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37章 似水流年
風聲呼呼,轉眼間回便到了犀脊峰貴賓館。
王亦君一路上想著這幾日發生之事,喜憂參半,百感交集。
突然聽見山崖那側傳來淡遠而寂寥的簫聲,如空谷幽泉,秋林鳥語。
王亦君心中一動:“是仙女姐姐!”
登時大喜,又忽然有些訝異,她住在光照峰上的貴賓館,與此處相隔頗遠,怎會四更到此?
凝神細聽,她反反覆覆低吹著的那段旋律,竟是《刹那芳華曲》中的“八千年玉老,一夜枯榮,問蒼天此生何必?”
心下詫異,飄然循聲追去。
寒風呼嘯,星辰寥寥,萬里雪峰如冰濤凝結。
姑射仙子低首垂眉,俏立於崖邊巨石之後,背影盈盈,白衣翩翩飛舞,仿佛隨時將乘風而去。
王亦君心頭一熱,悄悄抽出珊瑚笛,輕吹“昨夜風吹處,落英聽誰細數?九萬里蒼穹,御風弄影,誰人與共?”
姑射仙子輕吟一聲,轉過身來,眼波似水,身影如畫,低聲道:“公子,你回來了。”
頗為歡喜。王亦君收起笛子,微笑道:“仙子姐姐,你找我嗎?”
心下一跳,不知她究竟有何要事,竟深夜在此相候。
姑射仙子點了點頭,微笑道:“這些時日多謝公子盛情相助,公子恩情,蕾依麗雅銘記在心……”
王亦君陡然一驚,急忙道:“仙於何出此言?咱們既已姐弟相稱,如此……如此說話豈不是將我當作外人了嗎?”
姑射仙子嫣然一笑,“是了。只是我恢復記憶以來,還未曾向公子道過謝呢!”
王亦君心下一寬,“既是姐姐,理應相幫,何必言謝?”
兩人相視一笑。
“今夜到此,原是有一疑惑之事想與公子說明……”
姑射仙子話音未落,匆聽東面林濤起伏,一道黑影倏然穿過,也不知是人還是野獸。
兩人吃了一驚,凝神探聽,卻再無動靜。
王亦君轉身笑道:“想來是野獸,仙子說吧!”
姑射仙子沉吟搖頭道:“罷了,還是改日再談吧!”
當下翩然告辭,御風而去。
王亦君心下詫異,不知她究竟想說何事,但也不便將她叫住。
眼見她曼妙白影消失在夜空中,心中悵惘迷惑。
一面沉吟,一面踱回石屋。
王亦君推開石屋玉門,念力一跳,突覺不妙。
當是時,左腕脈門匆地一緊,被人緊緊抓住;繼而有人低吼一聲,將他攔腰死死箍抱。
大吃一驚,氣隨意轉,碧木真氣蓬然爆放。
綠光閃耀處,兩人“啊”地大叫,被震得重重跌飛。
一人哈哈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枉你們偷吃了這麼多山珍,連一個人也抱不住,忒也沒用。”
王亦君心中登時一寬,又驚又喜,笑道:“原來是你們這些臭魚爛蝦在裝神弄鬼。”
燈光接連亮起,爐火熊熊,屋內赫然多了幾人。
一個高大修長的英俊男子大大咧咧地坐在石床獸毛毯上,笑嘻嘻地暍著水晶瓶中的蜜酒,正是六侯爺。
哥瀾椎和班照從地上爬起,笑道:“龜他孫子,太子真氣一日千里,我們哪能抱得住。侯爺有本事自己來試試。”
六侯爺笑道:“侯爺的手向來只抱美女,豈能為了這小子破例?”
坐在屋角石椅上的柳浪、辛九姑、盤谷紛紛起身微笑行禮道:“城主!”
王亦君與他們久別重逢:心中頗為歡喜,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你們怎地全來了?”
原想問他們如何混入這戒備森嚴的昆侖山,但想到柳浪三人原本都是金族貴族要人,對昆侖山了如指掌,這疑惑便登時消釋。
六侯爺笑道:“江湖險惡,壞人太多。陛下掛念她的寶貝乖兒子,生怕被人欺負,特帶領我等蝦兵蟹將御命親征。”
王亦君大喜,“母王也來了?”
六侯爺嘆道:“來是來了,可惜到了半路,忽然遇到一個僵屍似的黑衣怪人,和她嘀嘀咕咕說了幾句,她面色大變,竟鬼使神差地隨他走了。臨別時,她只讓我們先到昆侖找你,也未說明何時與我們會合。”
王亦君聽到那“僵屍似的黑衣怪人”驀地一怔,隱覺不妙。
六侯爺見他神色微變,詫道:“怎麼了?”
王亦君定了定神,心道:“是了,娘的武功法術不在西王母之下,大荒中已是罕有敵手,縱然有變,也定能安然脫身。”
心下稍安,微笑道:“沒什麼。只是心下掛念,想早些見著她。”
辛九姑低聲道:“城主,纖纖現下如何了?”
他們一路行來,對近來大荒發生之事都有所耳聞,今日在昆侖山下,辛九姑聽說纖纖失蹤初返,受傷昏迷,心急如焚;此時見到王亦君,再也按捺不住牽掛之心。
“她很好,放心吧!”
王亦君當下將這幾日之事擇其概要,省略秘密,娓娓簡述,眾人聽得聳然動容,驚心動魄。
這些真相與他們所聽的傳聞出入甚多,關於蚩尤刺殺黃帝一節,更是道聽途說,演繹出眾多版本。
聽到蚩尤迄今生死不明,冤屈未消,眾人都是郁郁不樂。
辛九姑怒道:“天下人都瞎了眼嗎?連善惡忠奸都分辨不清!”
眼圈微紅,“早知將卜運算元帶來,讓他為聖法師卜上一卦。”
當日蚩尤在風伯山與宣山曾兩次救了他們,恩情頗深,是以兩人尤為憤恨難過。
再聽得王亦君述說今夜恒和殿中四人密議,眾人的心情才逐漸好轉起來。
王亦君說到白帝要將纖纖立為西陵公主時,眾人更是大喜過望,忍不住拍手叫好。
哥瀾椎笑道:“龜他孫子的,早知如此,我們便不必偷偷摸摸地上山了,也不必蜷在太子屋里打地鋪了。”
眾人齊笑。
“只是有一點不妙。”
王亦君一怔,不知六侯爺所指。
六侯爺嘿然道:“你擅自做工,讓白帝和西王母當四族龍頭,咱們陛下豈不是成了他們下屬?再說,誰是龍,誰有龍頭,那不是明擺著的嗎?”
拍了拍他的肩膀,嘆道:“小子,你賣母求榮,今番有難了。”
王亦君被他說得頭皮發麻,苦笑不已,心想龍神與西王母勢同水火,倘若她知道此事,必定龍顏不悅。
單只如此那也罷了,她若是知道科大俠死在西王母的手中,別說四族之盟休想結成,震怒之下,多半還要呼風喚雨,水淹昆侖。
既無良策,索性聽天由命。
當下轉而詢問東海局勢。
說到此事,眾人都是眉飛色舞,極是興奮。
原來這一個多月來,龍族艦隊與湯谷群雄合力掃蕩東海,屢屢大敗水妖水師,將水族的海上勢力大大壓縮。
又有三個東海小國歸順龍族。
同時,龍族大將歸鹿山、敖奇等人率領七支精銳艦隊,以“尋找雷神,撥亂反正”為名,反覆襲擊、滋擾木族沿海地區,並一度深入長江,九戰九捷,全殲木族水師。
若非敖奇一時大意,歸途中了水族三支艦隊的伏擊,前功盡棄,木族的幾大內河、湖泊幾乎都被龍族控制。
饒是如此,已使得句芒雞飛蛋打,疲於奔命,根本無暇顧及境外之事。
只可惜六侯爺等人遍尋雷澤、太湖,始終沒有找著雷神,未免美中不足。
王亦君驀地想起真珠,當下悄悄詢問六侯爺。
六侯爺哼了一聲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你小子總算記得她,還剩了半兩良心。她離開靈山之後傷心之極,常常怔怔不語,偷偷掉淚。在旁人面前又強顏歡笑,拚命裝作若無其事。那可憐兮兮的模樣,直瞧得我心都碎了。”
猛地舉起水晶瓶灌了幾口,瞪著王亦君恨恨嗟嘆道:“他奶奶的,如此可人兒,竟不懂得輕憐蜜愛,忍心辜負美人恩。你小子當真身在福中不知福,罪大惡極,罄竹難書。”
王亦君苦笑,想到那美人魚對自己的溫柔情意,心中又是酸甜,又是苦澀。
正午時分,夸父吵吵嚷嚷地衝進房來,瞧見眾人也不理睬,大呼小叫道:“小子!我已經一日沒說話了,你輸啦!”
王亦君笑道:“誰說你一日一夜沒說話了?你昨夜說夢話,我在窗外聽得清清楚楚呢!”
左右顧視,笑道:“你們也聽見了吧?”
六侯爺等人雖不明所以,但太子令下,豈有不遵從之理?
當下紛紛笑著點頭附和夸父一楞,雖不知自己是否說了夢話,但眼見眾人為證,無可奈何,惱怒叫道:“他奶奶的,夢話也算嗎?”
王亦君生怕他這幾日漫山亂跑,惹出事端,當下道:“自然也算。你輸了又想耍賴嗎?”
夸父怒道:“他奶奶的木耳蘑菇,誰說我要耍賴了?輸給了你,任你處置便是。”
王亦君笑道:“好極。你快回屋睡覺,我不叫你,你便別起床。”
夸父氣呼呼地摔門而出,果真進屋上床,蒙頭大睡。
眾人聽說這憨人便是當年與羽青帝逐日爭帝位的瘋猴子,無不莞爾。
午飯過後,王亦君請金族迎賓使將六侯爺等人安頓整齊,見辛九姑神色不寧,知她心意,笑道:“九姑,我帶你去見纖纖和西王母。”
辛九姑大喜,旋即臉色突轉黯淡,搖頭道:“罷了,我是有罪之身,只要能遠遠地瞧瞧她們便知足了。萬一讓旁人認出,王母豈不兩難?”
王亦君微笑道:“放心,現在昆侖宮中的侍女都是小丫鬟,沒人認得你。走吧!”
辛九姑仍是猶豫不決。
柳浪只盼送走辛九姑,和六侯爺一齊漫山獵艷,當下忙慫恿道:“九姑去吧!咱們好不容易回來一次,下趟還不知什麼時候呢!”
辛九姑眼圈一紅,點頭道:“你們也多加小心,莫讓人認出來。”
六侯爺笑道:“放心,歲月如梭,柳長老的舊相好們都留在家養孫子了,沒人識得他了。”
眾人大笑。
當下辛九姑稱作喬扮,隨著王亦君往昆侖宮而去。
故地重游,恍如隔世。
一路行去,見山河宮闕依舊,來往穿行的婢女卻無一識得,心下更是百感交集。
到了宮門,侍衛認得王亦君,連忙迎上前來,微笑道:“纖纖姑娘昨夜已經醒來了,身體無恙,太子請放心。”
將二人領入纖纖暫住的偏殿。
方入殿內,便聽見纖纖笑道:“多謝你啦!姬大哥,這些石頭好玩得緊。”
又聽姬遠玄笑道:“纖纖姑娘喜歡就好,只怕不合你心意。”
珠簾搖曳,隱約可見纖纖倚坐床頭,把玩一堆玉石,姬遠玄負手立在一旁。
王亦君心中一動,嘴角微笑,放緩腳步,故意大聲和侍衛談笑。
纖纖聞聲大喜,掀開被子,赤著腳跳下床,直奔出來,叫道:“大哥!”
一陣風似的撲入王亦君的懷中。
心下激動,忍不住抽抽噎噎地哭了起來。
“一見面就哭鼻子,羞也不羞?別人見了,還以為我欺負你呢!”
王亦君見她俏臉紅潤嬌艷,氣神兩足,心下大安。
纖纖破涕為笑,突然狠狠地掐了王亦君一把,怒道:“你就是欺負我了!誰讓你拋下我去方山了?若不是有姬大哥陪著,我……我……”
傷心自憐,淚水又撲簌蔌地滾落。
王亦君心中大軟,慚愧疼惜,摟住她的肩頭,軟語賠罪。
被他這般溫柔哄慰,纖纖反倒哭得越發傷心起來。
眾侍衛、使女紛紛知趣退了出去,將門掩上。
姬遠玄笑道:“王兄弟果然是龍神太子,一到此處便山洪暴雨。”
纖纖“噗哧”一笑,這才想起姬遠玄在側,微感害羞,紅著臉輕輕推開王亦君。
王亦君苦笑道:“我這龍神太子只會降雨,不會放晴,差勁之極,慚愧慚愧。”
眾人齊笑。
談笑片刻,姬遠玄起身告辭。
送走他後,纖纖哼道:“臭烏賊,姬大哥比你好多啦!溫和細心,知道我醒了,便立即趕來陪我,還送我好些玉石,讓我在公主儀禮上佩帶……”
說到“公主儀禮”四字,心下得意,忍不住笑了起來。
想來西王母已經與她說了此事。
王亦君見床上擺了一堆五彩繽紛的玉石,流光眩目。
涼風穿窗過堂,那些玉石登時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響,想來便是朝歌山的風樂石。
風樂石珍貴難尋,大荒各族貴侯女子最喜以之作首飾佩器,姬遠玄一送便是數百顆,實是豪氣之至。
王亦君點頭笑道:“也只有這樣的寶石才配得上我們的西陵公主。”
纖纖笑吟吟地“呸”了一口,“你莫打岔。我不管,上次什麼聖女典禮,你便沒送我禮物,今趟可不能耍賴了。”
王亦君許久未曾見她這般歡喜,心中泛起溫柔疼惜之意,笑道:“你要什麼?難不成要天上的星星嗎?”
纖纖拍手笑道:“這可是你說的,不許反悔!”
王亦君微笑道:“好妹子,星星現下沒有,我先送你一個人好了。”
將喬化為婢女的辛九姑往前輕輕推送,纖纖眼睛一亮,大喜叫道:“九姑!”
