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第4章 戰南京
南京城煙波府,卻是素月為煙波樓眾女所購置的一間大宅,蕭啟的行宮已建成,慕竹貴為內相,自然也不便久居宮中,這煙波府位於行宮對面,左與素月的“月字號”分店相鄰,而右便是住著朝中赫赫有名的吳家。
“啊,姐姐!”全身赤裸的琴樺依舊是泡在那南海龍眼之水中,突然雙眼一睜,竟是忍不住哭了出來。
即便是昔日在蒼生妒與夜十方手上,即便是被百般凌辱甚至是廢掉武功,但琴樺卻是從未流過一滴眼淚,可如今那與姐姐微妙的感應卻是告訴她姐姐此刻正值水深火熱,琴樺心頭一黯:“都是為了我,姐姐才……”
“咯吱”一聲門響,琴樺抬頭望去,卻見素月伴著小姐緩緩走了進來,葉清瀾也不多做寒暄,徑直問道:“可是感知到了楓兒的下落?”
琴樺低頭“嗯”了一聲:“好像在東邊,離我們還很遠的地方。”
“東瀛!”葉清瀾微微念道,卻是心頭有些不安:“楓兒的劍心,似是被毀了。”
“啊?”素月上前問道:“楓妹三年悟劍,這世上除了小姐,還有誰能勝德過她?”
葉清瀾微微搖頭:“天外有天,誰又能斷言無敵於世呢?”
琴樺卻是自桶中站了起來,朝著葉清瀾哭訴道:“小姐,救救姐姐吧。她,她……”
葉清瀾雙眼一閉:“明日戰後,我便親赴東瀛!”
琴樺這才想起,明日便是鬼方大軍攻打南京城的日子了,悄聲問道:“這些時日小姐與啟兒一直忙著練兵與布署,卻不知准備得如何了?”
素月會心一笑:“小花兒,你什麼時候對小姐都沒了信心了?”
琴樺這才醒悟過來,自己這段時日經歷太多,卻是忘了她從小到大便明白的一個道理,有小姐在,什麼事情都能解決的,當即朝著葉清瀾道:“小姐,姐姐她的傷,還有救嗎?”
葉清瀾緩緩閉眼,艱難的從自己口中說出那一個字:“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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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陝北李將軍府中,夜八荒突然一聲狂嘯,卻是讓堂上正商議軍情的眾人有些錯愕。
李孝廣稍稍朝夜八荒探了探頭,微微問道:“老師?”
卻不料一向溫文爾雅的老師突然站了起來,那本是深邃的雙眼突然間變得通紅,夜八荒不理眾人那疑竇的目光,朝著李孝廣凝聲問道:“牢房在哪?”
“啊?”李孝廣有些錯愕,不明白老師為何有如此一問,但懼於老師此刻神情,李孝廣趕忙朝著牢獄方向一指,夜八荒“咻”的一聲便朝那牢獄飛奔而去,李孝廣稍作恍惚,旋即便拍桌喚道:“我們也跟去看看。”
李孝廣趕到之時,那牢獄之中已然血流成河了,連帶著看守牢獄的兩名獄卒,整座牢房三百多名犯人,全部倒在地上,有點被劈下頭顱,有的被剜去雙眼,有的被刨去心肺,有的則被撕成幾瓣,夜八荒似是瘋了一般的坐在血泊里,默默無言,見李孝廣等人靠近,卻是微微回頭,自那黑袍帽中露出那張染得血紅的臉,李孝廣登時嚇了一跳,似是看到了死神一般恐怖,正欲向後退走,卻聽得夜八荒突然說出了一聲令他不可置信的話:“孝廣,你想做皇帝嗎?”
“什麼?老、老師?”李孝廣有些莫名。
“你若想做,你便是日後的皇帝!”夜八荒語音微弱,顯然情緒稍稍平復下來。
“老師,這怎麼可以,有教主在,哪里……”
“教主不在了。”夜八荒登時露出一抹決絕的眼神:“他死了!”
