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2章 禮物
剛把車停在單位的公共車位,一輛黑色的邁騰無聲的停在了右邊的空位上。
祁婧心里喊著“倒霉”,臉上發著燒下了車。
遲到直接被一把手抓了個現行。
雖然平時從不刻意在領導面前表現,人總還是要面子的。
車門“嘭”的關上,一個高瘦儒雅的男人走了出來。
深灰的西裝,淺藍的襯衫,沒系領帶,一邊繞過車頭,一邊系著西裝的扣子。
他顯然早發現了她,臉上掛著溫和的微笑。
“陳主任,早上好!”祁婧趕緊主動打招呼。
“早!早!沒事兒,別緊張!我在你後邊,要說遲到我可比你晚,咱們得互相勉勵啊!”
這個人叫陳志南,職務:主任。
被辦公室的女孩們封為XX單位第一型男。
如果不是攝於人家一把手的身份,恨不得天天當愛豆掛在嘴上。
其實在祁婧看來,他外形中規中矩,並不惹眼,只不過身上有股凝練內斂的精氣神兒,不像那些坐慣了辦公室的官員,修煉了一張刻板的官方臉譜,渾身散發著久不運動的油膩感。
他的相貌其實算不得俊朗,清瘦的臉頰上難免皺紋。
好在鼻梁很高,嘴巴旁邊硬朗的线條與厚度適中的嘴唇很恰到好處的勾勒出三分倔強,在很大程度上衝淡了知識分子的書卷氣。
最讓她認可的,還是他的氣質,三十五歲的年齡,眼神里總有著望之不盡的深,處處透著不溫不火的低調和不驕不躁的沉穩。
尤其是某個微笑的側面,能夠偶爾捕捉到法國作家加繆那種越品越迷人的雄性氣質。
想來,這也許就是那些小姑娘們被他迷住的深層原因吧!
“嗯,女士優先!”
陳主任半開著完笑把祁婧讓進電梯,筆直的站在她旁邊。
不是第一次領略男人的紳士風度,祁婧沒過多客氣。
他的謙和有度是受到普遍認可的,無論工作時還是私下里,對誰都是如此,像他這樣沒有官架子在官場上是罕見的,也絕不是為官之道的優勢。
祁婧是做行政的,一年前陳志南剛調過來她就發現他們居然是校友,只是他高她不知多少屆,也不是一個專業的,沒怎麼好意思套近乎。
想來他應該也知道,只是沒提。
出電梯的時候,陳主任仍舊讓她先走。
“小祁,看你氣色不太好啊,家里有困難?有什麼需要就跟組織上說,別抹不開,啊!”
“嗯,我會的,謝謝您!”
祁婧不好意思的笑笑,看著領導轉身朝自己的辦公室走去,心里嘀咕:“這中國的紳士總免不了婆婆媽媽的。”
行政工作就像一部機器,每個環節都按部就班的運轉正常,就是良好的狀態。
每天打開電腦,都會有新的文件等著下載,打印,裝訂,送閱,歸檔,備案,一個接一個的傳達與匯報。
名目紛繁的報表和總結,看似細碎復雜,其實當你熟悉每個步驟,也就成了機器上的螺絲釘。
公文里用熟了的官方詞匯,及時體面的出現在那個恰當的位置上就好了。
做這些事,遠遠比不上每天挑選高跟鞋的過程有趣,更不必說在選好之後可以跟隨心情踩出不同的韻律了。
“欸呦喂,您來了婧姐!您這胸可是又大了一圈兒了嘿!”
祁婧較勁兒似的,努力控制著走進辦公室的節奏,保持四平八穩,一絲不亂的風度,每一步都踩在點兒上。
余光里瞥見靠門的辦公桌後面躲閃的慌亂,臉還是禁不住的發起熱來,狠狠的朝話音傳來的方向瞪過去。
秦可依吹彈可破的臉蛋兒好像裝了一層隱形的盔甲,笑得天真爛漫,無懈可擊,正起身去拿桌子上的水壺。
“水溫正好,您的玫瑰花瓣兒呢,我給您沏上?”
