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天色不知什麼時候已黑了,星星點點的月光從雲隙間灑落下來,今日恰是一個陰天,但見晦月當空,烏雲壓城。
秦煜渾渾噩噩地走著,整座後宅雖燈火通明,處處亮如白晝,他卻如行走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只覺身前身後,都仿佛有一張要將他吞沒的巨口。
他的奶娘張氏從後頭追上來,因見他神色有異,忙道:
“哥兒這是怎麼了?不是要去老太太房中請安,怎麼不聲不響地又出來了?”
秦煜一語不發,只顧悶頭朝前走,張氏深知他的性子,也不敢再追問,只和眾婆子都跟在後頭。
耳邊仿佛還回蕩著秦沄那冷冷的話語——
“當年樂氏趁我不在家中,與她表兄數次私通,她不是病死的,是羞憤之下郁郁而終!”
原來,原來這才是母親死亡的真相……原來他的生母,竟是這樣一個女人!
秦煜對生下自己的那個女人其實已經沒有印象了,他打從記事起就沒見過母親,眾人都說她早早地就病逝了。
在秦煜的想象中,那應該是一個又溫柔、又美麗的女人,她會哼著歌兒,哄著襁褓中的小小嬰孩,她會耐心地教他說話,因為嬰孩的一個笑容就彎起了眼睛……
秦煜沒有見過她,但他沒有一天不在想她。
每當他孤零零地待在房中,每當他始終得不到爹爹的一次回顧,每當他被下人們明里暗里地輕視欺負……他總是會想她,總是會想,如果娘親在就好了……如果娘親還在,是不是就有個人來疼他……
及至後來他遇到了蕊娘,那個就如他想象中那般溫柔又美麗的女人。
她雖然不是他的親生娘親,卻待他比親生的還要好,秦煜漸漸地依賴上了她,漸漸地再也不想與她分開……雖然他沒有了生他的娘親,但上天又彌補給了他一個疼他愛他的人。
他有了兄長,有了爹爹,如今還有了妹妹,他們一家五口,過著他能想象出的最美滿的生活,秦煜想,這樣也就足夠了。
他不再總是思念生母,但他的心里,始終都還給那個女人留有一個位置。
如果母親在天有靈,一定也是會為他高興的罷,她定然,也是一個像娘親那樣的好女人……
可是秦煜沒有想到,有朝一日他竟然會從爹爹口中親耳聞知,原來她根本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樣。
今日他原是來給老祖宗請安的,聽丫頭們說老祖宗和爹爹在房中說話,把人都遣了出來,他一時便起了惡作劇的促狹心思。
因而他便讓眾人留在原處,自己卻躡手躡腳地偷偷溜進去,預備嚇爹爹一跳,誰知,誰知他恰好聽到了那句話……
秦煜是個聰明到極點的孩子,一瞬間他便想到了過去爹爹對自己的不聞不問。
他早已從下人們口中知道了當年樂家逼婚之事,從前一直告訴自己爹爹冷待他的緣由在此,如今方才明白,原來生母做的錯事不止那一樁,她早已背叛了爹爹,也背叛了這個家。
不過,真相果然是如此簡單嗎……
他其實始終都有懷疑,爹爹打小兒便沒有父母,對二叔公二叔婆還有姑姑他們從來都親近有加,他的肩上背負著整個家族,心里也都是責任家業,雖然樂家是靠著算計才和秦家結了親,但爹爹也並沒有不認他們,他又怎麼會因為妻子的過錯遷怒自己原本無辜的親生兒子?
那句話仿佛魔咒般在秦煜耳邊響了一遍又一遍——
“數次私通”、“郁郁而終”、“紅杏出牆”……“數次私通”、“郁郁而終”、“紅杏出牆”……
除非,除非兒子並不是兒子,親生也並非親生!
所以秦沄不能接受,所以他才會在秦煜尚在襁褓之中時便離京外放,一去就是多年,他縱有再大的心胸,又怎麼可能如常疼愛一個妻子私通得來的野種?!
念頭閃過,秦煜幾乎要栽倒。
他知道自己在胡思亂想,秦沄只說樂氏私通,從頭至尾沒有提過他一句,如果他真的不是秦沄親生,那當初早就將他送走了,又何必還留在秦家,讓他做了這麼多年的公府少爺?
可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不去想,他從來都是敏感又聰慧的,許多之前沒有注意到的細節在此時回憶起來,卻覺醍醐灌頂,恍然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