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辯及真假 百年種瓜
鞭影如龍,刹那又如重重山巒!
吳征瞪大了眼睛,十二品武者全力出手給予的壓力前所未有。他不認為自己有接下任何一招的實力!自打霍永寧與柔惜雪出現,他許久培養起的自信轟然倒塌,這一刻,他除了後退別無選擇,他知道自己就是個結結實實的累贅!
祝雅瞳單臂橫舉護著吳征後退,纖纖素手發出聖潔的光芒,准確地探入鞭影的縫隙,如發怒黑龍般的鞭影驀然失去了爪牙。素手一抓一甩,鞭捎倒卷,化作一柄利劍筆直向柔惜雪插去。
“好一招雷霆紫蓋,好一招繞指柔!”霍永寧雙掌一拍口中彩聲連連。那雙掌拍擊時得意洋洋,眼眸中的嬉笑忽然映滿了鞭影!
祝雅瞳畏懼吳征受傷,以繞指柔勁甩回長鞭,柔惜雪不抖手腕化去勁力反而騰空向後急躍避開鞭捎。長鞭似一柄極長的鋼槍疾刺霍永寧。
兩人距離不過三步,長鞭又匯聚祝柔兩大高手的內力,直如夜空中劈下的閃電,勢不可擋。柔惜雪發出淒厲的尖叫,面目扭曲,手腕顫巍巍地一抖,長槍又變鋼索,遮住了滿山月光席卷而下。
霍永寧驚慌之色浮於面容,鞭捎已擊在他肩頭發出金鐵交鳴的脆響。那慌神一閃即逝,取而代之的是猙獰的嘲笑,與一掌劈出時,掌中清晰可見的下作紋路!
威力絕倫的一鞭未將霍永寧擊得筋斷骨折,反被他借勢一掌印向柔惜雪腰側。
祝雅瞳不明所以驚得呆了,吳征卻看得清清楚楚,心頭大震:《太初歸真心訣》!
果然,《太初歸真心訣》與《道理訣》系出同源!寧鵬翼與我一樣是穿越而來!
初見韓鐵甲時兩人動手,吳征不敵,又不得不硬接一擊,也曾運起《道理訣》以這等移花接木之法化去。如今憂無患的模樣,與自己當日何其相似。
柔惜雪的出招本就別扭,不知何故功力大打折扣,掌中淫紋更似攝取了她的魂魄,一鞭未及奏功不僅祝雅瞳想不到,柔惜雪亦想不到。霍永寧的鐵掌就此印在她腰脅,咔哧的脆聲響起,柔惜雪百忙之中扭腰卸去小半分力道,仍被打斷了兩根肋骨。
女尼面容慘白,顫抖著嬌軀強行立直,咬著銀牙不發出呼疼聲,抖抖索索道:
“祝師妹,我們一起殺了這個狗賊!”劇烈的疼痛緩解了心中長久以來被控制的恐懼與陰暗,卻只恨這一份勇氣來得遲了丁點,若是方才偷襲時能如此堅定果狠,或許能奏全功。
“賤奴。”霍永寧嗤笑一聲,扭頭朝祝雅瞳挑釁似地譏諷道:“祝家主會信得過你麼?”
形勢之轉折讓人透不過氣,實在太過詭異。祝雅瞳微微意動剛踏出小半步又縮了回來,笑道:“我自己大難臨頭尚不知如何應對,你們的事我不管。不管你是憂無患還是霍大人,若是乖乖離去,我現下不與你為難。若是不識抬舉,霍大人是不是還想試試我的本事?”