“啊?怎麼可能?”李孝廣登時明白過來,若是教主當真死了,那剛剛夜八荒所說之言到真有幾分可能,只是卻不知這八荒長老是試探自己還是真要扶持自己,旋即跪倒在地:“老師,若真是如此,如今卻是我摩尼教最緊要的時候,正應老師親自執掌教務,率領我摩尼教一舉成事啊。”
夜八荒深深呼吸,似是在竭力的克制住自己的殺意,緩緩道:“我無心此位,既然定了你,那便是你了,自今日起,你該將眼光放長遠一些了,南疆蠱兵雖強,可終究只是天下一角,鬼方鐵騎、江南煙波樓,這些才是你日後的敵人。”
李孝廣聽得此言,立時便沉浸在那皇朝美夢之中,卻見夜八荒已朝府外走去,卻是不知要去哪里,著急問道:“老師,您這是要去哪里?”
夜八荒卻是並未回頭,毅然的朝著東面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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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東城城下黑煙滾滾,蕭啟心頭卻是有些綴綴,即便身旁站著的是他心中無所不知的老師,但這畢竟是他的第一戰,城下更是有那自雁門關起便一路勢如破竹的鬼方鐵騎,完顏錚親率二十萬大軍滾滾而來,號稱五十萬洶涌而來。
渡鎮江,起京口,大軍不到兩日便將南京四面圍得水泄不通,此刻,便是大戰之時。
而此時的南京城中,卻只有寥寥三萬府兵,江南府兵積弱多年,哪里敵得過這來自北方的草原勇士,若不是有驚雪與慕竹二人親自操練,恐怕南京群臣早已人心惶惶,此刻南京城頭,巨石、箭矢、滾油,一應守城之物盡皆備足,他身為南明皇帝,此刻親自督軍,更顯此戰莊重,蕭啟知道:大明國運,全在此戰!
黑壓壓的鬼方大軍自東方緩緩靠近,已然離城頭不足一里,鬼方軍中卻是涌出一座以戰車駕馭的高台,高台之上,完顏錚卻是不著甲胄,只穿著一身寬袍睡衣,發髻散亂,全無半點將帥之風。
城頭觀望的大明士卒皆是暗道這蠻子尚未開化,竟是連戰陣都視若兒戲,卻不料完顏錚上前一步,朝著城頭大聲呼喊一句:“吾乃鬼方之主——完顏錚,蕭啟何在,可敢上前回話?”眾人這才對這完顏錚側目而視,只覺這完顏錚中氣十足,聲音洪亮,即便是再萬軍叢中,亦是能有這等雄風,不愧為一統北方的雄主。
蕭啟朝著慕竹望了望,慕竹自是知曉他的心思,當即微笑著點了點頭,蕭啟這才上前一步,那體內聖龍血脈驟然運轉,緩緩開口:“朕乃大明天子蕭啟,爾等蠻夷,安敢猖獗!”蕭啟挺身一呼,卻是比那完顏錚的聲音還要大了幾分,他雖是年少,但一身修為確是進益極快,近來又有慕竹這等強人指點,又哪里是完顏錚這種純靠修習外力之人所能比擬,大明全軍將士只覺天子威儀十足,那一聲呼喚更是振奮人心,當即齊聲吼道:“爾等蠻夷,安敢猖獗!”
完顏錚見得蕭啟如此功力,竟是將他的風頭給壓了下去,登時惱羞成怒,也不再顧及什麼威嚴之態,學那潑皮罵街似的站在高台之上咆哮道:“蕭啟,你個喪家之犬,你可好好看看,她們是誰?”
蕭啟聞言便是心中一凜,順聲望去,他最怕的事情終於發生,那鬼方高台之上,卻是上來三名近侍,各自拖著三個渾身赤裸的女子,蕭啟有聖龍瞳在身,哪里會看不清楚,那三人卻是與他最為密切的母親李淑妃、皇姐蕭念與愛侶拓跋香蘿,此刻驟然得見,哪里還有昔日風采他,只見她三人渾身不著一絲衣物,竟是學那母狗一般雙手撐地而行,這三女原本都是天下罕見的美人兒,如今落得這般雙目無神,任人魚肉,實在令人唏噓。
完顏錚卻似是早有打算,待那三女押至高台,便一把將這三女扯在自己身前,大手一拉,卻是當著數十萬將士的面露出了自己的那杆兒長槍,那三名亡國之女卻有如不知羞恥的母狗一般一齊撲了上去,竟是爭相將完顏錚那物事含入嘴中,雖是隔得甚遠,但這千軍之前,卻是所有人都能聽見這三名女子的嬌顫之音以及完顏錚得意放肆的狂笑。
蕭啟更是看得怒火中燒,正要朝著完顏錚怒吼,卻聽得葉清瀾輕喚一聲:“啟兒!”
