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卷 第1章 夜風起
海面之上一望無垠,三艘刻有“商”字旗牌的大船正緩緩而行,此地位於福州近海,商家貨船沿近海南下,正要將這滿船的貨物運往福州。
突然,一陣海浪襲來,船員們熟練的拉動桅杆,避過風浪,正欲穩住船舵,可卻沒想到這看似尋常的海浪之中竟是暗藏玄機,“轟隆”一聲,大船搖曳,船夫們還未反應過來,些許接近船頭的船夫卻已跌入水中,眾人這才發現,那海浪之中竟是突然飛出一條小舟,正撞在大船底部,而更令人顫栗的是,自那小舟之上突然躍出幾道黑影,各個身手不凡,躍入甲板之上便開始了毫無征兆的殺戮。
一時間三艘貨船紛紛停滯,自甲板到船艙,已然血流成河,尋常船夫哪里是這群黑影一合之敵,黑衣之人各個殺伐果決,言語之間卻似是並非中原之人。
“你們、你們是倭寇?”有那將死之人顫栗喚出,可黑衣人卻是無人應答,長刃落下,不留活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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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月小姐,沉家有反應了。”素月書房之中,商承之輕飲一口香茗,旋即便說出來意。
“嗯,此事我已知曉,前往福州的三艘貨船遭遇倭寇,盡皆遇難。”素月緩緩點頭,神色之間卻是有些不安。
“倭寇?這,素月小姐怎知是倭寇?”商承之自問是第一時間得知消息便趕了過來,卻未曾想到素月所知不但比他快,反而更為詳盡。
“嗯,行船遇難之時,已有人將情報送出,這伙倭寇不到二十人,各個武藝高強,若我所料不差,這便是那伙深藏在歷王府內的東瀛忍者。”
“歷王?”商承之驚疑道:“素聞歷王不學無術,當今聖上登基之時,他曾與淮南杜伏勇勾結,幸得煙波樓出手平息,此賊還敢包藏禍心?”
素月輕輕蓋上茶盞,冷靜道:“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這歷王若是無人指引也還罷了,只要身後有人煽風點火,此賊必受人驅使,據我所知,他身後的人,除了沉瓊,還有那摩尼教。”
“沉家、歷王、摩尼教,”商承之喃喃念道:“摩尼教高手如雲,沉家又是家財萬貫,如今借了他歷王的身份,若是成了氣候,倒是不可小覷。”
素月微微點頭:“只怕還不止如此。”
“哦?小姐何意?”商承之頷首問道。
“壽春糧草接連兩次被劫,除了需要武功高強的部下,更需要的是在朝中有著一定地位的官員指引。”
“南明初立,國勢大好,究竟是何人如此大膽,竟敢逆天而行。”商承之憤慨道:“素月小姐不先叫人拿了歷王,莫非是想引出他們背後之人?”
素月稍稍點頭:“南明初立,朝局不穩,若有人想趁此時機行風作亂,必定不是單打獨斗,其人能探知糧草路线,想必身居要職,待到時機成熟,此子必定振臂一呼,屆時這南明暗中激流之勢力必將盡數浮出水面,屆時一舉殲之,才是上策。”
商承之聽得素月此言,登時嘆道:“素月小姐胸有韜略,承之不及也。”
素月繼續道:“此事本是機密,說與你聽卻也是為了讓你商家安心,既然沉家動用了些這些手段,那近段時日你便減少漕運規模,並且放出風聲,就說這海盜便是沉家的手筆,先前沉家為了撐住局面,開始加力扶持漕運以外的生意,而這其他生意,有我‘月字號’的扶持,不虛一月,便可將它連根拔起,如此一來,他沉家重整漕運便可說他真與倭寇勾結,如若他不顧漕運,那邊讓他好生與‘月字號’斗上一斗。”
“承之受教了。”商承之連忙點頭,心中卻也有些歡喜,談過了正事,商承之卻不急著走出,卻是稍稍向著素月一拜:“素月小姐,商家承蒙此次素月小姐栽培,能得以從昔日的一介馬商順利南下做到如今地步,實在感恩不盡,承之知尋常物事決不能入小姐法眼,特命能工巧匠花了一年時間才做出這柄寶琴,今日特來將它獻予小姐,還望小姐莫要嫌棄。”
素月微微一笑,滿心好奇的望著門口,果見兩名商家仆從自門外小心翼翼端來一只錦盒,二人入得書房,將那錦盒置於素月案上,這錦盒精致典雅,其表里還沾有一層香料,一時間整座書房都飄散起一絲清新之氣,素月緩緩打開錦盒,卻見那盒中乘放著一架贊新的古琴,素月頓時眼前一亮,雙手竟是忍不住在那古琴之上輕輕撫摸,好半晌才放手道:“商公子好大的手筆,單是這琴身的杉木和琴面的桐木,加起來都有上千年的底子了,這琴……”素月突然一愣:“十弦琴?”