“越來越上臉了吧!是不是惦記著吃奶啊,沒大沒小的,也不知道害臊!我喝白水!”祁婧說著話走到桌邊,把杯子蓋兒擰開。
秦可依收起一臉的淫賤相,神情瞬間變得老氣橫秋,憂國憂民,一邊倒水一邊嘆氣。
“我還不是替有的人著急嘛,要不幫他把心里話說出來,不饞死也得憋死!”說完自己先憋不住,眼睛往門口一轉,“嗤”的笑出聲來。
這丫頭是個專家級的話癆,一張嘴有時候比蜜甜,有時候又比刀子還快。
生了一張標致的復古婉約派鵝蛋臉兒,可惜了水靈靈,俏生生的一身青春麗色,卻完全沒長女孩子的心。
芳名可依,也是個讓人愁腸百結的女兒閨名,卻自稱秦爺,一天到晚懷揣一副不怕事兒大的肝膽,口無遮攔。
“你是生怕自己的美貌真的傾了這北京城吧,一天天可著勁兒的敗壞自己!放心吧,凡是要臉的未婚男人都躲出五環去了,往前往後五百年都沒人敢要你!”
祁婧邊說邊往門口看了一眼,小毛幾乎鑽進了面前的電腦屏幕里。
“你們女人啊,生下來就開始害怕嫁不出去,怕男人們不要你們。怕還不敢承認,勾引男人的手段那麼多,不用,偏要裝。裝著害羞啊害臊啊害怕啊,其實骨子里那叫一個騷,心里呀那叫一個慌,真可悲!秦爺我才不要學你們,哼,爺是要玩兒男人的!”
看著秦爺紅嫩嫩的嘴唇,玉顆般的白牙把“玩兒男人”幾個字兒說得跟小龍蝦一樣油亮鮮辣有滋味兒,祁婧不光佩服她的臉皮,更佩服起她內心如太陽輻射一般強大。
只聽“啪”的一聲,她跟可依同時轉過頭去,小毛正慌張的把鍵盤的兩個腿重新支起來。
“別怕啊,小狼狗,你還小,爺今晚不點你的蠟燭!”秦爺一臉的愛護小動物。
小毛咧開嘴笑著,臉早紅成了西紅柿,雙手高高舉起朝這邊拜了拜,迭聲喊著:“爺,服了,我服了!”
小毛全名叫毛梓良,去年士官退役之後分到科室的,家里應該不是很有錢就是很有關系。
不過,這孩子人情世故細致周到,做事更是機靈勤快,關於家庭背景一直低調,從不張揚。
聽說他當兵的時候是在武警部隊訓練警犬的,可依就冒了壞,非聯系上人家的名字,管他叫小狼狗。
小狼狗其實一點兒也不小,一米八幾的個頭,露在外面的皮膚黝黑亮澤,強健的肌肉不時在下面滾動跳躍。
模樣雖然還有三分青澀的孩子氣,卻很討喜,一笑起來就露出雪白的牙齒,很是干淨好看。
如果一定要是狗,也是條哈士奇或者薩摩耶。
“婧姐,這個是孝敬您的!”
可依隔著桌子遞過來一個紙口袋。
祁婧看著她色迷迷的笑臉警惕的接過,里面是個包裝精美的綠色盒子。
“是什麼?”
可依瞟了一眼小毛,壓低聲音說:“橄欖油,往肚子上塗的,每天早晚各一次。還有啊,豬蹄肘子雞爪子可勁吃,要玩了命的補充膠原蛋白,你就是再天生麗質生命力頑強,也長不過胎兒的。到時候,那里給撐出個花瓜,我擔保姐夫再也不肯耕你這塊地啦!”
祁婧的臉騰的一下紅了,恨不得撕爛她的嘴,又由衷的感念她的這份細心,不好意思的橫了她一眼。
“你可真是有心啦!”
“那當然!”可依瞬間又變了身,嗓門也放開了:“秦爺我是真心疼女人,可不像有些人光知道讓多喝熱水!”
祁婧把盒子拿在手里,心里纏著無數思緒,還是被她的話感染了,豁然一寬,也捏著嗓子來了句:“秦爺!您人真好,您這是真心疼我呢!”
辦公室某個角落又是一陣人仰馬翻。
正笑鬧著,門開了,一個嬌小的身影像一陣風一樣刮進來。
小毛立馬停止了收拾,喊了聲“科長”。
祁婧跟可依同時笑著跟她打招呼:“芳姐!”
