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你沒有什麼要跟我說的嗎?”
四下寂靜,風呼呼的刮,刮的四周如寒冬臘月。
沒人說話。
他甚至只是喝了口酒,連個眼神都不屑給她。
“你沒有什麼要跟我說的嗎?”
任之初攥住他的椅背,他椅背上那只白皙的手背刺眼的很,她很想給撥下去。
夜風有點冷,她鼻尖冒了細汗,手臂凍的青白。
但他不答,她就再問一次。
像是知道她會一直問下去一般,顧隨好像是認真的想了一下,他掂了掂酒杯,冷了下表情,後笑了。
“喝一杯?”
氣氛瞬間變的有點殘酷了。
至少對任之初來說如此。
她身子瞬間晃動一下,胃部又開始隱隱作痛。
可她沒捂,掌心又攥。
像是認定他今晚什麼都不會說,任之初轉身,扯過一邊的椅子。
椅子腿在地板上劃過,聲音刺耳,引人戰栗。
然後椅子立在他正對面,隔著方形的桌子,像是談判的兩對仇人。
任之初很不客氣,要來個杯子,倒了杯酒。
“我喝一杯,你回答我一個問題。”
她大概也是想明白了,明白如果她不主動出擊,他真能不聲不吭退出她生活。
顧隨不喜歡他們之間這種劍拔弩張的氛圍,他不答應,臉色陰沉。
誰知道任之初二話不說,端起酒杯就是一杯啤酒下肚。
她沒喝過幾次酒,眉頭皺的緊,一臉的痛苦。
酒水順著她嘴角往下流,落到她的脖子,領口,濕了一片。
顧隨閉了下眼,指節有些顫抖。
任之初站著喝完,赤裸的手臂隨手擦了擦嘴角和下巴的酒水。
然後杯子下倒,給他看。
“第一個問題,為什麼躲我。”
顧隨嗤笑一聲,稍顯不屑的抬眼。
“誰他媽躲你了?”
他脖子梗著,又想起刺眼的嘆號。
明明,她先把路堵死的不是嗎?
“你有本事把路堵死,就得想到你會得不到一個答案。”
“不可能什麼理都讓你占了你知道嗎任之初。”
任之初隱約聽懂他說的什麼意思,她不傻,聽得出來里頭的怨懟和不屑。
她很想問清楚,你什麼意思,我們就這麼算了對吧?
可是她的驕傲不允許她如此,她得昂首挺胸,她得拿出自尊心給他瞧瞧。
你有什麼牛逼的呢顧隨?
不就是仗著我喜歡你。
她想到這兒,心又往下頭沉了點兒。
於是她冷笑,緩緩吐字。
“那你為什麼要為了我跟黃子格打架?”
“這是第二個問題。”
他不願意看她,攥起酒瓶子喝酒。
二話不說,任之初又是一杯酒下肚。
眼神堅定,有種勢必要得到答案的架勢。
然後衝他搖搖杯身,像是在說,看吧,我喝了,該你回答了。
這一招一式似乎誰都不占上風。
因為幾乎是她和一杯,他就同時間干掉一瓶。
一身傲骨的兩個人,似乎都不想要服軟。
這下大家都算見識到了,平時一個看著溫溫柔柔好講話的很,一個看著吊兒郎當啥都不在乎,此刻都炸了。
劍拔弩張,當仁不讓。
場面像是肅殺的戰場。
看的人膽戰心驚。
顧隨幾乎是每一瓶都見了底,他剛喝了不少,這會兒胃部撐的快要炸了。
好在是酒量還好,只是雙頰微紅,醉意並不足以摧毀他的理智。
“看不慣唄。”顧隨笑的張狂,站起來的時候,酒桌上的酒瓶子嘩啦啦的倒地,聲音像是有什麼破碎了,聽的人心驚膽戰。
“老子他媽的打人就沒想過為什麼。”
“需要原因嗎?”他嗤笑,“那原因就是我想,我願意。”
任之初側側腦袋,冷笑一下。
好像。
沒有什麼聊下去的必要性了。
他不知道,她聽到他在這兒的消息時,連衣服都來不及換匆匆趕來。
其實,最開始她也想過撒潑打滾兒的要個答案的。
可是路上的那二十多分鍾,她想來想去,也還是咽不下這口氣。
她不是狗,記吃不記打的玩意兒。
她叫任之初,有傲骨,可以忍讓但絕不低頭。
明明他顧隨什麼承諾都沒給過她,她的詢問只能是種不要臉的自我高潮。
有什麼意義呢?
見到他的那一瞬間,她承認自己差點委屈的痛哭。
可她聽他說了兩句話,發現好像答案沒有那麼重要了。
都不重要了,什麼都不重要了。
她想不明白的東西,比如他為什麼不回消息,為什麼躲她,到底喜不喜歡她……
太多了。
她想知道的太多了。
可是末了,她發現自己好像只是想見他一面。
卑微求愛這事兒她真干不來。
找他五天,不就是為了見他一面嗎?