“不想不想。”霍永寧擺著手連連後退道:“本官只是親眼來瞧一瞧祝家主是不是陷入死地,順手收拾了這個賤奴而已。祝家主的命自然有人來取,本官犯不上多管閒事。”
“祝師妹……”柔惜雪大聲呼喝,喊得急了牽動傷處,疼得豆大的汗珠自光潔的頂門冒了出來。
“現下我誰都信不過,也沒有閒心來管你們的事。”祝雅瞳緩緩搖頭道:“若是錯怪了師姐,小妹再說一聲對不住。”
“哈哈哈哈哈哈……”霍永寧仰天狂笑道:“祝家主自顧不暇,柔掌門孤立無援,天陰門稱雄百年一朝崩塌,可嘆,可嘆。”
他轉身向著山下疾奔,柔惜雪向著祝雅瞳恨聲道:“賊子說的沒錯,天陰門大廈將傾,你還袖手旁觀……你……你當真是無情無義。”
“我的心早就死了。我是對天陰門不住,可人力有時而窮,我也無可奈何。”
祝雅瞳皺了皺眉奇道:“既然如此,你又為何甘願為奴?為虎作倀?”
“若不是你也在,我或許還會苟活下去,提不起反抗的勇氣。這一點要謝謝你!”柔惜雪咬了咬牙一手捂著腰脅傷處撒腿疾奔,留下淒聲裊裊:“可我不似你只知自私自利!天陰門二十年前就要被你搞得土崩瓦解,我苦撐了二十年,師門至今能尚能與勁敵一較高下,也沒有落到那個狗賊手里!你呢?你又做了什麼?
安敢質問於我?我現下去拼命,若是得手也不需你幫忙,若是不能得手……望你得脫大難之後,看著玦兒的面子幫襯門中一回……”
兩名勁敵忽然反目先後離去,得脫一場大難,祝雅瞳與吳征暗舒了口氣。吳征抽了抽嘴角,撓頭道:“柔掌門好像不是作假……”
“霍永寧受了傷。”祝雅瞳蹙眉眯眼喃喃道:“他一定受了傷……我們好像,歪打正著幫了賊黨?”
“正是如此。”吳征苦笑著搖頭。自打發現索雨珊叛變之後,柳寄芙等人與柔惜雪的來往信件都需經過祝雅瞳之手。除了些日常瑣事,要事全被祝雅瞳扣了下來。
霍永寧趁著祝雅瞳隨軍征剿賊黨時夜入吳府救走劉榮,其中有一件怪異之處。
天陰門諸女聯手以陣勢對敵,倪妙筠以家傳武學破了霍永寧護體神功。當時霍永寧竟似自己撞了上來才讓倪妙筠一擊得手,事後回憶起來,柳寄芙曾言這一套陣勢是柔惜雪所創,秘授於門人。成陣可二人,可三人,可四人五人,包羅萬象,各有不同。柔惜雪曾千萬囑咐除非遇見暗香零落賊黨深陷危機,否則絕不可使用!
霍永寧被倪妙筠擊中受了輕傷,當時也曾驚怒交加。現下回想起來當是借此勘破了柔惜雪反抗的盤算,今日才刻意顯露真身誘柔惜雪上當!
“哎,來了涼州你又把咱們關了起來,從頭至尾未與柔師姐見上一面,此事她茫然不知,倒叫賊子一擊得手……也不知師姐近年來遭遇了什麼……”祝雅瞳歉然,又無奈朝吳征笑道:“不過現下真的顧不上啦。你知道麼?山下至少有二十名高手要來取我的性命,方才我說誰也信不過,真的不是虛言!”
言出法隨!
祝雅瞳忽然點出兩指戳中吳征穴道,一把扶住他肩頭使吳征不至摔倒,笑道:
“你這個小壞蛋不乖,從來不肯聽我的話。方才滿口答應無論發生任何事都不離開我身邊,可是一到危急時刻,你肯定要食言,說不准還用什麼搏命的招兒亂打一氣,對不?”
“你……你……你別……”吳征全身酸麻被祝雅瞳抱在懷中動彈不得,真真是心喪如死。累贅,實在是個累贅!
