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撥草尋蛇 蔓生煙蕪
除了倪妙筠擲地有聲的話之外,賭坊里一時寂靜。當然沒有人會懷疑她有一人毀了茶幫上下的本事,只是這幾句話問得像一根針扎入在場每個人的心頭,讓人有苦難言,一時怎麼也說不出話來。
“姑娘……”於右崢啞著聲,連張了幾次嘴都吐不出字來。不知是太過難受,還是咽喉已急的發干。
倪妙筠掃視左右,道:“這里都是你的幫眾罷?有這麼難以啟齒麼?”
於右崢搖了搖頭,每每都只像左邊搖了一半便即作罷,看著甚是無奈,似是發現其中不妥,又連忙點了點頭道:“都是自家兄弟,過命的交情了。姑娘……”
“好!”倪妙筠忽然抽劍向於右崢臉邊刺去。這一劍劍光灼灼,像是要削下於右崢的耳朵以示懲戒,不想長劍忽然脫手電射般飛去,將站在於右崢身後的男子刺了個對穿。長劍余勢不息,將他壯實的身體帶得騰空飛起,直貫入牆壁牢牢釘死!
那男子未發出半點聲響登時氣絕而亡。若是平常人中劍也會大呼片刻才力竭身亡,倪妙筠這一劍卻是力貫長劍,入體後震碎內髒,才將他立斃於劍下。她本可一劍刺穿咽喉,只是又有刻意顯露武功震懾全場之意,倒不是殘忍好殺。
“現在你可以說了吧?”
“大哥……”荀永春滿面悲憤,拳頭捏得咯咯作響,咬牙切齒流露出拼命之意。只是於右崢未曾發話,不敢擅動。
“你們不必難過,老五是午夜那邊的人。”於右崢一邊打著手勢,一邊壓低了聲音道。手勢似是他們幫中兄弟傳遞信息的密語,壓低了聲音則是只對倪妙筠一人解釋,怕她有所誤會。
果見茶幫的幾名當家個個目瞪口呆,卻一聲都不敢吭,顯然都被這個消息驚呆了。
於右崢又打起了手勢,低聲向倪妙筠道:“你們動手,讓姑娘把你們打出去!”
喝罵聲大作,隨即乒乒乓乓聲四起,幾條大漢接二連三地被扔了出來。被撞倒的門扉里向里看去,只見倪妙筠坐在於右崢對面,施施然道:“你們再靠近半步,再發出半點聲息,我就殺了他。”
茶幫上下個個怒容滿面,卻敢怒不敢言,又聽倪妙筠道:“把門關好,不許任何人來打擾。”
賭坊的門被迅速地堵上,被扔出門外的幫中首領凶神惡煞地守在四周,誰要還不開眼,免不了要被這幾位受了一肚子氣的大漢一頓好打。
“現在可以說了麼?”倪妙筠一雙妙目四周一打量,又似側耳傾聽,確認無虞後才道。方才於右崢搖頭嘆息時向左搖了半下,一共兩回,才又說都是自己兄弟,如此隱秘地傳訊倪妙筠身後坐邊第二人不是兄弟。他原本也是姑且一試,不想倪妙筠不僅冰雪聰明,江湖經驗之豐富也令人咋舌,一出手就替他料理了干淨。
於右崢又驚又佩,苦笑道:“姑娘見諒,實是難言之隱,不過姑娘既有命,茶幫便是上上下下都賠了出去也只能認了。”
“你說,我聽。”
“這要先從午夜說起了。平日里我們都叫他五爺,可他每每在午夜召集我們相見,又自稱午夜幫,所以背後我們不敢稱呼他名諱,就用午夜來代替……”於右崢再不敢違抗,氣苦道:“茶幫在淦城也算呼風喚雨,可是與馬幫,酒幫等等六大幫一樣,背後都受五爺節制。六大幫表面上風風光光,實則經營所得有大半都要供與五爺。這人武功太高我們反抗不得,他擔心我們私底下陽奉陰違,一面另我們六大幫派互相爭斗,結成血仇無數,一面又令我們去干些見不得人的勾當,犯些大案要案,好拿捏把柄逼我們就范不說,從此也生不起半點反抗之心。白玉美人與我而言高不可攀,我也無意與劉家為敵。可五爺有令,我無可奈何,不去也不成。只得將白玉美人與二百兩銀子等同……”
“這麼說來,你們幫會也就是堪堪支撐得住了?”
