨,沉吟不語。

  姬遠玄再次拜倒,含淚道:“燭龍老妖在金族境內弑殺我父王,乃是為了挑起金、土、龍三族的怨隙,其心可誅。回顧數月以來,木族雷神蒙冤,東荒大亂;火族赤帝駕崩,裂土分疆:寒荒洪水泛濫,叛亂滋生;而今我父王遇刺,土族風雨飄搖,無一不是拜老妖所賜。老妖野心勃勃,為一己私欲,不惜塗炭生靈,劫難天下,其罪滔天,實是大荒公敵。小侄懇請白帝、王母主持公道,為天下人除此巨奸!”

  眾人面面相觀,滿臉尷尬猶豫。

  白帝與西王母亦沉吟不語。

  西王母徐徐道:“姬賢侄,此事尚不足以定論,且相關重大,稍有不慎,只怕便要引起大荒浩劫。且容我們仔細計議。但黃帝之事,我們定當查個水落石出,決不姑息凶手,姬公子敬請放心。”

  姬遠玄頗為失望,只得拜謝入席。

  眾人默然半晌,各自無語,當下飲酒用膳。

  王亦君喝了幾杯酒,只覺得甘香辣烈,回味無窮,脫口道:“好酒!”

  白帝微微一笑道:“此酒叫“三更到”三更一到,酒意發作,不管平素如何謙文有禮,都要原形盡露。王太子、姬公子可要小心了。”

  眾人莞爾,王亦君心中一動:“白帝溫和淡泊,長者風度,怎會突然開如此玩笑?難道他另有所指,暗示讓我們三更到此嗎?”

  與姬遠玄對望一眼,又驚又喜,笑道:“既是三更才發作,眼下管他做甚?且讓我痛飲三百杯!”

  眾人微笑,紛紛舉杯。

  三更時分,月華如水,王亦君與姬遠玄飄然掠上碧螺峰頂,避開眾侍衛,穿入海浪般起伏的雪杉林,繞崖疾掠,從懸崖外側躍上恒和殿的檐頂。

  忽聽一人微笑傳音道:“兩位賢侄果然聰穎過人,快快請進吧!”

  窗子悄然打開。

  王亦君二人大喜,翻身穿入。

  月光斜照,殿內一角清輝中赫然站了白帝、西王母二人。

  四人在案前坐定,白帝沉吟道:“燭真神以屍蠱操控蚩尤公子,刺殺黃帝,幾已是定論,但卻缺乏有力證據。姬公子與纖纖姑娘雖然都曾聽見真相,偏偏又都是此案的重要關系人,水族大可以死不認帳,倒打一耙。眼下最為緊要的,便是找到蚩尤和那幾個黑衣人……”

  王亦君突然想到方山頂上遇見的神秘黑笠人,心中一動,“是了,此事中還有一個疑點,我一直不甚明了。”

  白帝道:“太子請說。”

  王亦君遂將當時遇見黑笠人時的諸多奇怪細節一一講來,“以我分析,那黑笠人當是水妖無疑,也必定與蚩尤魔化之事契契相關。但他為何要從北海真神手中搶走三生石?北海真神為何又對他如此驚恐駭懼?最為重要的一點——他為何要殺了燭龍獨子燭鼓之?”

  眾人動容,白帝嘆道:“王太子的疑慮與我們不謀而合。三生石倒也罷了,但殺燭公子實在匪夷所思。”

  姬遠玄眉頭微皺,沉聲道:“毒蛇噬手,壯士斷腕。倘若燭鼓之當真是燭龍老妖下令殺死的呢?”

  王亦君吃了一驚,失聲道:“什麼?”

  靈光霍閃,突然明白他言下所指,驚駭更甚。

  姬遠玄道:“寒荒國之變,燭龍老妖陰謀敗露,極為被動。挑唆金族內亂、引發西荒洪水、嫁禍謀害少昊太子,罪大莫焉。倘若在蟠桃會上,白帝、王母以此三條罪狀中的任意一條詰責老妖,便足以讓他狼狽不堪,百口莫辨。以燭龍老妖之奸毒,必定要設法堵住金族之口,甚至反戈一擊。”

  西王母淡淡道:“姬公子言下之意,燭真神為了扭轉被動局勢,不惜派人在昆侖山下擊殺獨子,使得金族蒙背黑鍋,自覺理虧,不敢追討寒荒之事?”

