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夫當關 相濡以沫
“天快亮了吧?”吳征抬起頭來,漫天的繁星消失了一小半,天邊雖還看不見魚肚白,但是黎明已不太遠。
黎明是個大多數時候都讓喜歡的時刻。如果你睡得飽了,起身看著夜晚的黑暗慢慢散去,光輝重又在天邊升起,一切欣欣向榮,萬物生長,仿佛生命在一刻重新煥發了神采。但是對於孤魂野鬼來說,黎明就像是催命的鍾聲,當陽光升起,魂魄就將煙消雲散。
吳征不知道自己和欒采晴是不是孤魂野鬼,但有人想把他們二人變成孤魂野鬼,在陽光下灰飛煙滅。他抬頭看了看天空,從槍杆上起身。山崖上遠遠望去渺小的人影,此刻卻如一尊散發著萬丈金光的神祗,數不清的眼睛齊刷刷向他看去。
“吳大人,您想明白了麼?”魯仲文假寐了一夜著實困頓不堪,黎明已近在眼前,見狀強打精神起身。這一次他不再和顏悅色,苦口婆心地相勸,語聲也低沉嚴肅了許多。
“想明白了,魯大人,勞您陪了一夜,多有得罪。”吳征遠遠地欠身施禮,待魯仲文還是發自內心地敬重。
“不會不會,應當的。”魯仲文也拱手回禮,卻沉默了許久,才長嘆一口氣道:“吳大人,豈不聞國小而不處卑,力少而不畏強,無禮而辱大鄰,貪愎而拙交者,可亡也。吳大人潛入燕國,殺我重臣,此情此景之下,吳大人終究還是不願認祖歸宗麼?”
吳征想了一夜,起身就先賠禮道歉,魯仲文一下就能品出其中的味道。吳征也歉然道:“魯大人,不是不給您面子,而是思來想去,吳某的條件你們也答應不得。索性,還是各憑本事,各安天命吧。”
“嗯,老夫懂了,言盡於此,吳大人……唉……”魯仲文遠望吳征,露出極度失望之色又長嘆了一口氣,顫顫巍巍地拄著拐棍退入茫茫燕兵之中。至於那些條件,吳征不說是給他留了顏面,不必再刨根問底。這一夜拖延無功而返,雖給了吳征喘息之機,燕軍同樣借機加緊布置,接下來的事情的確如吳征所言,各憑本事!只是璃山腳下盤踞的萬余燕軍誰也聽不見他心中所想:先帝外驅黑胡,內滅祝家,原本是好的。可是先帝也未能想到他殯天之後盛國接納吳府異軍突起!陛下卻不能審時度勢有容人之量,一意孤行,好大喜功。吳征被逼得走投無路,寧死不肯降,這是前事之因,覆水難收。但若再叫他逃出生天,足可見他承天鴻運,我大燕……危矣!天可憐見,務必保佑我大燕今日除去吳征,不使百年國祚斷絕……
吳征目送魯仲文順著蜿蜒山路緩緩消失,這名老人已完成了他在璃山的最後使命,黯然離去,再也沒有留下來的理由。留下來的人都將以血作歌,以命相搏,在無法調和的矛盾面前,用最原始野蠻方法解決問題的野獸!
黎明在前,朗月西墜,金烏未生,隨著漫天繁星忽然一同黯淡,天地之間即將進入至暗時刻。璃山燕軍營地里的篝火猛然一亮,似乎預料到了吳征的盤算,不讓他有機可乘。但吳征不管這些,欒采晴料定祝雅瞳必然按捺不住要冒險前來,吳征必須提前動起來!蒯博延行軍布陣之能非同小可,不在韓鐵衣之下,如果不能調動璃山布置嚴密的大軍,祝雅瞳與陸菲嫣不明里面的情況,強行闖陣難保不出意外。
幾乎與吳征一樣的心思,燕軍在吳征意動之時,搶先動手!