“可不正是如此!”於右崢怒意勃發,低聲道:“每年上繳了大筆大筆的銀兩,官府處還要打點,養活了幫眾幾乎沒有余錢。不瞞姑娘,那二百兩銀子除了實在不敢取白玉美人這等價值連城之物外,也是實在需要這些錢貼補幫里。若不是六大幫派都活得如此艱難,也不至於姑娘一入城便被他們當做奇貨,想要對姑娘動手了。”
“你刻意為之,也是緣由之一吧?”倪妙筠一想此前被人輪番暗算,也是心頭有氣。她武功雖高,但是下三濫的手段層出不窮,還真是不好應付。也幸虧天陰門里勤加編纂的行走江湖筆錄,柔惜雪又逼著弟子們人人精修,現下才能游刃有余。
“在下至今不知姑娘死死追蹤究竟何意,實是迫於無奈,姑娘見諒。”於右崢艱難道:“在下的武功不入姑娘法眼,茶幫里卻是以在下的武功最高,也正因如此,茶幫才能在淦城不倒。在下若是出了事……唉……”
“其情可免。”倪妙筠目光忽閃忽閃地沉思著道:“這個五爺人在哪里?”
“不知。從來只有他召集我們,我們見不到他。召集日期從來不定,地點也不定,也從來見不著他人。有時在城外河堤,他的聲音從樹上飄來。有時還在亂墳崗里,他人就在棺材里與我們說話。”於右崢唯恐倪妙筠不信,事事說得清清楚楚。
“他除了向你們供奉銀兩之外,還要你們做什麼?”
“沒了,只要銀子到位,沒有反叛之心,一概不管。白玉美人在下奪不到,只得以等價的銀兩對抵……”於右崢指了指背後的死人道:“這人就是他派來暗中監視我們的,平日里從不顯山露水。若不是五爺要在下安排他進了幫中,在下也不知道他的底細。他光明正大地找上我,就是要我老老實實地給他納供。”
“這是要算在我的頭上了……”倪妙筠依然在沉思著道。
“不敢,不敢。只是姑娘要問的事情,在下是萬萬不敢把五爺供出來,但是又不敢欺瞞姑娘,只得將他除去。”
“你們都不知道這個五爺是什麼人了?”
“神龍見首不見尾,半點都不知。”於右崢嘆息道,忽然又想起了什麼,道:
“淦城里的幫會故老相傳,在三十年前原本有七大幫會,其中有一家暗中欲舉事,後來在一夜之間被午夜幫殺得干干淨淨,一條活口都沒留下。後來半年之內,與他們約定一同舉事,前來助拳的江湖豪傑也都不明不白地送了命。也是至此之後,淦城里再沒有人敢反抗午夜幫。而在這里暗中掌控大局的,也都是五爺,幾十年前就是五爺,現在也還是五爺。”
“就是說五爺只是一個代號了……”倪妙筠討要來紙筆開始寫信,於右崢幫著磨墨,他不敢靠近,只是磨好了之後遠遠遞上。
不多時信已寫好,倪妙筠封好了封口收在袖中道:“你跟我走。”
“在下犯下罪過無數,姑娘要拿在下不敢有違,只是……只是請姑娘見諒,在下想向姑娘討要一日光景,實在是上有高堂,中有兄弟,下有小兒,不得不安排妥當。”於右崢撲騰一聲跪在地上,連連向倪妙筠磕頭懇求道。
倪妙筠有些哭笑不得,她當然知道抓於右崢不是去認罪伏法,當然也不便揭破。再轉念一想,於右崢的確未必能活著回來,遂沉吟道:“你的兄弟不必去見了,見見家小就成,我和你一道兒去,一個時辰,不能再多!”