現在見到了,明白了,死心了。
這麼想著,任之初覺得有一瞬間釋然。
她笑了聲,很突兀,後攥著酒瓶子往他身邊走過去。
她越近,他笑的就越瘋狂。
“喂!”林曉條件反射去攔她。
任之初這架勢像是要去潑他一樣,弄的一桌子人都倒抽涼氣。
顧隨倒不在意,他側側腦袋,坐直,笑著給煙按滅在煙灰缸。
“別動她。”
這話衝林曉說的。
任之初攥住瓶子,面無表情的跟他面前的酒瓶子碰了一下。
她站的不穩,手臂似有似無蹭到他手臂。
她立刻躲開,不給人發揮聯想的機會。
她笑,有點溫柔,眼眶有水。
“你可真渣啊你。”
顧隨沒動,又點了支煙。
他臉色很不好,忍著什麼。
任之初瞧見他皺眉,輕笑,嘲諷。
“阿隨。”
顧隨一愣,煙灰抖在指節上。
“大家朋友一場的,我就有話直說了啊。”
根本沒有給顧隨開口的機會。
任之初吸一口氣,仰頭,喝酒。
沒多喝,就一口。
她朝他舉舉酒瓶,笑。
“第一,祝你前程似錦。”
……
“第二,祝你一帆風順。”
……
“第三……”
她頓一下,側側腦袋好像在糾結要說什麼。
眉頭都是皺著的。
兩秒後,笑著開口。
“反正你顧隨這輩子什麼都不缺了,祝你什麼都挺沒意義的。”
最後留給他的是空酒瓶子。
綠色的。
破碎的。
不完整的。
她留下酒瓶子,腰杆子挺的直。
最後一句話像劍。
“謝謝你請我喝酒,以後請人小姑娘喝酒別喝這個了。”
“苦,澀。”
“難喝。”
******
任之初是被符瑀安送走的。
符瑀安倒是有眼色,看任之初臉色不好,主動請纓。
任之初沒攔,也實在沒力氣,扯個笑,說謝謝。
她離開之後,顧隨啪啪兩聲摔了兩個酒瓶子。
鍾崢看完全程,無奈抽煙。
他企圖緩和氣氛。
“喝酒喝酒!”
“來!”
他舉起酒杯,顧隨默不作聲和他碰一下,然後兀自喝悶酒。
喝著喝著,人就醉了。
他喝的迷迷糊糊的,看起來身姿有些晃蕩。
手掌撐著腦袋,聽鍾崢他們扯了會兒皮。
好笑的很,不知道誰先講起傷心事兒,一個個的,說著說著,就都收不住了。
鍾崢提起來小時候被他老子打的事兒,就很委屈氣憤。
“他他媽都敢給外邊找人了,我憑什麼不能罵他?”
旁邊的兄弟攬著他肩膀,兩個人捂住眼睛嗚嗚的哭。
顧隨看笑了,筷子一伸過去敲頭。
“不准哭!”
他坐回去。“真他媽沒出息!”
說著說著,又倏然低落。
他不再說話,也不再笑,一口一口抽煙。
過了不知道多久,顧隨跑衛生間吐了好幾次,吐到整個胃部都是扭痛。
凌晨兩點多,最後總算是要准備走了。
顧隨喊了句‘買單’!
唰唰掃了碼,就准備走呢,身邊湊上來抹身軀。
林曉挺能來事兒,見人醉了就過來扶。
她扶住顧隨手臂,聲音溫柔。“還好吧。”
顧隨眯著眼認了下,後笑了。
“是你啊……”
“你還沒走啊。”
林曉點點頭,“我送你回去吧,你喝醉了。”
顧隨沒拒絕,任她馱住自己的手臂。
倆人正准備走呢,他湊近她耳朵,提醒,“給哥哥外套拿過來。”
“哦好。”
林曉疑惑一秒,那外套掉地上好久了,髒了,照他脾氣應該不會再要的。
可他又催一遍,林曉只好就噌噌跑去撿外套,然後遞給他,“要穿上嗎?”
可真他媽的乖巧聽話哦。
顧隨沒說話,從她手里拿過來外套,嘴里還叼著煙。
他眯著眼,避過煙霧,隨意在外套口袋翻動兩下,捏出來個東西。
林曉瞬間呼吸一窒。
因為他手里捏著的不是別的。
是個發繩,黑色的發繩。
顧隨沒理她的僵硬,給發繩往手腕一掛,外套似乎並不主要了。
於是外套被他隨手一丟,進了牆角的垃圾桶。
林曉的心里不是味兒。
他這樣毫無避諱的表示,就跟巴掌似的狠狠甩她臉上。
她倒吸一口氣,忍下脾氣,掛起笑臉。
“我送你回去。”
就要來扶他。
又走了兩步。
“想睡老子啊?”他突然笑了下,手指撫了下她領口。
林曉臉瞬間一紅,她說了個沒,又來扶他。
“你慢點兒……”
“呵。”
顧隨被她拖著走了兩步,突然開口。
“我記得你會日語對吧?”