原來那尋常古琴均是只有七弦,可商承之此番獻寶,卻是好端端的獻出一具十弦琴,著實讓素月有些錯愕。
“正是!”商承之難得有機會在素月面前賣弄,當下大是興奮,緩步上前道:“制琴之人五年前曾遠赴西洋,據說西洋琴琴弦足有二百余根,制作極為繁雜,但卻聲聲精准,別具一格,而觀我中原之琴,雖是僅僅七弦,但卻能變化萬千,較之西洋琴更顯技藝,故而此匠師將二者所長相結,便將西洋琴中最為重要的三道單聲劃入此琴之中,特地做出了這柄‘拾月’。”
“拾月?”素月嘴上稍稍念叨著這一名字,心中哪里還有不明之意,當下微微搖頭道:“素月也曾聞聽過西洋之琴,卻也覺得比不過我中原,故而也未多涉獵,此師能將二者融合,卻是值得欽佩。”
“自古寶劍贈英雄,今日承之便將這‘拾月’獻予素月小姐。”商承之雙手微躬,輕手挑起錦盒,身子稍稍一彎,滿是誠懇的將寶琴取出,奉於手上,遞至素月近前。
素月也不推拒,眉眼之中略帶笑意:“商公子如此厚禮,素月倒是不知該如何報答?”
商承之連道:“承之絕不敢圖小姐報答,此番獻禮,也是感念小姐對我商家提攜。”
素月伸出纖手,輕輕在那琴弦之上一挑,“叮嚀”一聲輕響,卻是清澈動人,素月稍稍點頭:“既是如此,素月便卻之不恭了,為表謝意,素月便為商公子奏上一曲如何?”
商承之不住點頭道:“能親耳聽聞素月小姐仙音,承之自是三生有幸。”
旋即二人屏退左右,只余著兩人相對而立,素月鋪開“拾月”琴,素手輕提,腦中一陣尋思,突然靈光一顯,素月心中已有計較,“叮”的一聲,仙音開幕。
早春時節,萬物酥潤,一道淺溪,一樽石橋,春雨盎然,卻是難得一見的美景,這是商承之所見到的畫面,伴隨著素月的琴音響起,商承之不知不覺已然沉醉其中,石橋之下,一對俊秀男女正相互扶持而立,二人同撐一傘,雖未摟靠在一起,可從那二人神色之中卻也能看出二人彼此愛慕,羞怯懵懂,卻又滿是憧憬,那男子面色沉靜,舉止氣度均有貴族氣息,可此刻與心愛女子相視而立,卻又傲氣盡斂,只剩下愛慕與折服,那女子天姿國色,神色氣度已遠非常人可比,一身素衣絲毫不失靜雅,雙眼溫柔平和,卻又閃爍著智慧的亮光。
商承之不由有些沮喪,難怪素月小姐心中一直住著這樣一名男子,也只有這樣的男子,才配得上素月小姐罷。
素月為琴所引,一時倒是融情於其中,稍稍抬首之間才覺商承之面色異樣,這才反應過來,微微笑道:“素月一時感傷,讓商公子見笑了。”
商承之連忙起身回禮:“承之能聞此仙音乃是生平樂事,哪里敢妄加評議,今日天色已不早了,承之便先回去處理商沉兩家之事。”
素月卻也不便再留,旋即緩緩點頭,望著商承之走出房門,好半晌才回過神來,將案上“拾月”輕輕抱起,緩步朝著後院琴房走去。
還未靠近琴房,便已能聞得琴房之中飄搖而出的悠揚琴音,素月聽這琴聲歡快靈動,心中不由一陣舒心,輕聲邁步而入。
“素月姐姐。”蕭念停下彈奏,當即站了起來,笑容洋溢,全無昔日的悲苦之色。
“來,姐姐今日尋了一柄好琴,你我二人共奏一曲如何?”