祝雅瞳將吳征的頭靠在頸彎旁,撫著他腦後萬分親昵道:“本就是我自己的事情已是連累了你,怎麼還能讓你遇險呢?好孩子,你乖乖地在一旁看著就好。
莫要怪我,好不好?”
或許是陷入絕境,祝雅瞳顧忌全無,吳征的肩頭頂擠著一只豐滿的碩乳,隔著三層春衫依然能感受到它的水彈與柔滑。她捧著吳征的臉頰柔聲道:“你真要好好看著。這一戰會死很多高手,或許人人都會帶傷。這麼多高手的生死之博難得一見,你看清楚了會對修為大有益處。還有許多美人等你回去,若我有什麼意外你也莫要傷心,跟她們一起好好地活下去,她們每一個都很好……”
說著說著,祝雅瞳目中泛起淚光,她迅速抹去,紅著眼角又噗嗤一笑道:“說話呀,發什麼愣,人家又沒封了你的啞穴!”
“我生氣!”
“嘻嘻。”祝雅瞳迅速調整好情緒撫著吳征靠樹坐好道:“好啦,別發小孩子脾氣。總之你莫要擔心,我一定讓你好端端地回去,軍營那里我出來前已察覺不妥,霍永寧就算回去也做不了妖。”
“我不擔心?好,就按你說的不擔心,那你自己就不擔心麼?”吳征氣鼓鼓道。
“我還真的不太擔心。從前我遠游修行的時候,也是一樣要對付好多同級高手,可不也好端端的麼?”祝雅瞳起身舉起小臂,舞蹈般轉了一圈道:“比武和殺人是兩回事,這世上比我更懂得殺人的真不太多,而且,這些人的修為都不如我,你知道這是什麼意思麼?”
“意思你是天底下第一號的殺手?胡吹大氣,快些放開我,多個人多份力量!”
“答對了。嘻嘻,但是沒有獎勵。”祝雅瞳調皮地吐了吐香舌,做了個鬼臉,抄起皇夜梟擲下的包裹檢索起來。
春雷的悶響聲漸起。
吳征不敢打擾,只見祝雅瞳取了幾罐藥粉在懷中收好,又取了一把鋼針,幾枚袖箭,一排背箭,幾只金屬小管,各自安放在身上。
准備妥當,祝雅瞳抬頭看了看天色。只見陰雲密布,一場綿綿春雨即將落下。
她又低頭想了想,朝吳征望了一眼溫柔一笑,除去潔白的長裳,又脫下內襯的羅衣,上身只著一件雲褸心衣裹著高高鼓起的美乳。
心衣極為貼身,露著一痕雪脯,將祝雅瞳一對酥乳展露得艷光大放。吳征干咽了口唾沫,自打在長安驛館里初見那一抹幼圓就難以忘懷。現下看得真切,只覺那一對酥乳像是胸前長出一雙明月,將心衣給聳了起來。
終究太過羞人,也太過曖昧怕嚇著了吳征,祝雅瞳按捺住讓吳征看清全身的衝動,將一襲貂皮裘衣穿好道:“好看麼?一定要記清楚了好麼?”
“沒齒難忘。”吳征嘶啞著嗓音道。
“小壞蛋想到哪里去了?”祝雅瞳娉婷走近,一掌拍在吳征腦門,又撫摸起來道:“許多人夸過我生得美麗,不過我覺得女人心有掛念之時才最美。所以想讓你看看,也想讓你記住。”
驚雷一聲,閃電劃破黑夜,春雨終於落了下來。祝雅瞳給吳征披上一件斗篷遮雨,橫抱起他緩步前行道:“下雨於我們有利,雨夜里會抹去我們的蹤跡,我也可以留下蹤跡,引他們來我想要的戰場。知道來的是什麼人麼?”