“是。”於右崢一愕,暗道古怪,卻不敢有違。
兩人出了賭坊,於右崢向幫眾們點點頭,示意不可造次,又示意保重,讓幫眾們大吃一驚,又在他嚴厲的目光與倪妙筠神威震懾之下不敢動手。俱懷著悲憤與恐懼之意,直勾勾地盯著於右崢。
倪妙筠在城中鬧了一頓,再將於右崢帶走。其余敵對幫會知曉之後,茶幫今後的路可想而知將有多艱難。
正欲行走間,前方驚慌失措的人聲大起。只見幾條大漢當先開路,街道並不寬敞,賭坊門口更人山人海都是看熱鬧的,路人避之不及,便被大漢毫不客氣地抱以老拳丟在一旁。
倪妙筠眯了眯眼停步不動。她目光一掃,便見此前铩羽而歸的李幫主去而復返,想是此前吃了大虧心頭不爽,帶足了人手要來找回場子。
“仙子且慢行一步。”李幫主笑吟吟地迎上,朝倪妙筠拱了拱手道:“在下得見仙顏三生有幸,不知仙子可否賞臉到鄙幫一敘。在下也好奉酒備宴,以謝此前不敬之罪。”
倪妙筠不願與這些江湖人士糾纏,現下拿清了頭緒更不願久留,正欲出手打發,忽然心中一動,曼聲道:“我懶得與你計較。於右崢罪孽深重,我來此是拿他回紫陵城歸案,與旁人無關,你且退下。”
李幫主吃了一驚,瞪視倪妙筠片刻,又露出個笑臉道:“姑娘若是官府中人,還請出示信物。”
倪妙筠心念果然如此。這李幫主去而復返,現下還敢咄咄逼人,一副不跟著他去就要動手強留的模樣,必然是背後有人撐腰。她微微一笑淡然道:“你是什麼人?也敢問我要信物?”
“在下不是什麼大人物。”李幫主眼珠子咕嚕嚕直轉,道:“只是姑娘今日傷人無數,光天化日之下總有王法。若姑娘是官府中人,要捉賊還說得過去,若不是的話……嘿嘿,還請姑娘賜下個名號。”
於右崢忽然兩步上前,向李幫主狐疑道:“你……”
他一聲出口,同時也忽然出手!這一下出乎意料,出手也是快得出奇!李幫主本也是淦城里的一把好手,可萬萬沒料到於右崢會突然動手,更想不到他一出招就是殺招!
只見李幫主駭然大叫,急速向後退去。可於右崢雙手成爪,瞬息已到面前,他不敢再退咬牙伸掌還擊,兩人戰成一團。
戰局忽然而起,又驟然停止。還未等李幫主的手下撲到救援,兩條人影已然分開。李幫主胸口上被開了個血洞,正涌泉般噴著鮮血。於右崢施展輕功狂奔而去,留下憤聲罵道:“狗一樣的東西也敢問人名號,就憑你,也配?”
恍然間倪妙筠也已消失不見,於右崢正奔行間,只聽耳邊傳來聲音道:“對了,你怎麼知道我師承天陰門?”
“二十年前家父曾有幸見過天陰門高人,還承了些恩惠,至死念念不忘。更傳下家訓,待天陰門如師門。姓李的對姑娘大呼小叫,在下容他不得。姑娘有命,在下半點不敢不從。”於右崢有些眷戀地回頭望了望茶幫,才狂奔出城。
“不回家去看看了?”
“不必了……幫中兄弟若能保存,自會代再下看顧老小,若是不能……”他自知此去難以幸免,遂找機會料理了茶幫的大對頭之一,也算是替幫中兄弟再出一份力。
“那你運氣還不錯。”
在於右崢愕然回頭間,倪妙筠露出個高深莫測的笑容點了點頭。天陰門幾乎不踏足盛國大地,二十年前會於右崢父親見過的天陰門弟子,只會是流落江湖的祝雅瞳。以於右崢的武功和能力,在吳征召集的這波江湖異人中也屬突出,必然會受到善待,再加上這份舊緣,看顧一二理所當然。
更何況,旁人不知道五爺是誰,倪妙筠卻知!