“好啊好啊,”蕭念自是歡喜得緊,朝著素月那柄寶琴稍稍打量:“咦,素月姐姐,這是什麼琴,為何會有九根弦?”
“我一會兒再教你用這琴……”素月將“拾月”置於案上,腦中不由浮現起適才在商承之跟前臨時所譜之樂,不由悵然道:“念兒,今日這一曲,咱們來念一念故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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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大人,如今這樣下去可不是辦法啊!”
南京督府內宅今日可是賓客雲集,朝中三品以上的大員今日可都算是齊聚在此,甚至連那三品以下的人物也有不少到場,群臣坐定,那吏部尚書李庭元便率先呼喊起來。
孫傳旻有從龍之功,比之北方諸臣先入為主成為朝中頂梁,昔日的右相殉難,左相隱退,如今朝中除了內相,便以這南京總督威望權勢最大,而慕竹雖是位高權重,但終究是一女子,又好比天子一般高高在上,整日除了處理政務便在煙波府中教導天子,群臣莫不敢親近,反而這位孫傳旻待人親厚,人脈寬廣,故而百官便奉他為首,凡事來尋他做個主見。
這李庭元日子自是不太好過,他原是吳家的人,昔日吳廉不學無術,是他為吳廉撐住了吏部諸事,後來吳嵩隱退,吳廉遭罷免,李庭元便名正言順的接任起吏部尚書一職,可這樣一來便難免得罪了吳家上下,加上吏部如今早已不是吳廉時期的吏部,如今吏部大小事務卻要聽從那煙波樓素月的命令,這叫他這吏部尚書形同虛設,如今朝中只知素月而不知有他,更遑論他手下還有一位年輕有為自己又得罪不起的吳越吳侍郎,李庭元躊躇之下只得再度依附在吳府門下,此次聚集百官特來向孫傳旻訴苦。
“孫大人,如今陛下已離京近月有余,前方戰事不祥,這南京城可謂是風雨飄搖啊,這煙波樓平日任性胡來也就罷了,如今慫恿天子離京,自己卻在朝中大權獨攬,此乃篡權之兆啊。”
“篡權!”李庭元字字如刀,尤以這“篡權”二字咬得極重,即便是孫傳旻一向老成持重,也難免心中一為之一顫。
“煙波樓自撫政以來,一向僭越禮制,先有內相強收天子為徒,再有以‘閉關’為名將天子軟禁在煙波府中近半月不止,素月驚雪各掌兵、財二權,權勢已然滔天,若是煙波樓無異心便罷,一旦其生出異心,必是滅頂之災啊。”李庭元身後出列的是禮部尚書王倫,這王倫處境卻與李庭元有著相似之處,昔日燕京之時,禮部尚書慕容巡是何等威風,那時的禮部已列六部前三,慕容巡更是憑借自己太傅之位,儼然立於六部尚書之首,可如今到了南明,當朝內相視禮法如無物,一介女子之身兼任天子恩師與內相之職,素月驚雪均是務實之人亦是守禮甚少,倒讓這新上任的禮部尚書王倫威望日減,隱隱已退至六部之末,今番前來,自是要隨著李庭元好好的哭訴一番煙波樓的危害。
“這?”孫傳旻聽罷這二人之言,心中甚是苦惱,只能道:“諸公、諸公之意孫某也明白,只是煙波樓本是我朝太祖之時留下的一脈奇人,流傳至今也本是江湖人士,如今樓主葉清瀾體恤我南明孤苦,扶大廈之將傾,也算是一代忠良,諸君切莫妄自菲薄。”
“煙波樓有功於我朝自是不假,但我南明開朝以來,對這煙波樓卻是大肆褒獎,煙波樓三人出政,一人內相,二人分管兵、財大權,如此挾天子以令諸侯,即便是她昔日沒有異心,也難保今日沒有,即便是今日亦沒有,也難保他日沒有,國運延綿,豈容旁人掌控。”王倫出身禮部,所述之詞倒是有條有理,一時又將孫傳旻的嘴給堵了下來。
孫傳旻心中頗為不耐,輕哼一聲道:“那依爾等之見,要如何應對?”