“嗆啷啷……”金鐵交鳴之聲響起,山頂上豁然落下兩根粗大的黑影!吳征抬頭一看,只見兩根大鐵鏈被巨力甩出畫著大圈呼嘯而下,鏈頭上還裝著倒鈎。若被鈎上洞口,便是自山頂而下的兩條長梯。吳征自不懼普通兵丁順鏈梯而下,但腦中一閃而過,足下發力在槍杆上一踩,迎著兩條鐵鏈彈去。
兩條粗大的鐵鏈重逾千斤,凌空劃著圓弧甩下,吳征就算鋼筋鐵骨也不敢硬接,他借力打力,斜斜地在一根鐵鏈側面一擊。那重逾千斤的鐵鏈搖搖晃晃蕩著朝山壁邊上甩去,叮當一聲大響,鏈頭上的倒鈎還是鈎在山壁上,只是方位偏了五丈,與另一根勾住山壁的鐵鏈像個大大的八字。吳征遙望山頂,見無數兵丁蟻聚,順著鐵鏈攀爬下來。簡天祿與嚴自珍尚未現身,吳征不敢遠離洞口,好在剛才的一擊奏效,臨近時燕兵只能順著其中一根攻擊洞口,壓力減輕了不少。
吳征扳著那根靠近洞口的鐵鏈發力一拔,鐵鏈像在山壁里生了根紋絲不動,遂不再耗費氣力。僅憑目測就能將這根鐵鏈的長度制作得如此精准,吳征也不由暗暗佩服。料想是蒯博延已趕到璃山,一切都在他布局之下,吳征心中盤算:瞳瞳的武功大打折扣,我和菲菲以二敵四,就算簡天祿和嚴自珍差了些,欒楚廷和蒯博延卻不好惹。唔……是以二敵四,還是敵三?欒楚廷,你有膽子在這里親自性命相搏麼?
正思慮間,順鐵鏈而下的燕兵已然逼近。打前站的燕兵身手不凡,其間還混雜著大內高手,個個面目猙獰,也不知是驚懼交加,還是欒楚廷給許了什麼宏願,拿吳征當封妻蔭子的紅貨。大難當前,吳征忽然明白了為什麼至今沒有韓鐵衣派人接應與施壓葬天江一线,好讓他安然突圍的消息,欒楚廷好像什麼都不管不顧,把寶都壓在了璃山。若自己沒有身陷絕境,欒楚廷或許不會孤注一擲,想畢其功於一役。這的的確確是一個打破兩國僵局的絕佳良機!
良機歸良機,自己被當成了魚餌的感覺仍然不好受,吳征含怒向著鐵鏈重重一擊!內力到處,離得近的燕軍如遭雷震,身體一僵,再也抓不住鐵鏈順著山壁滾了下去。一路上呼聲不斷,璃山間回蕩著淒厲的慘叫。
見吳征如此神威,本打算一鼓作氣的燕軍銳氣頓挫。漆黑之中,吳征的目光仿佛兩道冷電掃來,燕軍不自覺就停下攀爬的腳步。懸空在山壁上,幾點篝火像魔鬼的火眼,望之令人生怖,黑漆漆的崖底像一張血盆大口,正准備著擇人而噬。
吳征雙目神光一掃,迅速估算了下距離,見簡天祿與嚴自珍還未現身,他不退入洞口穩守,反足下一點,抓著鐵鏈向燕軍衝去。苦修多年的輕功在這一刻施展得淋漓盡致,山崖之上他像一朵青雲,只振了幾振便欺近燕兵!當先的燕兵大吃一驚,身在山崖之上退無可退,心中狠勁激發,大吼一聲掄起單刀便欲向吳征頭上劈去。
單刀的寒光剛轉了小半圈,吳征身若電閃,單掌按在他脅下,內力一吐,那燕兵被震得遠遠飛出,驚懼到了極點的慘叫聲再度在璃山間回蕩。吳征一招既出,手下不停,剛震飛一名燕兵,側身讓過戳來的長槍,順手抓住槍杆!第二名燕兵緊張之下用力過猛,被吳征一拽,再拿不住鐵鏈也從山崖上跌落。
轉眼間兩名燕兵慘死,篝火映照的微弱光亮看起來攝人心魄。吳征在山崖上就像一道鬼影,陡峭的崖壁在他腳下如履平地,反觀攻山的燕兵下餃子一樣掉了下來。不過片刻,山崖下便堆積了一大片燕兵屍體。偶有一兩個尚未斃命的幸存者,也摔得筋斷骨折,氣息奄奄,眼看活不長了。
吳征頭一低,放過毒龍般的鞭影在頂門掠去,右手又在身前一頓亂抓,不知何時帶上的鹿皮手套抓下滿把的暗器,甩手一揚,那些喂了毒的暗器寒芒一閃,又有數名燕兵慘呼著掉下山崖。
“欒楚廷,你不會就這點能耐吧?”