猛地將她摟住,激動之余,又哭又笑。
辛九姑歡喜難言,忍不住流下淚來。
當是時,只聽殿外有人高聲喊道:“王母駕到!”
纖纖喜道:“正好,我娘來啦!”
辛九姑臉色倏地蒼白,又驀地轉為嫣紅,呼吸陡然急促起來。
珠簾卷處,暗香襲人,西王母翩然而入。
纖纖嫣然行禮道:“娘……娘娘。”
西王母目中閃過歡悅之色,微笑道:“你好些了嗎?”
瞥見辛九姑,全身一震,笑容登時凝固。
辛九姑悲喜交集,忍住熱淚,跪伏顫聲道:“罪婢辛九姑,拜見娘娘。”
西王母眼角淚光瀅然,半晌方啞聲道:“是你。”
“罪婢……罪婢以為今生今世再也見不著娘娘了。”
辛九姑心潮洶涌,淚水倏然滑下。
王亦君站在其中,頗覺尷尬,當下咳嗽一聲,行禮告退。
西王母微微點頭,也不挽留。
唯有纖纖心下失望,伸長了脖子,透過窗櫺,直見他背影消失在宮牆後,方才回過神來。
王亦君出了昆侖宮,在雪杉林中穿行。
艷陽高照,雪山連綿,乍風吹來,清涼舒爽,心中說下出的舒暢快活。
忽見幾個偵兵騎著駑鳥從旁側山崖急飛而過,神色匆忙,當先一人正是那游痕。
當下叫道:“游大將軍,急著去哪兒?”
游痕見是他,臉上一紅,勒鳥盤旋,笑道:“太子取笑了,小人剛將纖纖姑娘登位西陵公主的消息傳給南蟾峰貴賓館,又急著趕回昆侖宮給王母、陛下報信呢!”
王亦君道:“報什麼信?”
游痕道:“適才在南蟾峰上,小人看見畢方神鳥,恐怕蟠桃會上失火了,所以給娘娘報信去。”
拱手告別。
“畢方神鳥?”
王亦君心中一動,想起蚩尤說過,木族三大神禽之中,有一只獨腳鶴,傲慢凶猛,名曰畢方。
它所經之處,城邑無不失火。
想來游痕所見的便是它了。
當下又叫道:“眼下有蚩尤公子的消息嗎?”
“蚩尤公子暫時還沒有什麼线索,不過陛下派了九個偵兵團尋找,一定很快便有消息了。”
游痕遠遠地手舞足蹈,高聲應道。
沿著陷崖繞行,大風鼓舞,夾雜著鳥鳴獸吼和號角鑼鼓之聲。
循聲眺望,萬里藍天群鳥翱翔,黑雲般地涌向昆侖群峰;山壑間飛車穿梭,彩旗飄飄,鼓樂喧嘩隱隱可聞,都是趕來參加蟠桃會的五族群英。
後日便是蟠桃大會了,往年此時五族貴侯早已悉數畢集,但今年大荒內亂頻仍,情勢自不可同日而語。
截至昨日夜間,其他四族中除了姬遠玄。
武羅仙子、姑射仙子之外,其他至為重要的帝女貴侯都尚未來到。
今日瞧這光景,當有許多貴賓趕至。
想起昨夜姑射仙子欲語還休,王亦君心里一動,騎乘太陽烏改道前往光照峰貴賓館。
遠遠地果然便瞧見峰頂人頭攢動,極是喧鬧。
金族貴賓館共有九百九十九座石屋,按日、月、木、水、火、土分為六大區,分別座落於南蟾峰、犀脊峰、光照峰、橫翔峰、玉瑤峰、北熾峰上。
他所住的犀脊峰上的明月貴賓館多是招待荒外王侯貴族;而光照峰碧木貴賓館則是接待木族貴賓。
自雷澤之變以來,他與蚩尤便成了木族的眼中釘,此刻瞧見許多木族貴侯盤集,他不願生事,當下悄悄繞轉到崖後,尋訪姑射仙子。
豈料那石屋中空空如也,不知她身往何處。
王亦君心下失望,乘鳥歸去。
回到犀脊峰,山崖上亦多了數十輛飛車,俱是駕以奇獸珍禽,華貴已極。
貴賓館前人來人往,喜氣洋洋,極是熱鬧。
只是除了穿梭其間的金族眾迎賓使外,那些賓客多奇形怪狀,服飾特異。
以那些飛車的旗飾推斷,這些顯貴當是來自南海結匈國、羽民國、厭火國、貫胸國等地。
南海諸國除了三首國、周饒國,與長臂國之外,大多臣服火族與金族,王亦君殊不相識。
眼見那雞胸的、胸口穿了一個洞的、大擷猴似的、全身黑羽活脫脫一只大鳥的……眾多怪人氣宇軒昂、神靈活現地在自己眼前穿梭,頗覺滑稽有趣。
生怕自己忍俊不禁笑出聲來,惹惱這些異族貴侯,當下忍著笑目不斜視,逕直穿過大門,沿著杉樹林間的小路朝自己下榻的石屋走去。
未到屋前,遠遠地便望見門前圍聚了數十人,喧嘩張望。
那些人服色各異,長相出奇,也不知是哪些番國的王侯。
有人叫道:“龍神太子來了!”
眾人瞧見王亦君,登時一窩蜂似的涌了上來,相互推擠,滿臉堆笑,口沫橫飛,七嘴八舌地自我介縉。
王亦君又驚又奇,凝神聽了片刻,才知他們原是海外番國的貴侯使節,今日聽說龍神太子下榻此處,久仰大名,如雷貫耳,特來拜會;又聽說太子之妹被白帝立為金族公王,激動萬分,普天同慶,送薄禮若干聊表敬賀雲雲。
王亦君被如潮阿諛、漫天唾沫星子逼得直往後退,好笑又好氣,心道:“消息傳得好快,立竿見影。這些人中不少是火族、水族臣邦,顯是兩不敢得罪,到此鋪條後路來了。”
心念一轉,笑道:“多謝各位。再過片刻,燭真神和赤帝也要派使者前來道賀,眾位索性留下來一齊喝杯茶水,敘敘情誼吧!”
眾番侯登時變了臉色,紛紛賠笑推托有事,放下禮物,刹時走得一干二淨。
王亦君松了口氣,忍俊不禁,但又想這些荒外小國受各族威懾,謹小慎微不敢有所閃失,又不禁覺得可憐。
搖了搖頭,將滿地禮物拾了起來,推門入屋。
還未坐定,又有一批番國貴族趕到,爭先恐後,頌詞如潮。
王亦君無奈苦笑,唯有故技重施、將他們嚇走。
短短半個時辰之內,竟有大小五十六國、九十六個城邦輪流登門拜賀,禮物堆積如山。
想來此刻昆侖宮門口更是車馬擁擠,摩肩接踵了。
王亦君心下好奇,隨意翻拆了一些禮物,越看越驚,珠寶玉石倒也罷了,許多禮物竟是殊為罕見的大荒至寶。
譬如厭火國的辟火珠,羽民國的雪鳳凰飛翼、結匈國的海犀甲、魚陵國的龍魚衣、虹虹國的游仙枕、不死國的十二時盤……奇珍異物,琳琅滿目。
這些異寶多為各番國王侯貴族自身攜帶的神物,極之珍貴;想來是今日抵達昆侖,聽說此事後,來不及准備其他禮物,又擔心落人之後,竟不惜將不離不棄的隨身寶物獻了出來。
王亦君嘆了口氣,把玩著那溫潤光滑的十二時盤,想到這些番國戰戰兢兢地討好自己,生怕惹禍覆國,心下殊無歡悅之意。
嘴角微笑,心道:“只是便宜了纖纖丫頭了。”
腦海中閃過適才纖纖那調皮歡喜的如花笑靨,心中一陣溫暖。
“是了,這些番國獻了如此重禮,我該送些什麼給那丫頭呢?難不成真的摘下天上的星星嗎?”
心中驀地一動,記事珠急劇飛旋,想起《大荒經》中有一段記述到:“長留又西二百八十里,曰章莪之山,山勢奇崛,草木蔥榮,多瑤碧,所為甚怪,有獸焉。氣候無常,冬夏有雪。山頂天湖,中有怪石,吸附流星矢……”
王亦君大喜,自語笑道:“好妹子,我為你摘天上的星星去。”
當下起身出門,解印太陽烏,衝天飛起。
太陽西斜,碧空如洗,王亦君御風乘鳥,倏然從巍峨雪峰之間穿過,沿著白雪皚皚的昆侖山脊,朝西邊天際翱翔而去。
陽光刺眼,王亦君的懷中突然亮起一道絢目的彩光,他伸手探去,竟是那不死國敬獻的十二時盤。
想是剛才把玩之時,急著出門,順手塞入懷里。
當下索性取出端詳那十二時盤直徑一寸,手感頗沉。
似銅非銅,似玉非玉,在正午陽光下更像是淡綠色瑪瑙,圓潤通透。
周圍均勻地圍刻了十二圓點,分別對應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戊、亥十二時辰。
陽光照射在時盤當中,閃耀七點彩光,恰恰組成北斗七星,星斗勺柄正指著未時。
北面刻著細小的上古文字,無一識得。
《大荒經》記載,這時盤乃是伏羲大神取女媧補天的五色石所制,與風水羅盤、宇宙司南並稱天下三大奇盤,神力無窮。
可惜流傳至今,無人知曉如何發揮這時盤的神力,只能當作日冕來使,實是大材小用。
眼下已是未時,章莪山距離玉山群峰約有七、八百里,以太陽烏翼力,黃昏之前當可抵達。
倘若順利,他可在午夜前趕回昆侖宮,將流星隕石送給纖纖。
想到此處,王亦君將十二時盤收回懷中,大聲驅鳥急飛。
黃昏,落日熔金,暮雲合壁,寒鴉雪驚漫天唉唉嗚叫,御風橫空歸巢。
王亦君遠遠地望見西邊熊熊晚霞之下,一座高山孑然而立,在綿綿群丘之中鶴立雞群。
天地蒼茫,那山氣勢陡絕,雪嶺如冠,映襯著暮色,更宛如孤高桀騖的仙人。
王亦君數月以來見識大荒無數奇山險峰,卻無一處有這等傲岸之姿,心下暗贊,揣想當是章莪山。
輕拍鳥頸,駕御著太陽烏筆直衝去。
距離那章莪山數里之時,忽聽一聲尖銳鳥鳴乍然響起。
雲霞飛舞,群鳥驚散,章莪半山突然奔竄起十丈來高的艷紅色火苗,恣肆燃燒。
一時黑煙滾滾,火光衝天,林鳥驚號盤旋。
太陽烏見著火光,登時嗷嗷歡鳴,展翅疾衝。
王亦君心想:“這山一半白雪,一半碧林,頗為好看。若是燒得黑漆漆一片,忒也可惜了。”
凝神聚氣,決計一趕到半山,便立時以潮汐流真氣撲滅火勢。
突見一道淡綠色的光芒衝天而起,山崖震動,積雪滾滾崩落,如雲飛,如霧散,登時將大火撲滅。
王亦君又驚又奇,不知那山上藏了何方高人。
正自好奇,又聽那尖銳鳥鳴急促如雨,似是惱羞震怒,半山火光四起,幾處瞬間著火。
碧光綠氣隨之縱橫飛舞,如翠煙彌合裊散,雪崩連連,素浪拍舞,赤焰立時熄滅。
尖銳鳥鳴高亢破空,一只青鶴穿透漫漫雪霧,箭也似的衝起。
王亦君凝神望去,那青鶴翠羽亮麗,紅紋鑲嵌,赤冠勝火,尖喙如雪,雙翼狹長優雅,獨腳勾曲,竟與《大荒經》中描述的木族神禽畢方鳥毫無二致。
正午時游痕曾說及此神禽,想不到它半日之間竟已移駕章莪。
與此同時,一道白影翩然飛起,衣袂翻飛,青絲揚舞,在暮色霞光中如仙子乘雲,“姑射仙子!”
王亦君驚喜之下,脫口而出。
今日尋她不見,想不到竟在此處邂逅。
太陽烏高聲歡鳴,急速俯衝而去。
姑射仙子循聲回眸,容顏宛如冰雪消融,閃過一絲歡喜之色,“公子你來得正好,將無鋒劍借我一用。”
王亦君如聆聖旨,高聲應諾。
指尖一彈,青光出鞘,龍吟不絕,斷劍穩穩地飛到她蘭花也似的素手之中。
姑射仙子柔荑舒展,斷劍當空繞舞,碧光回旋,突如青電破空,朝那畢方鳥射去。
畢方鳥尖聲怪叫,長翼舒張,在黛藍色的空中穿飛輾轉,螺舞繚繞。
斷劍翠芒閃閃,緊隨其後。
刹那間漫空青光如帶,縱橫交錯,眾鳥驚啼飛散。
王亦君騎鳥衝到,笑道:“仙子姐姐怎會在此?”
姑射仙子聞言嬌靨突然泛起桃紅,雙眸凝視那神鳥,花唇翕動,手舞劍訣,無暇他顧,淡淡道:“這神鳥兩百年前從空桑山上逃逸,今日在光照峰上瞧見,所以一路追它到此。”
王亦君驀地想起空桑仙子的雪羽鶴來,奇道:“難道它也是空桑仙子的神禽嗎?”
