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乘風萬里 雲高天闊
八百里秦嶺以東,沃野千里,風光如畫。無論春夏秋冬,都有無數的風景名勝。但頭上扎著方巾,臉色蠟黃,像農家婦人裝扮的兩名女子卻在深夜里依然行色匆匆,眼前美景不能讓她們留戀半分。
女子一人高挑修長,一人嬌小玲瓏。荒山野地,遠近無人,兩人施展輕功登山渡水如履平地,嗖嗖兩聲穿入草叢里藏身。
高挑的女子抹了把額邊汗珠,登時把一片蠟黃給擦了下來,露出雪一樣潔白的膚色。
“韓姐姐,邱萬里留下的標記到這里便斷了,咱們分開找尋麼?”
“不,我們離長安已近,這里步步危機,不要分開。”高挑的女子一發狠扯去包頭的方巾,索性又將一臉蠟黃都擦了去,正是晝夜兼程趕到長安的韓歸雁。女郎捋了捋濕漉漉的長發,焦聲道:“也不知道吳郎怎麼樣了!”
“姐姐不要心焦。”嬌小女子也撤去易容,正是冷月玦,她遠望長安宏大的城牆道:“若是吳郎失了手,長安城里絕不會這般安靜。這是世上最繁華的都市,現在燈火凋零,必然還在宵禁!”
“嗯。”冷月玦在長安長大,對這里一切都熟識,韓歸雁心下略安,指了指西面道:“邱萬里八成隱藏在這一帶,我們過去尋一尋。”
二女不敢大意放松,提著內力感應四周向西邊尋去。前後又有小半時辰,才在一塊大石上發現隱秘的記號,兩人大喜,這一次記號的內容清晰,順著標記轉入小樹林,韓歸雁撅唇作哨,片刻後東面傳來回應。二女奔行了一陣,見邱萬里從樹梢躍了跪地道:“小韓將軍!”
“快起,這里如何了?”
無論韓歸雁冷月玦,連邱萬里都是一臉振奮之色:“都好。韓將軍冷仙子請隨屬下來。”
邱萬里一邊引路,一邊道:“吳大人他們順利殺了丘元煥,但是欒公主被燕軍所擒,祝夫人也受了些傷。吳大人只身劫法場,將欒公主救了出來,如今被困璃山一處山洞,前後已有六日。將軍勿憂,屬下昨日夜晚剛遇到祝夫人與陸仙子,她們趕往璃山攜手吳大人,看狀況,吳大人雖被圍困,依然穩如泰山。冷仙子,他們殺死丘元煥時,還救了柔掌門的一位師妹屈千竹師太,屈師太失了武功,這兩天由屬下代為照料。”
“屈師叔?”冷月玦驚喜萬分,萬萬沒想到天陰門還有門人存活在世上。
“是,到了藏身之地自然見到。柔教官若見了她,一定也會歡喜。”
“佛祖保佑。”
“謝天謝地。”相比冷月玦,韓歸雁此刻對不相識的屈千竹半點也不關心,聽過就放在一邊,心中盤算了好一會問道:“你說吳大人到長安劫法場?然後一路殺回璃山,躲在個山洞里?”
“是。”
韓歸雁為將多年,深明地理,這一趟出來前更對長安附近的山川建築了若指掌。她深深蹙著鋒眉道:“你把知道的都說一遍,現在就說。如果吳大人歷經這樣的苦戰,眼下可沒有你說的那麼樂觀,或許早已油盡燈枯難以支持下去。若如此,我們就要行險動手!”
“這個……”邱萬里面露難色,干咽了口唾沫,眼神飄忽不定。
“快說!婆婆媽媽干什麼?”韓歸雁大怒厲聲呵斥,都什麼時候了,這名屬下向來精明強干,怎地忽然分不清狀況來。
“這個……這個……是……”邱萬里抹了把汗,低頭道:“據屬下所知,吳大人的確在長安劫法場,燕皇欒楚廷親自出手攔截,吳大人臨危不懼,又在御林軍重重圍困中救出欒公主,安然退卻,神勇難敵!退往璃山的路上也是連連經歷惡戰,燕國高手死傷枕藉,聽說連長枝派的高手弟子都死了好些。後來欒楚廷的兩名護衛出手,吳大人才碰到些困難,但也沒能攔得住他躲入一處山洞。屬下猜想,這處山洞易守難攻,吳大人一夫當關,燕軍一時沒有辦法。這個……這個……小韓將軍猜得不錯,吳大人雖神勇,殺到璃山也不容易。據說當時吳大人油盡燈枯,呃……長安城里有傳言,這個……欒公主有雙修之術,她助吳大人恢復內力,才又支撐到現在。將軍,這話不好信,但是長安城都傳遍了,說什麼圍山的燕軍都聽見了……”
韓歸雁與冷月玦對望一眼,她們都修行《道理訣》,對吳征的內功心知肚明,這話八成可信,也才合理。……就是好像不太合情。韓歸雁斂容道:“市井流言,當然不可信!吳大人無恙就好。”
三人來到一處隱秘的山洞,冷月玦與屈千竹重逢,又是一番感慨。前因後果,屈千竹了解更詳,將她與祝雅瞳重逢後所歷詳說了一遍,如何與丘元煥僵持,欒采晴又如何突然出手,終至受創被擒,吳征又如何決意孤身返回救人。韓歸雁與冷月玦聽得驚心動魄,香汗淋漓。
又聽與祝雅瞳陸菲嫣分別之後,璃山三日來寂靜無聲,韓歸雁道:“他們三人匯合,若是固守要道,再多的燕兵也只有白白送死。”女郎深吸了一口氣,又道:“現在唯一的問題,便是食水終有用完之時,那時候藏也藏不住,只能殺開一條血路。已經過去了一天,他們還會等多久?”
