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101章 淺淺的異香
胡瀅披麻戴孝跟著宦官海濤來到干清宮,到了先帝靈前先跪拜哭了一通。
海濤只好等著他。
這麼醞釀了一番感情,在哭腔的驅使下硬生生逼出幾滴眼淚,把老眼也整得紅通通的,然後才去見太子朱瞻基。
果然朱瞻基一見他神色悲傷眼睛發紅就先問了一句,聽了緣由朱瞻基也哀嘆了一聲,但聽在胡瀅耳里卻是一種贊許。
其實洪熙帝朱高熾死了,胡瀅根本找不到什麼悲痛的感覺。
洪熙帝在位那會兒,胡瀅直接從中樞要員成了南京國子監祭酒,完全被排斥在中心以外,叫他如何悲?
暖閣內除了幾個內侍,大太監王狗兒已經走了。
這時朱瞻基把海濤以外的幾個內侍也屏退,便問及正事:“在南京時,有一次你說太宗駕崩時,你在靈帳里聞到過一股香味,當時沒有細談,我忽然想起這事兒來,想問問你怎麼回事。”
“是。”
胡瀅急忙應了一聲,然後沉默了一會兒才說,“前年老臣派人在揚州暗查亂黨時得到了一些线索,當時負責此事的人便是采訪使張平安,老臣順藤查下去,後來派人到了巫山。由於行事倉促沒能抓到有用的亂黨,卻搜出了一些蛛絲馬跡,其中就有一種灰色粉末形似草木灰,不過這種東西的氣味很特別,散發出奇異而淡的香味。此後老臣還未深究,就隱隱聞悉太宗在北征途中可能發生了什麼事,急忙北上面聖……可是老臣晚了一步……”說著說著胡瀅便哽咽起來。
胡瀅在永樂朝為官一二十年,和永樂帝的君臣感情還是很深的。朱瞻基道:“你繼續說完。”
“當時老臣提出想見太宗最後一面,便被准許進入靈帳拜靈,不料在帳內忽然聞到了一種氣味……”胡瀅的臉色一變。
朱瞻基也好像代入其境了,心里幾乎已明白是怎麼回事,卻忍不住急忙追問:“什麼氣味?”
胡瀅這才正色道:“正是那種‘草木灰’的異香!”
“皇祖父從未去過巫山,身邊的大臣親侍也沒人去過吧……這種東西只有巫山縣才有?”朱瞻基臉色凝重道。
胡瀅道:“其它地方是否有這種東西老臣不敢絕對斷言,但老臣活了幾十年確是第一次聞到那種氣味。”
“那灰粉你可還有保存?”
胡瀅仿佛早有准備,或許是海濤去傳旨時給他透露的傳召事由,當場就從懷里掏出一個小木盒進獻上去。
朱瞻基瞪目看著御案上的盒子,片刻後便伸手拿起來打開盒蓋。
海濤見狀忙進言道:“這玩意乃不祥之物,殿下小心。”
言下之意是可能有毒!
“理應無礙,胡瀅不是聞過麼,當初皇祖父的靈帳內應該也不只一人聞過。”
朱瞻基說罷,便要打開盒子去聞。
海濤忙上前道:“讓奴婢來吧。”
得到了朱瞻基的首肯,海濤便小心翼翼地托住木盒,輕輕靠近朱瞻基的面前,然後用手微微扇了扇。
朱瞻基眉頭一皺:“沒氣味,拿近一些。”
海濤依言向前伸了一截,在空中扇手的動作也更加急促。
這時朱瞻基才隱隱聞到了一絲氣味,果然非常淡幾乎能忽略不計;如若不是專門注意它,肯定是無法察覺的。
但沉下心來仔細聞,果然發覺那淡淡的氣味很特別,恍若香味。
朱瞻基的臉色頓時陰晴不定,隱隱更有殺氣。
生在這個時代的皇帝,他理應做好一個文治守成之君,也正是准備這樣做的;但同時他身上又留著高祖太宗的血液,後天也受過太宗的極大影響。
所以他骨子里並不是一個軟弱的人。
不過這件事也不一定是真的。
東西是胡瀅的手下從巫山帶回來的或許不假,但怎麼能證明當時太宗的靈帳內有這股氣味?
當初在靈帳里聞到了這股氣味的人只有胡瀅,黑白單憑他一個人說,所以是無法斷定的。
只是有些事無須證實和斷定,光是一個猜疑就很有用了;或許那些無法證明的猜疑更加嚴重、更加會在人的心頭揮之不去……
皇祖父是被人害死的!?