姑射仙子點頭道:“只是它的性子暴烈,比雪羽鶴凶頑百倍。姑姑被流放之後,它就不知所蹤了。再不收伏,只怕要橫生事端。”
指尖飛點,那斷劍忽然碧光怒放,爆漲了數倍,四周雪杉林木急劇搖曳,絲縷青光衝天繚繞,滔滔不絕地匯入無鋒劍芒之中。
畢方鳥怒鳴聲中,引頸振翅,周身青光大作,一道赤艷紅光滾滾衝涌,轟然激撞在身後的斷劍碧芒上。
“嗤”地一聲脆響,白煙騰卷,火勢熊熊,翠光陡斂,那些木靈碧氣竟被它刹那燃盡。
畢方鳥歡聲長鳴,縮足拍翅,得意洋洋。
王亦君見它驕狂自得之態,忍俊不禁,笑道:“仙子姐姐,讓我去殺殺它的傲氣。”
輕拍太陽烏,朝畢方鳥衝去。
姑射仙子微微一怔,嫣然而笑,十指輕曲,將斷劍悄無聲息地收了回來。
太陽烏對那神鳥早已看得不順,怒吼聲中,巨翅橫掃,炎風狂舞,一團火球噴飛怒射。
畢方鳥斜睨怪叫,靈巧避過,白喙陡張,又是一道狂猛霸冽的紅光激射衝來。
太陽烏嗷嗷大叫,猛地展翅張口,那道紅光轟然撞入它的口中,周身赤光爆閃,陡然劇震,險些將王亦君拋了下去。
畢方鳥尖聲大叫,拍翅不已,似乎幸災樂禍,樂不可支。
王亦君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看你能笑到幾時。”
凝神聚意,默念“心心相印訣”眼前陡然一暗,又陡然一片明亮;自己彷佛急速旋轉,溺入一個巨大遄急的氣光漩渦之中,朝那畢方神鳥急衝而去。
姑射仙子凌空凝身,遙遙觀望。
突見當空碧光旋轉,宛如道道光弧氣旋在畢方鳥與王亦君之間激蕩飛舞,縷縷神光隱隱可見,在落日余暉下,清冽波動,回圈不已。
彷佛空中多了一個巨大的透明湖波,正蕩漾漣漪。
過不多時,畢方鳥怪叫迭聲,似乎頗為羞惱狼狽,急速回旋飛舞,朝著章莪山逃去。
太陽烏載著王亦君怒吼窮追。
姑射仙子微感詫異,翩然相隨。
風聲呼嘯,迎面勁舞。
王亦君念力如織,心智相通,逐漸感受到畢方鳥那狂妄暴戾、充滿敵意的元神,彷佛烈火似的高竄下躍,熊熊焚燒。
又過了片刻,心下恍然,忖道:“是了,自從空桑仙子被流放湯谷,它便對大荒所有人懷疑敵對了。逃離空桑山,只是為了做逍遙自在的孤雲野鶴,眼見又有人來降它,自然抵死抗爭。”
他生性喜歡逍遙自由,是以心有戚戚,對這神鳥倒多了幾分親近之意。
心想要降伏這神鳥,需得令它信任自己,心服口服才行。
當下輕拍太陽烏,凝風停空,將雪羽簪取了出來,解印雪羽鶴。
畢方鳥在巨樹橫枝上獨腳蹦跳了片刻,傲然撲翅立定,斜眼看著王亦君,似乎瞧他能要出什麼花樣。
銀光一閃,雪羽鶴悠然展翅衝出,仰頸清鳴。
見著那畢方神鳥,似是頗為驚喜,俯身優雅旋轉,徐徐飛到它的身旁,歪著頭,啄擊畢方的脖頸,白翅輕輕拍擊它的背脊。
畢方拍動翅膀,怪叫幾聲,跳了開去,歪著頭側轉身,似乎對它的親熱之舉大感尷尬。
雪羽鶴歡聲鳴叫,繼續啄擊、拍打它的脖頸背脊。
畢方被它糾纏不過,無奈之下只好翻了翻眼,搖頭拍翅,仰著長頸,任它啄擊摩挲。
姑射仙子飄飛到太陽烏上,低聲道:“你解印雪羽鶴做什麼?”
那蘭馨氣息吐在王亦君的脖頸上,登時令他心跳怦然,周身酥麻,咳嗽了一聲笑道:“我讓它做說客,招降畢方去了。”
姑射仙子忍不住嫣然一笑,凝神觀望。
果然,過了一會兒,畢方鳥敵意稍減,警惕緊張的姿勢也漸漸緩和下來,但是傲慢之態依然如故。
眼珠滴溜溜直轉,盯著王亦君二人,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王亦君微笑道:“好了,它已經相信我們沒有惡意了……”
話音未落,那畢方匆地尖叫衝起,朝他閃電似的噴來一道紅光!
烈焰繽紛,如牡丹開落。
王亦君二人大吃一驚,齊齊揮掌,碧光蓬然,將那紅光赤焰硬生生打散。
畢方鳥“劈方劈方”地歡鳴怪叫,趁著王亦君、姑射仙子忙於抵擋之際,又接連噴射幾道狂猛火光,長翼輕舞,逃之夭夭。
王亦君倉促之下躲避得頗為狼狽,倏地凌風掠起,將那熊熊烈火二拍滅,喝道:“畢方,你若是能逃得出這章莪山,王亦君就服輸了。”
畢方“哧哧”怪叫,甚是不屑,頭也不回,早已飛得遠了。
眼見那畢方鳥歡鳴怪叫,從兩人眼前輕松逃逸,王亦君又是惱恨又是好笑。
他原想以心智感應消除畢方的敵意,再由雪羽鶴“招安”兵不血刃收伏之,不想這神鳥桀騖狡猾,竟乘機反攻,溜之大吉。
看來非得剛柔並濟方能降伏它了。
姑射仙子轉身凝視王亦君,柳眉輕蹙,雙頰酡紅,也不知是怨怒還是氣惱。
王亦君心下正自惴惴,卻見她眉尖一挑,嘴角一勾,眼波溫柔得彷佛薄冰消融的春水,突然“噗哧”一聲笑了出來,自覺失態,倏地別過頭去,但笑意卻是抑止不住,層層迭迭地蕩漾開來。
西天暮雲飛舞,最後一縷霞光燦爛地照著她的側臉,那嫣紅的笑靨令蒼茫的暮色陡然明亮起來,彷佛一株海棠在春風里舒張怒放。
王亦君呆呆地望著她,呼吸窒堵,心疼痛而劇烈地抽跳著。
從未見過她這般絢爛地笑過,俏麗、歡悅而陌生。
他不敢眨眼,生怕一眨眼她便還復為淡淡的冰雪,多麼想將這一刹那永恒銘刻。
姑射仙子嘴角噙笑,淡淡道:“它就要飛出章莪山了,公子還不去追?”
王亦君倏然一震,回過神來,微笑道:“仙子放心,它逃不了啦!我知道它要去哪兒。”
默念“心心相印訣”凝神聚意,以念力遙遙感探,察覺畢方鳥將欲何往,當下與姑射仙子一齊駕鳥追去。
那畢方鳥極是狡猾,一心擺脫王亦君,故意繞著章莪山幾處險峰盤旋飛舞,迤邐飛翔。
但王亦君既知其心,自然不受其擾,駕鳥繞飛,每每阻截其前。
畢方鳥既驚且怒,尖叫逃離,回圈不已。
暮色蒼茫,霞光漸漸黯淡,兩人一鳥在群峰之間穿梭飛翔。
深碧色的林濤鼓舞起伏,崖石撲面交錯,晚風拂舞,鼻息之間盡是她淡淡的清香。
王亦君心下怦然,眼角悄悄瞥望。
朦朧的夜色里,她的容顏溫柔如雪蓮,嘴角依舊帶著淺淺的笑意,彷佛花辦問殘留的春風,葉影里回旋的鳥語。
不知何以,在此刻,在這遠離昆侖的寒山夏夜,她似乎變成了另外一個人,溫柔而歡愉,宛若寂靜而歡悅的雪溪,從遙遠的冰山里融化,在花團錦簇的碧野上脈脈流淌。
夜色溫柔,比翼齊飛,這一切宛如迷離夢境。
這一刻,王亦君忘了近日里糾纏的心事,忘了身在何地,忘了那只翠碧色的獨腳鶴,甚至忘了自己。
那已被自己深埋於心底的愛意,又彷佛春芽破上,碧藤繚繞,態肆而凶猛地蔓延生長,將他纏絞得疼痛而窒息……
明月漸漸地升起來了,清亮的光輝穿過道道石隙,隨著兩人風馳電掣,斑斕的光影在姑射仙子的臉容、衣裳上霍霍閃過。
她淡淡的笑容在清涼的月色里逐漸淡卻,終於漸漸還復為寧靜的冰雪。
山影橫斜,狂風鼓舞,他們已追至章莪山頂。
姑射仙子忽然想起了什麼,轉身凝視王亦君,淡淡道:“是了,公子今日為何會來此處?”
王亦君臉上一熱:心道:“她若知道我來此處竟是為纖纖摘星星,定會覺得孩子氣吧?”
稍一猶豫,仍將此行目的告之。
她點了點頭,雙眸有如煙霧一般空茫,淡然微笑道:“原來如此。”
不再言語。
王亦君心中一跳,覺得她說這話時神情好生古怪,似乎如釋重負,又仿佛隱隱有些失落。
正自詫異,忽聽那畢方鳥狂怒尖叫,衝天飛起,突然折轉返身,氣勢洶洶地衝撞而來。
顯是眼見甩脫不得,惱羞成怒之下要與他們誓死對決。
神鳥來勢如碧電,紅光爆閃,數十道烈芒縱橫飛舞,山石進炸如雨。
兩人身處狹壁之間,避無可避,王亦君精神大振,笑道:“來得正好,求之不得。”
念力及處,腹內定海神珠急速飛旋,護體真氣蓬然鼓舞,在兩人四周形成巨大的翠綠光罩。
“噗噗”急響,巨石沙礫連帶著那赤紅色的火光密集地抽射在碧光氣罩上,登時四下反射彈飛,紛紛沒入兩側山崖石壁。
王亦君清嘯一聲,斷劍破空怒射,青芒冽冽,銳氣蕭蕭。
那衝撞而來的火光裂焰“嗤嗤”激響,化作萬千煙花火雨繽紛衝散。
王亦君默念封印法,大喝一聲,手指彈舞捏訣。
翠光電舞,聲勢雷霆,狹長的山崖甬壁陡然被照耀得一片亮碧。
斷劍如青龍躍舞,發出鏗然長吟。
千萬道耀眼的碧光從劍鋒上擴散飛射,深深淺淺地蕩漾開來,宛如一張巨大的綠網,在月光下急速而優雅地舒張,撲向那疾衝而來的畢方鳥。
那畢方高亢長鳴,憤怒已極,周身流光溢翠,翎羽翻飛,突然竄起萬千火苗,轟然炸舞。
“砰啷!”
巨響交迭,白熾光團刺眼耀射,激撞在斷劍青光上,登時迸濺起萬千重托紫嫣紅的火花氣浪。
氣浪進飛,光怪陸離。
崖壁劇震,兩側無數巨石轟然滾落,煙塵蒙蒙飛舞。
畢方鳥怪叫一聲,被洶洶氣浪推撞得衝天飛起,拋過了山頂峭壁,翠綠的翎毛四散飄揚。
下方,王亦君二人的碧光氣罩急速旋轉,在爆炸氣浪的推擠之下變形搖晃,飄蕩不已。
“咻!”
斷劍當空一振,匆地筆直破空。
五彩繽紛的爆炸氣浪登時被之衝透劃破,雲層似的滾滾離散開來。
王亦君二人驅鳥電衝,隨著那銳利無匹的青芒劍氣衝天而去,刹那間便越過了山頂。
明月當空,白雪皚皚,章莪山頂一片死寂。
王亦君、姑射仙子騎鳥盤旋四顧,山頂厚覆冰雪,寸草不生。
冰塔嶙峋,峰崖交錯,萬千冰柱狼牙倒懸,在月色里閃著晶瑩而幽冷的光澤。
狂風吹來,冰層雪沫卷舞飛揚。
放眼望去,淒淒冷冷清清,哪里有畢方鳥的蹤跡?
雪羽鶴忽地凜然扭頸,朝著西側清脆長鳴。
王亦君二人一凜,轉頭望去,只見西面遠處,冰丘高巍連綿,尖錐四立,仿佛一個巨大的冰雪城堡,傲然圍矗。
大風從密林似的冰錐之間呼嘯穿梭,叮當脆響。
冰錐之間,隱隱可見萬千道淡淡的彩光吞吐跳躍,在湛藍夜空的映襯下,瑰麗難言。
王亦君二人心下好奇,驅鳥飛去。
突然狂風怒吼,冰雪紛揚,那冰丘上的彩光陡然一亮,衝天噴涌,五光十色,巍為壯觀。
當是時,冰丘中忽地傳出畢方鳥的尖銳鳴啼,狂怒而驚怖。
繼而只聽轟然劇震,干百冰錐鏗然碎裂,隨風漫卷飛揚。
一道巨大的紅光衝天怒舞,將四下映照得通紅透一兄。
兩人驚疑更甚,騎鳥高飛,越過那參差林立的漫漫冰錐,朝下望去。
一幅綺麗瑰奇的壯闊圖景登時撲入眼簾。
高巍冰牆四面環合,連綿數里,中間竟是一個巨大的天湖。
湖水清澈淡綠,水光瀲灩,薄冰浮動,隨波悠蕩。
湖底鋪滿了閃閃發光的萬千瑤玉,五彩繽紛,遠遠望去仿佛珊瑚礁群。
湖心聳立著一個合圍近百丈的奇形巨石,坑坑窪窪,青黑一片,其上附著了密密麻麻的七色晶石。
湖底漫漫瑤玉與那巨石上的晶石相互輝映,在月色中閃耀著迷離變幻的淡淡絢光。
合著浩渺水光、閃閃浮冰,形成夢幻般的霓光絢景,令人眼花繚亂,魂奪神栘。
大風起時,水波蕩漾,晶石光芒大作,登時衝起萬千道眩彩光柱,破空交錯搖曳。
姑射仙子騎鶴盤旋,雪膚白衣盡染霞光,嬌艷不可方物。
王亦君驚異歡喜,想起《大荒經》所述,笑道:“難道這湖底的玉石就是天上墜落的星子嗎?”
轉頭望去,卻見姑射仙子臉色突轉雪白,周身輕顫,柳眉輕蹙,眼波橫流,似乎想起了什麼殊為可怕之事,驚惶、恐懼、歡喜、迷茫……萬千神色交集變幻,搖搖欲墜。
王亦君吃了一驚,低聲道:“仙子姐姐?”