“既然遇見了邱萬里,我想,祝夫人她們一定猜得到我們會趕來?”
“不錯!”韓歸雁與冷月玦握在一起的手緊了緊,這才發現雙方的掌心里全是汗水。韓歸雁閉目思量了一陣,取出炭筆寫寫畫畫了許多暗語,向邱萬里道:“你立刻趕往太白山,之後再往少華山,陷陣營的兄弟陸續都已趕來,讓他們立刻依令行事!有誤者斬!”
“是,屬下立刻就去!”
邱萬里背了些食水,披星戴月離去。韓歸雁依然心緒起伏,鼻翼翕合了兩下,道:“吳郎隨時會動手,我們不能等。明夜我們就提早做好准備,只要璃山一有動靜,我們立刻動手,接應他們出來。”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屈千竹也聽得心驚肉跳,韓歸雁下了死令,她不明軍事,但也知道這樣的做法,一定會死很多很多人。
“不是我不疼惜陷陣營的將士,而是……沒有更好的辦法。”韓歸雁咬牙切齒道:“吳郎正在苦戰,要幫他的忙,就一定會有犧牲!”
…………………………
蒼鷹飛翔於藍天,猛虎稱霸於山林,絕頂高手傲立世間。吳征一出山洞,沒有一刻放松的燕軍便躁動起來。
自從祝雅瞳與陸菲嫣匯合了吳征,燕軍便絕了攻山的念頭,耐心等待他們食水耗盡,自行出洞。皇帝陛下頒布聖旨,懸了難以想象的重賞。撇開重賞不談,若能擒拿絕頂高手,一樣會留名百世。燕軍並沒有親眼見識了吳征的勇猛無敵就此意志消沉,畏縮不敢前,反而戰意十足——他們終於離開一夫當關之地,雙方可以公平地決一死戰,燕軍從不畏懼任何強敵!
吳征提一杆大槍一躍三丈高,手扒山石,再向上一撐又是兩丈,像一只從山壁上撲向獵物的猛虎,一往無前,迅捷無倫。山頂戒備的燕軍剛眨了眨眼,吳征又近了兩丈。
“放箭!放箭!”弓弩手們的軍紀不可謂不嚴,動作不可謂不快,他們聽得變動之聲,立刻來到崖邊熟極而流地彎弓搭箭。就這麼短短的一瞬,吳征已攀登了十丈之多。這頃刻之間,天空中忽然彤雲密布,無端端地降下兩道霹靂來!
雷光閃爍,箭若飛蝗,勁風撲面。吳征舉起長槍,他不使雪花蓋頂,而是一振槍杆,抖起一朵槍花。身旁香風撲面,陸菲嫣見身後沒有追兵,幾下縱躍趕到吳征身邊,魔眼被雷霆一照,倒映出奇異的光芒。
“好香。”百忙之中撥打箭雨,吳征還是大贊了一聲。
“身上洗干淨了好打架,一會兒別嫌人家臭。”陸菲嫣俏臉一紅。和吳征撥打箭雨不同,魔眼劍光到處,狼牙箭紛紛一折為二,失去了力道晃晃悠悠墜落下去。
“嗖嗖嗖。”勁風呼嘯,比強弓發出的力道還要強悍。被陸菲嫣斬斷的箭頭被祝雅瞳順手抄起,當即施展暗器功夫反射回去。那箭矢灌注了祝雅瞳的無上內功,當著披靡,登時有幾名弓箭手慘呼著倒下。箭矢余勢不絕,透體而出,若不是祝雅瞳自下而上發射,還要射殺好幾人。
吳征回頭一看,祝雅瞳領先一步,欒采晴亦步亦趨。欒采晴面上並無痛苦之色,她受傷後也過了六七日,斷骨初步愈合,傷處又被扎得緊實,不易晃動,不影響行動。美婦雖天性疏懶,但天資高絕,本身就是罕有的十一品高手,攀登山崖一樣矯若靈猿。吳征再無擔憂,離山頂還有十五丈,他與陸菲嫣一同足下發力,齊齊施展青雲縱,像兩抹青煙一樣在山崖不斷上升。
四人的目標就是這些弓箭手!只有殺散這些弓手,才能安然乘坐大鳥,脫離燕軍的重重圍困。
吳征與陸菲嫣齊頭並進,須臾衝到山頂。燕軍弓手們似乎沒想到他們來得這般快,簡直如雲端的霹靂一樣不及側目。明明只有兩人,卻遠比千軍萬馬還要氣勢洶洶。弓手們一時被氣勢所攝,不自覺地後退,前軍一退,後軍陣腳自亂。
“山頂地勢本就狹窄,陣型展不開。蒯博延既然布下弓手防止我們從空中離去,就容不下太多甲士!”欒采晴料事如神,一切都被他所猜中,孤山頂上聚集了近百名弓手,帶甲之士也不過百余名。其實她當年就聰敏無比,上代燕皇欒廣江就以她天性疏懶,不肯參與政務為大憾事。從前的數次吃虧,都是機關算盡,勇力不足,功虧一簣。