“不知道。我到現在還有許多不明白的地方。”
“按張聖傑的說法,這一回他們要在世上抹去我祝家。有沒有想過欒廣江為什麼要著急?啊……為什麼是欒廣江?”祝雅瞳頗有閒心,一板一眼地考校起吳征來。
“我猜梁興翰不至於去得罪祝家。咱們正給他賺著大把的銀子,他劃不來。
盛國就更不必說。只有欒廣江有下手的理由,梁興翰可說是被逼無奈之舉。不過若能接收祝家的產業,正巧現下又大發特發,他也不算吃虧,也就順水推舟了?”
“不錯,猜得八九不離十,還差一點點是因為你不知內情,不怪你。欒廣江這麼著急的下手,唯一的原因就是他時日已無多,想徹底解決我這個後患,給欒楚廷留一個干淨的江山。”
“他就這麼恨你麼?”
“唔……這就不知道了,總之我在他眼里不是什麼好人。還有啊,光是除掉了我,江山還不夠干淨。”祝雅瞳扁了扁嘴,十分委屈地說道:“燕國不似大秦那樣,青城與昆侖交相輝印相互制衡。我們天陰門都是女流,武力雖不弱,在朝堂中可沒有多少影響力。反之則是長枝派力量太強,欒廣江若在還翻不起浪來,若是不在了難保會出什麼幺蛾子對麼?所以來的是長枝派高手為主,這一下算得上是長枝派火並天陰門。就算殺了我,長枝派定然也會損失慘重。”
“丘元煥既答應了,他的命也保住了。若是不答應或是有丁點猶疑,只怕現下已人頭不保。欒廣江梟雄一世,臨到末了也是步步機關,一舉數得,所以你說這一役會死很多人。就算他們只是為了殺我輕而易舉地得手,回去也要拿出不少人頭給欒廣江交差……”吳征說得沉重,並不是對長枝派有什麼憐憫,而是覺得帝皇家勾心斗角之事牽延至朝堂,實在說不出的疲倦厭惡。
“嗯。帝皇家就是這樣,情義什麼的,在江山萬代面前什麼也不是。”祝雅瞳幽幽說著,帶著無盡的遺憾與惱怒道:“總是逼得人無路可走對麼?好啦,知道你還有很多疑問想與我一一理清,現下不是時候。這里很不錯,是我……們的第一個戰場!”
“這里……會不會太開闊了些?”
山勢延綿起伏,也有不少平整地帶。祝雅瞳將吳征背靠一塊巨石坐好,又環視一遍確認道:“就是這里了!”
她拔步疾行繞著這一片開闊地踏了一圈,每一顆花草,每一塊山石都了然於心,才回到吳征身邊道:“霍永寧奔走,師姐去追,周圍一定有人看清了。霍永寧露出真面目必不敢久留,師姐也不會停步。這兩人都帶著傷,倒是反過來也幫了咱們一把,或許現下正猶疑是不是我也帶了傷?他們高手雖多,卻人人懼怕我拼死一搏!長枝派誰都可以死,唯獨丘元煥不能有事,所以丘元煥不會早早現身。
拜桃花山方圓遼闊之賜,他們也只能分為幾組人互相照應著搜山,最先找上門來的必然是一套劍陣!”
“他們想先試試你是不是受了傷!所以持劍陣的幾人會最先出發,其余幾組人就要落後一步?若跟得太緊,劍陣這一組不免會發現先拿他們來送命,說不准就會怯懦發生什麼變故。反正長枝派要死人,就派他們來先死,只要死得有價值便成。劍陣一定先找到濤驊庵處,我們也沒選擇偏僻的路线,所以先來的一定是他們。劍陣的威力想必不小,你本來也不容易應付,即使能勝也要耗去許多氣力。
待耗得干淨了,丘元煥就會來收拾殘局,他若是名副其實之輩,屆時輕而易舉。”
吳征淡淡道。他雖與祝雅瞳說話時一如平常,可心中卻十分難過,只是不敢表露出來,以免干擾了她的心境。
“名副其實?不不不,他是實大於名!普天之下只有兩人我摸不清深淺,一個是盛國的費鴻曦,還有一個就是丘元煥。傳說他的武功已不在費鴻曦之下,我看不是妄言。”祝雅瞳又拍拍吳征的頭頂道:“是不是想問我的武功和他們比誰強些?嘻嘻,我也不知道,沒比過!現下先不想這些,丘元煥既不敢先來,這一點咱們就該利用上。你且好好歇著,我也歇一歇,一會兒打起精神,看我大破長枝派的劍陣!”
