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安州城外百里地的一座高山上突然出現無數人影。今夜的月光就像那被天狗啃了一口似的,只露出尖細的月牙。
這些個衣甲裝鮮的戰士們此刻一聲不發,連火把都沒點上,只憑在最前頭一個紅臉大將帶領。
當一條大江橫攔在他們面前的時候,戰士們突然四散開來。
不一會兒,大江上空被無數條黑线分割開來。抬頭望天,天空仿佛布了一張巨網,將兩岸大大小小的古樹連接起來。
接著,仿佛是天兵天將,從銀河落下人間,無數的戰士有如飛天將軍,從東岸飛到了西岸。
這些士兵的軍紀顯然十分嚴明,有幾個不太走運的戰士,從高高的天空中轟然砸在大江上,卻沒發出半點聲息。
死人不要緊,只要能過江;失了幾個兵,還有後來人。
落在江中的戰士們,瞬間被大浪衝得無影無蹤,顯然是九死一生。
但這些許的小小的困難沒有阻住後來人的步伐。
他們表情堅硬,雙目如死,坐上環套,呼——衝到對岸。
短短的半個小時,十萬大軍飛江而過,夜襲離岸不足十五里的官軍大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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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如水緊盯著桌子上的地形圖,纖手不經意間已經緊握雙拳,她認真的道:“真的萬無一失了麼?”
小諸葛吳不用穩坐太師椅上,正搖著羽扇閉目養神,道:“穩操勝券!”
江如水眼中閃過一絲慌亂,努力使自己的語氣顯得很平靜:“聽說,天下第一高手徐正氣拉起一幫人馬,在江彬大營側後方百里外安營扎了寨?”
吳不用身子一頓,連羽扇也忘了搖,緩緩才點點頭道:“他送了一封信來。”
江如水一喜,道:“我怎麼不知道?吳大哥,把信拿來給我看看。”
吳不用看了她一眼,那一眼似有所思,好一會兒才搖搖頭。
“為什麼?吳大哥?不就是一封信麼?我身為主帥,連這個權利也沒有麼?”
江如水有些生氣了,屬下竟敢左右自己這個主帥的權利,是可忍熟不可忍,就算他是自己的“大哥”也不能這樣。
吳不用顯然不准備解釋這麼做的原因,淡淡地說了一句:“如水,我這是為了你好!”
江如水努力壓下心中怒氣,自我安慰,不就是一封信麼,犯不著這麼怒氣衝衝地對吳大哥。
可是,現在我才是元帥,他怎麼可以這樣呢?
竟敢截下這麼重要的情報,不讓我知道。
江如水越想越是莫明其妙,她知道吳不用向來不會逆她的意,二十多年來,一向如此。
可今天太陽似乎打西邊出來了,吳不用竟然無緣無故違抗自己的命令。
吳不用將江如水那張陰晴不定的絕色容貌看在眼里,微嘆一口氣,道:“如水,因為某種原因,大哥不便把這封信給你過目。但你可以放心,徐家軍不會阻礙我軍夜襲。信中他已經擺明了兩不相幫,還有一些不過是些私事。大哥認為那些事有傷風化,如水你不看也罷。大哥是為了你好,難道這麼多年了,你還信不過我麼?”
江如水苦笑道:“大哥,不是如水不相信你,但畢竟我是元帥……”
“如水,大哥知道你心里會有些想法。但為了你好,就算被你懷疑了,甚至不信任了,大哥也再所不惜……”
江如水原先還只是因為吳不用擅自做主而生氣,現在經這一鬧反對這封信更加感興趣了。
但吳不用已經表了忠心,若再不識趣,繼續鬧下去的話,只怕會嚴重傷害二人的感情。
“大哥,我相信你。好吧,咱們還是談談軍情吧。”
江如水話才說完,一撥撥通信兵如流水似的傳來前方軍情。
“報——娘娘,我軍翻過大山。”
“報——娘娘,我軍已經准備渡江。”
“報——娘娘,我軍已經在敵軍大營三里處停步。”
“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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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龍昔獨自矗立在寒風之中,身後是數不清的士兵,槍尖那閃閃的白光,令人心中發寒。
劍長四尺四寸,重六十斤,柄長半尺,可雙手而握。
雙手長劍,乃兵中皇者。
看著山下三里處的官軍大營,那里安靜的就像是熟睡中的嬰兒,絲毫不知血腥的大刀即將降臨。
殺——方龍昔雙手舉劍一揮,口中沒發出半點聲音,但他身後的戰士們仿佛在心靈中聽到了那一聲“殺”的下令聲。
整個大地的空氣在仿佛在一刹那間被抽空,天地間的殺氣在這刻被提升至頂點。
無數閃閃寒光在無聲無息在隨著提槍操刀者的步伐涌向江彬大營。
下一刻,還沒等守軍擂鼓發警,轟天的殺喊聲撲天而來。刀與血,殺與死,殺喊聲,慘叫聲,馬嘶聲,呼救聲在同一時間充斥在整個山谷中。
江彬手提方天畫戟衝出主帳,迎面捉住一個正慌慌張張亂竄的士兵,劈頭就問:怎麼回事?