  姬遠玄斬釘截鐵道:“正是!”

  眾人沉吟不語。

  姬遠玄望了王亦君一眼,又道:“況且燭鼓之在鍾山密室迷奸木族聖女未果,一旦被抖露出來,亦是死路一條。與其被他族逼殺,倒不如自己動手,化被動為主動。”

  白帝與西王母對望一眼,緩緩道:“實不相瞞,自燭公子在昆侖暴斃伊始,水族便屢遣使者,詰難問罪,氣勢咄咄逼人;又乘勢以諸多無理條件相要挾,迫使我們就范。這幾日來,金族情勢大轉被動,一如公子所料。”

  王亦君心下駭訝凜然,在姬遠玄點破之前,他實在料不到燭老妖竟會狠辣至此。

  但此刻想來,這一招“壁虎斷尾”實是厲害之極。

  燭老妖連親生獨子都舍得下手,天下實無他做不出的事情了。

  沉吟片刻,西王母淡然道:“蟠桃會在即,我們乃東道主,而此聚會又素來是大荒五族歡好聯誼的盛會,自然不能發生任何不愉快之事。”

  王亦君、姬遠玄點頭恭聲道:“那是自然。”

  豈料西王母話鋒匆地一轉,淡淡道:“不過蟠桃會上,若其他各族之間有什麼意外爭執,身為地主,我們理當公正調和,決計不能讓奸人得逞。”

  姬遠玄大喜,微笑道:“王母所言極是。正所謂開門揖盜,關門打狗。”

  西王母微微一笑,淡淡道:“蟠桃會後,賓主兩散。倘有盜賊上門相逼,自然不能和他客氣了。今夜請兩位到此,便是商議蟠桃會後之事。”

  王亦君,姬遠玄精神大振,到了此時,方入正題。

  西王母道:“燭真神心計深遠,為了當上神帝,這幾年廣布羽翼,在五族中埋了諸多內线,所以對各族一舉一動了若指掌。等到我們有所醒悟時,已經竹茂連根,拔之不去了。他借助這些內奸,挑唆內亂,扶植傀儡,兵不血刃地削弱各族勢力,屢試不爽。要想擊敗燭真神,必先將這些內奸盡數除盡。”

  “水族地大物博,精兵猛將不計其數,勢力之大,遠非四族中任何一族所能比擬。要想擊敗燭真神,必須聯合各族之力,圍遏牽制,才能迫其就范。而眼下五族之中,木神句芒、火族新任赤帝烈碧光晟與燭真神相從甚密,大荒已有半壁江山握於他手,情勢更為危急。”

  姬遠玄微笑道:“西王母說的極是。實不相瞞,我們也正有此意。當日在豐山之上,王太子、蚩尤公平、火族八郡主與我四人便已相約盟誓,聯合龍族、火族、土族三族之力,挫敗燭龍老妖的陰謀野心,還復大荒和平。倘若金族加入,以白帝、王母為龍頭,這聯盟必將足以與他們抗衡。”

  王亦君心下振奮,點頭道:“不錯,白帝、王母在大荒中德高望重,若為聯盟之首,必可領袖群雄,天下歸心。”

  西王母與白帝對望一眼,目露欣悅之色,白帝微笑道:“誰為龍頭倒在其次,只要四族同心協力,遏止燭真神的野心,保護天下太平,不生戰火,便是蒼生之福,千秋功德。”

  王亦君微笑道:“白帝此言差矣!”

