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蔓著淡淡藥香，舒人心結。

　　年老的婦人坐在窗邊，素衣銀發。

　　一縷陽光斜過窗櫺，映在半邊銀發上。

　　她腦中就只剩一句話

　　——歲月從不敗美人。

　　奶奶身上，屬於東方女性的溫婉和堅韌徐徐鋪開。

　　是歲月風霜磨礪後的優雅老去的模樣。

　　原來女人最美的，從來不是年輕無暇。

　　那種由內而外散發的氣質和修養，是歲月的饋贈，閱歷的積淀，優雅的有分量。

　　“鎮生兒來了啊……”

　　美好氛圍瞬間裂開。

　　墨廷深臉色變得不自然，甚至有些陰翳。

　　她轉過去看他，目瞪口呆。

　　“鎮生兒……”奶奶又喚一聲。

　　“奶奶。”他過去坐下，一臉的不適。

　　別再叫了。

　　桃蜜低頭憋笑，聽奶奶娓娓的講他小名的由來。

　　“他媽懷他的時候啊，九個月了非要去滑雪……我們都怕啊……帶她去了聖莫里茨，結果就早了預產期好幾天。”

　　“在那個小鎮上就生下來了……”

　　所以起名鎮生……

　　桃蜜肩膀一聳一聳，憋的很辛苦。

　　被他瞪一眼，勉力往下壓，沒兩秒鍾又開始不停的聳。

　　奶奶笑著看她，問他，“不給我介紹一下你的洛水女神？”

　　她的老姐妹和她提過不止一回。

　　資質出眾，功底扎實。

　　可惜跟了她孫子。

　　舞蹈事業是一份需要沉心靜氣的苦功。

　　跟了這樣一個豪門少爺，她的所有，都要為套牢豪門讓路。

　　她那好友贊賞中帶著幾分惋惜。

　　好像十分惋惜一棵水靈靈的好苗要被牛嚼了。

　　她孫子怎麼就不配個小嫩苗了？

　　她就覺得配的很。

　　他輕哼一聲。

　　老太太什麼不知道？還要他介紹。

　　洛水女神……他只有裸睡女神。

　　“今年多大了？”奶奶眼中笑意暖如春風，聲音溫和，比她想象中的更加慈祥親切。

　　“還是小了。”老人聽著就皺眉，不贊同的看一眼孫子，“他是不是總欺負你？”

　　桃蜜本來被一句“小了”搞的內心有些忐忑，聞言微微低頭，有些羞。

　　“我不欺負她欺負誰？”

　　他哼笑，不以為意，反而理直氣壯。

　　“從小就野，拆了我的珍珠項鏈打鳥，往他爺爺的官窯罐子里撒尿……”奶奶數落不停。

　　桃蜜偷覷一眼，他的表情，可以說十分怨念了。

　　“讓大鵝啄過屁股，蜜蜂蜇過小鳥……”

　　“奶奶。”

　　老太太言語愈發不修邊幅，墨廷深警告。

　　原來他也被大鵝啄過。

　　她舒心一笑，心里平衡。

　　奶奶說沒人能管得住他，她不認同。

　　這都把他老底兒整個掀了一遍，他好像除了怨念也不能怎麼樣。

　　在外頭不高興就上腳，惹惱了就開槍，在家里就只能干瞪眼。

　　深門大院里，也不是沒有純粹真實的感情。

　　“丫頭，”奶奶溫和喚她，從腕上褪下一只翠綠的鐲子，握著她的手塞到手里，“歲數大了也沒什麼你們年輕人喜歡的東西，算個小見面禮。”