二十年前欒廣江登基,燕國以雷霆之勢掃平暗香零落賊黨,而大秦國里賊黨卻像蟲蟻一樣暗中滋生,終成心腹大患。霍永寧幾乎在吳征心中插了一刀,還不停地旋轉攪動,讓吳征如墜十八層地獄般苦痛。
那麼盛國呢?盛國有沒有暗香零落?寧鵬翼留下的[遺產]像膿瘡一樣爬滿了中原大地,吳征猜測盛國一定會有。這里的賊黨不會像燕國一樣因爭權奪利而被覆滅,也不會像秦國一樣被重點扶植。盛國羸弱,這里甚至不具備奪權的意義。
因為一旦出現朝政動蕩,這個國家的唯一下場就是迅速被滅亡,奪之無用。
從未聽說盛國有賊黨之患,吳征卻知這里一定也有,只是藏在暗處甚至不為人所知。如果大秦里的賊黨被重點培養,那麼羸弱但安定的盛國就像是血庫,源源不斷地向大秦輸補著養分。
自從查到[江楓璃]莫名其妙的行為之後,吳征便有所感。閩越之地多山,就像大秦國南邊的蠻族之地一樣。霍永寧,向無極與蠻族多有來往,在盛國這里定然也會依樣畫葫蘆。吳征會小題大做請動倪妙筠操辦捉拿[江楓璃]之事,本就希望能順藤摸瓜,摸出其中的脈絡來。
如今倪妙筠不辱使命,這一招撥草尋蛇,恰巧挖出了蹤跡,又輕描淡寫地裝作懵懂不知,只是碰巧遇上。如此舉重若輕拿捏得當,倪妙筠也是頗覺興奮!
柔惜雪苦熬二十年之仇,索雨珊喪命之恨,還有柳寄芙等人的血海深仇,全都要算在暗香零落頭上!不死不休!而於右崢的運氣著實很好,有了這一層又一層的關系,茶幫必然會是關鍵的一顆棋子,暗中保下來自不必說。
◇◇◇
…………
吳府書房里吳征興衝衝地拆開書信,倪妙筠的字跡躍然而出:[吳君,見信萬安。妾身已安然而歸,不日當到府造訪……]
吳征松了一大口氣。近來與倪妙筠書信往來,雖只談公事,倒是相互之間熟識了不少。為安全計,心中言辭語焉不詳,但也看得出她已查到线索,才會不日到府造訪。聽聞她順利返程且頗有斬獲,也是開心不已。想起送她的禮物已准備好,屆時宴請犒勞她的菜譜也已精心編制,倒有些迫不及待。
此時只覺一股花香撲鼻,人未至,香襲人,不由心中一動抬起頭來。只見書房外欒采晴提起裙角跨入道:“沒有妨礙你吧?”
“事情總也做不完,打擾不打擾的無妨。”吳征心情大佳,露出個微笑道:“請坐。公主有什麼指教?”
欒采晴從涼州來盛國,一路上安分守己從不出幺蛾子,到了盛國以後也是深居簡出,除了偶爾上街采買之外,其余時間均不曾離開居住的小院。今日突然來書房,算是稀客。她聽吳征叫她公主,做了個鄙薄的鬼臉,也不客氣自行尋個舒適的位置坐了。吳征為她沏上一杯茶,她也大喇喇地等候,待沏好了伸手接過。
“你叫我公主是什麼意思?羞辱人麼?”欒采晴眯眼乜目,沉下了花容道。
有些事心照不宣,除了公主之外,姑姑當然是叫不出口,也不怎麼願意承認的,吳征實在不知要如何稱呼她。不想欒采晴直接說破,著實讓吳征頭疼了一會兒,索性道:“不然要怎麼稱呼你?”
欒采晴冷哼一聲,傾過上身湊近吳征,以手支頜,忽然展顏一笑道:“若按輩分呢,就叫我姑姑,若是不願叫呢,以後叫彩兒怎麼樣?要不叫晴晴也成。”
一時霜雪一時百花綻放,變臉比起翻書還快,連吳征都有些適應不來。從前祝雅瞳也時常難以捉摸,可善意卻是滿滿,欒采晴則難以分辨。這句話可叫吳征已經十分厚的面皮有些微紅,看欒采晴笑得真誠,雙目還清純得無辜,話中暗指的雅兒和瞳瞳到底是有意還是無意?