群山回蕩著吳征的挑釁之言,燕兵們啞了一般,除了攻山時被吳征打落的之外,一個個都把嘴皮子牢牢地封住。
稀稀拉拉的星光幾乎全然隱去,天地間只剩下軍營里燃燒的篝火之光。吳征翻騰著後躍落在山壁上,略微喘了喘氣,內力復又充盈。簡天祿與嚴自珍本該為攻山主將,卻至今沒有現身。難道欒楚廷就想靠著茫茫多的燕兵活活耗死自己?吳征目光一掃,豪情頓生,守著這處山崖洞口,自己就是萬人敵,縱燕兵漫山遍野,這樣打下去又有何懼?他大喝一聲,半山間仿佛響了道霹靂!當先的燕兵七竅流血,像只破布袋子向山崖落了下去……
長安城里宵禁已有好幾日,就算白日里百姓出門采買也是戰戰兢兢,寬闊的大街上只有匆匆來去的些許行人。到了夜間反而熱鬧了許多,來來往往巡弋的兵丁點著輝煌的火把,把長安城照得如同白晝。
兩條人影從院角邊閃過,身形之快讓前腳後腳經過的巡城兵丁們都沒能看見,甚至不覺自己花了眼。若他們能看清,也會被她們驕人的身段所迷。祝雅瞳與陸菲嫣隱在牆角,側耳傾聽左右無人,躍上一棵大樹,藏身於枝葉之間。
“征兒還在支撐,沒有失手就是好事。”
她們二人剛剛摸入長安城,不敢輕舉妄動以免打草驚蛇。還不知吳征被困在哪里,但見長安城里依然如臨大敵,就知吳征還安然無恙,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了小半。
“蒼天保佑。”陸菲嫣默默祈禱,居然還念了篇短短的經文,也不知是不是和柔惜雪學來的。
“我去捉個兵丁,用離幻魔瞳拷問出征兒的下落……”
“不好。”陸菲嫣斷然拒絕道:“不管吳郎被困在哪里,都會有一場苦戰,姐姐施展神功大耗內力,劃不來。”
祝雅瞳心中也知不妥,她面上雖顯平靜,內心始終忐忑不安,恨不得立刻飛到吳征身邊助他一臂之力。美婦聞言深吸了口氣平抑胸腔的悶氣與急躁,道:“那我們暫時分開,在長安城里探查一遍,要查出不難,就是一定要快!”