　　通體滿翠的玉鐲，清亮似冰。

　　即便她不識貨，也看得出價值不菲。

　　她正想開口，肩膀被他攬住，婉拒的話只能咽回去。

　　出了門，她腕上就多了只翡翠鐲子。

　　前廳里人已經聚齊。

　　成箱的聘禮抬進來，堆積如山。

　　聽聞男方是銀行家，出身金融家族，只是家族財富分布在眾多繼承人手中，這幾代人又不斷的在走下坡路。

　　兩家實力相較之下，算是下嫁了。

　　桃蜜以為晚宴會在超大的宴會廳里，長長的餐台，可以自取自拿。

　　實際上，一眾人圍坐在巨大的圓形參桌前。

　　桃蜜挨著他坐，表面從容優雅，暗地摳手指。

　　她本以為能躲得過這幫人的審視的。

　　他家親戚不少，一個個好像十分好奇，卻又沒膽子八卦。

　　不時就瞥她一眼，不時就瞥她一眼。

　　只要一抬頭，就能對視上至少三個人的眼神。

　　多尷尬。

　　“別摳。”他聲音很低，只兩個人聽得見。

　　把她手拉進手里握著，他看一眼正要倒酒的女仆，“果汁。”

　　桃蜜面前的女仆動作一頓，給她倒了鮮榨的石榴汁。

　　她小聲說謝謝，盡量的縮小存在感。

　　桃蜜低著頭，哪個菜轉到跟前就夾哪個，埋頭小口的吃，堅決不抬頭。

　　“這湯里有姜。”他低聲提醒，指尖挑開她臉旁一縷發，勾到耳後，做過千百遍一般順手。

　　他長指點在玻璃上，輕轉，替她盛另一道湯，里面好幾顆大蝦仁。

　　“家里中餐廚子還不錯。”他拿餐巾輕擦手指，低聲道。

　　桃蜜一邊埋頭喝湯一邊點頭。

　　“廷深明年有什麼打算？”

　　“三叔想知道集團規劃？”他懶懶往後一靠。

　　問話的男人笑的訕訕的。

　　“你三叔問你個人感情規劃。”今晚的主角笑著打圓場。

　　墨廷深微微抬眸，一手握著掌心里的小手把玩。

　　“你才嫁出去就開始管我？”他挑眉，玩笑似的問。

　　“回頭讓人挑個日子，我訂婚。”輕飄飄拋出一個重磅消息，他轉桌，給她夾愛吃的菜。

　　桃蜜面前的碟子堆滿，一眾人仿佛才緩過神來。

　　“廷深，這是大事兒。”一個叔伯開口，看一眼老爺子，又接著道，“你是老大，結婚這麼大的事，怎麼著也得老爺子點頭。”

　　從這姑娘進門，老爺子就沒表過態，根本就不像是認了人的樣子。

　　老大再掌權，也不能越了老爺子，自己說訂婚就訂婚。

　　“老大的事兒他自己做主。”老爺子開口，堵住所有人的嘴。

　　桃蜜垂下眸。

　　看似同意，可更多給她的感覺，算是默認式的不反對。

　　老爺子早早下了桌。

　　回去就聽老太太數落。

　　老太太身體不好，沒和眾人一起用餐，只是聽人講了餐桌上的事，就指著他數落。

　　“他訂個婚，又不是建國！還要怎麼開心？笑成一朵菊花？”老爺子嗓音壓低，慍怒道。

　　“那姑娘進咱家門還是比較勉強。”他慢聲慢語，又狀似開明道，“當然我也不是講門第那種迂腐之人。”

　　“你以為你孫子是什麼好東西！有正經小姑娘看上他你就該給祖宗燒香！”老太太比他更狠。

　　老爺子被罵的一愣一愣的，從鼻子里哼哼一聲，“他自己去燒香。”