大人,不好了,大人!敵軍襲營,全死了……士兵眼神若死,全身的重量完全靠江彬那抓住他衣領的大手來支撐。
江彬怒火衝天,一甩手,士兵的身體便如一只大鳥橫飛出三丈外,頭部在一塊山石下摔得腦漿崩裂。
“眾將聽令!速速糾集自家隊伍,切莫慌亂!有本將在,便是閻王老子來了也要怕上三分。”
江彬大手一揮,聲音傳出里許,營中近二十萬大軍人人聽在耳中,聲若鍾鼓。
呵,想不到江彬有如此深厚的功力!
方龍昔心中暗驚,砍死一個敵軍後,竟然有些擔心起來,今晚能一舉擊垮江彬麼?
大營中火光四起,每一個官軍在見到江彬那近八尺高的身影後,無一不安靜下來。
慌亂的步子也變得穩重多了,一聲聲令下,官軍終於沒有了初遇敵時的那種無頭蒼蠅似的慌亂。
江彬,不愧是正德皇帝的寵將,領兵打戰自有他不凡之處。
一個照面下來,兩軍對壘,有備對無備,江彬官在瞬間損失了五萬人馬。
余下十余萬人與方龍昔軍勢均力敵。
但江軍士氣低下,雖然不再慌亂,但也無半點戰意。
江彬心下暗嘆,知道此戰是必敗無疑的了。
眼下最好的辦法就是突出重圍,盡量保存實力。
“李保,月姑娘呢?”
江彬身前已經圍起近千人的近衛軍,暫時無憂。
李保拍馬來到江彬身邊道:“大將軍,月姑娘有西大營。眼下正被敵軍圍困猛攻,怕是不行了。”
江彬一驚,臉色在刹那間變得有如死灰。奇怪,這月姑娘是何人?江彬大軍被圍尚且未如此變色,怎得會為了個女人如此變色?
“眾將聽令,隨我殺入西大營,將月姑娘救出來!”
江彬掉轉馬頭就要領幾萬大軍去解西大營之圍救人。
李保大驚,“大將軍,萬萬不可。眼下我軍被襲,正要大將軍來指揮,怎可輕易再入危難之中?末將願領一萬人馬將月姑娘救出!”
江彬聽了勒住韁繩,在萬分之一秒內痛下了決心,“你去吧!若是救不回月姑娘,提頭來見我!”
江彬非常人也,塾輕塾重還是分得清的。
“末將領命!”
李保吆喝著,分出一萬精兵出來,往西而去。
江彬方天畫戟往前一伸,“眾將聽命,隨我殺出重圍,逃出去者,每人賞銀十兩,衝啊——”
天外福音,不但能逃得性命,還能得此重賞。這等好事,有哪個笨蛋會不願意做的?
江彬軍在這一刻是真的達到了團結一致了,士氣略有提升,雖然與寧軍相比還是十萬八千里,但無人想死,個個丟盔棄甲,撒開腳丫子,沒了命似的緊隨在江彬馬後,往東狂奔。
火燒紅了天,夜色在這一片天地里是那麼的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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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主,你快走吧。我們姐妹來墊後。”
西大營,衝天的火光照映在幾個麗人面上,雖然她們滿面的慌亂之色,卻掩不住那原本就傾城傾國的容貌。
一個侍女打扮的絕色美女手提寶劍,正勸著一個更美的妙人兒。
妙人兒絕美,卻看不出她多大年紀?二十?太小!三十?太老!