林曉欣喜,他還記得她會日語,“嗯,一點點。”
“你知道我跟任之初睡過了嗎。”
他用的日語。
林曉一愣,腳步頓了。
她怔愣的看著他。
“沒聽懂嗎?”顧隨笑笑,瞬間就沒了剛那副頹唐的醉酒樣。
他立直身子,靠在巷子的磚牆上抽煙,眼神混沌,似醉非醉。
“你知道我跟任之初睡過了嗎?”
用的中文。
“不要說!”
林曉捂住耳朵,蹲在地上,她胸口劇烈起伏,像是受了巨大的刺激。
她緩了幾秒,後開口,“睡過又能怎麼樣?我也可以和你睡!”
顧隨笑笑,吐口煙霧,隔著煙霧去看她。
他很累,很困,胃很疼,整個人極度虛晃。
“睡過又怎麼樣?”
林曉起身,語氣強硬,不甘心。
“你睡過那麼多女生,最後不還是該忘就忘了。”
她去攥顧隨的袖子,好像下定了決心。
“我可以等你的顧隨!真的!她任之初不等你,我可以等你的,不管是十年還是二十年!只要你願意,你就能擁有我!”
她快被逼瘋了。
她跟他分手只是為了讓他哄自己一下,誰知道他真就不再找她了。
可是他已經變心了,為了個叫任之初的,他已經連看都不願意看她了。
“我不在乎你和誰睡過,只要你以後好好和我——”
顧隨捏了捏眉心,打斷她。
“林曉。”
這是他第一次這麼不帶情緒的喊她名字。
林曉瞬間落淚。
她緊緊攥住他袖子。
“你知道我在想什麼嗎?”
林曉愣了一下。
“我在想。如果當時我沒揍黃子格一頓,我現在乃至將來都會後悔。你們是不是都覺得我會在乎這一巴掌。”
他冷笑,“我要能打死他,給我十巴掌我都能受著。”
“不是的!”
林曉壓制住驚慌,試圖自欺,“你只是覺得他太張揚,你是因為看不慣他。”
“騙你的。”顧隨笑了下,好像在笑她的天真,毫不在意她會怎麼反應。
“我就是因為任之初才揍他的,如果有別的人糾纏任之初,下場一樣,或許更慘。”
他陷入回憶,“現在就後悔了。”
嘴角勾起,話說的一貫流里流氣,“當時就應該給他打的一見任之初就尿褲子。”
顧隨最近酒喝太多,頭嗡嗡作響,不很想和她繼續糾纏下去。
於是試圖很快結束。
“確實最開始我只是想和她睡一覺的。但是我和她睡了一覺又一覺,我現在挺想死她床上。”
林曉緊緊捂住耳朵,逃避一樣蹲在地上,眼睛緊閉。
“不要說!”
“你……你別說。”
顧隨兀自抽煙,緩緩蹲下身子,手臂撐在膝蓋,一只手夾著煙,一只手撐額。
頭頂是大排檔的燈光,刺眼的很,他臉陷在陰影里。
“我有時會想她為什麼不熱情,又為什麼老是傻乎乎的笑著。她偶爾很沉默,碎碎念的樣子最他媽讓我頭痛,我不知道這世界上原來還有這麼能自言自語的傻逼。”
“你知道嗎?我每次跟她做完,都會很想抱她一會兒。偶爾我不理她,她會碎碎念,自言自語的不知道說些什麼。我很煩,戴上耳機打游戲,又總忍不住摘下一只仔細聽。”
林曉開始抽泣。
聲音在巷子里飄蕩,像是青春的哀鳴。
顧隨嘆口氣,抬腿就走,腳步像是踩在棉花上。
“這五天我沒好好睡過一次覺,我很累,很困,胃疼的快要炸裂。我現在滿腦子都是她剛才離開的那樣兒,她肩膀很燙,手很冰,我在想她會不會感冒發燒。我很想她,我很想把她一起帶走,我他媽現在就想把她擄過來弄一頓。”
“她這個人很軸你知道嗎?我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才能回來,也許一年,也許兩年,也許十年……”
他輕笑,嘲諷自己。“誰知道呢。”
他不允許自己成為逃兵,只好從任之初世界落荒而逃。
“勸你一句。”
他指腹揉了揉手腕的那根繩子,眼瞼只抬了一秒。
第一次,他對她笑的溫柔。
“身の程を知らないで。”
你呀你,最好認清自己。
別不自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