今日大為不同,三大絕頂高手都任她發號施令。欒采晴剛剛躍上山頂,就見吳征與陸菲嫣已清開一大片空地,地上橫七豎八躺著十來名弓箭手,也不知道還活不活的成。欒采晴也擰著杆大槍,槍杆橫掃,迫得本就狼狽後退的弓箭手們,更是亂了陣腳。
“不追!”欒采晴一邊殺散弓手,一邊急急喝道。燕兵常年征戰,陣法精熟,就算是在山頂上的狹小空地里,大不至於如此散亂。欒采晴媚目一掃,頃刻間就明白其中必定有詐。
“好!”還沒待欒采晴繼續發號施令下去,祝雅瞳拾起地上散落的箭枝,隨取隨擲,雙手連揚,退卻的弓箭手們紛紛倒地。
弓手退卻,可見山頂伏了陷阱,四人不追擊,陷阱便落了空。主帥見微知著,將士一樣千伶百俐,還以一當百,欒采晴起了種從沒有過的智勇雙全之感,只覺自小到大,從未如此意氣風發。
“直衝山頂,不要給他們反應的機會。你們的對手,只有蒯博延,簡天祿與嚴自珍三人,以三對三的話,你們的武功該要強一些吧?”脫困的計劃,欒采晴已盤算了無數次,更與吳征和陸菲嫣商議了好些回。
“不難。若是不求勝,我一人拖著簡天祿與嚴自珍就夠!”吳征與三人都交過手,搏過命,底氣十足道:“蒯博延的武功高一些,但也就那樣,一對一單打獨斗,我有把握能勝他!”
“好!那剩下的疑問只有一個,欒楚廷會不會出手!”欒采晴算得巨細靡遺,一切智珠在握,唯獨這一點拿不定主意。
“不知道。其實我一直很奇怪。”這世上和欒楚廷動過手的人屈指可數,吳征恰好是其中一人:“他的武功比蒯博延又要好一些,攻山的時候蒯博延的計策如此周密精妙,若加上一個欒楚廷,我無論如何支撐不住。我始終想不明白,他恨我恨到骨子里,為什麼沒有現身?”
“我也不知道。”正是出於這點疑惑,欒采晴才拿捏不准,一連思慮了兩天之後才道:“我思來想去,或許,我們都不了解這個人,沒有看透他!”
“何出此言?”吳征大吃一驚,燕國皇室里,難道還有欒采晴不了解的人?
“我有個很奇怪,又很大膽的猜想。”欒采晴雙眉深蹙,媚目里發出厲色道:“或許,他看起來高大果敢,龍威赫赫,其實內心里是個懦夫。”
“什麼?”
“從前他當太子的時候,看起來會成為一個出色的皇帝。他做事清楚,有遠大的目標與志向。但是你是太子,能有什麼生死考驗?不會有。當一切都順風順水的時候,他表現得都很好。但有幾件事,遇到兩難的選擇,尤其是遇到危機,他做出的選擇,細細想來並不像表現出來的那樣。”欒采晴越說越覺有理,理了理思緒,緩緩說下去道:“就說桃花山,他彼時已有十二品的功力,若和丘元煥一同出手,你們母子倆必死無疑。但他沒有,回去爭奪皇位聽起來固然很有道理,一個要當皇帝的人,當然要先著眼大局。但是殺了你們母子倆,並不影響他當皇帝。我在想,有沒有一種可能,一邊是為了護子殺紅了眼的雌虎祝雅瞳,一邊是風燭殘年行將就木的欒廣江,他不敢冒險去惹祝雅瞳,只敢去找欒廣江?在兩難的選擇里,他選了簡單的那一個?”
“可是欒廣江就好對付麼?”
“不錯,欒廣江那個人,就算油盡燈枯也不好對付,所以他還要拉上丘元煥,一個全盛時期的丘元煥!所以才有這樣的結果,他連讓丘元煥去殺你們母子倆都不敢,都不願,他生怕丘元煥出什麼意外,他便不敢獨自一人去面對欒廣江?”欒采晴擺手阻止了吳征的問題,似乎知道每個人心中的疑問是什麼,接著道:“丘元煥一直是天子近臣,欒廣江的身體情況他再清楚不過。當欒楚廷下定決心的時候,丘元煥就一定會答應,也一定會站在欒楚廷這一邊。這些事外人未必清楚,但是欒楚廷和丘元煥的心里一定一直都清楚得很!”
“意思是,就算他很清楚欒廣江已經油盡燈枯,他還是不敢自己去面對他?”