　　關他什麼事。

　　餐桌上，桃蜜低頭咬一塊羊腩肉，焦香肥嫩，吃在嘴里卻感覺沒什麼味道。

　　“哥，你跟嫂子離婚有半年嗎？這就要續娶？”一道吊兒郎當的聲音奚落道。

　　“子煜閉嘴。”一道男聲壓低了斥他。

　　桃蜜指尖一顫，抿住唇，不敢抬頭去看他們的眼神。

　　他結過婚，不管怎樣，她都是續娶的那個。

　　她不知道他家人以什麼樣的眼神看她，鄙夷？奚落？

　　墨廷深坐在她旁，臉色一寸一寸的冷冽下來。

　　“你再說一句。”他目色沉沉掃那人一眼，淡淡一句帶著懾人氣勢。

　　剛剛開口奚落的男人坐在那，像個鵪鶉，不敢出聲。

　　“老二嘴怎麼那麼欠！”小姑姑斥道。

　　桃蜜低著眸。

　　她看得出來，他家人，其實並不怎麼認可她。

　　他小姑姑，看似幫腔，實則只是不想壞了氣氛。

　　“我今天把話撂在這。”他目光掠過眾人，聲音不大，卻擲地有聲，“她是墨家的大少奶奶，我墨廷深的妻子。”

　　“有質疑，也正常，”他冷冷掃一眼墨子煜，“我作為家族和集團的掌權人，也有權清理門戶。”

　　他話說的不可謂不重，話音一轉，“當家主母，同樣有這個權利。”

　　他的每一字，都仿佛一把重錘，重重的擊在她心上。

　　桃蜜低著頭坐在那，腦中怔怔的，心狠狠震動。

　　“還沒過門呢……”墨子煜小聲嘀咕，靜的可怕的餐廳里卻能聽得清楚。

　　桃蜜余光瞥到他撂下一腳，伸手按住他的手。

　　他這架勢，太像是要打起來了。

　　墨子煜嚇得縮縮脖子。

　　他其實對這個新嫂子沒什麼不滿，心里也根本不認徐軼雪。

　　只是不爽。

　　憑什麼漂亮姑娘都是他大哥的。

　　他追幾個月的小明星，他大哥手指都不用勾一下，人家就往他床上爬。

　　他睡的小嫩模，也明里暗里的跟他打聽他大哥。

　　大哥是比他有權有能力，可他不是更年輕嗎。

　　怎麼大學還沒畢業的小姑娘都能看得上他……

　　墨子煜瞥一眼桃蜜，眼神哀怨得很。

　　他在電視上見過她。

　　真人比電視上好看不知道多少倍。

　　他知道大哥養著她，打算大哥膩了甩了她，他就去追。

　　他牛都吹出去了！

　　一道深深的哀怨視线落在身上，桃蜜渾身都不自在的很。

　　有點兒慎得慌。

　　“我我先下去。”墨子煜小聲開口，慫慫的。

　　“讓你走了？”墨廷深抬眸瞥他，“坐那吃飯。”

　　血脈壓制。

　　墨子煜又慫慫的坐回去。

　　“子煜，給你嫂子道歉。”二叔斥自己兒子。

　　他一向最會做人，最懂得靠哪一頭能過的最舒服。

　　“對不起，嫂子。”墨子煜別扭著開口，端了杯酒，豪爽道，“我干了。”

　　“沒…”她伸手還沒碰到酒杯，就被他攔住，一句“沒關系”也噎了回去。

　　“吃你的。”他低眸掃她一眼。

　　意思很明顯，她不用和墨子煜客氣。

　　只能扯出個笑來，看對面男人悶悶的坐在那，神色哀怨委屈。

　　餐桌上氛圍逐漸緩和。

　　眾人不敢低看了這個小姑娘，聊著天也不忘把她扯進來。

　　桃蜜不時應對一聲，心頭的烏雲漸漸驅散。

　　低頭咬下一口脆嫩彈牙的龍蝦肉，唇角也有了弧度。

　　面前一盞小瓷盅，是墨子煜端給她的。

　　手作的酸奶，一勺送進嘴里，綿密細膩，很重的奶味兒。

　　微微抬頭，剛給了她酸奶的男人正怔怔的看她。

　　腳上驀地一暖，她低頭看去。

　　是他的腳。

　　踩在她光裸的腳背上，緩緩蹭動，慢慢往上，勾住她的腳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