無庸諱言的是她那綠衣下魔鬼般的身材,前挺後翹,玲瓏起伏。
但她卻有著一幅聖潔的面孔,那莊重的神情就像端坐在廟里供人朝拜的觀音大士。
“不!”
觀音大士簡簡單單的一個字就斷絕了美女的勸說之念。“夏心,你們快走,我來斷後!我是師姐!”
被叫做夏心的美女顯得相當的不安,眼睛看著身邊的另兩個美女,似有所求。
“秋心,冬心,你們快勸勸春心呀!”
月夏心急得連尊稱都忘了,直呼觀音大士的閨名。
四個美人看上去年歲相仿,以月春心為大,做為師姐妹,四人打從記事起就在一起練武,一起誦經,一起在後山打鬧,一起在庵後小溪戲水了。
四人間的感情比海要深,比天要厚,因為終身都必須向冷月庵守節,尊守祖師的規矩,終身不嫁,所以四人更是如同一體,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誰說女子是小人?她們比男人更重義氣!
秋心,冬心齊聲道:“師姐不走,我們也不走!”
語氣中透露出堅定的決心。
月春心眼中閃過一絲紅潤,玉女貞心法在刹那間竟然出現一絲絲崩裂的痕跡。
月春心大驚,連忙急運心法,好不容易才安下心來。
玉女貞心法乃是冷月庵最高神功,只有上層弟子可以練習。
而所謂的上層弟子,第一代不過四人而已。也就是說,當代,是月春心,月夏心,月秋心,月冬心四人所練。
心法共分六層,分別為:堅貞不移,誓死守節,春花秋月,國色天香,青春永駐,長生不老。
有沒有搞錯,世上還有長生不老的武功麼?
怎麼不可能?逍遙九變神功可令李逍遙飛升成仙,玉女貞心法又怎麼就不能令人長生不老呢?
冷月庵,前文中也提過了,乃是隱世門派,以維護天下安定為己任,每當天下大亂,便會派出門下弟子出世解救。
十幾年前,天下大亂,月春心力挽狂瀾,終令江如水之姐,江如冰自我崩潰,歸順朝庭。
前天,月春心帶著三個師妹,夜闖寧王大營,刺死寧王。
若非四人仰仗著玉女貞心法而來的絕世功力,又怎能殺得死被無數武林高手所保衛著的寧王呢?
寧王叛亂以來,朝庭不知派出多少頂尖殺手,卻都是有去無回。可以想見,月氏四姐妹武功有多高,絕對算得上是江湖上的頂尖高手了。
月春心在四姐妹當中修為最高,已經練至第五層青春永駐階段。
她資質之高,千余年來,除了冷月庵開山祖師外,無人能比,短短二十年間就練到青春永駐了。
要知道,現今的冷月庵里閉關練功的長老們哪個不是苦練了百十來年的?
也不過才到第五層而已。
“結陣!”
月春心當即立斷,既然都想舍己救人,不如合力殺出重圍。
螞蟻啃死大象,在無窮無盡有如潮水般涌來的敵人面前。
縱是武功高如月氏姐妹,亦不得不施出合擊之法,結起四象破軍陣。
四個絕代佳人,在眾軍兵的護衛下,有如黑夜里的精靈,衝向東方那太陽升起的地方。
殺聲一直就沒有停過,江彬的大軍就像是在洪水面前的破爛堤壩,不斷轟然倒下。
一百兩百,一千兩千,到後面更是兵敗如山倒,一萬兩萬的崩潰。
在這崩潰的大勢之下,竟然有支軍隊,一萬來人馬不退反進,從東至西,殺進西大營來。
李保驚喜地看著前方兩里外的那個小圈,大叫:“月姑娘,我來救你!”
在月春心這四個絕色美女的面前,李保沒有了擔驚受怕,整個內心被佳人那動人的身影所充滿。
大刀狠狠地砍在寧王大軍的頭頂上,幾顆死不瞑目的黑頭,隨風砸落在寧王軍兵們的身上,激起的是衝天的怒火。
月秋心驚喜道:“師姐,李將軍來救我們了!”
“知道了,少說話,多動手!”
月春心一劍刺死一個衝上來的長槍手,臉色不變,語氣雖厲,卻掩不住院其中的興奮。
絕處逢生,能活命,哪個人的心情能夠平靜?