芳姐語聲輕柔又不失禮貌的一一回應著,腳下一步不停,一襲小香風的黑色連衣裙幾乎飄起來。
精致的黑色手包上發光的五金件在辦公室里劃過一組亮线,還沒完全淡去,就被里間的房門斬斷了。
芳姐有個極具詩情畫意的名字,滿庭芳。
不過她的性格氣質甚至脾氣作派,與院子里的桃李芝蘭不甚相干。
唯一能夠與她的人相得益彰的只有一個滿字,滿滿的革命斗志,滿滿的工作激情。
芳姐的日常是被工作排滿的,盡管沒人知道哪來那麼多的工作要做,從來沒聽她說過一句與工作無關的話,也很少見到她的笑容,當然,工作從來都是不苟言笑的。
一絲不苟與雷厲風行可以充分概括芳姐平時的作風,秦爺不肯用這麼證面的詞匯,私底下只稱呼“北大方正”。
雖然不是很恰當,但是很傳神,因為祁婧完全明白她指的是芳姐的臉。
那是一張無比端正的臉,巴掌大,不丑,甚至稱得上端莊,卻只會讓人想到兩個字——嚴肅。
私下里,祁婧也曾跟可依閒話,“芳姐的眉眼其實很好看”。
可依邪魅的打量了她半天,咬牙切齒的來了句:“她可比你騷多了……”
祁婧抬手欲打,又好奇的問:“你怎麼知道?”
可依伸出一根手指,點了一下自己的右邊眼角。
傳說,淚痣是前世的情人因為不舍,用自己的眼淚,在三生石畔為你留下的標記。
有淚痣的人若遇到命中的愛人,會用一生的眼淚償還前世的情債。
若遇不到,就會為情所困,一生流離孤苦,所謂孤星入命。
祁婧也有一顆,不過生在眉梢,顏色很淡,輕易看不出來。
芳姐的淚痣是紅色的,就在眼角偏下的地方,最是演繹風情的位置。
三十五歲的女人,熟透的年紀,肌膚仍不失江南煙雨的一汪水色,點上那一粒朱砂,正應了紅樓夢中的一句:任是無情也動人。
只可惜,無情,確是閒雜人等所能看到的全部。
芳姐的嗓音其實很動聽,有著張馨予那樣的輕柔綿軟,不過也就到此打住,不能再奢望其它了。
她跟任何人講話的神情語氣,都只會讓人想到清心寡欲的修女或者道行高深的師太。
“毛梓良,你來一下!”伴著一聲開門的響聲,芳姐的聲音從里面傳來。
“欸!”小毛彈簧一樣起身進去了,幾乎聽到他起立時衣服帶起的風聲,就像武俠片里的動作音效。
門被“咔噠”一聲帶上了,坐在祁婧對面的可依抬起黑葡萄一樣的眼睛望著她的身後,直到再次響起開門的聲音,她密匝匝的彎睫毛你推我搡的笑了。
“看來女人的好色並不比男人差,就連秦爺也是愛看帥哥的”,祁婧心里這樣想著,開始瀏覽今天的郵件。
臨近中午的時候,許博打來電話,聲音里透著激動。
他升職了,問祁婧晚上去哪里慶祝好。
祁婧實在想不到什麼好去處,就讓他決定。
許博說,叫上兩邊的老人去吃烤全羊,說是剛入秋的羊開始上膘,正是好吃的時候。
祁婧被他的熱情感染著,再加上前一段時間妊娠反應強烈,沒怎麼吃肉,也有點饞,就欣然答應了。
午餐跟可依在樓下的西餐廳吃的,本來她們一向AA,今天為了答謝她送的禮物,祁婧買單。
可依也不客氣,給自己要了一杯紅酒,給婧姐要的果汁。
跟這丫頭在一起最大的好處就是永遠沒機會發愁,她有本事讓你用最舒服的姿勢笑出聲來。
祁婧看她半杯酒下肚,臉上薄薄的暈了桃色,開始逗她。
“你覺得小毛怎麼樣?長得夠帥,人又機靈,體格還特別棒……”
沒等說完,可依舉著叉子上的牛排,汁水淋漓的搖晃著打斷她:“怎麼著姐,你看上他啦?你這還懷著呢,是想給自己個兒預備個小的還是打算招女婿啊?”
祁婧被懟得一口老血生生咽了回去,搜腸刮肚半天沒找著一個字回敬她,端過桌上的紅酒籀了一口。
可依連忙搶過杯子,“哎哎,姐!姐我錯了,姐!等回辦公室我就娶他還不行嗎?您別傷著自個兒,我這還惦記著當干媽呢!”
“切!想得美!看看你,有當媽的樣兒嗎你?白給我當閨女我都嫌鬧心。”
“嘿嘿,那我老秦還是當干爹算了。您放心,我當爹絕對比小狼狗靠譜兒!那小子就是個青桔子,根本不是我對手。”說完,晃著手里的紅酒,望著那誘惑的顏色,滿臉不屑的笑意里夾著三分嘲弄,舉杯喝了一小口。
“我覺得姐弟戀挺適合你呀,你這種性取向模糊,暴力傾向卻明顯的就得找個抗揍的。”
祁婧這話接的自己都覺得口是心非了。
玩笑歸玩笑,還真沒想過什麼樣的男孩子跟可依般配,男女之間,真的存在什麼合適不合適這回事麼?