蕭啟聞聲側目,卻見葉清瀾此刻依舊是那般白衣縹緲,神色淡然的佇立在城頭,雖是與自己並排而立,可蕭啟總覺著老師才是這世間最值得尊敬的人,蕭啟強忍住自己的怒火,心中漸漸回憶起前些時日老師教導的話語:“完顏錚一路高歌猛進,早已成了驕兵,此番退避三舍,要的便是讓其鬼方鐵騎強攻南京,切不可受敵激將,主動出戰。”當即心頭一黯,捏住的拳頭漸漸松弛下來,低頭道:“老師放心,國事為重,啟兒知道了。”
而出乎蕭啟意料的,卻是只見葉清瀾搖了搖頭,緩緩道:“你是南明天子,身後站著的是天下萬民,你以國事為重,是萬民之福。”蕭啟微微有些錯愕,卻聽得老師還有後話:“可你亦是我煙波樓弟子,我煙波樓弟子受辱,那卻萬萬不行!”
“啊?”蕭啟莫名的向葉清瀾望去,卻見葉清瀾已然雙手負於身後,竟是朝著城下躍去。
蕭啟大急道:“老師你……”已經來不及了,葉清瀾已然躍下城樓,一個人緩緩的朝著鬼方大軍走去。
蕭啟卻是從未想過他那一向淡漠世事的老師竟是會有如此選擇,當即怒吼道:“來人,快開城門,讓內相進來。”
“不可啊陛下!”身後的韓顯跪倒在地:“如此近的距離,如何能開城門?”
“那老師她?”
“陛下!”韓顯跪在地上,雖是自己也不願意相信,但卻不得不說出此言,他只希望,那凌駕於他心中女神驚雪之上的慕竹,會讓他更為震驚。
“天呐!”卻在這群臣二人著急之際,卻聽得已有士卒尖叫起來,蕭啟與韓顯同時向下眺望,但見慕竹已然靠近了鬼方的大軍。
與其說是靠近,還不如說是鬼方人主動讓開了一條路,慕竹所行之路,左右兩尺之地就是無一人靠近,那提刀撲砍的鬼方士卒卻似是被擋在一層隔膜之上,即便是拼命向著里面擠壓,卻依舊是難以打破這層隔膜,慕竹便是這樣向前走著,一直朝著完顏錚的高台走去。
完顏錚初時還不以為意,只道從城頭上跳下一位不怕死的女刺客,還依舊沉浸在當眾羞辱蕭啟的快感之中,說是快感,其實讓他在這萬軍之中上演一幅活春宮他倒也做不出來,也只是讓這三只母狗為他含蕭吹屌一番,可此番見得慕竹這駭人的氣勢,當即便要提起褲子,想朝著後軍躲去。
卻在此時,完顏錚只覺胯下突然穿來一記劇痛,完顏錚猛地一腳踹出,卻是將那為他含蕭的女子踢得老遠,當即捂住血流如注的下身呼號不已。
眾人這才發現,那台上三女,蕭念與李淑妃此刻還是那般痴傻母狗模樣,可那拓跋香蘿不知何時清醒過來,此刻她面露癲狂笑容,嘴上卻是咬著完顏錚的那半根血肉模糊的長槍,駭人至極。
“快!殺了她!殺了她!”完顏錚本想當眾羞辱蕭啟一番,卻不料成了自己的笑話,此刻自己在萬軍叢中被人咬成殘廢,日後想隱瞞都不可能,惱羞成怒的完顏錚哪里還有什麼憐香惜玉,只剩著滿腔怒火不斷咆哮!
一隊近衛卻是衝上高台,一面將完顏錚扶住,一面朝著拓跋香蘿撲去,那寒光直冒的戰刀映入拓跋香蘿的眼簾,拓跋香蘿卻是安然許多,她未吃下“叱犬丸”,卻似乎比她二人過得更慘,她極力的克制著自己的怒火,一路南下,便是為了尋得此刻,只恨她手中無刀,若是有刀,她定要一刀將這與她有滅國之仇的惡賊砍了。
願望以滿,拓跋香蘿再無它念,稍稍朝著南京城頭一望,雖是瞧不清楚蕭啟的模樣,但卻依然覺得那城頭之上的龍袍少年甚是高大,似是比幾個月前又成熟幾分,“永別了,蕭郎!”