在生命的盡頭,祝雅瞳實在不忍與愛子分開半步,即使同處這片開闊地也不舍。可她還是強打起精神立在吳征身前三丈處,雙手將長劍拄地,垂首閉目養神。
——每殺傷一個敵人,希望就多增一分,也就能與愛子多相處片刻!
滿山被雨霧染得泥濘不堪,吳征枯坐著耳中微動。
腳步踏在泥地里發出輕微的聲響,越來越近,也越來越是不加節制。吧嗒,吧嗒,五人沉默地在夜色中掩至。
森寒的長劍早早出鞘,五人各具方位小心翼翼地靠近。吳征心中暗道:“長枝十三太保第一陣就來了五人,這一陣……你准備怎麼辦?”
“就你們五個也敢來?”
“聖命在身,先除了你,再去剿賊不遲。”侯承業一晃長劍,喉頭發苦道:
“你的族人盡皆伏誅,祝家的產業收繳國庫。奉勸一句:速速束手就擒隨我等回去由陛下發落,或許還有生機!”
祝雅瞳緩緩睜開雙目,冷電一般掃過侯承業,孫陽耀,麻欽,王學海,塗明亮等人道:“孟永淑慘遭賊首凌虐,還死在他手里,你們不去為他報仇,反倒來殺我這個不相干的人?笑話!我的生機我自己來取,你沒資格來賣好。倒是想問一句,你們五個被派著先來送死,後頭連一個人跟著看看都沒有,心里痛不痛快?”
“賤人!”孫陽耀大喝道:“死到臨頭尚不自知!平日我們還怕你,現下你已身負重傷,還不手到擒來?”
“我就算傷得只剩一根手指頭,要取你性命仍不太難。你言之鑿鑿,怎麼不先上來試試?一幫被人賣了還不自知的蠢貨,色厲內荏,不妨喊得再大聲些,把你們的幫手喊來,看看有沒有人上來相幫!”
吳征方才明白為何祝雅瞳敢自夸是天下第一的殺手!有高絕的武功做底子,她的底氣比任何人都足。且生死戰前字字誅心,尚未交鋒,長枝派五人的信心已然大大地動搖。遇什麼人說什麼話,在特殊形勢下又該如何說話,祝雅瞳能當上祝家的主人,可不僅僅憑借一手驚世駭俗的武功。
“師弟!”侯承業本就心中疑惑,被祝雅瞳一語點中,情知再被她說下去必將不戰而潰。臨敵而逃,違了聖旨回去一樣是死罪,當即喝斷道:“莫要與妖婦廢話,布陣!”
“長枝派的天官五行陣麼?早想領教一下了!”祝雅瞳倒提著鎏虹緩步前行。
長劍出鞘的厲嘯向來容易震懾敵膽,但祝雅瞳這一手更是高明,劍尖拖在地面上與山石摩擦發出嘶啞的叮叮當當聲,像是索命的魔音直攝神魂。吳征屏息凝視,只待她長劍離地時的驚雷一擊。
天官五行陣名震當世。從名稱中便知這套劍陣不以殺招凌厲著稱,倒以生生不息,余勁悠遠為長處,取意於五行不絕,天官賜福!面對祝雅瞳這等絕世大高手,拼力一擊顯然不會成功。長枝派打定了消耗她氣力的計劃,自是拖延得越久越好。侯承業五人現下也是這般盤算,拖的時間越久,越能引來搜山的高手,生機便多了一分。
祝雅瞳腳步不停漸趨漸近。侯承業被四人拱衛在當中,劍尖磨地聲不僅讓人牙酸,響聲更是越發尖銳刺耳,可想而知祝雅瞳已加力握緊了劍柄,正暗暗蓄勁。
他全身汗毛倒豎,大喝一聲,率先指出一劍削向祝雅瞳頸側!