“婧姐,不是我說您,別看您比我大幾歲,孩子也快生了,男人和女人之間的事未必比我看得透徹……”
祁婧仔細的把鵝肝抹勻,聽她繼續說。
“你們女人啊,總害怕自個兒的男人看輕了自己,以為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是男女平等, 其實這叫不自信。男女之間從來沒有平等,將來也不會有。一個男人愛一個女人,只能因為她是個可愛的女人,絕不是為了認同什麼平等。”
可依把杯子里的酒一飲而盡,拎起餐巾沾了沾嬌艷的嘴唇。
“所以,我想要的一定是那個能完全降伏我的男人,小狼狗拿來玩玩可以,把我的身體搞爽了也未必攏得住我放蕩不羈的心呐!”
可依越說越慷慨激昂,緋紅的俏臉上流動著妖孽橫生的魅惑笑容,眼神卻越來越銳利起來,突然伸出一根蔥段兒般的手指,挑著祁婧的下巴,故意壓低了嗓音說:
“記住秦爺一句話,男人的夢想,永遠都是去上那個讓全世界男人都眼饞的女人!”
祁婧“啪”的打開她的手,把最後一塊牛排送進嘴里,一根肉筋怎麼也嚼不爛,一邊跟它較著勁心里也不知翻騰著什麼。
“姐!知道嗎?你就是!”
“什麼?”祁婧一時沒反應過來。
“這次的牛排還是太老了,下次我要吃三成熟的!”可依一勺接一勺的蒯著濃湯嘟噥著。
“你怎麼不直接帶著毛吃啊!”
吃飽後,可依就一個人飛走了,叫嚷著不能辜負秋高氣爽的好時節。
祁婧一個人踱回辦公室,打開了淘寶。
以前她很少給許博買禮物,總覺得便宜的東西看不上,貴的到頭來也是花他的錢,沒什麼意思。
事業上的成功一直是許博的追求,今天絕對是個重要的日子,她總該表示一下,讓他知道自己的心意。
看了一陣,眼睛有點酸,也沒有什麼眼前一亮的東西。
樓下不遠有個很大的商場,開著很多專賣店,還是等下了班去逛逛吧,網購也來不及,禮物還是當天送的比較好。
還差半個小時下班的時候,祁婧跟芳姐打了個招呼,下樓直奔商場。
燈火通明的玻璃櫥窗里琳琅滿目,無處不在證明給你看,你就是生活在一個物質極大豐富的時代,看得見摸得著。
可價格標簽上幾個黑底白字的零一瞬間就能砸碎所有發光的想象。
樓上樓下來來回回逛了一個多小時,祁婧終於挑了一款雙肩背的棕色翻蓋劍橋包,容量適中。
不但可以雙肩背,解放雙手,工作場合也能拎在手里,當公文包用。
許博的工作性質是經常要跑工地的,這款包很適合他。
從商場出來,喧鬧的城市已經華燈初上。
祁婧穿過馬路,心滿意足的欣賞著手中的成果,突然想起可依送的橄欖油來,放在辦公室忘記拿了。
晚上去吃羊肉,又要給小東西輸送營養了,可依的話在耳邊響起,“你就是再天生麗質,也長不過胎兒的!”反正有電梯,就上樓取一趟吧!
走出雪亮的電梯間,走廊里靜悄悄的,只有盡頭的機房里亮著燈。
高跟鞋的聲音在空曠的通道中格外刺耳,不由得踮起腳尖,放緩了步子。
終於走到辦公室門口,祁婧推了推門,不動,從包里翻出鑰匙。
借著昏暗的燈光,正要把鑰匙插入鎖孔……
“嗯啊——”
她不能確定,首先聽到這叫聲的是自己的身體,還是耳朵。
在腦子還沒反應過來之前,一陣電流率先貫穿了全身。
那如泣如訴,含羞帶怨的吟唱充滿了喜悅和情意,濃縮著身體最深處的滿足,經歷過的女人才明白,只有在充分潤濕的前提下,第一次被狠狠的貫穿才會發出那樣的叫聲。
那聲音雖然有點遠,她還是捕捉到了尾音里焦渴難耐的喘息,就在門里面的某一處,凶悍的挺刺剛剛碾過幽谷中的泥濘,預謀著新一輪的入侵。
握著鑰匙的手一陣心慌的搖顫,祁婧的身子仿佛被定在了門前。
不必猜測,即便叫得再激越昂揚,也能聽出聲音里的細柔綿軟,那是她每天都聽熟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