“轟”的一聲,那正欲將拓跋香蘿亂刀砍死的近侍們卻似乎同時向後倒去,拓跋香蘿不可置信的睜開眼睛,朝著身後一望,卻見那位白衣姐姐不知何時已然走到了高台之下,她朝著自己微笑,是那般迷人,那般親切。
“我們走罷!”慕竹言語冰冷,卻在香蘿耳邊宛若仙音一般悅耳,香蘿當即答應,強撐起些力氣,卻是將蕭念與李淑妃扶了起來。
慕竹看了她們三人一眼,心中微動,緩緩解下自己的白色披掛,雖是難掩這三女的赤裸風光,但也能稍稍遮掩一二,慕竹長嘆一聲,轉身而行。
“攔住她們!”完顏錚不斷在後方咆哮,卻是大軍立刻散成一團,不斷朝著慕竹衝擊,可那層隔膜卻是怎麼也無法擊開,千軍萬馬分列左右兩側,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慕竹一人帶著三女緩緩向南京城歸來。
“慕竹,當真神人也!”南京城頭文武百官盡皆跪倒在地,言語甚是誠懇,古往今來,哪里見過這般萬軍叢中閒庭信步的神通,這煙波樓樓主莫非真的是鬼神再世?
“既是有如此本事,為何不趁亂殺了那鬼方王汗!”一旁的吳越卻是不解問道,但卻無人應他,城上眾人無不沉浸於慕竹的神威之下,只覺這神女一身純白,宛若自天而降一般,容不得半點汙瑕。
“殺!給我攔住她們!攔住她們!”完顏錚此刻已然歇斯底里的咆哮起來,三軍聽命,自是各自奮勇衝鋒,二十萬大軍各自傳令,宛若潮水一般朝著南京四城攻來。
慕竹聞得身後聲響,卻是毫無慌亂之色,稍稍牽起香蘿的手,淡然道:“捉緊些!”旋即縱身一躍,便朝著那城頭飛去,香蘿雙手各自牽引著蕭念與李淑妃,這二女雖是中毒已深,可卻還有些力氣,慕竹帶著三人拔地而起,竟是輕松躍至城頭。
“快,來人!”蕭啟一聲令下,自有侍從上前將那三女各自扶住,朝著城內而行,蕭啟感激的朝葉清瀾拜去:“多謝老師!”
葉清瀾微微閉眼,凝聲道:“大戰,開始了!”
蕭啟聞言一頓,城下卻是突然響起鬼方大軍的呼喊衝殺,鬼方大軍一統江北,已不再只有昔日的草原鐵騎,隨著江北府兵的加入,一應攻城器械應有盡有,先鋒隊伍各執雲梯,一人赴死便有後人跟上,一往無前的朝著城牆撲來,中軍卻是鬼方精銳所組成的先登營,各執盾刃,意在先登奪城,而後軍更是有著緩緩推進的十余架巨型投石車,井然有序,看得出來完顏錚此來卻是准備充足。
“兄弟們,我們從燕北退至此地,我們的身後便是南京城的父老,此刻,我們無路可退!”韓顯已然雙眼放光,抽出腰間戰刀,振臂一揮:“死戰!”