即使已在秋季,江南的氣候依舊溫暖,加上吳府諸人內功均深,欒采晴現下的衣著依然清涼。她撩人的動作幾乎不加掩飾,甚至有些刻意。前傾之時那懷藏洶涌的恩物幾乎將輕薄半透明的衣衫給壓塌,看似不經意,實則必然地露出半痕幽深溝壑與雪嫩嫩的乳白肌膚來。
吳征不自禁地冒出冷汗,幾點汗珠還止不住地順著鬢角滴落。
即使早先在吳府與祝雅瞳的相處,吳征也不曾如此狼狽過。當時心態大為不同,對祝雅瞳全是一番仰望,還自覺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幾乎也不抱任何希望。
祝雅瞳偶有逗弄之心,也均是親昵的動作,展露體態之性感全是無意中為之,比起欒采晴可收斂得太多。吳征不得不承認,這位公主從前就有放蕩之名,她顯然對男子的癢處了若指掌,刻意[放蕩]起來殺傷力巨大。何況吳征近來諸事繁雜,家中女眷也是一般如此,算算已有數月少近女色,他又不是坐懷不亂的君子,現下面對如此絕色的賣弄風騷著實難以招架。
“你若不介意,我就叫姑姑吧。但是你不許喊我侄兒。”吳征板著臉道,也不知是為了緩解失態的尷尬,還是欲正色言論,警告欒采晴莫要過頭。
“好哇。”欒采晴挑著眉揚了揚下頜,鳳眼中四射的媚光忽然斂去,也板起了臉冷冰冰道:“看你一副嫌棄的模樣,有道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我也不是故意來找你麻煩打擾你辦正事。”
吳征怔怔看了欒采晴片刻,有些憐憫道:“其實府上也沒不許姑姑做什麼,平日里常出來走動走動也是好事。”
“呵,這些好聽的話兒,你對柔惜雪那個賤人去說!”欒采晴全然不假辭色,甚至對吳征的憐憫厭惡道:“我沒甚麼喜好,更不需人來可憐我!”
“不是可憐……那姑姑喜歡什麼,我著人去辦就是了。”吳征無奈說道,心中也有幾分狐疑。欒采晴無論如何都是燕國公主,從前一貫養尊處優。到了吳府之後一應用度吳征給的並不少,但怎麼也比不上她在燕國之時,要說沒有半點不適,那也未免太過隨意了點。而且不是吳征要把她[軟禁]在吳府,除了這里還能當她是個普通女子對待,甚至有保護她的意思,在外她是寸步難行。欒楚廷絕對不介意皇宮里多上這麼一位可做爐鼎的絕色。
“祝雅瞳不喜歡什麼,我就喜歡什麼,還偏要當她的面做給她看,你著人去辦吧。”欒采晴依然寒著臉嘲弄道。
吳征清楚這倒是真真的大實話,若是祝雅瞳在這里,方才那段彩兒,晴晴的怪話她會說得更加大聲,做得也會更加過分。被她搶白了好一陣子,吳征就是泥人捏的也心頭火起,忍不住沉下臉冷冷道:“姑姑要是有事相商,那就好好說事。
若是無理取鬧或是嫌日子過得太安穩了無聊,想找人耍子兒,恕我現下實在沒空奉陪。”
“噯,怎麼好端端地發起火來。別別別,我一應吃穿用度都是靠著吳大官人,得罪了今後可怎麼辦哪?”欒采晴轉瞬又換了副顏色,一臉討好,雙目里水汪汪地可憐巴巴望著吳征。
“那就好好說話。從前的恩怨我現下沒工夫算,姑姑等我過了眼前的難關,咱們再好好算清楚不遲。”吳征暗中早決定不能給她好臉色,否則不知道她還要作什麼怪,依然冷言冷語。
“恩怨先不算,你能活過了明年咱們再算不遲。”欒采晴微微一笑點了點頭,居然變了個正經模樣道:“不過帳還是要時時算清楚的,我不喜歡欠人,也不想被人說靠了你接濟才沒被餓死。”
她伸手在懷中一掏取出張小箋道:“你先看看。”
吳征的冷汗又冒了出來,這一回比先前還要多。只因欒采晴將小箋貼胸收藏,不說取出時的動作如此曖昧又大膽,還可想而知這張小箋上還帶著體溫與余香…
…
“你怕什麼?是怕我下毒,還是怕燙手啊?”
欒采晴一本正經責怪的模樣,讓吳征心里暗罵,抬眼看了她半天,也看不出到底是不是故意耍自己來著。硬著頭皮接過小箋打開一看,上面以娟秀的字跡列全了吳府用在她身上的種種開支。
“什麼意思?”