“不,姐姐就藏在這里等待,我一人去就成!”陸菲嫣抹了把額頭汗珠,道:“我會盡快,姐姐養精蓄銳,稍候還有一場惡戰。”
“我能呆得住麼?”祝雅瞳秀眉一蹙,眼珠子一轉道:“我去偷些吃喝的來,咱們就在這里匯合。”
陸菲嫣也知她心急如焚,空等必然等不住,遂點頭應允。正待分頭行動,就聽璃山方向遠遠飄來若有若無的慘呼聲,兩人心頭一緊又是一喜,那里隱隱約約的火光幾乎可以確定正是吳征受困之所。陸菲嫣立刻道:“我去探查清楚,回頭就來匯合。”
“不,不對,不好。你探明了就出城南外十里,我們接了雕兒再去。征兒既然困在璃山,必然占據了什麼險要的隘口。平地上我們要攻進去力有不逮,只能坐雕兒殺個出其不意!”祝雅瞳咬了咬牙道。她深知這一趟兩人乘撲天雕殺進去不算太難,但是撲天雕性命難保,進去不難,想要再出來可就千難萬難了……
眼下顧慮不到後面那麼多,無論如何先與吳征匯合才是要事。陸菲嫣也咬了咬牙應允,尋得空隙率先離了大樹,趁夜向璃山方向摸去。她輕功卓絕,這一路內力全無保留,風馳電掣般向著璃山飛奔。燕軍在通往璃山的路上布置了重重暗哨,陸菲嫣險險避過幾處,看看行至中段,璃山已可遙遙在望,慘呼聲清晰可聞。陸菲嫣兩分喜,八分憂,喜的是慘呼都是燕軍的聲音,憂的是只怕萬一傳來陣熟悉的聲音,又該怎生得了。
出了長安城之後,美婦越發神思不屬。三心二意之間踏入荒野,待耳際三面傳來輕微聲響,心頭大驚之下再想躲避已然不及,忙著地一滾,借著天色漆黑伏身於地,四肢伏地於矮矮的青草掩蓋身形。
“唉,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拿下那個魔頭!”西面的嘟囔聲雖低,仍瞞不過陸菲嫣的耳朵。巡弋的兵丁滿腹牢騷,話里又俱是恐懼道:“那人能殺死丘大將軍的能耐,讓我們去捉拿,不是雞蛋碰石頭麼?”
“你小聲些,什長馬上過來。”另一個兵丁低喝一聲,片刻後忍不住也抱怨道:“狗娘養的!要拿他就不知道有多難,偏生還要攻山!璃山的懸崖,是人上的去麼?”
兵丁們連聲抱怨,陸菲嫣等候了一會,另外東北兩面的兵丁卻都止步在了原地。美婦深深自責,自打吳征去救欒采晴,於情於理,陸菲嫣都深深支持,也沒有絲毫怨懟。但是吳征離去孤身犯險,似乎將她的心也帶走了,連日來心驚肉跳。眼下正值吳征深陷重圍,最能幫上忙的外援就是自己,可是自己方寸大失……
陸菲嫣閉目悠長地吸了口氣,鼻尖傳來青草的芳香,心思大定,再睜眼時神智清明,一瞬間便理清思緒。不能再等下去,燕兵滿路都是偵查哨探,想要神不知鬼不覺地摸進去無異痴人說夢。陸菲嫣蓮足輕點,貼著地游移到東面兩名燕兵身側,出手如電,那兩名燕兵連吭都沒吭一聲便軟倒在地。陸菲嫣四肢趴於地,像捕食中的母虎一樣繼續伏行向北面挨去。待靠近了獵物,這只母虎已餓得雙目發紅,一撲之勢如白駒過隙絕不容失手。陸菲嫣雙掌切在兩名燕兵的喉嚨,反手一肘打在另一名燕兵後腦。
剛料理了兩處,原本躲藏之處的三個兵丁聽得不遠處的同僚忽然沒了動靜,立刻回過神來。一名燕兵亮起火折子欲點燃火把,另一名燕兵張口欲呼,就見一道黑影鬼魅般飄至身前。他尚未呼喊,就見鬼影忽然消失,身邊的火把雖已點燃,同僚卻安靜地倒了下去。緊接著頭上一沉,大力壓來雙腿發軟,仰面倒了下去。這才看見一名美婦踩倒了自己,一只玉足正踏在喉結上,只要稍有動靜,便是喉骨盡碎,命喪當場。
“吳征在哪里?”