“死戰!死戰!死戰!”一時間城頭群情涌動,戰意高漲,以兵部侍郎韓顯、禁軍統領龐青以及吏部同知吳越三人為首的青年將官各自披甲上陣,緊守在南京城頭,一時間城頭弓弩、巨石齊發,數以千記的箭矢滾石落下,當即便將鬼方攻城勢頭緩了幾分,但人數差距畢竟過大,那鬼方陣營前仆後繼,先鋒營倒下便有後軍補入,自地上執起雲梯便繼續衝來,而南京城頭守軍卻是人數有限,一輪激射過後便需再度彎弓搭建,這一來二去,待得第三波箭雨之時,鬼方大軍已然瀕臨城下,無數雲梯已然架在城牆之上,便有那先登士卒勇而無畏的向上攀爬。
“上滾油!”韓顯大喝一聲,城頭弓弩手們便舍了手中弓箭自後方端上早已備好的滾油,這滾油又稱“金汁”,多半是以夜香贓物燒滾之後而成,若是濺在人的臉上,登時便可燒得人哭爹喊娘,慘不忍睹。
此刻南京城頭之上,無數金色滾油自上而下滑落,不但將那正在攀援雲梯的鬼方士卒燒得鬼哭狼嚎,更是將那整座牆面澆得沸反熒天,滑不留手,鬼方人的雲梯都無法安穩架住,加之還有不斷落下的滾石,城下死傷不斷,每處雲梯之下幾乎都堆滿了鬼方大軍的屍體,甚是慘烈。
當然鬼方人卻也並不會一昧挨打,那中軍之處,兀爾豹已親率弓弩手朝著城頭放箭,鬼方兵馬數倍於南明,若不是南京牆頭城高盾韌,恐怕這一輪箭雨便將守城士卒給射得不敢冒頭了。
然而多虧了慕竹先前帶著蕭啟韓顯等人修繕城頭,城牆足足又加高了三尺,橫向之間每隔一尺便是一個凹槽,供守軍拋灑滾石滾油所用,但那凹槽同時也成了鬼方亂箭的目標,一輪箭雨射罷,城樓上已然倒下了數百名士兵,但前人倒下,便有後人跟上,如此前仆後繼,愣是將鬼方雄軍生生阻在城樓之下,卻是沒有一人登上城樓。
“再射!”兀爾豹怒吼一聲,見得南京城頭如此難啃,兀爾豹登時來了脾氣,卻是親子彎弓搭箭,與那弓弩手一道向著城頭射去,兀爾豹身為鬼方第一勇士,弓馬嫻熟,此刻拉得六旦長弓,一箭射出,南京城頭便有一位士卒喉間中箭,直被射退數步,盯在那城頭牆柱之上,城上守軍一片惶恐,而城下弓弩手則是一派欣喜,登時全體彎弓,朝著城頭再次箭雨襲來。
城頭之上死傷一片,受那兀爾豹鼓舞,那弓弩大隊卻是射得越發准了,而南京城頭雖是前仆後繼,可終究有人是滯緩了拋灑滾石與滾油的速度,那城下屍堆之上,竟是再度涌出人海,靠著屍堆強行搭放雲梯,亦或是以自身為基,搭建出雲梯與人梯的結合,竟是一時間有先登之勢頭。
蕭啟心知城上守軍此刻是依托守勢而戰,若是真讓鬼方人殺上城樓,這孱弱的江南府兵又如何是凶殘的鬼方人的對手,只怕那群鬼方人各個都會成為以一當十的劊子手,一念至此,蕭啟怒喝道:“韓顯,守住!切不可讓其先登!”
韓顯稍稍應了一聲,此刻已然聽不清楚許多,此刻的韓顯,已然與身旁的親軍一道加入了戰局,韓顯自幼習武,亦是弓馬嫻熟之輩,此刻在親軍護衛下,於城樓之上,不斷的朝下射去,奈何城下死屍遍地,韓顯一箭一箭的射倒之人不過是杯水車薪。
“啟兒,去擊鼓罷!”便在此時,慕竹卻是緩緩一言,倒是提醒了蕭啟,蕭啟正自懊惱此刻不能像韓顯一般衝殺在第一线,見老師有此提議,登時連連答應,便狂奔至那戰鼓處,拔出鼓槌便是狠狠一擊。
“咚!”的一聲,蕭啟卻是自己都沒有想到自己能擊打出如此大的聲響,這一聲重錘,竟是連遠在一里外的鬼方大營都能清晰可聞,更不用說身旁的南京將士,蕭啟稍稍朝著慕竹望了一眼,旋即恍然,此刻慕竹正在閉神運功,那白衣飄帶隨風飄灑,倩影仙姿映入蕭啟腦海,蕭啟知道這是慕竹用功力幫自己傳聲,此刻這戰鼓之威震懾人心,立時燃起了南京守軍的殺伐之心。
“快看!陛下在擊鼓!”
“殺!殺!死戰!死戰!”