一劍既出,四劍相隨,俱是一劍橫削!招式相同,方位相同,可想而知若是避及一點,後招便是連綿無盡,不殺生不斷絕。祝雅瞳鎏虹依然未出,支地的左腿微曲,右腿橫空繞著身子滴溜溜地橫掃兩圈!
吳征心頭大跳,暗贊:好精妙的武功!祝雅瞳的肉身焉能與長劍相碰?侯承業等五人拼得吃上她一腿,天官五行陣的劍鋒也會在她身上留下五道極深的傷痕。
可祝雅瞳不僅腿掃得極快,除了左腿微曲之外嬌軀全然保持相同的姿勢,鎏虹被她拖在地上亦掃出兩圈劍光,若是挨得實了,便是腳掌俱斷的後果。
果然侯承業等人不敢硬接,開花般向後一散,又如花瓣收攏般向前一合。長枝十三太保名震當世武功極強,可先前已有懼意,祝雅瞳豈能放過如此良機?
劍陣一退,再進時剛到半途,祝雅瞳已提前搶上半步站了原本侯承業該當再行站定的陣眼,身法之快令人目不暇接!她借著一衝之勢點出五劍,好似身周開了一朵劍花!
侯承業等人大吃一驚,劍光耀眼,只覺身墜牢籠,無數柄利劍朝自己刺來,只一招就陷入千鈞一發之險!
雖遇強敵險境,五人畢竟是成名已久的高手,雖驚不亂,齊齊矮身一滾狂舞寶劍護住周身,又一齊悍勇地刺向祝雅瞳小腹!
祝雅瞳嬌聲一笑!劍陣略顯散亂,進招有先有後,她向左急點兩步,窺准空隙一掌向當先的塗明亮頭頂擊落。
勁風拍耳,塗明亮心中大駭,死死咬著牙不敢回劍,欲以命換命。可五人失了先機,翻滾中視线不明,祝雅瞳一扭腰讓五劍撲了個空。不等天官五行陣變招,突然倒退,以背心撞向麻欽。
這一撞之力非同小可,若是撞上了麻欽要當場筋斷骨折。天官五行陣憑著兩敗俱傷的險招剛剛挽回些局面,五人又同起穩守反擊之心。只見五劍橫空,半守半攻,齊齊援護麻欽。
戰局凶險萬分,旁觀的吳征卻看得清清楚楚!只見祝雅瞳目中厲色一閃,鎏虹錚地一聲在山石上劃出一道二指深的痕跡,劇彈而起,迅捷無倫地刺向孫陽耀!
這一劍凌厲至極,又快又准,更是發得極為突然,孫陽耀尚未回身便被一劍刺在咽喉,當即鮮血狂涌著斃命。侯承業被祝雅瞳的快劍殺招駭得心膽俱裂,也有一絲喜意。祝雅瞳光顧著殺人,卻身陷四劍圍剿之中,這四劍離她已不足寸許,看著就要透體而入,已是難解的死局!
電光火石間,祝雅瞳回劍右削快得不可思議,劍光一閃瞬時取下麻欽與塗明亮兩顆頭顱。不及回劍,侯承業與王學海兩件已割破身上的貂裘。百忙之中,祝雅瞳以身挨上麻欽與塗明亮早已脫力的長劍避開殺招,劍掌齊出!