接連呼喚了六、七聲,姑射仙子才回過神來,倏地轉頭怔怔凝視他,雙頰似火,眼波迷離,竟似恍然下識。
王亦君驚駭更甚,不知發生何事,念力探掃,只覺她真氣紛岔,意念淆亂,當下輕輕探手抓握她的脈門,想要為她輸送真氣。
指尖方甫接觸她的肌膚,她立時“嚶嚀”一聲,俏臉飛紅,顫聲喝道:“你要做什麼!”
“哧哧”輕響,真氣光帶從指尖衝出,將王亦君右手緊緊纏縛。
王亦君駭然道:“仙子姐姐,我……我……”
情急之下,竟不知說些什麼。
姑射仙子蹙層凝視他,目光漸漸地柔和下來,但雙頰卻逐漸由暈紅變為酡紅,嬌艷無匹。
眼中突然閃過害羞、著惱、後悔的神色,“啊”地一聲,收回氣帶,胸脯劇烈起伏,低聲道:“公子,對不住。”
王亦君沉聲道:“仙子姐姐,你……究竟出了什麼事?”
姑射仙子搖頭低聲道:“沒什麼,只是這情景似曾相識……”
當是時,湖心突然“砰”地一聲爆響,紅光大作,天地俱赤。
那青黑巨石的後方驀地衝起一個直徑近三丈的大銅球,彤光閃爍,急速飛旋。
狂風過時,“哧哧”激響,白汽蒸騰。
飛到半空,那銅球變得桃紅通透,隱隱可見其中沸液滾滾,一只獨腳鶴影撲扇飛撞,發出淒烈狂怒的啼鳴。
“畢方!”
王亦君二人大吃一驚,不知這神鳥何以被困在這大銅球內。
銅球悠然拋舞,驀地急墜而下,重新衝入巨石後的天湖中。
轟然震響,巨浪滔滔,滾滾蒸汽裊裊騰空。
畢方怒啼淒厲破雲。
兩人驅鳥俯衝,倏地掠過那青黑巨石,目光所及,頓吃一驚。
湖面濁浪滾滾,漩渦飛卷,宛如水牆洶涌環合,形成一個巨大的中空地帶。
那銅球在中空處迅疾飛旋,紅光飛甩,四周水牆方甫滾滾靠近,立時又被那狂猛的旋轉氣浪震退開去。
湖底高高堆積著赤紅、青黑的鐵石,奔竄起萬千道淡淡的碧青火焰,跳躍飛舞,灼灼烤炙著銅球。
火光閃耀,在四周晶石瑤玉的反射輝映下,如青蛇狂舞,詭異已極一個清瘦的白衣漢子環繞銅球凌空飛舞,雙手緊握著一柄巨大的銀光絲團扇,神色凝重,渾身大汗,口中念念有辭。
忽然輕叱一聲,揮舞巨扇,湖底那高積的鐵石登時閃耀刺眼紅光,那萬千道青焰轟然高騰,如蛇信飛揚舔噬。
熱浪洶洶衝天,王亦君二人立時駕鳥高飛,避讓開去。
身在數十丈高處,仍被那無形火浪薰得汗水淋漓,口干舌燥。
太陽烏歡聲長鳴,極是快活。
王亦君心道:“難怪山頂四周冰雪堅固,只有這天湖冰融雪化。但不知這銅球是做什麼的?難道竟是煉鐵爐嗎?那白衣漢子又是誰?”
聽那畢方慘叫聲越發淒厲,不及多想,叫道:“仙子姐姐,我去劈開那銅爐,救出畢方。”
倏地駕鳥筆直電衝而下。姑射仙子駕鶴衝下,翩翩相隨。
那白衣漢子大暍聲中,團扇飛舞,赤光耀目,火浪囂狂噴舞。
太陽烏歡鳴吞火,展翅盤衝。
那雪羽鶴卻驚恐清啼,倏然衝天飛起。
王亦君與姑射仙子登時交錯分開。
青焰飛竄,紅芒跳躍,這熾熱之氣竟與當日赤炎山口相差無幾。
王亦君駕鳥螺旋下衝,在火光熱浪里迤邐穿梭,只覺皮膚燙裂,眉睫欲焚,“噗噗”連響,衣角已經著起火來。
心下微微後悔,早知如此,便將厭火國贈送的辟火珠帶來。
那銅球越轉越快,青焰灼噬,紅光閃耀,宛如透明。
球爐中滾液噴涌衝起,畢方鳥掙扎撲撞,不斷地發出淒烈的怒鳴驚啼。
王亦君大喝一聲,正要御劍衝去,忽聽上空傳來姑射仙子的聲音:“公子小心!”
話音未落,突覺右面有一道凜冽的殺氣狂風似的席卷衝來:心下一凜,不及轉身,驀地調集周身真氣,轟然回掌。
“噗”地一聲輕響,他的掌風氣罩竟倏然碎裂,那道尖銳真氣瞬息破入,疾如妖電。
王亦君心下大駭,方知遇上可怕高手。
驀地旋轉定海珠,真氣洶然倒貫,借勢隨形,駕馭太陽烏衝天飛起。
那道凜冽真氣不依不饒,如影追隨,“哧哧”連響,王亦君陡地一痛,右後肋的衣裳盡數開裂,鮮血如脫线珍珠,拋灑飛揚。
正自驚怒,卻見白影翩翩,姑射仙子疾風衝到,氣帶繽紛飛揚,登時將那道尖銳真氣卷舞絞散。
“砰啷!”
氣浪翻飛,三人一齊分退開來,王亦君驚魂甫定,傳音道:“多謝仙子。”
心想那人真氣雄渾,速度奇快,自己一時大意,盡處下風;若非姑射仙子及時相救,自己只怕當真已身負重傷,暗呼僥幸。
只聽一個尖利的聲音怒暍道:“臭小子,是不是石大頭那老混蛋讓你來搗亂的?”
熊熊火光之中,一個素衣女子騎乘著一匹五尾獨角赤豹,御風盤旋。
頭發斑白凌亂,姿容秀麗,只是眉尖凝煞,鳳眼凌厲,十指尖尖如鈎,令人望而生畏。
適才那雷霆凶厲的一擊想必就是出自她手。
姑射仙子凝視那女子,眉尖輕蹙,輕“咦”一聲,似乎想起了什麼,又閃過困惑神色。
那素衣女子厲聲道:“臭丫頭,唉聲嘆氣的干什麼?救了你小情人,心里得意嗎?”
姑射仙子俏臉倏然紅透,柳眉一蹙,嗔怒已極。
王亦君急忙哈哈笑道:“臭婆娘,你胡說八道什麼?我們到這是救朋友來了。快將銅爐打開,將我朋友放出來。”
素衣女子冷笑道:“你朋友?你和一只禿毛雞是朋友?臭小子,你當姑娘我是傻瓜嗎?”
她兩鬢花斑,眼角已有淺淺魚尾紋,自稱姑娘實在有些令人莞爾。
王亦君忍不住笑道:“豈敢豈敢。”
素衣女子暍道:“嬉皮笑臉的做什麼?臭小子,老混蛋約好了今晚來的,縮頭縮腦地不敢出現,叫你們來這定是想破壞姑娘的好事。哼,小心我將你們一起丟到爐子里去!”
那五尾獨角赤豹齜牙咧嘴,凶光眈眈。
王亦君見她不知所雲,胡攪蠻纏,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當下傳音道:“仙子姐姐,咱們兵分兩路,去劈開銅爐。”
姑射仙子輕輕點了點頭。
當是時,“轟”地一聲悶響,湖底鐵石突然一黯,青焰登時縮小,那銅球立即朝下沉了數丈。
素衣女子厲暍道:“林永丹,你做什麼!子時之前再煉制不成,我揭了你的皮做帳篷!”
那白衣漢子凝立半空,呆呆地望著那銅球,臉色紅白不定,突然捶胸大吼道:“住口!臭婆娘,我受夠你了!他媽的石頭姥姥不開花,老子在這狗屁地方沒日沒夜煉了三年,連這廢銅爛鐵都沒燒化,傳到大荒上,我林永丹還怎麼做人?他媽的,你殺了我吧!”
王亦君靈光一閃,驀地想起此人。
大荒中有三大著名鐵匠,煉制的神兵利器天下聞名;其一便是金族林永丹。
此人性情暴烈,煉制的神兵殺氣最甚。
昔年亡妻之後悲痛欲絕,取妻脊骨,以情為引,在三昧真火中煉燒了四十九日,鑄成一柄絕情劍,又將此劍拋入昆侖深壑,引得無數豪雄悄悄入山尋找。
十年來,為尋絕情劍而葬身雪崩的五族群雄已不計其數。
想不到這大荒第一凶兵鐵匠竟被困在此處煉鐵。
不知他此次要煉的,又是什麼神兵凶器?
林永丹越說越怒,跳踉怒吼,一張臉脹得血紅,突然咆哮道:“臭婆娘,你想讓老子一世英名毀於一旦嗎?你奶奶的爛霉石頭,老子死也要煉成!”
急念法訣,銅球鏗然脆響,裂開一條長縫,他“啊啊”大叫一聲,瞬間衝入。
“噗滋!”
一道血箭連著青黑色的滾燙漿液從那銅球裂縫間激射而出。
銅球鏗然合上,驀地爆放起眩目難言的赤艷紅光。
“轟”地一聲,整個銅球蓬然鼓起,仿佛充了氣似的猛脹開來。
滾液噴涌,彤光耀舞,畢方鳥發狂衝撞,慘叫淒絕。
素衣女子一楞,突然仰天長笑,花枝亂顫,淚水涌出。
王亦君大吃一驚,叫道:“定吧!”
騎鳥急電穿飛,從右側劃了個弧形,朝銅球衝去。
與此同時,雪羽鶴清鳴翔舞,馱著姑射仙子左側繞衝。
那素衣女子正自尖聲厲笑,見二人閃電衝去,登時大怒,叫道:“臭小子,休想壞我大事!”
身影如鬼魅,衝天飛起,反手抄住那悠蕩飄揚的銀絲光團扇,奮力揮舞。
那五尾赤豹則咆哮著撲向姑射仙子。
“呼!”
千萬道青焰扭舞衝天,火勢陡然凶狂,整個夜空都被映照得血紅一片。
那銅球“哧哧”連響,旋轉出道道紅光氣浪。
四周水牆搖擺,朝後急速翻涌。
赤光撲面,如巨浪洶洶拍打,以太陽烏之驍勇,竟也瞬間阻滯。
王亦君大暍一聲,氣聚涌泉,破風衝起,硬生生衝入那層層氣旋之中。
指舞劍訣,斷劍嗆然離鞘,碧光如雷霆裂天,呼嘯而去。
“當!”
銅球嗡然劇震,斷劍齊柄沒入,一道紫光從裂縫處噴射而出。
王亦君大喜,踏空飛舞,手指劍訣急速變幻,斷劍劍柄“鏗”地脆響,朝上寸寸破開。
身後突地傳來素衣女子的厲暍:“臭小子,滾開!”
那尖銳可怖的真氣宛如十支電矢瞬間射到。
王亦君知她厲害,不敢硬接,“我又不是銅球,怎生滾開?”
提氣飛掠,倏然下沉,避開那凌厲氣箭。
又猛地翻身騰舞,上衝到銅球旁側。
青光紫氣,五彩紛呈,那氣旋熱浪當胸撞來,震得他五髒六腑痛絞一處。
素衣女子大怒,喝道:“再不滾開,就休怪姑娘我不客氣了!”
身如魍魅,瞬息追至,十指翻飛,道道真氣縱橫飛舞,銳冽破風。
王亦君哈哈大笑,繞著銅球急速飛逃,那氣箭射在銅球上,登時鏗然長吟,裂紋橫生。
素衣女子“啊”地尖叫,投鼠忌器,只怕將那銅爐擊裂。
氣怒交集,厲暍著追擊王亦君。
沒了那追魂奪魄的銳利氣箭,王亦君心下大安,索性運轉定海神珠,與她捉迷藏似的團團亂轉。
他自小便精擅此道,素衣女子哪能捉得他住?
不過片刻,她便氣得尖聲喝罵不已。
每次繞過斷劍劍柄之時,他便猛地將劍柄往上一提,割開小半寸口子,數十圈後,該處已裂了一道長達一尺的細縫。
只是銅爐中熔漿熾熱,方一涌出,遇到冷空氣又立時凝結。
那銅爐越來越熱,彤紅蚝紫,畢方鳥撲撲飛舞,氣力越來越小,眼見便要掉入滾滾沸騰的漿液之中。
王亦君心下焦急:“他奶奶的紫菜魚皮,若不能立時救出畢方鳥,即便待會兒將銅爐敲碎也無濟於事了。”
此時,遠處傳來那五尾赤豹的淒厲怪叫,它橫空飛舞,四腳朝天,重重摔入湖水之中。
姑射仙子騎鶴趕到,傳音道:“公子,你去救出畢方,她交給我吧!”
白光氣帶繚繞飛舞,立時將那素衣女子截住。
王亦君大喜,猛地飛掠穿繞,握住斷劍劍柄,凝神聚意,默念封印法訣。
驀地一聲大暍,念力如潮噴涌,那畢方鳥怪叫一聲,猶如一道紅煙倏地沒入劍鋒之中。
“轟隆隆!”
銅爐內的滾液洶涌噴舞,衝起無數泡沫,直脹爐頂。
只消遲了片刻,這畢方鳥便當真要變成禿毛燒雞了。
王亦君大暍一聲,翻身衝起,真氣如潮汐洶洶畢集,奮力將無鋒劍往上一提。
“鏗銀!”
斷劍陡然拔出,一道紫光逸射飛舞。
眼角瞥處,猛吃一驚,斷劍翠芒閃動,如水波蕩漾,竟被鍍上一層奇異的金屬。
想來便是那銅爐中的鐵漿冷凝所致。
這時銅爐驀地“乒鈴乓啷”地晃蕩劇震,整個球壁朝外滾動鼓起,急速膨脹,似乎隨時要噴薄而出。
王亦君暗呼不妙,不容多想,叫道:“仙子姐姐,快走!”
翻身躍上太陽烏,筆直衝天。
姑射仙子輕叱一聲,氣帶飛揚,將素衣女子震開,騎鶴翩然飛起。
“轟隆!”