“正是。”
“有點牽強。至少我去救你的時候,他沒有退縮,以一對一,也沒有什麼懼色。”
“呸,那叫一對一?”欒采晴不屑道:“他手里有我這個人質,我丟了性命他眼睛都不會眨一下,你可是拼了命來救我,又不是拼了命要去殺他,邊上還有大片的羽林軍。你是一沒錯,他也叫一?你莫要把懦夫和蠢貨等同起來,懦弱又想沽名釣譽的人,心里精明得很,算得比誰都細!怎麼,你是不信我?還是沒見過這種人?”
“不是不信,是覺得把希望寄托在這上面,有些勉強。”吳征答不上來,也說不出個所以然的道理。他兩世為人,見過的人與事多了,這種人,真的見過也聽說過,也有不少憑借這些手段蒙騙世人,還被世人倍加推崇……
“呵,不管你信不信,等我們突圍的時候打起來就見分曉。”欒采晴雖無法說服吳征,但看她的樣子有了十足的把握:“他若下場,說明我錯了。他敢嗎?他只要敢現身就是眾矢之的,你們的目標自然會放在他身上,只消擒住了他,脫困輕而易舉。我問你,若是你,你敢不敢現身,敢不敢當這個誘餌,敢不敢行險?”
“我?我當然敢了。”吳征笑道,說得輕輕松松,沒有半分猶豫。
“所以你不是懦夫,他就未必。”欒采晴嘆了口氣,怔怔地看著吳征道:“你人很聰明,也不古板,但是你終究是個君子。有時候不屑以卑鄙手段害人,也不會動不動就往這種手段上面去想辦法。但是你務必要記得,君子可欺,那等人和你不同。他們從小到大,就是躲在人背後算計,碰到任何事情,腦子里冒出的第一個想法,第一個辦法,都是如何尋求幫手,如何萬無一失地獲取漁利。久而久之,他們早就習慣,也只會這樣是想辦法,做事情,你可千萬莫要被這等人蒙蔽了。不消多說,等咱們突圍的時候打起來,一切見真章。”
“不錯。其實就算他敢現身,我們也不懼。屆時我去拖住簡天祿與嚴自珍,我娘和菲菲一對一,欒楚廷與蒯博延不是她們對手。”
山洞里欒采晴說的這些話剖析甚深,吳征的印象也深。此刻他們殺到山頂,燕軍詭計落空,弓手們終於退入甲士護衛之中。四人不追擊,山頂居然難能有一時靜了下來。燕軍中三人越眾而出,身後帶著三十余人,百余名甲士再隨其後,舉起大盾,縫隙里挺槍如林,列著隊徐徐挺進。
“只有你們三個?欒楚廷呢?”吳征左右張望,老實而誠懇地道:“他不是想親手殺了我麼?現在不算最好的機會?啊……不算,三日之前才是,現在最多是第二好的機會。”
實話傷人。蒯博延不為所動地抽出長劍,道:“出了山洞就是你們的死地,多說無益。”
吳征這一下恍然大悟。蒯博延生就一張冷血無情的死人臉,發生任何事他的面色也毫無變化,但是所作所為瞞不了人。以蒯博延的陰險狠毒,奇招頻頻,為何攻山時會拿不下吳征?一定是有什麼事情,在他的計算之外,是他無法掌控的東西。譬如吳征死守山洞,欒楚廷一同出手,那吳征無論如何支撐不了這麼久。可是蒯博延雖算無遺策,布置精細,但他無法號令欒楚廷。生死相搏,欒楚廷不敢動手,生怕吳征敗陣前孤注一擲,要找他一命換一命。或許他遠遠地躲在中軍帳里,等待吳征油盡燈枯,內力耗盡的時候,才像個蓋世英雄般現身,輕易取下吳征性命,名利雙收。可是祝雅瞳與陸菲嫣先一步到來,他便做不成這個英雄。
今日突圍也是一樣。這個人,內心是個十足十的懦夫,平日再怎麼光鮮亮麗,到了需要生死相搏,需要押上一世英名去承擔責任的時候,他便退縮了,不敢站出來直面強敵。吳征心中大喜,拋下大槍,亦抽出一把長劍,提氣朗聲道:“你說的也對,不過就算我們死,你們三個,還有他們都要陪葬!”
他的佩劍【昆吾】已失落在長安城,從欒采晴山洞中的藏品里選了一把。福慧公主的收藏均非凡品,這柄寶劍雖不如昆吾厚重,但青光耀眼,吳征凌空虛劈了兩下,銳嘯如龍,輔以他剛才說話時以內力送出,聲震數里,不說威風凜凜,光是這股決死如歸的氣勢,便讓人膽寒心裂。
“果然!”欒采晴躲在三人背後,暗道吳征見機甚快,有他這番話,欒楚廷更加不敢輕舉妄動,突圍的把握更多了幾分。
吳征話音剛落,祝雅瞳雙手拇指毫無征兆地一彈。此時的山頂火把通明如同白晝,十來聲輕微的嗤嗤聲響發出,簡天祿與嚴自珍立覺黑光影影崇崇,刺目生寒。兩人大驚之下一拍鐵掌,一舞點穴撅,紛紛自保。兩人功力超群,各自無恙,但他們身後的人可沒這份本事,霎那間就有五人重傷,還有兩人被暗器灌入眉心,登時斃命。
“你們燕國剩下的高手就這些了?我順手都料理了吧,今日一發刨了你們的根!”祝雅瞳始終笑吟吟的,波瀾不驚。她一雙素手白淨無暇,指若春蔥,說不出的好看。可這雙好看的手,隨時可以要去在場大多數人的性命。久居長安城的人都知道,這位美婦從前是何等心狠手辣,殺手無情,奪位時整個祝家的長老被她毫不留情地血洗。那些尾隨的大內高手們不由自主露出懼意,今日她一開口就准備要數十人的性命,令人瞬間便想起祝雅瞳從前可怖的綽號來——【迷蛇夢眼】!