冷如月春心,此刻心中也被求生的意念所占滿。
守在四女身邊的忠心衛士們一個個倒了下去,他們為了心中的女神,拋頭顱,灑熱血。
當最後一個人被敵人的長槍洞穿心髒的時候,他看見了李保的座騎已經來到身邊。
衛士微微一笑,在黑暗來臨前,以幾不可聞的聲音道:“交給你們了……”
李保一指四匹雪白的良馬對四女說:“月姑娘,你們快上馬!”
月春心四女通身綠衣,奇怪的是在如此混亂的戰場上她們的綠衣上卻未沾上半點血跡。
雖然這要歸功於那些炮灰們,但四女本身功力也是最大功臣。
“嘿!”
四朵綠花平空而起,落在雪白的馬背上,白馬們前蹄一抬,“吁……”
李保一騎當先,大刀在前頭開路,一萬大軍只余五六千人。但縱是拼得一死,全軍覆沒,也要將這四個全軍心中的女神救出重圍去。
方龍昔哈哈大笑,手中大劍在一個敵人的身上擦了擦,大劍又變得光滑如銀,哪有半絲血跡。
大戰至今,江彬近二十萬大軍,在卒不及防之下,死傷過半。
江彬已經領著五萬敗軍衝出了重圍,方龍昔卻沒有半點惱意,因為他知道。
在江彬的前方,還有五萬精兵正等著他的觀臨呢。
“他奶奶的!眾將聽命,給我將那四個女人統統殺了!”
看著山下一隊人馬,方龍昔怒火衝天,大軍重圍之下,竟然還有一隊人馬未降!怎不叫方龍昔惱火呢?
此刻,戰斗已近尾聲,除了李保與月春心帶領的五千人馬妄想突圍外,余者不是被殺,便是繳械投了降!
月春心何曾不想突圍而去?
四女空有一身絕頂武功,卻在這戰陣之上施展不開。
想用輕功脫身,才飛起來,上萬只羽箭便如飛蝗般衝來。
這可倒好,絕世輕功反成了最好的活靶子。
“月姑娘,你們快走,我來墊後!”
李保揮舞著大刀縱馬衝向前方一個舉著巨劍的中年大漢。大漢是誰?除了方龍昔還能有誰?
月春心第一眼看到方龍昔就感到一股衝開霸氣涌來,她知道,李保這一去必死無疑,眼前的這個人必是寧王軍第一猛將——方龍昔!
但戰陣上容不得半絲猶豫,哪怕只猶豫一秒鍾,如蟻般的敵軍便全再次將她們包圍。月春心二話不說,帶著三個師妹趁機從一側逃出。
方龍昔看著衝過來的傻大個,大罵:“奶奶的,吃老子一劍!”
砰!大刀對巨劍,純力量的比拼。
火光四濺,李保虎口已裂,鮮血飛濺,而方龍昔卻只是雙臂一麻。兩人心中暗驚,好大的力氣。
若單比實力,李保自是比不上方龍昔,雖然在軍中,他的武藝只比江彬差,但他仍不是方龍昔的對手。
但人在面臨死亡的時候,總是會將潛力發揮出來。
大刀在必死的心念下舞得滴水不漏,一次又一次的與巨劍碰撞,綻開一個個倒三角的小口子。
李保眼含熱淚,這把大關刀自二十年前他參軍時便跟隨他了。
二十年的戰斗生涯,無數次的補修錘煉,不知飲下多少敵人的鮮血。
他清晰的知道,這一次,一定會刀斷人亡!
“啊——”
李保全力一擊,大刀如同一輪彎月,以半月形斬向方龍昔。
無數的人,無論是江軍還是寧軍,竟然在那一刹那間停下手中的動作,傻愣愣地看著不似人力舞出來的宛如實質的半月斬。
“鏘——”
“乒乓——”
一顆斗大的黑頭,伴隨著的還有半柄雪紅色的大刀從天而起,在妖異的月光照映下,飛往天空。
“噗——”
方龍昔噴出一口淤血,“好強的力量!”
“將軍,您沒事吧?”
一旁的副將縱馬來安慰道。
“我沒事,不過是淤血而已,吐出來就好了。傳我今下去,厚葬此人,他也算是個好漢!”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