巨響爆炸,那銅爐突然迸裂炸飛,萬千道熔漿鐵液衝天噴涌,漫漫飛灑,在銀白色的月光下望去,仿佛萬千星辰流雨,耀耀墜落。
那環合高涌的水牆倏然塌落,波濤洶涌。
繼而“哧哧”之聲大作,天湖漣漪圈圈激蕩,鐵漿繽紛入水,白汽蒸騰,眩光點點。
素衣女子尖叫一聲,當頭衝落,水花噴涌。
王亦君騎鳥盤旋,朝下探看,只見她如游魚般搖曳下衝,驀地從湖底抄起一個閃閃發光的物事,立即又箭也似的破浪衝出,哈哈大笑道:“成了!煉成了!終於煉成了!”
激動若狂,淚水洶涌而出。
那只五尾獨角赤豹從湖水中高高躍起,凝風立住,甩甩周身水珠,歡聲嘶吼,朝她奔去。
素衣女子翻身騎上,雙手捧著一支九寸長的尺子,格格大笑,淚水不住淌落那尺子碧翠如玉,圓潤通明,稍一翻轉,竟變作艷紅之色,再一翻轉,竟又化為幽藍……不住翻轉,變幻萬千顏色,霓光反射,如水紋似的在素衣女子的容顏上閃耀不定,合著那悲喜交織的眼波,欲墜還留的淚珠,在淡淡的月色中看去,如此淒艷而妖異。
那素衣女子似乎突然記起王亦君二人,抬頭笑道:“臭小子、臭丫頭,你們告訴那老混蛋,他白費心機了!
姑娘我煉成了“似水流年”他的“素光神尺”狗屁也不如啦!今夜他若敢來,我就讓他乖乖跪地,舔我的腳指頭求饒……”
說到最後一句,突然紅暈滿頰。
王亦君心道:“原來這尺子叫作‘似水流年’,名字倒也有趣。”
他與這女子原本素不相識,既已救出畢方鳥,不想多惹是非,只待取了這湖中的星子,便趕回昆侖山去。
當下微笑道:“恭喜前輩煉成神尺,我們就先告辭了。”
素衣女子叫道:“站住!”
鳳眼神光電射,上上下下地打量兩人,哼了一聲道:“你們是想去給那老混蛋通風報信,讓他不要來,是也不是?”
王亦君暗呼糟糕,這凶婆娘若是認定自己是什麼“老混蛋”的探子,胡攪蠻纏,那可大大倒楣。
當下笑道:“什麼老混蛋?我可不認識……”
素衣女子“呸”了一聲道:“你們男人說的沒有一句是真的,淨會造謠生事!你說不認識老混蛋,就一定認識。你想要阻撓我們今晚決戰,還當我瞧不出嗎?”
說到此處,目中突然凶光大作,自言自語道:“哼,也好,反正我剛煉成“似水流年”也不知能下能使出“一寸光陰”就先拿你們練練手吧!”
姑射仙子花容微變,失聲道:“你是長留仙子瑰氏!”
素衣女子呆了一呆,周身凝結,臉上似笑非笑,似哭非哭,也不知是喜是悲。
王亦君心下大震,付道:“原來是她!”
登時恍然大悟,明白她口口聲聲所說的“石大頭”、“老混蛋”竟是大荒十神之一的金神石夷。
當年在古浪嶼上,王亦君聽金族豪雄講述西荒掌故時,曾經談及六十年前的一段著名軼事。
金族長留仙子瑰氏原為金族長老瑰神臻之獨女,美貌絕倫,心高氣傲,做事又偏狹狠辣,因此被大荒好事者列入“大荒十大妖女”那年蟠桃會上,許多五族貴侯少年想與她結識,卻紛紛無端被刺瞎雙眼,險些引起軒然大波。
白帝震怒之下,將她軟禁在長留山上,不許外出。
瑰長老廣請五族少年英傑,只盼其中有人能得瑰氏垂青,馴服她驕傲偏狹之性。
五族世家子弟大多退避三舍,只有一些好色之徒聞風前往,卻被她三下五除二制服,折辱得生不如死。
幾個無賴少年受挫之後,惱恨交加,一心報復。
當下設下一計,乘著瑰長老等人不在時,誘騙石夷前往長留山。
其時石夷不過弱冠之年,卻已天下聞名。
但他寡言少語,一心修行武學法術,躲在昆侖深山之內,兩耳不聞山外之事,乃是大荒著名的“石頭人”以至天下人雖聞其名,見其面者卻寥寥無幾。
也不知被那幾個少年蠱惑胡說了什麼,石夷一上長留山,竟稀里糊塗闖入了長留仙子的閨房,說了一堆奇怪言語。
長留仙子只道石夷也是前來求婚的輕薄少年,大怒之下出手極為狠辣。
但無論她如何傾盡全力,都不能奈石夷何。
長留仙子敗得心服口服,對這木訥緘默的少年也暗自生出傾慕之意,當下只等著他再度登門求婚。
豈料石夷一去不復返,音訊全無。
那些無賴少年乘機大肆宣揚在那紅羅帳里、冰紗窗下,石夷如何言語調戲,長留仙子如何羞憤欲死,又如何慘敗於石夷之手,乃至芳心蕩漾、神魂顛倒,而石夷又是如何始亂終棄、杳無音信。
直說得口沫橫飛,繪聲繪色,於細節處更是渲染有加,描摹得有板有眼,仿佛親眼所睹,親耳所聞。
一傳十、十傳百,不免又添加了許多香艷猥褻的情節,齷齪不堪,乃至言者臉紅心跳,聽者瞪眼吞涎。
一時成為大荒風流韻事。
最後傳到瑰長老耳中之時,已變成長留仙子沐浴之時,被石夷撞入,當下裸體與之大戰,乳波臀浪,蔚為壯觀。
一旦失手被擒,兩人眉來眼去,就此演化為妖精打架。
瑰長老羞怒交加,將長留仙子怒斥責打一頓,又上奏白帝重罰石夷。
白帝息事寧人,提議索性將長留仙子嫁與石夷;豈料石夷專心法術武學,對男女之事殊無興趣,一口回絕,消息傳出,瑰家更成了大荒笑料。
當日被長留仙子折辱者乘勢落井下石,眾口鑠金,極盡造謠羞辱之能事。
長留仙子驕傲偏狹,聽到這些傳聞險些氣炸了肺,再聽說石夷不肯迎娶自己,更是羞怒成狂,當下一氣殺了十六個傳謠之人,單身闖入昆侖西風谷,要與石夷決一死戰。
昆侖如沸,眾人紛紛趕往西風谷看熱鬧。
長留仙子的修為與石夷相比,其距何止十萬八干里,戰不三合,便被擒住。
如此反覆,屢戰屢敗,屢敗屢戰,終不能傷之分毫。
眾目睽睽,漫山盡是幸災樂禍的笑聲、喧嘩聲。
長留仙子羞怒傷心之下,轉身躍入風龍澗,不知所蹤。
那澗乃是昆侖山中的地縫,直通幽深地底,偶有地火噴出。
一旦進入,九死一生。
眾人都以為她已死於澗下,豈料兩年之後,她忽然再度出現於昆侖西風谷,挑戰石夷。
也不知有了什麼神奇際遇,武功法術都突飛猛進,竟與石夷激斗了一百來合,最終仍被石夷一尺擊敗。
她憤憤離去,立下重誓,終有一日要擊敗石夷,讓他跪地求饒。
此後每兩三年,她必定重現大荒一次,與石夷相戰,幾成慣例。
雖從未勝過半招,但她武功法術進步之神速,只能以匪夷所思形容之。
身法快如鬼魅,真氣凌厲逾電,以石夷之絕世神威,亦要千招之後方能將之擊敗。
放眼大荒,能有這番修為的,也不過三十人而已。
自從五年前在玉虛峰頂慘敗於金神之手後,她已經久未出現,眾人都說多半已重傷而死,不料竟藏在此處。
想來她以流星隕鐵煉制神兵,就是為了出奇制勝,在今夜約斗中擊敗石夷,一雪當年之恥。
大風鼓舞,冰雪飛揚,滿湖星辰閃著淒冶的彩光。
長留仙子怔然木立,臉容在霓光虹影中撲朔迷離,似乎被姑射仙子勾起如煙往事,茫然悲喜,欲哭還笑。
王亦君見她雖然秀麗依舊,但形容憔悴,多疑凶厲,宛如一個瘋癲婦人,遙想當年如花美眷,絕世風姿,更覺慨然:心下大起同情之意。
忖道:“她這一生爭強好勝,為情所苦,實是一個可憐人。縱能擊敗金神,一雪前恥,但又怎能追回那花樣年華?”
當是時,長留仙子突然厲聲長笑道:“瑰氏?她早就死在風龍澗啦!臭丫頭,你既知道長留仙子,就一定是老混蛋派來的奸細。我要殺了你們,為長留仙子報仇!”
身影微閃,彩光眩目。
王亦君只覺疾風撲面,真氣還不及反應鼓舞,右肩、左肋突然齊齊劇痛,當胸如被山岳飛撞,大叫一聲,噴血飛退。
重重撞在冰地上,雪層飛舞,疼得幾欲暈厥。
心下驚怒,這瘋婆娘好快的身手!
凝神再望時,姑射仙子木立於地,如冰雪凝鑄。
長留仙子站在旁側,“似水流年”抵住她的脖頸,絢光流舞。
刹那之間,他們竟無絲毫閃避之機,齊齊受制。
王亦君驚怒駭異,不得其解。
先前與長留仙子交手,知道她的修為雖然在自己之上,但也不過稍勝了姑射仙子半籌而已。
以自己二人之力,縱使不能勝之,也斷然不會敗得如此迅疾,如此狼狽。
難道……難道竟是那神尺之功麼?
果聽長留仙子格格大笑道:“一寸光陰!一寸光陰!有了“似水流年”普天之下還有誰能敵我一寸光陰!”
王亦君皺眉疾想,突然記起《五行譜》中記述到,金族中有一種失傳已久的絕學“回光訣”其中便有一式“一寸光陰”據說練成此功的,可以在“一寸光陰”的暫短時間內,縱橫百丈。
試想,倘若誰能在這刹那之間穿行百丈,天底下又有誰能抵擋他的迅疾一擊?
長留仙子行如魍魎,疾風厲電,必是修行這“回光訣”之故。
得了神尺之助,威力百倍,終於修成這驚神泣鬼的“一寸光陰”是以竟在瞬間擊敗當世兩大高手太陽烏與雪羽鶴怪叫清鳴,當空盤旋,落到王亦君身旁。
王亦君心下駭然,緩緩地爬了起來,忖道:“她說得不錯,以這‘一寸光陰’的驚人神速,即便是五帝十神也來不及抵擋!”
長留仙子格格笑道:“一寸光陰紅顏老,似水流年白發生。臭丫頭,反正你遲早要死,也不必等到白發生啦!”
手指微動,便要將神尺送入。
王亦君心膽欲裂,大駭叫道:“住手!”
驀地電衝而起,不顧一切地朝她衝去絢光迷舞,銳風如電。
王亦君念力還未及反應,瞬息問又被長留仙子鬼魅般接連拍中,痛徹心肺,周身僵直,飛撞到數十丈外。
長留仙子翻身側騎五尾赤豹,環繞著姑射仙子緩緩兜轉,轉動手中神尺,脆聲笑道:“臭小子,就憑你的身手也想救她嗎?”
王亦君咬牙爬起,見姑射仙子臉色雪白,蹙眉凝望自己,極是擔心,驀地熱血上涌,快慰不已。
精神大振,所有疼痛煙消雲散。
當下哈哈笑道:“不錯,比起前輩來,我不知差了多少千萬里,自然救不了她。不過你若是傷了她一根寒毛,今晚就休想見到金神了。”
長留仙子一怔,暍道:“你說什麼?”
王亦君嘿然笑道:“事已至此,我便實話實說吧!我們的確是奉金神之命,到這里投石問路的。”
姑射仙子秋波蕩漾,又驚又奇,不知他究竟何意。
王亦君心道:“仙女姐姐,這瘋婆娘心智淆亂,一心只想著打敗金神,唯有投其所好,胡說八道,才能救出你來。雖然有些不堪,但情勢緊急,也只有出此下策了。”
長留仙子大震,怔然半晌,尖聲笑道:“我猜得不錯吧!老混蛋,你明知斗不過我,縮頭縮腦不敢現身,卻叫了這兩個小混蛋來作探子……”
激動之下,神尺劇顫,月光在那尺身上一閃而過,水紋搖蕩,眩光迷離。
當是時,王亦君懷中突地閃起一道淡綠光芒,刺眼跳躍。
低頭望去,只見那十二時盤流光溢彩,翠芒閃耀,盤中的北斗七星發瘋似的急速飛旋。
心中一驚,不知何以。
正自訝異,那北斗匆地停下來,斜斜指著“申”字。
長留仙子斜握神尺,厲聲道:“臭小子,你說我殺了這丫頭便見不著老混蛋,又是什麼意思?”
王亦君正等她這句話,大聲道:“我二人的御風術在當今天下可算數一數二,什麼御風之狼跟我們一比,那便成了爬泥土狗。金神聽說你在煉制“似水流年”便讓我們前來試探,一則看看你的神尺究竟煉成沒有,二則看看你的“一寸光陰”到底有多快。如果你煉成神尺,“一寸光陰”的速度又比我們飛得還快,那他就索性不來了,以免輸了給你,傳到大荒上難以做人……”
見長留仙子柳眉倒豎,咬牙切齒,知她已然相信,心下暗笑,續道:“……他在我們身上下了“竹蟲並蒂蠱”一旦我們有什麼不測,他攜帶於身的蠱母便同時斃命。他也必將不上這章莪山了。”
長留仙子惡狠狠地瞪著他,突然尖聲大笑,周身顫動,神尺也隨之搖晃不已。
王亦君懷內的十二時盤登時又絢光閃耀,斗柄亂轉。
王亦君呼吸驀地停頓,神光電閃:“難道這十二時盤的變化竟與‘似水流年’有關嗎?”