侯承業與王學海眼看得手又大難臨頭,已無退路,再也容不得多想一往無前狠狠削向祝雅瞳的嬌軀。
祝雅瞳精深的修為在這一刻顯露得淋漓盡致,即使身陷危局依然有條不紊!
她一掌不拍侯承業而是側著手臂隔向劍鋒,血光驟現,劍鋒入肉寸許便被她深厚的內力斜斜一彈飛去。與此同時,鎏虹別住王學海的長劍以免受到致命傷,又迅雷不及掩耳地劈下,斬斷了劍鍔,削斷王學海的手臂,在他腹中開了好大一個血痕!
侯承業心膽俱裂,轉身想逃,祝雅瞳手中長劍已劃破夜空穿刺而至。侯承業武功最高,一心想逃速度也是飛快,眼見祝雅瞳追擊不及,他已脫出劍身的范圍,忽感一股冰寒之力透體而入,劇痛之中身軀失去了所有的氣力。他緩緩回身,只見鎏虹劍尖上散出三寸有余的氤氳白光。侯承業撲騰一聲跪地嘆道:“劍……劍芒……”就此心脈全碎,倒地而亡。
“呼呼。”祝雅瞳香汗淋漓,微微氣喘,手臂上的傷痕也只草草包扎一番,顧不得抹去血跡汗水,就抱起吳征向前奔去。
“殺得干淨利索,你也刻意負了傷。可是叫他們知曉這一陣你已出了全力,且已有不濟之勢?他們更確定此前你已在霍永寧與柔惜雪的夾擊下受創麼?”吳征旁觀良久,想得透徹。交手不過二十招祝雅瞳就取下五條人命,看似威風凜凜,比之穩穩獲勝消耗更是巨大得多。
“嗯。”春雨之中祝雅瞳奪路奔行,腳步沉重,落在泥地里刻出深深的印痕。
小半里之後又提氣高躍,在樹林間縱躍,偶爾還踩落一兩根細枝。在一處密林間才停步放下吳征道:“派了第一陣的人來送死,第二陣的可就是一幫長於追蹤,精於暗器的高手了。我們有兩個人目標太大,有些暗器無聲無息,我也未必能一定護得你周全,所以我們在這里等他們來。”
“那……你能不能把我的穴道放開?若是信不過我,待選定了戰場再把穴道封上便是了。我這一身肉也不輕,抱著豈不是空廢氣力?”剛才那一陣凶險萬分,看得吳征目眩神迷,更是氣餒無奈。想來想去要幫上祝雅瞳,也唯有這一點點作用了。
“早說了你不是小乖乖,若是平日里好好地聽人家的話,或許還會依你。現下麼……我就不!”祝雅瞳莞爾一笑,在雨中搜尋了些大小不一的石塊擺好。雨絲如綿如霧,不規則的小水窪很快將地上被搬動過的痕跡掩蓋。
吳征心中一黯。祝雅瞳一路上都在與自己扯著外界的形勢,不是沒話找話說,也不是為了平抑心頭的不安她完全不需要帶著自己這個累贅,為保命計,她甚至可以把自己當做誘餌或是盾牌,可是她沒有。她與自己說了那麼多,猜測了那麼多,都是要自己好好地活下去。待自己離開這一座現下被與世隔絕的桃花山之後,對外界的形勢有一個大體的了解,對未來有一個清晰的方向。而她,已不打算離開,也不指望能離開,將桃花山當做了葬身的歸宿。
“你說,霍永寧為何會選在這個時候露出真身?”祝雅瞳安排了一切,又返回吳征身邊坐下,將螓首靠在他肩頭微微喘息,一副有氣無力,疲累之極的模樣輕聲道。
“寧鵬翼自毀皇朝,我至今也想不明白。”吳征亦低聲與美婦咬著耳朵,要說對寧鵬翼意圖的猜測,這天下還真沒有能勝過他的:“只是留下暗香零落,又留下那麼多遺藏交給後人,復國一事是必然的。霍永寧從來都是當縮頭烏龜,既然敢光明正大地出現,不像只是為了誘柔惜雪出手,以確定她是否有反意這麼簡單。我總覺得,大秦是不是要出什麼變故了……”