“狗日的蠻子,老子拼了!”
戰鼓重錘之下,南京士卒已然近似瘋魔,竟是冒著漫天箭矢而勇敢的朝下揮灑滾油,有那不幸者更是身中數箭卻依舊要把手中滾石扔下,前人倒下,後人更是沒有半點表情,只是提前將滾石滾油備好,一股腦兒的將仇恨揮灑向鬼方蠻夷。
戰意此消彼長,此刻南京城頭已然起勢,剛剛登上一半的鬼方軍再一次被打回原地,再一次陷入無休無止的哭嚎之中。
“報大汗!投石車隊已安置好了!”完顏錚依舊在中軍之中哀嚎著,那胯下長槍被咬斷一截,他已然陷入了瘋狂,若不是身邊親兵拉住,怕是早已親自朝著那城頭殺去,此刻他見攻城之勢不利,不由心中更是惱怒,此刻聞得投石車隊,立時喝道:“給我砸,給我將這南京城給砸穿!”
“轟隆”一聲,南京城頭似是地震一般顫抖,那威力巨大的投石車一輪齊射,已然將南京城牆砸的千瘡百孔,石雨之下,城頭守軍再不敢伸出頭來,只覺稍稍露頭,便會被這投石砸成肉醬。
蕭啟仍在那城樓戰鼓之處揮舞,只希望能用這鼓聲繼續喚起守軍戰意,可效果已然不再,又是一輪轟鳴之音,一道巨石自天而降,直朝蕭啟臉上飛來。
蕭啟雙手還在握著鼓槌,那巨石飛的太快,他還沒來得及運起功力抵擋,那巨石已然飛至腦門邊上,即刻便要頭破血流,“嘣”的一聲,蕭啟雙手護頭,卻是聽得一聲巨石破碎之音,攤開手來一看,卻是見老師已然護在了自己身前,素手揮舞,那白袖竟是能揮灑出一陣狂風,登時便將那巨石吹得粉碎。
“多謝老師!”蕭啟連連拜謝,可還未待他彎下腰去,卻是又來了一記飛石,慕竹一手便將蕭啟提起,卻是朝著城內躍去。
在那漫天箭矢飛石之中,終是將蕭啟安然帶下城樓。
蕭啟心中依然不甘,他知道,他這一撤,必然軍心離散,那城頭定當不保,可若是死守,亦是難阻鬼方攻勢。
“韓將軍,把將士們撤下來,巷戰!”葉清瀾朝著城頭上的韓顯喊道,韓顯當即會意,將手中最後的一顆巨石砸下,便抽刀呼喊:“兄弟們,咱們退至城中,再與蠻子周旋。”旋即便帶領身邊士卒下了城樓,引入街巷之中。
再一次“轟隆”巨響,那投石車隊一番轟鳴,南京牆頭已然砸開了一道缺口,鬼方人再不需要攀登城樓便可憑著小口突圍而入,一時間越發凶猛,而明軍將士亦是死守缺口,雙方在那小口之處戰得屍積如山,終是憑借著投石車隊的再一番轟鳴,將那缺口砸得粉碎,自此,東門徹底失守。
兀爾豹率著大軍滾滾而來,徑直朝著南京城內衝去,與破燕京城不同,那時憑借著軍師的神通才得破城,而今他鬼方人已有了絕對的實力,戰力更甚往昔,此刻強攻南京雖是損傷慘遭,可終究是打了下來。
可待得大軍入城,兀爾豹才發覺有些不對勁,以往所破城池,一旦城門失守,城中軍民或降或逃,無不散亂不已,而今這南京城中,卻是驚得可怕。
“咻咻。”兩支暗箭射來,兀爾豹當即抽出腰刀揮斬,卻是將這暗箭擊落,身邊護衛這才發現,這南京還沒有破,那撤下來的城頭守軍此刻隱匿於東城的大街小巷,時刻准備著巷戰。
“找死!”兀爾豹怒喝一聲,立即大呼一聲,全軍如若瘋魔一般的涌進了東城的街頭巷尾,與南明守軍戰成一團。
大軍衝進民宅,卻隱約發現著幾乎每間民宅之上都粘貼著一張布告,有那識字的士卒上前念道:“漢家男兒,安能侍賊,凡放下兵刃者,一律赦免罪責,凡臨陣倒戈斬殺敵酋者,一律連升三級。”一時間這群跟隨鬼方大軍而來的北方府兵心中各自腹議起來,一股不安的種子已然深深埋下。
自古以來,巷戰便是死傷最慘烈的戰斗方式,南明依托大街小巷拼死抵御,而那鬼方人卻又對這南京城的建築構造不甚了解,竟是以少勝多,緩解了鬼方大軍的控制。
而便在此刻,完顏錚卻喚來幾個侍從將他抬起,進得城中。
見得如此慘烈的巷戰情景,完顏錚不由得驟起眉頭,朝著兀爾豹吼道:“兀爾豹,你在搞什麼鬼,為何還沒有攻下來!”