一念未已,那北斗勺柄又匆地頓止,指向“酉”宇。
驀然抬頭,卻見長留仙子騎著赤豹,已經轉輾昂立於西天明月之下。
而十二時盤上的“酉”字恰在正西之位!
心中驀地一陣狂喜。
長留仙子厲笑道:“臭小子,你滿嘴胡言亂語,想誑誰來著?那老混蛋一不會用蠱,二狂妄自大,又痴迷武學,若知道我修成“一寸光陰”就算明知是死,也必定要來見識見識!你想救這臭丫頭,居然扯出這等狗屁不如的彌天大謊,當真可笑之極!”
王亦君一楞,暗暗叫苦,沒想到這婆娘瞧來瘋瘋癲癲,無理取鬧,頭腦卻清醒之至,對石夷的了解又遠勝於己,自己此番可是聰明反被聰明誤,弄巧成拙了。
心想:“他奶奶的紫菜魚皮,遇上這麼個難纏的瘋婆娘,當真倒楣之至。罷了,既有這十二神盤,我便搏上一搏,總強過束手待斃。”
當下哈哈笑道:“臭婆娘,被你拆穿了。蟠桃大會在即,金神忙得緊,哪有空暇見你這手下敗將?他讓我們來,便是看看你究竟有多少進展。金神說,我敵不過他三招,你若能在三招之內打敗我,他自會找你較量。”
長留仙子揚眉厲笑道:“臭小子,就憑你?我只需一招便可以殺了你,還要三招?”
王亦君笑道:“適才我不過是試試你的身手,根本末盡全力。這樣吧!我蒙起眼睛,你若能在三招之內打敗我,要殺要削,悉從尊便。如若不能,你就放了這位仙子,我們也好回去覆命。”
姑射仙子低吟一聲,俏臉瞬間雪白。
長留仙子的“一寸光陰”快逾閃電,幾近天下無敵,他若能逃過一擊已屬僥幸。
竟敢如此托大,蒙上眼睛抵擋三招?
倘若……倘若稍有不慎……她的心里驀地一陣森寒,不敢再往下想。
眉尖緊蹙,凝視王亦君,輕輕搖頭。
王亦君微笑傳音道:“仙子姐姐放心,我自有辦法。”
姑射仙子見他胸有成竹,心下稍安。
長留仙子目光凌厲,瞪視著王亦君,森然道:“臭小子,你自己找死,可怨不得我啦!”
王亦君微微一笑,飄然飛至半空,凝風頓立。
左手撕下一片布幅,將十二時盤夾在其中,纏縛住雙眼,時盤正好抵在兩眼之間。
眼前頓時一片漆黑,只能看見北斗七星閃閃發光,輕輕搖晃。
微微一笑道:“請吧!”
斷劍在月光下亮起一道眩目的碧光。
長留仙子冷笑不語,神尺飛轉,霓光閃耀,騎著赤豹韻律地走來。
天湖水波蕩漾,五光十色,漫漫冰晶雪層悠揚地卷過湖面,在萬干絢光霓柱中繽紛閃耀。
騎乘赤豹,踏波逐浪,緩緩前行。
王亦君御風飄然而退,始終與她保持將近百丈的距離,嘴角微笑,鎮定自若,斷劍始終遙遙直指瑰氏眉心。
姑射仙子凝立冰雪之上,屏息觀望,芳心劇跳,竟是從未有過的緊張和擔心。
忽然想起了四年前,在玉屏峰青帝苑的那個月夜。
她藏身庭院竹叢之後,看著他挺身而出與朝陽谷水妖周旋時,心中也曾莫名地抽縮。
那時他稚氣未脫,輕狂年少,仿佛一個還沒長大的孩子。
那純淨的眼神,溫暖的笑容,曾給她似曾相識的觸動,彷佛春風皺水,無緣無由。
他站在月下湖邊,斜倚白龍鹿,橫吹竹笛……如畫情景猶歷歷在目,而今卻已四年。
今夜此地,相隔千山萬水,晝夜春秋,同是山頂、月夜、湖邊,情景相似,人物仿佛。
他與她之間,似乎發生了什麼,似乎什麼也沒有發生……
這些日子,與他同行的一幕幕又閃電似的掠過腦海:心潮澎湃,從未有如此刻這般鮮明地意識到,他再也不是當日的那個少年了,他已經是英武而倜儻的男子,心里泛起淡淡溫暖的喜悅,嘴角又忍不住微笑起來。
突然想起方山上迷離閃耀的三生石,想起此刻他正與長留仙子生死相搏,微笑漸漸暗淡,不安、擔憂……又如黑雲籠罩。
心海浮沉,跌宕起伏。
當是時,寒風鼓舞,波濤洶涌,湖底散射的萬千霓光急劇搖擺,長留仙子突然從赤豹上消失!
姑射仙子芳心一沉,卻見王亦君大喝一聲,斷劍電舞,一道狂猛的碧光朝右後方刺出。
“砰!”
當空爆開巨大的氣浪,翻飛迭涌,猶如萬千朵彩菊齊齊怒放。
王亦君大叫道:“一招!”
衝天飛起,青衣鼓舞,宛如仙人乘風歸去。
夜空湛藍,一道淡淡的彩光在他周圍迤邐閃爍,驀然消逝。
“兩招!”
王亦君回手舞劍,陡然下沉,如流星飛墜;劍光翠麗橫空,還未完全進放,突然繽紛震碎。
他悶哼一聲,背部衣裳撕裂飛舞,一道血箭從肩頭激射而出。
姑射仙子花容失色,暫且連呼吸都已停頓。
眼見王亦君清嘯衝天,及時以“春葉訣”封住傷勢,方松了一口氣。
王亦君御風疾掠,“之”形逃竄,凝神聚氣,防范長留仙子的最後一擊。
漆黑的視野中,十二時盤的北斗七星急速飛旋。
那北斗一旦停頓,便是致命一擊攻來之時。
倏然眩光亂閃,北斗竟憑空消失!
王亦君心下一驚,驀地閃過一個念頭:“不在東南西北,糟了!在……”
“砰!”
眼冒金星,背部突被干鈞重擊,骨骼宛若盡數震散開來,登時大叫一聲,重重摔落。
蒙布飛揚,十二時盤倏然滑落懷中。
恍惚中,王亦君奮盡全力大吼道:“第三招!你輸了……”
浪花拍舞,波濤衝天,霓光彩氣縱橫亂擺。
他驀地暈眩昏迷,不省人事。
不知過了多久,王亦君迷迷糊糊地醒轉,太陽烏嗷嗷歡鳴,不住地輕啄他的脖頸,又癢又痛,忍不住哈哈笑出聲來。
睜開雙眼,發覺自己經脈盡封,正全身僵直地坐在湖畔雪地上,與姑射仙子咫尺對望。
她灼灼地凝望自己,眼波中滿是關切、擔憂的神色,眼見無恙,登時松了一口氣。
王亦君心中大跳,匆聽一個尖利的聲音暍道:“臭小子,算你命大,姑娘這一掌沒把你拍死。不過下次就沒這般好運氣了!”
素影閃動,長留仙子從他身後繞了出來。
太陽烏突然大怒,嗷嗷叫著振翅衝去,登時與那赤豹撲斗開來。
王亦君念力四探,渾身除了肋骨斷折之外,並無致命重傷。
適才遭襲的那一刹那,他已下意識地逆旋定海神珠,因勢利導,朝下衝落,是以卸去了大部分的氣勁,保住一條小命。
哈哈笑道:“臭婆娘,我已經擋了你三招,你已經輸啦!想要耍賴不認帳嗎?”
長留仙子笑道:“我耍賴又怎樣?臭小子,誰讓你先騙姑娘來著?”
王亦君笑道:“當真是惡狗先咬人,我騙你什麼?”
長留仙子忽然又是一陣格格大笑,驀地一閃,站在姑射仙子的身旁,神尺架在她的頸間,厲聲道:“臭小子,你胡言亂語,還在狡辯。你和這臭丫頭都是木屬真氣,石大頭又怎會讓外人做他的使者?再不說實話,我就立即殺了這臭丫頭!”
王亦君謊言一再被戳穿,面紅耳赤,狼狽不已。
一時理虧心虛,語塞支吾。
姑射仙子妙目凝視王亦君,眼波溫柔,嘴角微微上翹,竟似隱有笑意。
王亦君嘆了口氣,苦笑道:“罷了,我壓根不認識金神,更不是他的使者,只不過到此地收伏畢方鳥,找幾塊流星隕石而已。是前輩你一口咬定我們是奸細,可怪不得我。這位仙子與前輩無怨無仇,你何必取她性命?”
長留仙子冶冶道:“我殺不殺她關你何事?她是你的什麼人?你為什麼千方百計要救她?居然連自己性命也可以不要?”
語氣凌厲,咄咄逼人。
王亦君瞥望姑射仙子,見她凝視自己,雙頰忽然泛起淡淡的桃紅,說不出的俏麗,心中陡然大痛,仿佛萬千個銅錘一齊砸下,忖道:“為什麼千方百計、舍卻性命要救她?因為……因為我喜歡她,刻骨銘心地喜歡她,喜歡她甚至遠勝喜歡我自己。她是天上的仙子,我不過是地上的凡塵,這一生一世,只要能永遠這般保護她,遠遠地看著她,我就快活得緊了。”
但這些話卻是無論如何也不敢說出口的。
長留仙子見他沉吟不答,暍道:“臭小子,再不說話,我就殺了這丫頭,祭我的神尺!”
手上一緊,姑射仙子瑩白的脖頸登時出現一道血痕。
王亦君吃了一驚,大聲道:“她對我有大恩,又是我的好姐姐,豈能不救她?你要殺人祭尺,只管殺我好了。”
長留仙子緩緩道:“臭小子,這麼說來,你甘願為她而死?”
“似水流年”在姑射仙子脖頸上輕輕顫動,幽光閃耀。
她微微吃驚地凝視著他,突然閉上眼睛,睫毛輕顫。
王亦君熱血上衝,暍道:“不錯!要殺就殺我,若敢動她一根寒毛,他奶奶的紫菜魚皮,我化作厲鬼也饒下了你!”
長留仙子冶冶地瞪著他,過了半晌,突然松開神尺,神經質地格格大笑,直笑得白發飛揚,周身顫動。
王亦君怒道:“有什麼好笑的?”
長留仙子尖笑道:“我明白啦!你喜歡這臭丫頭,是也不是?”
姑射仙子倏地睜開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王亦君,雙靨暈紅欲滴。
王亦君面紅耳赤,不敢望她的眼睛,大聲道:“你胡說什麼……”
長留仙子喝道:“臭小子,她和你非親非故,你當我瞧不出來嗎?男子漢大丈夫,喜歡就喜歡,吞吞吐吐不敢說出來,算什麼東西!”
王亦君被她一番疾言厲色地怒罵,心頭火起,熱血如沸,突然之間不顧一切地大聲道:“是!我喜歡她!甘願為她而死!那又如何?總強過你喜歡一個人,卻拘著面子,幾十年如一日地和他爭強斗狠,到頭來卻孤苦伶仃一個人……”
“啪”地一聲脆響,王亦君驀地吃了一記熱辣辣的耳光,臉頰登時腫起老高,腦中嗡然,險些暈厥。
長留仙子周身顫抖,狂怒不可遏,氣得連話也說不出來,神尺駕在王亦君的脖子上,不住地晃動。
王亦君一言既出,登時好生後悔,不該傷這可憐女子的心;但憋在心里許久的話一旦吐露,卻又說不出的暢快。
不敢望姑射仙子,扭頭大聲道:“你殺了我吧!”
長留仙子恨恨地望著他,眼角倏然流下兩行清淚。
“當”地一聲,神尺墜落在地,她抱著頭,緩緩地跪倒在地,突然面容扭曲,大聲地號啕痛哭起來。
那哭聲淒厲、悲苦,響徹雲天。
王亦君心下難過,越發後悔,卻不知該如何安慰。
風聲悲切,萬籟沉寂。
赤豹停住撲斗,低頭走來,怯生生地站到一旁,輕輕地舔著她的手背。
長留仙子慟哭了半晌,漸漸地止住,突然一震,怔怔地望著冰地上自己的倒影,那花白的發絲在寒風中紛亂飛舞,眼角的細紋清晰可見……她呆呆地跪坐著,淚水又一顆一顆地掉落,低聲道:“春花秋月,似水流年。我練成了一寸光陰,卻追不回似水流年。”
王亦君聞言微微一震,又想起那首《刹那芳華曲》來,心下悵惘。
忽然記起昨夜犀脊峰上,姑射仙子獨立吹簫,反反覆覆吹奏“八千年玉老,一夜枯榮,問蒼天此生何必”心下驀地一動,抬頭望去,正好撞見姑射仙子凝視的眼波,兩人臉上齊齊一紅,同時移轉目光。
長留仙子突然厲聲道:“臭小子,你乳臭未干,知道什麼?竟敢胡言亂語教訓本姑娘!”
驀地一躍而起,大聲道:“我費盡數十年,練成“一寸光陰”就是為了在眾人面前打敗那老混蛋,盡情羞辱,報仇雪恨。我要讓他跪在我的面前,舔我的腳趾,叩頭認錯!我要將那些嘲笑我的混蛋全部殺光!”
越說越是激動,滿臉通紅,厲聲長笑。
她忽然頓住笑聲,陰森森地望著王亦君二人,格格低笑道:“臭小子,你不是喜歡這丫頭嗎?那姑娘我便成全你,讓你和她死在一起。”
突然雙手一送,王亦君“啊”地一聲,平地飛起,穩穩地撞入姑射仙子的懷中。
軟玉溫香,肌膚相貼,他的嘴唇險些撞上姑射仙子的唇瓣。
兩人面紅耳赤,齊齊閉眼,連耳根都泛為赤紫。
長留仙子尖笑道:“我已經算過啦!明晨丑時,有一顆流星撞來。你們就這般緊緊貼在一起等死吧!”