兵丁見那美婦一身汙漬,連絕色容顏上都沾了雨後濕泥,但她全然不顧這些,雙目冷厲,雖在靜待回答,也看不出多少耐心。這兵丁見過戰場生死,迅速冷靜下來道:“吳征被大軍圍困在璃山,你也猜得到,又何必問我?多的,我也不知。”
“很好。”陸菲嫣確認無虞,道:“你運氣還不錯。”兵丁身上幾處大穴一痛,就此暈去。
陸菲嫣遠遠朝璃山望了一眼,心中暗道:“吳郎,務必等著我!”遂回頭離去。她不入長安城,從城外繞路趕往約定地點與祝雅瞳匯合。這一路她奔行不急,一邊調整著氣息內力。連番惡戰加上擔驚受怕,陸菲嫣的損耗同樣巨大,她放緩了腳步,務求能以較好的狀態來面對接下來的苦戰。
來到約定地點,祝雅瞳提了個大背囊,也不知裝了多少吃的喝的。陸菲嫣會心一笑,這個天色,大多數人家剛剛起床,也弄不到什麼美味佳肴。祝雅瞳也不知劫掠了多少人家才搶來那麼多吃食。
“哦?怎地好像不同了?”祝雅瞳一見陸菲嫣,立覺她比前大有不同,絕頂高手的鎮定沉穩與從容不迫又回到她的身上。
“吳郎被困在璃山,遠遠地能聽見喊殺聲。”陸菲嫣接過祝雅瞳遞來的食水,大塊大塊地往嘴里塞道:“路上我遇到了幾名燕兵,都在抱怨欒楚廷下令要他們攻山,我看攻山只是做個樣子,真正的目的是要將我們一網打盡。往璃山一路上暗哨重重,璃山附近更是圍得鐵桶似的,僅剩的道路,就是乘撲天雕從空中殺進去。”
“這就是他們的計劃吧?”祝雅瞳撫摸著撲天雕,大鳥是他們能成功脫困的唯一倚仗。現在被迫要用來殺進璃山救吳征,她們武功超卓,但在萬軍叢中想保下突陣的撲天雕勢所難為。吳征有倒懸之危,逃出去都是後話,撲天雕忠心耿耿,也不得不舍棄。
“必定是了!欒楚廷不求一下子將我們一網打盡,只想布下天羅地網,將我們困住耗死在里面。小妹想,這些且容後再慮,先與吳郎匯合一處,耐心等待。這樣的大軍在狹窄山路上布陣,協調極難,我們的機會總能出現。”陸菲嫣剛毅果決,言下之意,都是要與吳征共存亡。
祝雅瞳又摸摸了兩只撲天雕毛絨絨的頂門,將食水包裹好負在背上,此時天色正暗,群星隱退,朗月西墜,金烏未生。兩人躍上撲天雕,大鳥連連振翅,利箭般隱沒入雲層里。
…………
吳征在璃山八面威風,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他甚至不需要死守洞口,而在山崖上縱高伏低,抵擋延綿而下的兩路燕兵。戰斗慘烈,燕兵的屍體在山腳下都堆成了一座小山,山崖上亦濺滿了斑斑血跡。但對吳征而言壓力並不大,絕頂的輕功在山崖上的優勢難以估量,唯一能對他形成壓力的,只有燕兵的茫茫人海,這一仗不知道要打到什麼時候。吳征一直在懷疑,也在期待欒楚廷將燕兵這樣派上來送死,會引發營嘯!他出手時沒有絲毫的留情,順著鐵鏈攻山來到面前的燕兵,無一存活,且大都死狀極慘。他順手抓過一杆刺來的長矛,手腕一抖,那燕兵被吳征反挑而起,遠遠朝山崖墜了下去。此前連連出聲嘲諷欒楚廷,也不知道燕兵得到了什麼嚴令,除了直接與吳征廝殺時的呐喊聲之外,全無半點回饋。
吳征急速吐納了兩口,丹田里內力充盈,這樣打下去,就算燕兵毫不停歇地攻山一整日,自己盡可堅持得下來!雙掌齊出震飛兩名燕兵,吳征大呼道:“欒楚廷,你莫不是想讓軍士的屍體在山腳下堆成人梯來攻山麼?”
空山寂寂,回應的只有又一聲慘呼。吳征一夫當關,大占地利,看似氣勢洶洶的燕兵展不開陣型,上來的一兩名燕兵與吳征放對,豈有一合之敵?吳征越打越是輕松,也越是放松。天邊即將迎來朝陽,熬過最艱難時刻的曙光也像即將破暗而出的紅日 一樣,正冉冉升起……
星月一同在天空中消失得無影無蹤,至暗時刻終於到來。吳征聽得耳旁風聲響起,這一回暗器的嘯聲輕微,全無破風時的銳勁之感。倒似夜語呢喃,吟吟哦哦,催人入眠般輕微婉轉。當是此時,山腳下衝天燃起,燒得崖壁上影影崇崇的篝火被燕兵同時用牛皮氈子一蓋,火光登時熄滅!天地間變作一團漆黑,吳征的目力早已練得可黑夜視物,但這突然而來的黑暗還是讓他受了影響!