陸菲嫣微垂螓首,雙目半合,心中驚訝非常。算上三大高手,燕國派來攔阻他們的力量全然不足,若換了是她自己,一定會精心布置,全力阻止他們四人衝上山頂。這里地勢狹窄,燕軍人多勢眾全然施展不開,要比拼高手,吳府又哪里會懼怕他們?以蒯博延的能耐,這樣的布置太過簡單粗疏。陸菲嫣想不透,但也無法再細想下去。她估算著山頂上殘余的弓手與所處方位,無論如何,先尋良機把這些人除去了再說。
“小韓將軍,璃山那邊有動靜了。”邱萬里慌慌張張,焦急無比地跑進山洞奏報道。
陷陣營全營已依約抵達長安附近,全都悄悄地在各處落腳等待號令。璃山一帶燕軍守衛嚴密,陷陣營里的高手也無一人有能耐靠近。但璃山一帶屯軍萬余,隨便出點事情都是天崩地陷,陷陣營里人人武功不俗,來回報信同樣迅捷。
“祝夫人匯合吳大人至今已滿三日,既有動靜,一定是他們想要撤離開始動了手!”韓歸雁取出一大串早就准備好的手令,道:“立刻傳令下去,就算他們只是試探燕軍,我們這里行動一開,他們也會知曉!另外,你現在立刻去調柔教官,倪監軍,瞿捕頭三人前來此地與我匯合。太白山與少華山處讓墨雨新與柳鵬程代為統領。”
“是,兄弟們早已准備萬全,屬下就去,即刻動手!”
邱萬里急急去了。林錦兒心神不寧,她原本坐鎮煙波山宗門沒有跟隨而來,此前陷陣營動身時,莊東奉令往昆侖派找戴志傑調動撲天雕,林錦兒知情後便坐不住,主動請纓一同趕來。她見韓歸雁的部署忽然有所變動,心中不安問道:“雁兒,為何忽然要變動?不是說征兒他們若是突圍,有極大可能趕往太白山麼?柔掌門若趕來這里,太白山那里接應未必得力。”
“師娘,我也說不清。”韓歸雁鋒眉如刃,殺氣勃勃道:“我們動身之後兩日,我哥便調集大軍開始越江攻打沿江五郡。燕軍始終龜縮不出,嚴防死守,我猜測蒯博延一定到了長安主持圍擒吳郎。此人陰狠毒辣,非同小可,我總覺得他會布下什麼不可知的陷阱。按道理,吳郎他們不會察覺不到,不必擔憂。但是他們深陷重圍,有些陷阱是明知道也得跳下去。師娘,一會兒營中弟兄們動手之後,你在這里坐鎮,我匯合了柔姐姐她們,還得尋些辦法,怎生再幫吳郎他們一手。”
“既然如此,我隨你一同去吧,你留我在這里,我什麼也不會什麼都做不了。”林錦兒越聽面色越是蒼白,卻堅決道:“我隨你同去,總能幫一把手。”
“可……”
“雁兒,你就答應了吧,我是一定不能再坐視征兒遇險而袖手旁觀的!”
“好,就請師娘同去!”
不一時,夜間宵禁的長安城里出現驚慌之聲,四處火起。長安守軍反應迅速,似乎早早做足了准備,不一時百姓慌亂便被平息下去。可起火的地方越來越多,這里的百姓剛被安撫,新起火的地方又是一片鬼哭狼嚎。韓歸雁一直攥緊的雙拳狠狠地一揮,看來這樣的成果如她預想。但女將的掌心里依然都是汗水,她不知道璃山那里到底發生了什麼,幾次想下令遣人前去打探,又生生忍了下來。她來這里,不是為了打爛長安城,為的是救出如意郎君,人救不出來,就算殺了燕國皇帝又如何?哨探,到底該去還是不該去?女將向來果決,這一次卻十分猶豫不定。
“韓姐姐,能不能……快一些?這樣小打小鬧,並不能減輕璃山那邊的壓力。”冷月玦也分外心焦。讓人最難受,最煎熬的其實不是身處風暴中心,而是生死與共的人一個在風暴中心,另一個全然不知狀況。
“不能啊……”韓歸雁銀牙咬碎,像在助長自己的信心一樣緩緩道:“大軍圍困璃山,長安城里的羽林軍必然要空虛一些。蒯博延一定會以重兵護衛皇宮的安全,至於百姓事後再說!我們必須這樣,驟而不急,忽外忽內,循序漸進。我們人手有限,只能憑借靈巧迅速先攪亂長安,最後出奇不意突襲皇宮,才能有成果。只有皇宮亂了,長安才會真正地亂起來,到時候才是我們動手營救吳郎的最佳時機!”