“嗯,蛇鼠之輩一旦出手,必然是有十拿九穩的把握。我懷疑,先前就病怏怏的梁興翰也要死了……只是我想不通,霍永寧在大秦朝堂雖居中書令,可沒有什麼援手,又能翻起什麼浪來?”祝雅瞳半合著星眸微動唇瓣形如夢囈。
“我實在是猜不透了……”吳征除了憂心祝雅瞳,也憂心在營中的陸菲嫣等人。霍永寧的身份她們不知,若是偷襲後果不堪設想。
“安心。”祝雅瞳深知愛子心意,寬慰道:“我收到拙性傳書之後就覺不妥,已吩咐雁兒嚴守軍營,涼州這里的大秦官員人人都有嫌疑,萬萬不可放人進營。
有韓老將軍坐鎮出不了亂子,霍永寧也摸不進去。嘖,當真是百密一疏……”
“不怪你,霍永寧居中兩頭吃,對局勢了若指掌。他哪里要管我什麼時候動身,去了哪里,只要你一消失,他就能順著摸過來……不過也好,就此看來,他在涼州也是孤立無援,才沒得眼线盯梢我,否則要是路上把我給拿住了,唉!對了,你說,柔惜雪會不會喊長枝派的人幫忙拿住霍永寧?”
“她喊了,我聽見了……只是沒人搭理她。在他們眼里,現下我比暗香賊黨還更重要些。”祝雅瞳苦笑一聲道:“寧鵬翼百余年前就在籌備,霍永寧在大秦朝堂也經營了三十來年。好一個霍永寧,為大秦真叫一個嘔心瀝血,誰能看得出來?咱們先前猜來猜去憂無患是誰,就是偶爾懷疑到他身上也是即刻打消了疑慮,藏得夠深,夠好。種瓜得瓜種豆得豆?不知道這幫余孽種下的究竟又是什麼?我只知道,大秦的危機不比咱們現下的小些……唉,又要和你說顧不上啦,他們來了!我的預料,好像出現了偏差……”
鐵鏈拖拽著重物墜地的砰砰聲,一條高大雄壯的人影自密林里現身。
“流星錘?”吳征苦著臉呻吟一聲道:“不是使暗器的?先前的布置豈不是沒用了?”
“有,還有兩個人躲著不敢現身,只等著用暗器招呼。”祝雅瞳語聲輕快起來,安慰道:“只要是布置就不會沒用,只是他們三個人來了,麻煩就要大些。”
“我瞧這人不比侯承業更強,孤身上來豈不是送死麼?看不出哪里更麻煩了。”
“傻瓜,他們又不打我,專門打你!就是多了你這個……這個……哼,才更麻煩些。”祝雅瞳噗嗤一笑,心中暗道:“皇城里來人可不比長枝派,他們既被派來殺我,就會知道你是我的兒子,自然拿捏得清楚該怎麼對付我了。”
肩頭斜倚的美婦軟垂無力,暗香浮動。雨絲打濕了她,可嘆裘衣在外又不能看清曲线玲瓏的身段。吳征知道自己是祝雅瞳的累贅,巨漢使的流星錘攻擊距離極長,祝雅瞳若不還手,就是個活靶子,若是近身攻擊,就將有數不清的暗器朝自己襲來。看美婦現下的模樣沒准備放開自己的穴道,沮喪之余,也不由十分好奇這位自詡天下第一殺手的美婦在成了獵物之余,要怎生應付現下的局面。
他心中更是憐惜,好端端一名漂漂亮亮的女子,又是吃了多少苦頭才有這一身本事?若是這一回能得脫大難,是否大膽向她表露心跡,好叫她今後不再孤苦伶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