牛毛針,鐵菩提,如意珠……為了出其不意地對付吳征,各式輕巧的暗器若有若無,卻來得又快又猛,顯是高手所發,吳征竟然無暇躲避!順著鐵鏈攻山的燕兵叢中,一人借著吳征不適應火光的短暫一瞬,雙足發力在山崖上一蹬,在一蓬暗器中如影隨形,竟與勁射的暗器一樣地快!
強猛似五石勁弩發射,飄忽像雲端飄行的羽箭,暗器已有奪命之憂,這名高手的威脅遠強於暗器!二者合而為一,齊撲猝不及防的吳征面門。
戒心再強,時刻長了就會放松,這是人之常情。吳征正略有懈怠,又失了視线,他索性閉上雙目使開觀風聽雨,周遭一切在腦海中盡放。他雖驚不亂,丹田里一提氣,雙掌連連齊發,澎湃的內力隨著掌力虛空發出,那一蓬輕巧暗器被勁風掃過,紛紛失了准頭偏去。吳征的內力不如祝雅瞳精純,可以以劍為憑,聚氣成芒。但這劈空掌以他渾厚的內力為依托,同樣威力絕倫!暗器無功,襲擊的高手卻長身一振,下撲之勢何止強了數倍?原本與暗器相當的速度也陡然猛漲,連吳征的劈空掌力也被他雙手一陣揮舞打散。
“蒯博延!”吳征心頭火起,大怒喝道!
吳征還是第一次見到蒯博延,但是當年在壽昌城頭,蒯博延口出妄言吳征聽說後一直記在心底,對此人的凶狠冷血心有余悸,對他的不擇手段又憎恨無比!像這種人,說得出就敢做也一定會做。吳征不能想象若是壽昌之戰祝雅瞳有半點失手,會遭逢怎樣的厄運。就算祝雅瞳武功高絕,足以全身而退,他羞辱祝雅瞳之言吳征也絕不能忍受,不論出於任何因由!
蒯博延面色陰鷙,一撲而下一往無前,仿佛要一把抱住吳征一同翻滾至崖底同歸於盡。他來得好快,須臾就到了吳征面前。從星火齊滅到蒯博延突襲只是短短的一瞬,吳征視力還在不適中,蒯博延居高臨下,吳征居於下風,心中怒火熊熊的同時,也不得不承認自己從未想到這一手,更想不到率先出手的居然會是布置號令萬軍的蒯博延!
動手打先鋒的是蒯博延,簡天祿在哪里?嚴自珍又在哪里?
勢危!大危!
吳征不敢退,十指一扣,朝著蒯博延枯瘦的鷹爪便抓過了過去。雙掌甫接,四手便死死扣在一處。山腳下傳來大鳥鳴叫,鐵鏈上的燕軍叢中又有一人飛身而下。吳征一猜便知簡嚴二人一上一下攻到!
敵人太過了解自己,既然吳征拼死救出欒采晴,欒采晴就成了自己的軟肋。就憑欒采晴一人守著洞口,絕無法抵擋簡嚴任何一人。吳征聽撲下那人的風聲,知是簡天祿。他避無可避,雙掌一發力欲甩出蒯博延,但蒯博延足下生根,雙掌更是牢牢扣死,急切間甩不脫。吳征變招奇快,掌力一吐內力奔涌,半道又一收,蒯博延自然而然地抵抗,不想吳征內力一扯,他便撲了個空。吳征足下發力,終於將蒯博延扯離崖壁,兩人一同從懸崖墜落。
兩人墜得好快,簡天祿撲了個空。吳征雙目一睜,重復清明,朝著蒯博延獰笑道:“來啊,一起死啊!”