“如今內相挾天子遠征江北,煙波府中僅剩素月一人,這朝中百官皆以總督大人馬首是瞻,南京守備將軍游千里是大人的門生,那禁軍統領龐青歷來也不涉朝政,如若總督大人首肯,我等百官便於這行宮之前跪立,齊奏那煙波樓之逆行,屆時總督大人命游將軍出兵擒拿,即便是那素月武藝高強,也可一舉擒之。”
孫傳旻搖頭道:“煙波樓雖有逾越之舉,但卻無禍國之實,莫說我不會答應,就算老夫真的答應,那素月據說也是武藝驚人,況且,諸君莫要忘了,煙波樓手中豈能沒有倚仗,諸君可還曾記得,昔日鬼方大軍破城之時,素月率領的那只精銳?”
“嘶!”眾臣輕嘶一聲,當即有人想了起來“可是聖上所賜名的‘斬鬼’?”
“此軍本是由韓顯所領,經雁門、大同、燕京,死戰之下而得以幸存的精銳,鬼方入城之時,素月便帶著這群精銳痛擊敵酋,這才將其逼至那紫金山上的‘飲血’伏擊之地,而經此一役,這支軍馬卻是再未現身,老夫一直有所留意,但一直未發現其蹤影。”孫傳旻雖是說得輕巧,但無形之中卻是讓眾人聽出了些許端倪,這孫傳旻看似老道穩重,實則對煙波樓也是提防已久。
“既然總督大人有所提防,那我等也就放心許多,鋤奸之事我們還需從長計議,當務之急,卻是要找出素月所控的這支精銳。”
眾臣計議已定,倒也不便多多逗留,紛紛起身作別便三五成群的出了這總督府,孫傳旻雖是有心提防煙波樓,可終究也覺著煙波樓並非禍國之因,心中實不願與其為敵,群臣散罷便獨自一人冥思起來。
督府門口,各部官員盡皆回返,一位年歲頗大的白須之臣稍稍朝著同僚看了幾眼,便一頭向著督府角落的胡同行去,剛至轉角,便見吳越正好整以暇的靠在牆上,看似已等待他多時了。
“吳少爺,今日進行的還算順利,有李、王二位大人為首,已然動搖了總督的心思,只不過因顧慮著驚雪手中的那支‘斬鬼’,這才沒有具體做出決斷,但諸公已然齊心,相信用不了多久便會尋出那支‘斬鬼’來。”
“齊心?”吳越輕蔑一笑:“蔡大人,你看看,那是誰?”
這蔡姓老臣順著吳越目光探望而去,卻見著那工部尚書畢元望正如先前他的模樣,在那府門之外逡巡許久,這才向著行宮方向走去。
蔡姓老臣當即問道:“奇怪,那畢尚書的府邸在西街,為何他要往東而行,看那方向,莫非……”
“蔡大人,看來今晚你刑部是要接到了大案子了,蔡大人還是早些回去歇息一二,莫到時候操勞過度而誤了身子。”吳越邪魅一笑,旋即朝著身後緩緩行去,蔡大人稍稍望著吳越背影,可奇怪的是明明吳越還未走多久,可轉瞬之間已然瞧不清吳越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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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部尚書畢元望慘死街頭!”
素月微微拾起‘月牙’所傳來的情報,不由得秀眉蹙起,心中有些憂慮起來。
“便在畢尚書出事當天,總督府百官雲集,似是在密謀什麼事情?”
“孫傳旻?”素月微微念道,卻又稍稍搖頭:“孫傳旻為人老成,斷不會行這冒險之事,李、王二人雖與我有隙但卻也沒有太過主見,蔡遜老兒掌管刑部,此事先看看他如何處理。”素月心中計較已定,便披上一件素襖,匆匆向著府外走去。
“盡快摸清楚那日密謀之事,畢元望向來勤勉,此次遇害,或許是針對我而來的。”素月邊走邊道,可諾大的煙波府後宅此刻卻是一個人都無,也不知她在與何人言語。
府門口早已配備好了車馬,畢元望無論如何與她有舊,素月不得不前去探望一番,臨至馬車跟前,素月卻是又想起什麼似的,向著內宅喚道:“這幾日多替我照看一下商公子,如今形勢險峻,還是小心一些比較好。”門衛馬夫見素月此言卻是有些摸不著頭腦,紛紛向著內戰張望,卻是不見內宅之中有人應聲,心中驚疑卻又不知何故。
見素月已然上車,便不再多想,駕著車馬向畢府前行。
畢府之中滿是白襟,諸多同僚已然到場探望,堂中妻兒早已泣不成聲,這畢元望年輕有為,是這朝中六部之中最得內相慕竹欣賞的人,素月改革朝政,便以工部為首,先是造農器、修水車,其後便是改善兵裝,廣築行船,這一步一步走來,畢元望早已對這煙波樓兩位神女推崇備至,今日見群臣密謀,不由動了心思,正欲回身便向素月通報此事,卻不料半路便慘遭毒手。
素月禮數周全,款款步入靈堂之上,接過侍從遞來的白巾系於手彎,微微躬身,朝著靈位拜了三拜,旋即朝著畢家妻兒輕聲道:“畢家娘子,還請節哀。”
那畢家娘子倒也是知書達理之輩,許是畢元望在家常提及素月之能,此刻見得素月,當即拜道:“婦孺之輩,當不得尊者掛念,家夫在世時常提起尊者才學淵博,是天下大才,今日家夫慘死街頭,冤情滔天,還望尊者為我夫做主啊!”