“哧哧”輕響,一團團青絲從王亦君的衣服里抽離飛舞,化作繩索,將他們緊緊捆縛。
風聲呼呼,兩人倏地被她震飛衝天,穩穩地落在湖心巨石上。
太陽烏、雪羽鶴陸叫連聲,亦被她閃電擒住,凝為堅冰,拋在一旁。
肌膚緊貼,鼻息互聞,透過那溫軟豐滿的胸脯,他甚至可以感受到姑射仙子急劇的心跳。
王亦君心中也是一陣怦怦狂跳,又羞又怒,閉著眼睛扭頭喊道:“臭婆娘,快放開我們,你瘋了嗎?”
長留仙子尖聲長笑道:“我早就瘋了,難道你不知道嗎?臭小子,我這就上昆侖找老混蛋去。待我回來時,瞧你們還有氣沒氣。你若是命大,流星也撞不死,本姑娘自然會放了你們。”
笑聲裊裊,越來越遠,終於淡不可聞。
寒風鼓舞,雪屑紛揚,湖心波蕩,冷月無聲。
四壁冰崖嵯峨嶙峋,遙相對立,在淡淡的月色里顯得寂寞而又孤傲。
湖心青黑色巨石之上,王亦君木然盤腿而坐,姑射仙子恰好坐在他的腿上,肢體交纏,緊緊相縛,絲毫動彈不得。
軟玉溫香,近在毫厘,王亦君心中怦坪狂跳,扭頭側臉,屏住呼吸,生怕氣息噴吐,唐突佳人,半晌方徐徐吐了一口長氣。
心底羞躁惱恨,也不知罵了那瘋婆子幾千幾萬句。
想起適才衝動之下,大聲地說出心底秘密,更是羞赧尷尬,臉上滾燙,不敢望她一眼。
但隱隱之中,卻又覺得如釋重負,說不出的輕松快活。
心中陡然又是一沉,忖道:“糟糕!仙子姐姐乃是冰清玉潔的聖女,知道我對她有男女俗念,今後還能與我姐弟相稱嗎?”
心下志忑,悄悄地從眼角瞥了一眼姑射仙子。
相距甚近!
只見她秋波橫流,嬌媚動人,神色古怪地凝視著自己,王亦君胸口登時如遭重錘!
心跳如狂,急忙移轉目光。
姑射仙子正自羞惱,見他赤紅著臉,梗著脖子不敢望自己,神態頗是有趣!
心底反倒漸漸松弛下來!
泛起淡淡的溫柔之意;紅暈漸消,嘴角忍不住露出一絲微笑。
耳邊響起他適才那不顧一切的大聲呼喊:“是!我喜歡她!甘願為她而死!”
雙頰登時又是一陣滾燙,羞澀之中竟有一絲難言的甜蜜。
生為木族聖女,超然塵世,從未有一個男子敢這般赤裸裸地向她表白愛意,當她聽見那句話的刹那,幾乎連呼吸都已停頓。
驀地又想起當日在方山之上的情景來。
她的心中“咯登”一跳!
怔怔地忖想:“難道……難道那個人,當真是他嗎?”
突然之間,呼吸急促,心如鹿撞。
那日,在日食後的陽光下,透過那殘損的三生石,她看見萬千幻象浮光掠影,彷佛無數碎片紛亂而急速地拼接,又迅疾地迸散開來。
許多杳渺的往事猶如夏日雨荷,繽紛開落,又如流星隕雨,稍縱即逝。
那種感覺熟悉而陌生,歡躍而恐懼……
她隱隱約約地看見了一個少年模糊的面容!
仿佛是王亦君,又仿佛不是。
在她的前生與今世中,那個少年似乎注定與她有一段曖昧情緣,春藤秋雨,纏綿不斷……當那些淆亂的幻影交織出一段段驚心動魄、愛恨糾葛的故事,她仿佛卷溺於湍急而致命的漩渦,不能呼吸,無法思考……這幾日以來,她一直宛如在霧里雲端,恍惚不定。
此刻,與王亦君在命運的幻景里緊緊相貼,更令她陷入二十年來從未有過的恐慌與迷惘。
月光雪亮地照耀著王亦君的側臉,那閃亮的眼睛,高挺的鼻子,溫柔的唇线……仿佛玉石雕刻,俊逸難言。
三生石中那模糊的影像漸漸地鮮明起來,與眼前這少年徐徐融合,終於化為一個……冷風輕拂,她的心弦劇烈震顫著。“第一次相見,他吹著《刹那芳華曲》腰上又別著失蹤了兩百年的姑姑的無鋒劍,我便好是詫異,心想天底下哪有這樣的巧事?原來,他和本族的奇異淵源,竟是冥冥上天給我的暗示嗎?
“難怪我第一眼瞧見他的時候,便覺得似曾相識,好生親近,與他在一起的時候,說不出的輕松快樂。原來……原來這便是所謂的三生之緣嗎?”
一蓬冰晶紛揚卷過,簌簌沾落在她的頭發、臉頰,清涼直沁心脾,但雙頰卻滾燙如火。
她渾然不覺,心枰抨劇跳!
恍惚地想著:“那時他孤身前往蜃樓城,我的心里好生擔憂。修練了十五年的冰雪長生訣!理應波瀾不驚才是,又怎會為了一個初識不久的少年患得患失?他在東始山下的水潭里,中了龍女的春毒,我為什麼那般生氣?蜃樓城破,聽說他下落不明,又為何那麼傷心難過?這四年里,又為什麼時常無緣無由地想起他來?難道……在我的心里,早就有了他的影子嗎?”
一念及此,心中劇顫,隱隱之中竟是說不出的甜蜜和害怕。
“我被燭鼓之、西海九真設計陷害,虧得他湊巧趕到相救。但這巧合好生奇怪,竟像是上蒼特意的安排。
他為了追拿比翼鳥,無意中撞入密山山洞……那比翼鳥是聯系姻緣的神鳥,為何偏偏……偏偏帶他到我身邊呢?
今日我為了收伏畢方鳥到此,又偏偏與他相遇。難道這一切,當真是上天定下的宿命嗎?”
寒風越來越大,天湖湖底的瑤玉星石耀射的萬千道霓光渙散折射,漫天冰晶卷舞飛揚,瑰麗變幻。
姑射仙子腦海中倏然閃過當日那三生石中的種種幻象,宛如這彩光中的漫天冰雪,絢麗紛亂而又撲朔迷離。
她的眼波朦朧如水霧,痴痴地望著王亦君的臉顏,心想:“可惜三生石被打碎為三塊,許多事情都瞧不真切了。那個人……究竟是不是他呢?在那三生石里,我瞧見了畢方鳥,瞧見了這章莪山天湖,瞧見了今晚發生的一切……”
突然飛霞滿臉,倏地閉起眼睛,睫毛輕顫。
眼前倏地閃過三生石耀映出的幻象:在這天湖的冰地上,輝映著漫天的霓光,他們赤裸相擁,抵死纏綿……
這一幕幕令她驚駭羞怯的幻景,使得當日她在方山上駭訝失聲,使得她這幾日來心神不寧。
今日追隨畢方鳥到此,看見天湖五光十色,霓彩縱橫,頓有懺語成真的森冷駭懼。
難道這一切當真是三生緣定,不可抗拒?
這些幻象當真要在今夜一一實現嗎?
她呼吸不暢,緊閉雙眼,不敢再往下想,喉嚨里仿佛有一只蟲子緩緩地爬過,又麻又癢。
她自小便被立為木族聖女,居於姑射山頂冰雪宮,與世隔絕,修行長生訣與青木法術。
二十年來清心寡欲!
出塵脫俗,極少想及男女之事,是以當她知道今世注定有如此情緣之時,心中之震駭、矛盾實難以言語形容!
且她修行“祈天法術”久矣,心底深處早已根深蒂固地以為天命難違。
但身為聖女,玉潔冰清,又豈能……豈能如此?
心中震顫,輕輕睜開眼睛,卻見王亦君依舊扭著脖子,大氣不敢出,任由雪屑繽紛地落滿周身,心里忽地柔情洶涌,直想伸手將他額上的冰晶輕輕地擦去。
這個少年,曾經莫名地觸動自己的心弦,難道當真是她宿命的魔星嗎?
他的開朗,他的羞怯,他的灑落不羈,都能輕易地喚起她母性的溫柔,油然而生親密之感。
對他,自己究竟是怎樣的感情呢?
自己究竟是應該聽從命運的安排,還是該恪守聖女的尊嚴?
狂風卷舞,白衣飄飛,冰晶雪屑不斷地沾落在她的青絲、容顏,化作絲絲雪水,順著她嬌艷如霞的臉頰滑落。
王亦君那強烈的男性氣息撲面而來,春風似的在她五髒六腑暖洋洋地游走。
驀地又想起了當日在密山山腹中與他歡好的恍惚情形,心悴枰狂跳,雙頰燒燙,咽喉里仿佛有團烈火在跳躍燃燒。
一時間紅潮涌頰,黛雲鎖眉,驚惶、害羞、恐懼、迷惘、緊張……竟又交雜著一絲絲莫以名狀的歡喜,仿佛大浪翻涌,卷溺浮沉。
不知過了多久,王亦君的脖頸已然僵直麻痹,當下忍不住輕輕地扭了扭。
眼角余光處,只見姑射仙子玉靨嬌艷欲滴,眉尖凝黛,依舊似羞似惱似喜似嗔地凝望自己,登時心猿意馬,呼吸不暢。
不敢多看,急忙重新轉過頭去。
誰知倉皇之下!
嘴唇竟倏地擦過她柔軟而滾燙的臉頰。
姑射仙子低吟一聲,氣息急促,雙頰霞涌,柔軟豐滿的乳丘劇烈起伏,緊緊地壓貼著王亦君的胸膛,險些將他躁亂的心擠出喉嚨。
王亦君熱血灌頂,面紅耳赤,結結巴巴地道:“仙子姐姐……我……對不住。”
急亂中想要說些什麼調減尷尬,腦中卻偏偏一片空白。
肢體相纏,絲索緊縛,隔著薄薄的衣裳,鮮明地感覺到她溫熱的身體、急速的心跳;他的心也越跳越快,口干舌燥。
驀地想起了在鍾山石室、密山山腹里的旖旎風光,想起了她春意綿綿的眉眼,慵懶嬌媚的肢體……
一時綺念紛亂,熱血洶洶地沸騰起來。
暗呼糟糕,待要克制,已然不及。
突然“啊”地一聲,耳根盡赤,姑射仙子周身一顫,雙頰如火,感覺到他灼熱而堅硬的身體突然緊緊地抵著自己,仿佛一團烈焰灼穿了她的小腹,在體內轟然奔竄,四處熊熊燃燒。
登時全身酥麻,羞不可抑。
王亦君張口結舌,狼狽不堪,恨不能一頭栽到那粼粼的湖波中去,急忙凝神聚意,竭力讓氣血平伏。
但他經脈已被封堵,難以御氣流動,收效甚微;又是血氣方剛的年紀,被姑射仙子柔軟火熱的肢體壓迫,某處反而更加氣勢昂揚。
一時羞慚欲死,語無倫次。
姑射仙子從未在清醒之際與一個男子如此親密接觸,正自心潮洶涌,被這般恣意侵凌,更覺情迷意亂。
想要避開,卻苦於動彈不得。
心下慌亂驚恐,恍惚忖想:“倘若他現下轉過頭來親我!我……我該怎麼辦呢?”
一念及此,只覺五髒六腑仿佛被那團烈火瞬間燒得粉碎,充滿了甜蜜而渴切的痛楚。
見她俏臉紅透,嬌吟細碎,額頭、鼻尖沁出點點香汗,更添嬌媚之色;水汪汪的眼波迷惘淆亂,一如當時春毒發作,王亦君情火欲焰更加狂肆地燃燒起來,心下暗暗叫苦:“他奶奶的紫菜魚皮,經脈被瘋婆子堵住,若是任由氣血膨脹,定要迸爆經絡,不死也要殘廢了。”
當下禁閉雙眼,凝神聚意,將姑射仙子嬌媚臉容、如蘭氣息從腦海中竭力移除。
默念“潮汐流訣”以意御氣,奮力疏通經脈。
姑射仙子見他脹紅了臉,閉眼翕唇,始終沒有進一步的動作,心下竟微感失望。
驀地駭然忖道:“我是怎麼啦!他沒有親我,我該放心歡喜才是,為何……為何竟反覺失落?難道我竟盼著他來親我抱我嗎?”
一時雙耳燒燙,羞慚害怕,幾乎喘不過氣來。
心下煩亂,又想:“我是木族聖女,原不該慮及男女之事,豈能這般胡思亂想?那三生石既已碎裂!其中幻象多半不大真實,我又怎能隨意相信?是了!難道是當日春毒未清,今日又發作了嗎?”
想到這里,心里一松,反倒歡喜起來。
秋波轉處,見王亦君凝神運氣,專注的神情在月光下瞧來越發俊逸迷人,她的心里又是一陣迷亂,“他長得真好看呢!倒像是從前爹爹為我雕刻的玉人。可惜那玉人被師父丟到了山谷里,再也找不著啦!記得那幾天夜里我找遍了姑射山谷,始終沒有尋到,還偷偷哭了好久。師父說,要成為大荒聖女,就要絕情寡欲,心無旁騖,對凡塵萬物不能有一絲留戀,就連她化羽登仙之時,也不許我流一滴眼淚。她總說我心魔未除,常為風月花草動情傷悲,難修正果。但要修成正果,卻不知要經歷多少磨難考驗。難道這次也是上天給我的歷練嗎?”
恍惚中又想:“但若非上蒼弄人,天下又哪有這許多巧事?三生石都已透露了玄機,我又何必苦苦抵拒、逆天行事?他這般喜歡我,甘願為我而死,我聽了心里何嘗不喜悅甜蜜?那日在密山山腹里,他抱著我,親吻我!我雖然迷糊,但心里的歡喜可真實得緊……”
想到此處,周身滾燙,呼吸急促,心中越發迷亂起來。
她從未參悟男女情事,純淨如冰雪,此時身處尷尬之境,因三生石而起心魔,一旦情動,登如春水裂冰,洶洶流涌。
那深埋壓抑了許久的柔情恣肆舒展,破土紛搖,春藤繚繞,令她更加迷糊混沌,如痴如醉。
狂風吹來,鼻息之間盡是姑射仙子那清幽淡雅,飄渺如月色的體香,她的發絲如綠柳拂波,在王亦君的臉頰、脖頸輕輕擦過,麻癢難耐,令他猛一機伶,忍不住戰栗地呼了一口濁氣。
他凝神御氣,苦苦打通經脈,但長留仙子封穴手法極是怪異,衝擊了不下百次,竟始終不能奏效,微感泄氣。
此刻方一停下,卻發覺姑射仙子體熱如火,念力凌亂,大吃一驚,睜眼望去,卻見她桃腮似火!