“我問過你那個沒把兒的兄弟,這份清單羅列無誤,自我來了這里以後,一共花了你三百八十四兩五錢銀子,你若是不信,不妨去問問你那個沒把兒的兄弟。”
還是一本正經的模樣,怪話幾乎讓吳征跳起腳來。她說的是趙立春,這一次吳征跳腳之余,都有些佩服那張利嘴。就算是個太監,被她套上個新詞兒就變得怪怪的,還讓人心頭不痛快。偏生她雙目里可以不含半點雜質,清澈見底,又清純得像個未出閨閣半步的處子。生氣之余,想罵也罵不出來。
“不用查了,你說多少就多少。吳府和祝家的光景就算不比從前,這些錢還拿得出來。”吳征反唇相譏,把祝家二字說得很重。一來祝家現在的殘破,當然有姓欒的[功勞],另外也諷刺她身無分文,靠祝家的銀錢度日。
“那行,這筆錢算我向你借的,另外我想再賒一筆錢,最遲兩個月之後連本帶利一並還你。”欒采晴伸出一只手掌搖了搖道:“五百兩即可。你不用拿祝家來激我,不需她的錢,我照樣能養活自己。”
“那也不必了吧?府里上上下下,不差你那點用度……”吳征心中略有後悔,欒采晴只是嘴上討些便宜,自山谷里出來之後從未有過分的舉動,這激得她放不下面子,是不是有些過分。至於這般心態從何而來,歸根到底還是祝雅瞳總是欠了她的。這債務若是想替人還上,總會有種欠了雙倍的感覺。
“總用你的錢,也是不好。我不願混吃等死,讓人看扁還不成麼?你是不是不信我能賺出錢來?”
純淨的目光讓吳征難以分辨真假,無奈點頭道:“成,我讓趙立春給你送五百兩銀票去。字據屆時再立。”
不管她是真心還是假意,吳征不願意不尊重一個人。就算她是個養尊處優的公主要放下架子去做個滿身銅臭味的商人,在吳征眼里自食其力足夠讓他尊重。
至於能不能賺到那是另外一回事,大不了賒欠的賬期延長一些,金額再加大一些就是了。
“你不必擔心,這點錢我要賺出來還真是不難。改日我做幾十身衣物給你,你隨便放在哪家鋪子里賣,一件少說五十兩銀子起價,不是難事。你信不信?”
欒采晴正色道。只是說到了最後,還是忍不住露出鄙薄之色來。
吳征恍然大悟!
早忘了這位公主可是穿搭的大行家,在長安時她若認真打扮起來,衣品上連陸菲嫣都有不如。當時見她每日穿搭皆有不同,但無不宜靜宜動,且完美地貼合她性感惹火的身材。吳征在長安時就猜測她不僅衣品極佳,更有一雙紡帛織錦,剪體裁身的巧手。
以她的能耐和品味,肯親自縫制幾件衣物,擺上了貨架豈是五十兩銀子就想買的著?
吳征揉著下巴的胡渣,忽然靈光直冒心中大動。他搓了搓手,目光左右飄忽不定道:“你不必鄙薄我。我雖是穿著隨意,衣品實在不怎麼樣。但是我不是傻瓜,一個人穿得好不好看合不合適,那也是一眼就能看清。所以,我當然信你,在這一樣本事上面,我家沒人能比你更在行。”
欒采晴慢條斯理地舉起茶碗,揭開杯蓋吹了吹熱氣,又小飲了一口,再蓋上蓋子放回原位,就此閉目,不聞不問。
這可急壞了吳征。一個大男人忽然和個女人討論起穿著打扮,在當時的世道已經太過娘炮,若被外人知道了還會被安上個毫無志氣的名頭。何況這一番馬屁話可謂他一生的巔峰——不僅玄機暗藏,還恰到好處。最高明的恭維不就是先夸自己的在行,再評價對方無可比擬麼。
只消欒采晴接上一句話,吳征立刻就打蛇隨棍上,不想欒采晴居然裝聾作啞,顯然看透了吳征的心機——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咱們打個商量,這錢不算借,咱們合伙做個生意如何?”吳征此刻頭腦也是無比地清明,同時也是心中的渴望激發了無限的想象力。眼珠子一轉便拋出句話來。
“呵呵,就知道你沒安好心。”欒采晴自以為得計,滿意一笑,又忽然板下了臉道:“我不同意!”