素月在朝中並無官職,卻借著煙波樓的名義權勢極大,故而畢家娘子只稱“尊者”。
素月微微點頭,也不推辭,緩步向著靈堂之上的棺木行去,因著畢元望之案情還未了結,故而此刻棺木並未合上,素月稍稍探頭便已然望見畢元望之屍身。
素月將手微微探入,便在屍身頭顱之上微微一按,一股凜冽之意便已傳入素月腦中,素月猛地縮回了手,滿臉的不可置信。
“可是發現了什麼?”身後的蔡尚書連忙靠近,此案干系重大,作為刑部尚書,蔡遜對這案情自是更多關注一些。
素月稍稍搖了搖頭,心中卻是五味雜陳,那屍骨之中的氣息她又如何辨別不出,那是她極為熟悉的殺氣,是只有三妹琴楓才有的劍氣,劍如寒霜,勢如狂風,難道,這是楓妹所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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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州,坐鎮於黃河以北,自壽春向北渡過黃河,便已進入徐州地界。
徐州城下煙塵滾滾,十萬大軍呼嘯而至,這路大軍既不穿北國甲胄,也不著南明軍衣,各個系著紅色頭巾,手中兵器雜亂無章,但每人的腰帶之上卻是系著一只竹筒。
“老師,為何他們人人都系這樣一只竹筒?”大軍列隊完畢,陣前錯開一條小道,蕭啟與葉清瀾御馬緩行,倒是頗為輕松自在。
葉清瀾微微一笑:“據我所知,孤峰將軍將‘蠱體融身’之術傳於南疆蠱兵,其意便在於將南疆兵民不通蠱術者練就一身強勁體魄,以蠱術作引,將那‘強魄’蠱蟲之力融於體內,這‘強魄’蠱蟲倒是有些特點,遇酒而興,故而這蠱兵人人善飲,這竹筒之中想必便是乘放的美酒罷。”
蕭啟驚異的點了點頭,只覺老師當真無所不曉,隨口問道:“老師可也懂蠱術?”
葉清瀾似是早知他會有此一問,笑道“幼時曾隨南宮叔父習得些皮毛而已。”
蕭啟連道:“老師謙虛了,南宮神女曾說‘子母蠱’是天下最為霸道的蠱蟲,南宮神女這些年間一直未能化解,可老師一曲洞簫便將其解開,要我說,老師的蠱術還在南宮神女之上呢。”
葉清瀾搖頭道:“迷離她這些年來一直受控於人,若是她潛下心來研究,未必不能解開這‘子母蠱’。”
蕭啟一時語塞,只得道:“老師說是便是吧,今日還是啟兒第一次帶兵,有老師在側,又有這十萬蠱兵,料想這徐州也堅持不了多久罷。”蕭啟邊說邊順著大軍朝著徐州城頭望去,徐州此刻城門緊閉,城樓之上也只站著些許守衛,全然不似有應戰之意。
葉清瀾見他此刻身披甲胄,面色肅穆,雖是有些俊朗挺拔,但神色之中也不乏緊張,不由覺著好笑,當即道:“我看,你今日是逞不了什麼威風了。”
“啊?”