“動手?”冷月玦不解道:“祝夫人的意思,不是讓我們耐心等候,只需接應麼?”
“是,動手。”韓歸雁苦笑了一下,道:“我明白祝夫人的想法,原本我也是這麼想的,但是今日我覺得心神不寧,可能,我們都小看了蒯博延,他的天羅地網里一定還有什麼可怕的陷阱。”
“那該怎麼辦?”
“我還不知道……”韓歸雁晃了晃頭:“繼續等……等皇宮起火,等柔姐姐和倪姐姐她們到來!”
孤山之頂,祝雅瞳鎏虹圈轉,虹光浪漫,帶得嚴自珍身體一偏,她忽然提氣身形如電撲向燕軍,頃刻間大內高手一死兩重傷。美婦驟然動手之時,陸菲嫣也得了空逼退簡天祿,與她一樣突襲燕軍,連殺二人。燕國的大內高手們武功不俗,但見二女趨若神明,退如鬼魅的身法,豈是人力所能抵擋?她們一邊應付簡天祿與嚴自珍,輕松自如猶有余力,一會兒傷幾人,一會兒殺幾人,小半個時辰不到,三十余名大內高手死傷了近三成。而他們平日畏懼無比的簡天祿與嚴自珍束手無策,明顯已拼盡了全力阻擋,卻誰都看得出來,他們不是兩位美婦的對手。
吳征與蒯博延纏斗,兩人的武功差相仿佛,斗得甚是激烈。吳征這些日子受夠了被人以眾凌寡的鳥氣,此時吳府三大高手齊聚,以三對三大占上風,還能順道把身後的欒采晴牢牢護住。吳征好整以暇地一瞥長安,朗聲笑道:“看看你們這對君臣,平日多行不義,連長安的百姓都要反你們!小太監,還不想想辦法?”
蒯博延目露怒色,似乎太監的事實全然刺痛了他,但一閃即墨,他淡淡道:“不過是你的那些黨羽,來得走不得,本將軍順手一道全殲了他們!”
吳征心中確有擔憂,韓歸雁已潛入長安,這些火光當然不是什麼百姓作亂,必然是陷陣營在想方設法接應自己。既然動了手,動作就一定要快,但是簡天祿與嚴自珍的武功雖遜色了些,到底也是十二品高手,祝雅瞳與陸菲嫣一時半會兒也拿不下他們,己方終究是被絆在了這里。躲在甲士背後的弓手們依然虎視眈眈,天空中也有五十余刁面鷲來回盤旋,欒楚廷的確已把家底都掏了出來!
“有那本事,還用等到今日?”吳征哈哈大笑,嘲弄之意溢於言表道:“要不,讓你尊敬的太監師傅一同起死回生了罷!”
他口中嘲諷,劍招一刻不停,深吸了口氣,提起內力,長劍卷起一派清光。光華一閃,似乎孤山頂上起了道霹靂,暗夜之中輝映十余里!
韓歸雁等人隱藏之處,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著璃山方向。驚天動地的一劍光芒閃過,韓歸雁鋒眉一跳,驚疑道:“那是什麼?蒼天保佑,可千萬莫要下雨……”
“是劍光,一定是劍光!”空中落下一個人影,又落下一個人影。柔惜雪接令之後急急趕來,在空中看得真切:“他們一定想突圍而出,才會使出這般威力的劍招來!”
“掌門師姐!小師妹。”屈千竹乍然見到柔惜雪與倪妙筠,心情激動得難以自已。
“師妹。”柔惜雪早知屈千竹在這里,但營救吳征重要,沒有命令她躲在太白山不可輕舉妄動。此前都未想到對方還在人世,意外之喜越加讓人快樂。但柔惜雪只簡單的一個擁抱,拍了拍屈千竹的手背道:“回去後再詳說。”
“是《天雷九段》。”林錦兒聽柔惜雪確認無疑,這才確信道:“《正法五雷決》!一定是!”
“吳郎的武功又進一步,壓箱底的絕招,不是形勢危急絕對不會輕易使出來!”倪妙筠與吳征新婚燕爾便即分別,此刻夫君有難更是急得五內俱焚,道:“雁兒,不能再等了,快下令吧!”
屈千竹見柔惜雪分明對重逢帶著由心而發的喜意,目光里憂色更多,又聽倪妙筠口稱夫君,一時難以想明。但此刻人人焦急,她甚至能聽見韓歸雁因強忍而牙關打顫的聲音。女將剁了剁腳,此刻她的模樣,在諸女眼里就和此前的韓鐵衣一樣冷酷無情道:“再等一會兒,再等一會兒,他們……他們絕沒有那麼容易失手。他們強得很……強得很對不對?我們再等等,再等一等!”