“你舍不得。”蒯博延冷冷淡淡,不為所動,借著吳征撤力的良機,一身內力提到極限:“但你還是要死!”
吳征收起笑容,鄙夷又重視地看著蒯博延道:“丘元煥雖然不是男人,好歹是個人。你啊,你根本就不是人!”
“嘭”地 一聲大響。吳征摔落時就對准了藏身洞口的圓台,他被蒯博延纏住脫不得身,唯有此法才能快速返回守護洞口。雙足踏上實地,吳征略微心安,但蒯博延苦修三十余年,比簡天祿與嚴自珍強了不少,內力不遜於他。居高臨下又占先機,吳征被震得腿骨發疼,更支不住這股大力,不得已單膝跪地,雙臂也被壓了寸許,這才堪堪抵住。
還未能喘一口氣,簡天祿與嚴自珍一上一下也到。蒯博延精心布置,每一分每一寸的細節都完美無瑕,勢要一舉擒拿吳征!
“欒楚廷呢?他還不敢來?”吳征百忙中大吼一句,洞口雖小,他雙臂也被牽制,危機中順勢躺倒在地,雙足分踢簡嚴二人。一招朴實的“玉兔蹬鷹”此時使出妙到毫巔。但他一心三用,蒯博延一個翻身從他頭頂翻過,扯著雙臂要將他拽下洞口。
吳征忙使千斤墜,他倒在地上穩不住身形,看著就要被蒯博延拽離。危急中一根槍杆從洞穴里伸出,吳征膝彎勾住槍杆,依然穩不住!欒采晴握著槍杆的另一端,只覺一股大力襲來,槍杆脫手而出,啪地一聲撞上洞穴山壁,卡了個正著!吳征情知這是天賜良機,一側身單腿勾住槍杆,飛起一腳踢開簡天祿的點穴撅,拼著硬受了嚴自珍一記鐵掌!雙掌運起渾身內力,朝蒯博延擊去!
蒯博延正奮力拉扯,吳征搏命狠勁爆發的力量之大,讓他大吃一驚!不想吳征在困境死局之中,依然沉著冷靜,還留著余力不急不躁,在關鍵時刻一舉發力。他原本就向外拉扯,吳征全力迸發,更將他推了出去。也不知吳征又使了什麼武功,手掌一時間變得滑似游魚,終於掙脫束縛!
嚴自珍一掌得手,心中大喜,鐵掌一招“石破天驚”,朝著吳征小腹擊下!
這兩掌擊得實了,就算吳征鋼筋鐵骨也得內髒破裂,身負重傷。料想吳征剛吃了自己力道十足的一掌,哪里還有余力接下?不想兩掌剛出,吳征雙手已得自由,一招如封似閉鎖住簡天祿的點穴撅,雙膝一挺,硬生生吃下嚴自珍的鐵掌。
嚴自珍露出不可思議的神色,吳征分明結結實實吃了自己一掌,在以一敵三之下,不可能全力抵抗這一掌,可卻像沒事人似的,游刃有余地接招拆招。嚴自珍一身武功全在一雙苦修的鐵掌上,吳征以膝蓋抵敵。膝蓋這個部位雖堅不韌,吳征信手拈來,轉危為安。
他哪里知道吳征的武功之駁雜。嚴自珍的鐵掌雖可開碑裂石,吳征以《道理訣》應對,用移花接木的手法卸去大半力道,自然抵受得住。章大娘的鐵膝功是獨門絕技,吳征抽空也修習了些,倉促之下使出,大有奇效。
雖暫時脫困,吳征危機未除。簡天祿與嚴自珍攻勢不斷,被甩脫的蒯博延片刻間又翻上洞口夾攻,吳征連起身都辦不到,只能側身躺在地上,四肢並用,左支右拙,堪堪守住洞口。
欒采晴在洞穴通道內,他只看得見吳征寬闊的背影。三大絕頂高手聯袂攻擊讓她眼花繚亂,幾乎看不清出手的招數,又怎不知吳征危在旦夕。美婦幾度忍不住想幫忙,又生生按捺住擔憂,死死咬著銀牙,一言不發,一聲不吭,不覺淚水已在眼眶里打轉。
吳征回到長安,其實在她預料之內,這一路的危急存亡,艱辛困苦也曾想過。但是一切都活生生的在眼前發生,那種直達靈魂的震動又豈是光憑腦子想一想可以比擬?此刻美婦心中只有害怕,還有無窮無盡的怨恨!