“不但今日,自壽春向北,這一路州府,估計也無一人敢與你這聖龍天子相抗。”葉清瀾揶揄笑道:“你若是想逞威風,只能北上雁門,出了塞外與那草原上的殘余斗上一斗。”
“這?”蕭啟感嘆還未落音,便見一聲巨響,徐州城門轟然倒下,自城中緩緩行出一隊文士打扮官員,紛紛跪倒在城門之下,高呼:“恭迎大明天子!”
“恭迎大明天子!”一時間城上城下,無論軍馬盡皆跪倒,蕭啟所盼望的一場攻城之戰儼然成了他的歡迎儀式,蕭啟不由苦笑道:“老師當真料事如神。”
“壽春一戰塵埃落定,這些北朝州府經鬼方、李唐乃至蕭逸三代,哪里還有什麼忠貞之心,你是大明天子,不但名正言順,此刻更是帶甲十萬擁兵而來,此刻若是有人頑抗,那才是愚昧至極。”
“嘿嘿!”蕭啟一臉憨厚的摸了摸後腦勺,能兵不血刃的拿下徐州對他而言自是好事一樁,當下揮鞭策馬,行至萬軍之前,豪邁高呼:“入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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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至晨昏,商府書房,商承之只穿了件居家的小襖坐在案前,此等深夜他卻並未睡下,如今商家聲勢浩大,繁雜瑣碎之事也不計其數,商承之作為商家長子,如今也算得上半個家主,此刻自然是無心睡眠。
商承之本也是個文武雙全的富家子弟,只可惜天時不佳,鬼方南下,他商家的馬場自然難以幸免,如今搬到南京,有素月照料,商承之也便開始追隨父親學習些經商之道,一晃半年,如今的他已然是商家舉足輕重的少東家,此刻青燈在側,商承之一手支起賬簿一手快速的敲打著算珠,眼神在二者之間來回掃動,倒是熟練的緊。
一陣夜風襲來,商承之“噢”的一聲打了個哈欠,倒是有了幾分睡意,商承之稍稍放下賬簿,拾起案上的茶盞飲了一口,正要再拿著賬簿繼續之時,卻不由得在案上的那張宣紙上停留,那是他昨夜心血來潮之作,日日夜夜的魂牽夢繞,素月的身影早已在他心中深埋,商承之雖不是國手大師,但這畫中仙子倒是頗有幾分神韻,素衣輕盈,不施粉黛,但那畫中之人卻是猶如清泉一般動人,商承之也說不出素月究竟是哪里好看,但無論他將這畫紙擺放成何種角度,他都覺著畫中之人都是那般柔美,是了,若是不知素月小姐的學識,僅便是這畫中之姿也已將他迷得神魂顛倒,更何況這位素月仙子通商道,曉政事,善琴藝,喜茶飲,素月所做的每一樁事情,都是那般的嫻熟,既有男兒般的氣度,又不失女兒家的端莊,商承之微微閉眼,想念著與素月在一起的嫻靜時光,不由得嘴角一翹,別樣甜蜜滋味涌上心頭。
“好一個痴情種子。”商承之正想得出神,忽然一聲邪異之音自門外傳來,商承之立時警醒,冷聲道:“什麼人?”
冷風襲過,吹熄了案前殘燈,一道黑影自房梁之上躍出,手中利刃直指商承之而來。
商承之雖是懂些拳腳功夫,可哪里見過這般來勢洶涌之劍,身體本能的向後一翻,卻是因著身子坐在木椅之上不便動彈,一時之間慌了手腳被那木椅一絆倒,整個人都隨著木椅向後翻去,長劍破空,一劍便自木椅後心插入,只聽“咻咻”
幾聲,木屑飛舞,那長劍絲毫未有停歇之意,順著木椅刺開的劍眼,一路向前,直逼商承之正胸,而商承之經這一絆,全身自是痛疼無比,只能向後攀爬,而偏生這書案之後便是石牆,此刻長劍已至,商承之避無可避,只得閉緊雙眼,暗道“吾命休矣!”
“叮”的一聲劍吟,商承之未曾發覺身上有被利刃穿過的疼痛,他微微睜目,才發現不知何時這房中竟是又多出一位黑衣刺客,那人亦是手持長劍,正一點不差的將長劍抵在先前之人的劍刃之上,這才擋住了那致命一劍。
“哼!”先前之人冷哼一聲,當即撤回長劍,提劍橫掃,轉勢便向這黑影刺來,黑影卻是一言不發,一手提起商承之的手腕,向著房外狠狠一甩:“去碼頭!”