“姑姑總得聽我把話說完吧?”吳征叫苦不迭道。
“不必。你知道我做一身衣物要耗費多少心力?你可又知道這些衣物普天之下除了我沒人能做得出來?合伙?莫不是要我當你的苦力,成天做衣服麼?老娘就算累死又能做得幾件?”
“錯了錯了錯了。”吳征連連擺手道:“我不蠢,也不把別人傻子。第一,不需要你成天做衣服,有道是物以稀為貴,一年有個十來件足矣!姑姑可以大筆銀子,保管比在燕國還富裕,也不用拿人手短讓人說閒話。第二,姑姑你這是小看天下英雄,呵呵,有些衣物姑姑就做不出來,而且,姑姑的衣物能賣多少,這些衣物就能賣上十倍的價!”
“呸!”欒采晴蹙起了柳眉。她明知吳征這人總有些出其不意的怪招,而且花樣層出不窮,所學駁雜得不可思議,這番話里有話顯然已設好了圈套想讓她鑽。
可要說什麼衣物旁人做得,她做不得,這話她壓根不信。也明知有問題,還是一股火氣直冒道:“你把這人找出來,看她敢不敢在我面前說這等話!”
“我說的是實情。”吳征雙手一攤道:“也不用找了,那人就是我。”
“你?”欒采晴忍不住噗嗤笑出聲來,自覺失態,忙掩住了嘴吃吃笑道:“什麼時候心系天下的吳大人還鑽研起女子衣衫來了?嘻嘻……”
寬大的水袖像屏風一樣立起,將她豐滿的雙唇掩住,只露出挺直的鼻梁與水靈靈的鳳目,仍能看出滿面笑意妍妍,像朵晨露間初放的牡丹一樣,又是艷麗,又是純潔。自她來到書房起,這一刻最真,也最美。
吳征為她蓄滿了茶杯,平實道:“從前天馬行空有些想法而已,非姑姑的妙手不足以織就。還真的不是我夸口,若是擺到市面上去,大富人家里爭寵的婦人就算把棺材本都掏出來也是願意的!”
“那快讓我開開眼界。”吳征不是信口開河的人,他既然說得認真必有把握。
欒采晴不禁怦然心動,女子愛美之心難以估量,吳征所言簡直像是天上仙衣,但凡女子誰又不想看一看,甚至還想擁有一件。
“我們的生意成不成了?”
“只要是我沒見過的,我就答應你的條件。”
“好!另外先要說清楚,女子的衣物若是貼身的難免有些不好啟齒,可不是我要褻瀆姑姑。”
“廢什麼話,你比我還懂這些麼?誰來與你計較!”
“我來做圖,若有看不明白的我再一一分說。”吳征提起筆來,飽蘸濃墨,雙目放著光神采奕奕!這份精神頭可比他練字時不知要足上多少倍。
欒采晴看得好奇,只見吳征幾筆落下,簡單的筆畫立刻勾勒出玲瓏的曲线來。
吳征畫的第一件自是旗袍了。他畫工不高,但不知是衣物確實前所未見,又十分好看,居然畫得極是傳神。只見圖中的衣物無袖,長剛至膝彎,身體處在腰際有一個明顯的收口。欒采晴精於此道,一眼看去就知這件衣服的巧妙之處,腦中憑空便可想象出女子露出大段嫩生生的藕臂,胸與臀雖包得密不透風,可衣物幾乎貼肉裁剪,可將身段展現得淋漓盡致。何況腰際一束之下,不僅讓纖腰如弱柳迎風,還更顯胸臀的突出與飽滿。至於雙腿兩側的開口,不僅讓如此貼身的剪裁在行步時多一分輕松自在,還讓兩腿邁開與收攏之際每每裂開一隙,還有半截潔白修長的小腿展露無遺。這一套的款式可謂風騷與禮節並存,將端莊與誘惑完美地融於一體……
欒采晴目不轉睛地看下去,只見吳征的筆下可愛的吊帶再到性感的內衣,一連七八種款式,全是見所未見。吳征停筆之後她依然瞪視半晌,暗思若是祝雅瞳穿上旗袍,陸菲嫣穿上性感內衣,韓歸雁穿上比基尼……這才抬頭冷笑一聲道:“這些衣物做出來之後,莫不是吳大人要全數先買上一套吧?”
“啊?嘿嘿……哈哈哈……這個這個……當然要自己人先試一試了……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