  三人一怔,惑然相望。

  王亦君笑道:“既是要遏制燭龍老妖,不生戰火,誰做龍頭當然重要之極。我們四族大張旗鼓地結盟,推選白帝、西王母為盟王,必定可以極大地團結人心,鼓舞士氣,同時敲山震虎,威嚇燭老妖不敢輕舉妄動。正所謂敲鑼驅天狗,打草驚毒蛇。”

  眾人聞言莞爾,西王母對王亦君原本一直頗為冷淡,此刻也微微一笑道:“王太子這“大張旗鼓”四字說得極是!既要結盟,便要大勢張羅,讓天下人都知道。若能因此遏住燭真神的野心,自是最好不過。”

  頓了頓,淡然道:“但是迄今為止,燭真神始終藏在幕後,置身局外,我們四族若推選白帝為龍頭,公然結盟討伐,反而顯得師出無名,仗勢欺人。只怕他非但不會退縮,還要作出弱者受侮的姿態,乘勢與句芒、烈碧光晟等人結盟,以自衛反擊為名掀起戰端。那時戰事一開,大荒浩劫必不可幸免,豈不是與我們的初衷盡相違背嗎?”

  她這幾句話說得鞭辟入里,王亦君與姬遠玄聽得冷汗涔涔,啞口無言。

  姬遠玄嘆道:“王母深謀遠慮,小侄慚愧之至。不知王母有何妙計?我們馬首是瞻。”

  西王母淡然一笑道:“姬公子取笑了。妙計不敢當,只有一個穩妥之法,可令天下英雄心知肚明,卻又不落人以口實把柄。”

  王亦君、姬遠玄大喜相問。

  西王母道:“上、火、龍、金四族王侯既非嫡親,又無姻戚,突然結盟,總得事出有因才是。只要我們找得出這“因”彼此之間有了公開而緊密的聯系,這盟不結自成。盟主不盟主,不提也罷,天下人的眼睛自是雪亮分明。”

  她稍稍一頓,凝視王亦君、姬遠玄二人,微笑道:“姬公子、王太子與炎帝三人年紀相若,彼此之間又惺惺相惜,何不在蟠桃會上結為異姓兄弟?”

  王亦君與姬遠玄一楞,對望一眼,登時了然,大喜道:“妙極!”

  三人一旦結為兄弟,土、火、龍三族自然成了唇齒相依的兄弟之邦,無須其他任何理由,盟約已成。

  只是金族又該如何加入這聯盟之中?

  兩人正自揣想,西王母秋波一轉,凝視王亦君道:“王太子,聽說纖纖姑娘是太子義妹,彼此情同手足,是嗎?”

  王亦君一凜,恭聲道:“是。”

  西王母淡淡一笑道:“白帝陛下見著纖纖姑娘後,極是喜愛,如若王太子不棄,陛下想收她為女……”

  王亦君“啊”地一聲,又驚又喜,恍然忖道:“是了,她身為聖女,自然不敢與纖纖相認,所以讓白帝出面。纖纖當上金族公主,一則她們母女可以正大光明地團圓,二則龍族、金族也化為友邦,四族聯盟自然形成。”

  當下微笑道:“白帝德高望重,至尊之身,纖纖有父如此,可要羨煞天下的女兒了。”

  心中驀地閃過科汗淮的身影,微感淒涼。

  姬遠玄歡喜不已,依樣畫葫蘆,笑道:“恭喜恭喜!纖纖姑娘冰雪聰明,天仙人物,白帝有女如此,可要羨煞天下父親了。”

  四人一齊笑了起來。

  西王母微笑道:“既然如此,明日一早,白帝便昭告天下,立纖纖姑娘為金族西陵公主。蟠桃會第一日,我們便在五族英雄面前,大勢張羅,熱熱鬧鬧地舉辦公王儀禮。”

  姬遠玄微笑道:“那麼王太子、炎帝和我三人,也在那一日當著天下豪傑之面,轟轟烈烈地結拜為異姓兄弟。”

  眾人心領神會,相顧而笑。

  計議已定,心下都大為輕松。

  遠遠聽得更梆寥落,已過四更,四人起身道別。

  白帝白衣飄舞,率先乘風而去。

  王亦君正要隨姬遠玄躍出窗外,忽然聽見西王母傳音道:“太子止步。”

  心中一凜,轉過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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