“我會不會終究害死了他……他還能不能站起來……能不能在三大高手的圍攻之下熬過去……”欒采晴心驚肉跳,在看不清的拳腳交加里,吳征像風中的枯木,搖搖欲墜。心中的無力感更讓她怨氣衝天:“祝雅瞳,你的寶貝兒子危在旦夕!你究竟在哪里?你怎麼還不來!”
吳征心無雜念,全力運使【道理訣】,紛亂的拳腳落在眼中,井然有序。在絕境之中,人的潛力全數激發,【道理訣】的精妙在此刻纖毫畢現,使吳征得以以一敵三。相比當日圍攻丘元煥,吳征占據地利,對手的實力也遜於他和祝雅瞳陸菲嫣聯手,雖全然居於下風,尚能勉強支撐得住。
天邊終於傳來一线亮光。
自蒯博延偷襲起,吳征幾次險死還生,其實只過去片刻,天地間的至暗終於過去,欒采晴像等了一生那麼久。她長舒了一口氣,迎著朝陽露齒一笑,又咬牙恨聲,一喜一怒風情萬種道:“祝雅瞳,你終於來了……我還以為你這麼狠心,要拋下我們不管!”
簡天祿大吃一驚,祝雅瞳怎會來得如此悄無聲息?當即不自覺地回頭望去。
“莫上她當!”蒯博延怒叫一聲,又尖又細。簡天祿幡然醒悟,急急回過頭來。欒采晴那神態顏色實在太過逼真自然,自己本身也是壓力如山,一時不查上了個小當。
“哈哈,是個死太監!”簡天祿分心,吳征壓力驟輕,但他並未反擊,甚至未想著起身。只是借著稍稍松了一口氣的當兒見縫插針地迅速調息了兩口,順便嘲弄了一句。倒在地上看似艱難,實則正應當下地利之優,其中幾次實在招架不過來,硬吃了一記重手也能及時使出移花接木卸去大半力道。吳征發現了其中妙處,心下更定,絕不冒進半點。
“哎呀,祝雅瞳,快點來救人!你來晚啦……”欒采晴悠哉淡然,就在洞穴通道里抱膝而坐,甚至拿了把小木梳打理眉目秀發,不多時就叫一聲,喊一聲。她聲音甜美,運起內力從甬道里喊出,聲浪滾滾在洞石間來回震蕩,一透出洞口就向群山響徹。
人心實在是很奇怪的東西。圍攻丘元煥時,大占上風的吳征心里沒有一絲一毫的喜悅,反而比丘元煥還要緊張。燕國的增援從皇宮趕來,分明算准了時間,吳征同樣無法心如止水。現在的吳征在三大高手的圍攻之下苦撐良久,心里卻沒有半點氣餒。欒采晴所言當然是假,只每喊一句,都或多或少讓敵人分心,同時不斷地提醒吳征,莫要忘了我還在這里,我也在這里。你既然說過未得你的允可決不許出手,那我不幫倒忙,但我一直在這里!
朝陽徹底跳出山頭,吳征苦苦支撐到現在已屬難能。拳風掌影暴雨一樣襲來,初時吳征尚能反擊個一拳兩腳,時刻一長便越發難以對付。他心仍不亂,像一燈燭火被吹得搖搖欲墜,看著衰而不弱,微而不竭,實際也風雨飄搖,火光隨時可能變作一縷青煙。
洞穴口放眼看去,視线極佳,天際與青山綠水一望無際。吳征聚精會神間,還是看見一個小黑點從雲端衝下,箭射而來。
“祝雅瞳,還在看什麼看?趕緊下來幫把手呀……”欒采晴嬌聲陣陣,依然回蕩群山。
“在趕了在趕了,不要催啦……”祝雅瞳憨俏的回應聲從空中傳來,一同回蕩在群山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