商承之猝不及防被甩至屋外,待他回過神來之時,卻已見著房中兩道黑影已然戰至一處,夜色朦朧,黑衣混淆,此刻已難辨別敵友,商承之耳邊回想起適才黑影所言,不由得面色微緊,當即朝著屋外奔去。
“轟隆”一聲,一道黑影自天而落,自屋檐之上摔下,帶起無數瓦礫塵埃,而另一人,卻是長劍在手,款款而落,長劍指著落敗之人臉上一劃,黑巾散落,卻是露出一副匪夷所思的面容。
“怎麼可能?”吳越不可置信的望著眼前的黑衣人,即便是他機敏無雙,卻也難以想象此情此景。
而便在他錯愕之時,那黑衣人卻是陡然起身,趁著吳越不備一劍挺來,可吳越終究是有了蒼生妒與琴楓的高深修為,有著紫衣劍神對劍的敏感,那長劍還未靠近便已然令他心有所覺,旋即迅速收起多余心思,虛身一晃,手中長劍反手一刺,卻是自那黑影胸前刺入,吳越微微收住劍勢,正要向著商承之逃竄方向追趕,卻不料那黑影竟是又一次的爬起身來,雖是行動比起先前有些滯緩,可那胸襟之上未有一絲血漬,著實令吳越為之一震。
吳越見他不似等閒,當即打起十二分心神,雙腳一躍而起,長劍翻飛,每一劍都是紫光閃爍,比起昔日紫衣劍之神韻竟是不遑多讓。
“轟”的一聲,黑衣人終是力有不逮,全身不知起了多少道劍傷,可終究未流出一絲鮮血,隨著吳越一聲“破”吼,劍吟呼嘯,這黑衣人竟是自體內自行炸裂開來,一時之間石屑飛舞,全無半點血肉之氣。
吳越在那漫天石屑之中拾起那張精致人皮,這才恍然道:“想不到這世上竟有如此高明的傀儡,素月啊素月,你到底還能帶給我多少驚喜。”
吳越了結了這具傀儡,倒也未做停歇,重新帶起面紗,飛也似的朝著商承之逃跑的方向追去,商家乃素月身後的一道支撐,朝中畢元望已死,若是商家有個好歹,那素月,便真的成了孤家寡人了。
吳越瞬步於南京城各處屋檐之上,輕功比起幾年前在燕京做“落花公子”之時不知道強了多少,夜空星辰便在身側擦肩,地上燈火亦是轉瞬即逝,商府靠近東城碼頭,較城中的煙波府相去甚遠,失了這傀儡人的庇護,又無素月支援,吳越心中清楚,若無意外,商承之必死無疑。
商承之已然跑得氣喘吁吁,不禁回過頭來向著身後一望,卻見那黑影已然追至,商承之不由一陣顫栗,當即向著碼頭瘋狂奔跑起來,而吳越,卻是不再與他多言,此刻靠近碼頭人多眼雜,他倒是心生一計,將那長劍向後一擲,卻是自背上抽出另一柄劍,這劍一身幽紫之色,渾身散發著冰冷氣息,吳越紫衣在手,卻是要學著那琴楓模樣,自天而降,一劍西來。
“救我!救我!”商承之感受到了身後的凜冽殺氣,見著碼頭近在眼前,當即放聲呼喊起來。
“放箭!”正當紫衣劍劃破長空,即將刺入商承之背心之時,卻不知何人在碼頭之處一聲冷斥,一輪箭雨鋪天而來,吳越連忙收回劍勢,幾個旋回才堪堪擋住箭雨,忽然,碼頭之上火光四起,船夫走卒盡皆站起身來,手中各執兵刃,均是用警惕的目光看著吳越。
“原來如此!”吳越瞧這陣勢登時明白過來,那號稱“斬鬼”的精銳為何怎麼查都查不出蹤影,原來素月竟是將它藏在這不起眼的碼頭之內,有商家做後台,又能外出跑船掩人耳目,卻是叫人不易察覺。
“今日所獲著實不小,便先饒你一命!”吳越心中盤算著這碼頭情形,見那四周涌來的火光數目,這支“斬鬼”一如當日“飲血”一般約莫三千人,自己此刻若是蠻上,未必能全身而退,吳越暗自計議,旋即一個拂袖轉身,朝著遠方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