“大汗,南人甚是頑強,還需要一陣時間。”
“老子一刻也等不及了!”完顏錚想起胯下的劇痛就氣不打一處來,登時朝著身後的鬼方親兵吼道:“你們也給我去殺,多殺幾個南人,好解我心頭只恨。”
親兵散開,完顏錚身邊已然只剩下兀爾豹所率領的鬼方親軍,端坐於這南京城東的中心位置,朝著四周打量著這座雄偉的南京城,心頭卻是揚起一抹歡喜,此戰既定,那南明便是真的亡了,一想到今後這天下便是他一個人的,登時面露狂喜之色,可是他的春秋大夢還未做多久,便被一陣疾馳而來的騎兵所打破,完顏錚側目望去,卻見得城西之地驟然殺出一支黑甲騎兵,各個重裝嶙峋,面露殺氣,當先一名白袍女將,身邊便有一支“雪”字大旗,端的是威風凜凜。
那白袍女將一眼便瞧見了人群之中的完顏錚,當即彎弓搭箭,便是一支長箭徑直飛來。
“噗!”盡管身前有著兩名死士以命相抗,可奈何這飛來神箭勢大無窮,一箭自那兩名死士胸膛穿過,正中完顏錚的右臂之上。
“是‘飲血營’!是驚雪!”鬼方人已然認出這便是驚雪的大軍,又見完顏錚受傷,登時亂作一團,兀爾豹暗道不妙,剛剛才分撥兵力以應巷戰軍馬便有大敵前來,兀爾豹疾呼道:“扶少主快撤,咱們先撤出城去!”兀爾豹見那支黑甲鐵騎洶涌而來,馬蹄飛馳之間已然殺聲震震,所過之處哀鴻遍野,果真勇猛無畏,鬼方人見著登時膽寒不止,那當先女將長槍揮舞,一騎當千,所向披靡。
“撤!快撤!”鬼方大軍分散於城中,而這伙騎兵卻是直撲完顏錚而來,鬼方人一時亂了陣腳,也不敢多作糾纏,當即便朝城外奔去。
可這伙騎兵卻是一直追在身後,叫兀爾豹疲於奔命,情急之下一路向東北方向撤離。
“鬼方人撤了!鬼方人撤了!”鬼方大軍撤離的消息瞬間傳遍全城,那正糾纏於巷戰的鬼方軍士頓時有些發懵,而那本是漢家男兒的江北府兵,恍惚之間也只得棄下兵器,不再抵抗。
而那殘留的草原人,卻被困於城中孤立無援,一時間竟是開始絕望起來。
“殺!”韓顯一聲怒吼,南京守軍傾巢而出,殺聲震天,一股腦兒的尋著鬼方人衝殺而來,有那剛剛才降於南明的江北府兵一時也被這氣勢所染,登時舉起戰刀,轉身也朝鬼方人殺去。
“巍巍大明,永不為奴!”韓顯高呼一聲,聲嘶力竭,氣壯山河!