長安城里的火光越來越多,將這座天下第一大都照得如同白晝。街市上哭喊呼喝之聲連成一片,驚慌失措的人群越來越多,陷陣營將士們的身手在這種環境之下顯露得淋漓盡致。
“皇宮……該起火了……”話音剛落,就見長安中央的皇宮開始燃起火光。韓歸雁看著火光從一點變成兩點,又多出了三點四點,瞿羽湘也在此時趕到。整座皇宮的院牆似乎都被烈火包圍,長安城終於開始大亂!韓歸雁立刻又頒下一道將令:“令將士們按事先安排立刻趁亂分散撤離,絕不可戀戰!在本將沒有回來之前,部曲由於右崢統一指揮調配,不可擅動!”
將令頒下,身邊的將士們都陸續離開,連屈千竹也被帶去太白山。韓歸雁才道:“該我們動身了!”
“要去哪兒?”
“我們家武功最強的人都在這里。”韓歸雁想起當年苦守亭城,內憂外患,吳征帶著援軍及時趕到,嘴角露出微笑道:“將士們已經做得足夠好,剩下的事情我們去辦!”
孤山上吳征使開【正法五雷決】便是動手的信號。吳府三大高手武力強悍,蒯博延打的還是一個拖字訣,把他們拖在這里,生生地耗死。這人文武雙全,布置著實精妙,欒采晴精通御使刁面鷲之術當然在他計算之中。那些刁面鷲始終在天上高飛,只防著空中就是不下來。吳征激斗中眼觀六路,見長安四處起火,知道不能再等下去!
三人徐徐後退靠近懸崖,將此前清掃出的空地又還給了燕軍。祝雅瞳吹動唿哨,悠揚動聽,於一片兵刃交接的刺耳聲中,借著群山回蕩遠遠送了開去。陸菲嫣同樣吹動唿哨,二人分心,施展的武功便弱了些許,吳征一人接下大半攻勢,以免她們分心。
蒯博延與簡天祿,嚴自珍的進手招數一時大盛,但吳征曾與他們以命相搏,有祝雅瞳與陸菲嫣在旁助力一把,盡可接的下來。奇的是吳征看蒯博延並不急躁,還是一張冷淡到極點的死人臉。吳征越發覺得不安,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此時此刻,這是他們唯一的生路。
吳征來時帶的三只撲天雕,一只救欒采晴時犧牲,另一只祝雅瞳陸菲嫣趕來璃山匯合時陣亡。僅存的那一只在救出欒采晴之後將他們馱到璃山,筋疲力盡,彼時吳征深陷重圍,只能讓它自行躲藏,也不知是死是活。陸菲嫣呼喚它也是心存僥幸,抱著萬一的期望。就憑祝雅瞳的皇夜梟,再驍勇再通靈性也馱不起四人的重量,何況誰也沒有把握,皇夜梟能不能突破重圍安然抵達山頂。
夜色之下,長安城與璃山一帶俱是火光衝天,更顯火光照耀之外的世界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祝雅瞳與陸菲嫣呼喚飛行靈禽已畢,騰出手來,三人立刻攻勢凌厲,將燕軍又行逼退。正激戰間,一點黑光由遠及近,流星趕月一般飛來。這黑光甚是靈性,不高飛,不低走,只順著山腰彎行,白駒過隙一樣繞過山峰,再貼著懸崖向孤山之頂飛來。到得近前,火光一照,黑光正是一只大鳥。大鳥通體烏黑,身上留下的舊傷痕處處,鷹目凶光畢露,高飛而起時雙翅一展若垂天之雲,正是皇夜梟。
撲天雕不見蹤影,多半已犧牲,僅有皇夜梟趕來。此時不容多想,祝雅瞳一拉欒采晴躍上鳥背,吳征與陸菲嫣以二敵三,緩緩退向崖邊等待接應。
祝雅瞳上了大鳥背脊,心下稍定,見空中盤旋守御的刁面鷲雖降低了些,但並不靠近,只遠遠圍困。這種狀況早有准備,皇夜梟緩緩飛起,欒采晴忽然呼喝一聲,果然那些刁面鷲掉頭向下,騎士大驚之下連連呼喝,卻都止不住!——欒采晴貴為公主,呼喝的號令可比他們高上許多,刁面鷲自然不聽他們的。
皇夜梟雙翅猛扇疾飛而上,與第一名刁面鷲騎士錯身時二女齊齊躍起。那騎士驚慌失措,剛閃過祝雅瞳刺來的一劍,又見面前掌影紛飛,他向後一縮,掌影順勢一劃,騎士雙目劇痛,慘叫著從刁面鷲上掉了下去。回眸一望,吳征與陸菲嫣劍氣縱橫,蒯博延等人數次衝突均不得靠近,心中暗喜,自思量道:“若是被占盡了天時地利人和還能脫困,蒯博延恐怕難以繼任丘元煥之位,這一次出行可是收獲滿滿,大獲全勝!”
轉眼間祝雅瞳又搶下兩只刁面鷲,她一拍皇夜梟頭頂,大鳥迎著空中的騎士疾飛。那些大內高手看勢不可擋,有六七人降落到山頂,准備讓蒯博延等也飛上天空,再行截擊。
欒采晴御使三只搶來的刁面鷲靠近山崖,吳征與陸菲嫣雙劍橫掃,齊身向後一躍穩穩各落在一只大鳥背上。吳征劍指蒯博延道:“要不要到天上再戰一場?”