眼波如醉,勾魂攝魄地盯著自己,連忙閉眼暗叫糟糕,但為時已晚,好不容易壓制下去的情火登時又轟然竄將上來,且來勢洶洶,比上番更加猛烈!
兩人觸電似地陡然劇震。
姑射仙子“嚶嚀”一聲,花唇翕顫,嬌喘吁吁,眼波如水蕩漾,似羞似嗔,那張清麗脫俗的臉顏說不出的嬌媚動人。
數日以來,她混亂而脆弱的防线在一刹那崩潰了……
王亦君腦中轟然,愛欲如沸!
再也抑制不住那熊熊爆發的熾熱情念,驀地喘息著重重吻在她的唇上。
那柔軟的唇瓣粘著淡淡的冰晶,冰涼而又滾燙。
淡淡的血腥味在舌尖泛開。
兩人一齊倒吸了一口涼氣,抽緊了身子,仿佛有什麼東西在體內倏然爆炸,一股無邊的黑暗喜悅,像海嘯狂風洶洶席卷,將他們瞬間淹沒。
她顫栗著張啟雙唇,任由他的舌尖狂野地探入,如烈火般地卷掃貝齒,恣肆地舔噬掠奪每一寸空間。
那甜美而疼痛的滋味像無數尖刀刺入她的心底,令她止不住發出哭泣似的呻吟……
當她的丁香軟玉被他陡然纏卷,深深地吸吮,她忽然覺得一片黑暗,天旋地轉,自己仿佛瞬間粉碎了,融化了!
像一縷輕煙,被抽吸入那急速繞轉的渦旋……
那從未有過崩潰甜蜜的歡悅,像溫暖的浪潮包卷全身。
她恍惚而迷離,宛如白雲似的飄飛起來,在萬里碧虛中自在地飛舞。
天南地北,江山湖海,在她的身下閃電掠過,迎面的春風、陽光,煦暖而溫柔,猶如母親的手。
久違的自由愜意,讓她突然幸福得想哭,她仿佛又化作了當年那天真的女童,坐在蘆草紛搖的山頭,與父親一起眺望夕陽村落,炊煙溺溺……
迷蒙之中,她聽到一個虛弱而歡愉的聲音,在心底輕輕呼喊:“是他,就是他了……”
一種虛脫而放松的喜悅徐徐擴展,仿佛大霧彌散。
她突然覺得好生疲憊,仿佛飛翔了數萬里的大雁,想要棲息在淺草起伏的清塘。
風淡淡地吹著,星辰寥落,雪屑悠然卷舞。
在這無邊的清冷月光下,一切寧靜得宛如悠遠的夢境。
湛藍的夜空、泠泠的冰峰、五彩的湖光……仿佛漸漸地融化起來,隨著兩人的呼吸,或快或慢、或緊或松地蕩漾著……
不知過了多久,王亦君漸漸從火熱狂野的心情中平復下來,陡然想到自己正在恣肆親吻不能動彈的木族聖女,驀地一震,面紅耳赤,急忙退了出來。
不知她醒覺之後會如何生氣?
心中突突直跳,又是激動又是歡喜又是害怕,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姑射仙子渾然不覺,螓首微仰,緊閉雙眼,白衣在漫漫冰屑中悠揚卷舞。
臉如桃花,眉睫輕顫,那花唇依舊微微張啟,仿佛在等著他恣意愛憐。
王亦君心旌搖蕩,不能自己,苦忍了片刻,終於禁不住又輕輕地吻在她的唇上。
剛觸到她柔軟的唇瓣!
她突然一震!
睜開雙眼。
兩人俱極大驚,驀地閉上眼睛。
王亦君大窘,心道:“她定要當我是趁人之危的輕薄之徒了。”
心下惴惴,悄悄睜開眼縫,透過顫動的睫毛打量。
卻見她紅霞流舞,嘴角竟勾著一絲淡淡的笑意,心中陡然一松,大喜過望。
忽見她睫毛輕顫,似乎也在偷看自己,急忙將眼睛閉上。
想到她對自己偷吻並無怪責之心,反有迎合之意,心中又驚又喜。
驀地想到:“難道仙女姐姐對我也有些喜歡麼?”
激動之下,險些便要大聲長嘯。
突然之間,竟想要感謝那瘋瘋癲癲的長留仙子。
若不是她,自己這一生一世再也不敢一吻仙子姐姐芳澤,更難以探知她的芳心。
見他合著眼睛偷偷微笑,姑射仙子雙頰登時一陣滾燙,羞澀難當!
仰望夜空,心道:“上蒼!倘若王公子當真是……是那人,你現在便給蕾依麗雅一個明示吧,”
此念方已,忽見一顆斗大的流星悠然劃過湛藍色夜空,她的心里“咯登”一響,劇烈地跳動起來!
說不出究竟是歡喜、害怕還是迷茫。
正自神魂顛倒,卻見那流星橫過上空時陡然轉向,朝他們急速衝落!
王亦君見她秋波駭然地凝視上方,連忙抬頭望去,大吃一驚。
只見一個十丈見方的流星隕石呼嘯著斜斜衝來,風聲破裂,光焰擦舞,瞬間便化作一道數十丈長的七彩熾光!
王亦君驀地想起長留仙子所說:“明晨丑時,有一顆流星撞來。你們就這般緊緊貼在一起等死吧!”
低頭望去,懷中十二時盤恰好指在辰時。
當時只道她信口胡說,豈料竟果真如此!
依據《大荒經》所述,他們身下的巨石有不可思議之神力,可以吸附天上飛過的流星。
此刻這流星一旦撞落在巨石之上,以它的速度與重量,力道何止萬鈞!
縱是鋼筋鐵骨也要化為一灘鐵水。
兩人對望一眼,齊齊閃過恐懼之色。
姑射仙子腦中迷亂,忽然想到:“原來上蒼竟是注定我和王公子一齊死在這章莪山上嗎?”
悲涼驚恐之中,竟突地感到一絲淡淡的甜蜜與歡喜。
她素來寂寞獨行,想不到臨死之際,卻不再孤單。
一念及此,心里頓時不再害怕,眼波流轉,凝視著王亦君!
雙頰生暈,嘴角泛起溫柔的笑意,只盼他能再度低頭親吻自己。
王亦君怔怔地凝望著懷中的十二時盤,見那北斗光勺開始劇烈地震動起來,徐徐轉向未時,心中一動:“是了!這流星定是撞到西南方位。我可以借助流星的巨大衝擊力,提前衝開經脈!”
他面朝正北而坐,左斜後背正是西南,念力及處,果然發覺一股巨力正越來越快的衝擊撞向自己陽維脈,而勁氣最足之處,恰是天戮、肩井二穴。
當下精神大振,微笑道:“仙子姐姐,我們到天湖里看流星吧!”
驀地聚意凝神,調動蘊藏於天戮穴的真氣。
真氣雖然微弱,但與流星衝撞而來的無形勁氣內外相激,登時轟然鼓舞,衝開穴道。
王亦君大喜,立即依法炮制,將肩井穴等陽維脈各穴一一衝通開來。
姑射仙子見他肩膀忽動,知他已經衝開穴道,心下歡喜難言。
抬眼望去,那流星距離章莪山頂已不過六、七百丈,隕石急速飛舞,熾尾迤邐,夜空仿佛湖面似的蕩漾開巨大的漣漪,眩光流彩,艷麗奪目。
山頂天湖大潮噴涌,巨浪起伏,湖底的萬千瑤玉星石浮沉流動,衝天耀射的無數彩光隨之急速交迭變幻。
風聲呼號,如厲鬼長嘯,那流星越來越近,急速飛衝,熱氣如颶風狂舞,眼見便要當頭撞下!
王亦君突然清嘯一聲!
左臂猛地抱緊姑射仙子的纖腰,急電似的平射而出,陡然衝入洶涌波濤!
“轟!”
耳畔突然聽見一聲驚天動地的狂猛震響,萬千大浪發瘋似的衝天飛竄。
彩光眩目,天旋地轉,兩人一齊沉入天湖之中,再也聽不見任何聲響。
亂流穿梭,泡沫滾滾,湖底五彩斑斕的瑤玉晶石隨著激流朝上繽紛倒衝,仿佛無數晶瑩的彩色雨线,煞是好看。
晶石飛衝漂移,相互折射,絢光迷離,層層迭迭地照耀在翩翩游舞的兩人身上。
王亦君施展“魚息法”牽著姑射仙子的柔軟素手,一面輸導清新空氣,一面自在地穿過綺麗耀眼的萬千晶石、泡沫水波,沉入閃閃發光的湖底,而後又舒展愜意地朝上方游去。
透過那不住晃蕩淡藍色的水晶般透徹的湖波,他們清晰地看見,那顆巨大的隕石流星拖曳著七彩流光,如一道約麗彩虹橫空破舞,發狂似的激撞在湖心黑色巨石上。
湖波狂涌,巨石震動,整個章蓀山似乎都在急劇搖晃。
那青黑色的巨石極是堅硬,除了迸濺出千百細小的石屑,竟似巍然無損。
倒是那顆流星一撞之下,驀地崩炸碎裂,四射衝天。
無數隕石碎塊仿佛彩色的颶風朝空中卷舞,與漫漫水珠、炸飛的冰雪山石交錯穿梭;迸射出百余丈高後,又紛紛急速衝落,朝那湖心巨石重新撞來。
星石如雨,黑色的金屬碎物繽紛地吸附在巨石上,其他萬千碎石晶塊撞擊巨石,則紛紛彈射拋舞,掉落天湖。
氣泡串串,彩石漫漫!
悠悠地朝下沉落。
絢光耀射,光怪陸離。
人在碧波深處,白衣青裳飄飄飛舞,穿行於這瑰麗如夢的湖底,仰望晃動的夜空星辰,心情說不出的歡悅舒暢,仿佛也隨著身旁那韻律跌宕的彩石,一起化作了撞落天湖的星子。
兩人凝眸相視,一齊笑將起來。
姑射仙子不知想到了什麼,忽然雙頰暈紅,淺笑著轉過頭去,翩翩朝上游舞。
王亦君心中激蕩喜悅,恍然若夢,突然有些害怕,這瑰麗纏綿的情景,會不會如這湖中的繽紛水泡,一旦離開水面,便迎風破滅呢?
但心中歡悅,已顧不得許多了,畢竟眼前的一切才最為真實。
當下抓揀了數百顆晶亮煥彩的各色星石,兜卷入乾坤袋中,隨著姑射仙子朝岸上浮去。
明月斜照,湖光雪色,璨璨生輝。
太陽烏和雪羽鶴昂首闊步,時而朴翔過瀲灩水波,時而振翅於雪峰冰崖,清鳴怪叫,一刻不得安寧。
王亦君與姑射仙子並肩坐在雪地里,冷風拂面,靜靜地凝望著夜色,好一陣子沒有說話。
大劫逃生,恍如隔世,都是說不出的輕松快活。
王亦君眼角悄悄瞥望,見她嘴角含笑,神色溫柔,出神眺望著漫天星子,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回想起適才那激烈而纏綿的一吻,想起她溫柔而喜悅的神情,心中突突急跳,臉上滾燙,胸中充盈著甜蜜的幸福,而心底卻兀自不敢相信。
心里一動,悄悄地伸出手,畏畏縮縮了幾回,終於屏住呼吸,大著膽子輕輕勾抱在她的纖腰上。
姑射仙子驀地一震,三生石中那妖艷而旖旎的畫面突然像潮水般的涌入心田,想到:“這一刻終於要來了!”
呼吸、心跳齊齊頓止。
王亦君見她陡然僵直,心中登時一沉,大氣不敢出,手掌僵硬如石。
姑射仙子心如鹿撞,嬌靨忽白忽紅,素手緊緊地攥著自己的衣襟。
恐慌、害怕、緊張、迷惘……腦中空白!
一時竟不知所措。
心道:“倘若他當真……當真像幻象里那般待我……我……該怎麼辦呢?”
王亦君指尖的熱度烈火似的燒灼她的肌膚,她心亂如麻,呼吸急促,仿佛被狂濤卷溺的扁舟,驚惶浮沉,迷茫跌宕……驀地閉上眼睛,索性不再多想,聽天由命。
王亦君屏息偷瞥,眼見她睫毛輕顫,暈紅如醉,許久並未掙脫,登時如釋重負,心下狂跳,喜悅得幾乎要爆炸開來。
此前在鍾山石室、密山雪洞里,包括適才在巨石之上,他們雖曾有遠甚於此的親密舉動,但或是她意識迷糊,或是不得動彈,算不得真。
但此刻她神智清醒、手腳靈動,卻任由他抱住,對他實是已有青睞之意,是以他心中之狂喜,遠遠勝過此前任一時刻。
姑射仙子腰肢漸漸地柔軟,在他指尖有意無意地摩挲下輕輕震顫。
王亦君喜樂不禁,幾乎連指尖都要顫栗起來。
胸中如有巨浪洶涌,從未有過的快活激動,恨不能朝著這綿綿雪峰山壑大聲嘯歌。
姑射仙子滿臉紅霞,佯作不知,心中忐忑不安卻又滿懷渴望,期待著他的進一步舉動。
兩人就這般並肩而坐,看星辰閃閃,湖波耀耀,心中喜樂安平,宛如夢幻。
姑射仙子心下恍惚,渾然忘了今夜何夕,此處何地。
隱隱之中,盼著王亦君能將她摟得更緊,就像先前在那巨石之上,肌膚相貼,呼吸互聞……
但王亦君卻始終沒有動靜。
手指輕輕地搭在她的腰上,彷怫被風一吹就要松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