“巍巍大明,永不為奴!”追隨韓顯自燕北逃亡而來的邊軍此刻已然成了南京城中最得力的守軍,這一股經歷過戰火洗禮的邊軍此刻更是熱血沸騰,奮勇無畏。
“巍巍大明,永不為奴!”那因先帝一紙降詔而備受恥辱的江北府兵已然站了出來,心中郁結終是打開,此刻,他們斗志昂揚,將矛頭直指鬼方蠻夷。
慘烈的大戰自這一刻才算真正開始,以往以一敵十的鬼方人終於見識到了漢家男兒的血性與悍勇,但他們亦是草原上桀驁不馴的勇士,他們的心中,亦是沒有膽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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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樣,我軍傷亡如何?”蕭啟在那傷員堆中穿梭著,心中早已沉痛不止,眼見得韓顯趕來,不由急聲問道。
“陛下,已清點得差不多了,戰死八千,近兩萬人受傷!”韓顯語氣沉重,盡管此役大勝,但死傷如此慘烈,卻也叫他難以動容。
“唉!”蕭啟長嘆一聲,但見得韓顯也身上傷痕累累,當即寬慰道:“韓將軍此役辛苦了!”
“屬下談不上辛苦,此戰若非驚雪將軍帶著‘飲血營’及時趕回,後果還真是不堪設想。”
“你的驚雪將軍可不在城中?”蕭啟韓顯交談之際,卻聽得一聲清亮沉穩之音,蕭啟抬頭望去,卻見那白衣銀甲的女將軍正策馬而來,待至近前,這女將卸下頭甲,果真不是驚雪,竟是那常年隨侍在慕竹左右的素月。
“素月老師,怎麼是您?”蕭啟執了個師禮,登時有些吃驚,這素月一向處事泰然,作風與那白天戰陣廝殺的女將格格不入,卻想不到竟然是她。
“雪妹威名遠播,不借用她的名頭,又如何震退這鬼方雄兵。”素月淡然一笑,已然卸下銀甲,露出她那一身淡雅素裝,配上她那令人極為舒適的仙子容顏,一時間竟是叫蕭啟與韓顯都看得有些痴了。
“素月老師,這麼說來,他們,也不是‘飲血’?”蕭啟朝著素月身後望去,卻見素月身後的那支黑衣鐵騎已然坐成一片,有說有笑的喝酒吃肉,哪里有那令人聞風喪膽的“飲血”營的殺氣。
“早在三年前我初創‘月字號’時,我與驚雪便開始著手訓練著這支人馬,他們雖比不得‘飲血’,可卻也是一支雄兵,現將他們歸於陛下,還請陛下賜名!”
“啊?”蕭啟聞言有些錯愕:“賜名?”蕭啟望著那南京城中堆積如山的鬼方大軍屍首,心中漸漸有了主意:“便叫‘斬鬼’如何?”
“好!”韓顯是個粗人,只覺這名字頗為直觀,連聲叫好。
素月卻是溫婉一笑,不置可否:“啟兒,想不想見識下你驚雪老師真正的‘飲血’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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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出來了嗎,咱們這是在何地?”兀爾豹揪住一名探子的衣襟,凶狠問道。
“回將軍,此地名喚紫金山,是南京城東北的名山,據說憑借此山,可以盡悉南京全貌。”那哨探縮作一團,顫聲回應。
兀爾豹心下稍安,戰至山巔向下眺望,果見那南京城中燈火通明,不見異動,心中稍稍放心幾分,雖是未能破城,但他屯兵於這紫金山上,可以縱觀南京城內兵力布局,此刻鬼方殘軍還有近三萬,而那南京城中相信也損失慘重,明日擇機再戰,未嘗沒有破城可能。
打定主意的兀爾豹緩緩坐下,探望了一眼仍在昏迷之中的完顏錚,心中亦是有些悲切,但他是鬼方第一勇士,此刻卻是絕對不能流露出半點悲痛表情,正要坐下歇息一二,卻聽得哨探又來傳報:“報將軍,南京城有人出城了?”
“嗯?他們想攻山?來了多少人?”兀爾豹就地而起,拔出戰刀便要整軍迎敵,卻不料那哨探弱聲道:“好像只有三人!”
“三人?”
紫金山下,蕭啟與素月韓顯三人並駕而行,至那山腳便停歇下來,韓顯小心道:“陛下不可再前了,前面便是鬼方人駐扎的紫金山!”
蕭啟朝著素月望去,卻見素月緩緩下得馬來,又從馬背上小心的取過早已備好的一條長凳與一樽錦盒,稍稍向前幾步,在那山腳之下尋了一塊空地便就地坐下,將那長凳置於身前,自錦盒中取出那張傳世古琴焦尾置於長凳之上,雙眼微閉,素手輕動。
“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