蒯博延冷冷而望,踏上一只伏在他身前的刁面鷲不急不躁地飛抵懸崖邊道:“可以。到下面再戰一場也可以,如君所願。”
“哇?你叫我什麼?君?怎麼,你也知道欒楚廷靠不住,要拜我為君王了麼?”吳征陰陽怪氣道:“不過你小子陰險毒辣,不配跟著我。”
吳征一招手,讓欒采晴御使刁面鷲高飛。此刻離開璃山越遠,越是安全,真正讓他們忌憚的不是這些高手,而是地上的萬余燕軍,就算拿人命來填,四人也是死定了。
欒采晴唿哨一聲,吳征正料想刁面鷲飛到天上遠離地面燕軍,接下來就是做決斷要殺光這些大鳥上的騎士,一勞永逸呢,還是先行離開再做打算。不想頭一重,腳一輕,那刁面鷲驀然翻了個身,吳征一個倒栽蔥便向地面栽去。天旋地轉間,陸菲嫣與欒采晴乘坐的刁面鷲一樣翻身!吳征與陸菲嫣見機極快,處變不驚,片刻便回過神來,吳征回手一抄,這一下出手迅若驚雷,間不容發地抓住刁面鷲的脖子,那大鳥被他拽得一同向地下墜去。大鳥受驚,慌忙翻過身來連連扇動雙翅,吳征趁勢一個【鷂子翻身】,躍回大鳥背脊。忙四面一看,陸菲嫣也已翻回刁面鷲背上,祝雅瞳見機得快,御使皇夜梟在半空中救下了欒采晴。
“你……你……”欒采晴驚魂未定,朝蒯博延怒目而視。這一程走得太過順利,也太過輕松了些。欒楚廷果然內心是個懦夫,但蒯博延這種角色永遠都不能小看他,這人因時制宜的能耐堪稱鬼神莫測。一切的輕松,若即若離地阻擋,原來都在等這一刻。欒采晴心亂如麻,當下她已沒了任何辦法,此刻他們夢寐以求的大鳥與身在半空,成了絕地!
刁面鷲自小飼養長大,訓練不易,呼喝的口訣更是自小練熟,想要更改口訣絕非一日之功。欒采晴不知道燕國皇室從什麼時候開始就在籌備這一刻,只覺不可思議,再一想,皇家的坐騎更可能自小就有兩套甚至三套口訣,只是自己從不知曉而已!她一身香汗像涌泉一樣冒出來,任她智計百出,此刻窮途末路,再無法可想。
“走!”吳征知道不能再等下去,刁面鷲既然御使不得,想再回山洞也是痴人說夢,留在這里一分,皇夜梟就疲累一分。只能當機立斷,趁著這只靈禽余力充足,先逃離璃山再說。他與陸菲嫣一同躍至皇夜梟背上,祝雅瞳立刻呼喝,大鳥馱著四人甚是吃力,鷹目里見圍困重重,聽主人有令,心中凶性也發,奮盡全力扇動翅膀,載著四人向雲端衝去。它不明主人為何令它高飛,只知聽從命令。祝雅瞳打的主意卻是先行高飛,待皇夜梟力盡時再從高俯衝而下,能飛遠一些是一些。
正當此時,圍困璃山的大軍開始騷動,後軍倒轉隊伍,向長安城急行軍而去,走了約有一半。蒯博延勃然變色,他知道大軍被調走一半,是去救皇宮的大火,但此刻並未到塵埃落定之時,這樣的變故怎不讓他驚怒交加?
蒯博延等三人領頭,五十余只刁面鷲追著皇夜梟鑽入雲端,他們並不過分緊逼,只分散在皇夜梟身邊將它八面包圍。待皇夜梟力盡降落,便是他們絕殺之時!那時皇夜梟無力躲避,也不需管吳征他們,只需全力殺了這只大鳥,任你武功絕頂,也得摔成一灘肉泥!
吳征也感死期將近,心思居然異常平靜,向三女灑然一笑,又搖了搖頭道:“想不到會這樣……晴兒,沒事,沒人怪你!”
欒采晴又氣又急,媚目含淚,櫻唇一扁一扁,說不出話來。
“沒事,沒事,我們還有機會。”吳征壓低了聲音道:“娘,菲菲,我去找那個簡天祿,只要拿住了他,就能多一只大鳥可用,我們撐下去,多一會兒便多一分希望。”
“傻孩子,不如我們一起去把握更大些?”祝雅瞳將長發理了理,重新束好,偏著頭俏皮道:“我總覺得,這里不是我們的絕地!”
“還是我先去吧,娘可以接應我。”吳征話音剛落,戛然而止,哈地笑了聲道:“不用,不用,我們都不用去了。”
月不明,星也稀,但吳征目力之下,還是看見遠處群鳥紛飛。那大鳥不是刁面鷲,大鳥上踏足的人影或高挑,或嬌小,更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吳征哈哈大笑,目光一掃燕國諸人,被他掃中者無不心中一凜。那目光如電,殺氣騰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