掩蓋在長袖中的朱瞻基的手已經握緊了拳頭。
他轉頭對海濤說道:“殉葬的妃子中不是有個王美人還活著?盡快找個御醫給她診脈,確定後就關起來。把這盒東西暗里放在她的房間。”
“奴婢遵旨。”海濤躬身道。
朱瞻基想了想說道:“此時沒能查實,暫時不要泄露出去,免使人心惶惶。”
海濤再次應允,胡瀅也拜道:“老臣遵旨。”
朱瞻基遂抬起袖子輕輕一揮,倆人行了跪拜禮,便退著出了暖閣。
海濤急著就傳御醫為王美人確診,不出所料御醫一口咬定不可能有身孕。
海濤又查了侍寢的記錄,這個王美人應該還是個處子,如果她真的懷孕了更嚴重,死的可能不止她一個人、甚至可能不是死個幾十人能了事的,皇宮大內,奸人是怎麼混進來把後妃肚子搞大的,事關國本不扯出一大群人不能解決問題。
太監海濤的干勁很足,辦事非常快,因為這事兒他已經參悟了另一層門道。
眼前的事一目了然,那就是太宗朱棣可能是被人毒死的,毒物就是那盒子灰粉一樣的東西,可能形似慢性毒物、需要長期接觸才能毒發。
疑點就是當時朱棣身邊不是官居一二品的朝廷大將或軍中威信極高的公侯武將,就是親信的內侍,是誰干的這事兒?
相比之下,文武大員雖然常常出入皇帝中軍大帳機會卻很少,反而那些親信的內侍更方便干這事兒。
當時永樂帝北征帶著在身邊的大宦官就包括王狗兒!
王狗兒那時候很得寵,嫌疑怕是最大。
這就是為什麼海濤忙得歡天喜地的原因了,他心道:咱家不把你往死里整!
王美人當然一定會死,死法也被安排好了,要在房里死得不明不白毫無跡象。
如果那盒子草木灰不見效,海濤可以另找代替品。
當然代替品的事可以預先准備准備,一開始不用:首先人是有好奇心的,海濤也不例外,他自個也想明白那玩意是不是真的有毒、永樂爺是不是真的被人害死的;其次要把“代替品”弄進宮里來本身風險就很大,哪怕他海濤權勢越來越重,進出宮也要遵守很多規矩,弄毒物進宮要冒很大的險,極可能偷雞不成蝕把米把自個也玩進去了。
干這種陰損的事,海濤誰也信不過,身邊叫他祖宗干爹的宦官也不信,到了那一步他打算自己獨自實施。
……
其實王狗兒也不是省油的燈。
此人雖然頭發花白歲數也不年輕了,卻生得皮膚白淨面目清秀,加上身材比較瘦腰細,要是換身婦人的衣裳把頭發染一下說不定能裝成個女的;外貌如此,心也是如婦人一般細。
王美人剛被關起來,他就察覺到異常了。
一問就知道那王美人並沒懷孕,那麼按理就應該馬上吊死和其它嬪妃一起准備殉葬,為什麼又被關起來了,這不奇怪?
王狗兒便找來了自己的干兒子王振和他商量這事兒,並吩咐王振暗中瞧瞧情況。
他的干兒子王振盯了兩天沒太大的收獲,事情很密除了當時在暖閣的三個人就沒人知道內情。
不過王振也沒空手而回,積極在干爹面前出謀劃策,這廝本身就是秀才出身,肚子里有墨水要不是時運不好本身就有當師爺的才能。
王振在狗兒面前頭頭是道地說:“兒子查清楚了,兩天前海公公、胡瀅和殿下三人在暖閣里談事兒,海公公出來後就急著找御醫把脈,然後就立刻把王美人關起來。也就是說明此事若有玄虛,有三個人參與,胡瀅是外臣不會平白無故和干爹過不去,只有海公公……”
他說著賊眉鼠眼地左右瞧瞧,然後才把嘴湊近了低聲說道:“殿下有意讓干爹做司禮監章印,海濤面上點頭哈腰、背地里指不定揣著啥心。此人雖說也在干爹手下,可哪能和兒子們一個心?所以兒子估摸著他這回不定在暗地搗鼓什麼,咱們可得防著點。”
“王美人是將死之人,海濤能在她身上做什麼文章?”王狗兒皺著眉頭踱了幾步,“又有胡瀅在場,是不是……”
王狗兒忽然好像想起了什麼,忙沉聲道:“我給你調個差事,一定要叫你的人盯緊海濤進出宮門,每次都要按規矩給咱家仔細搜!別怕得罪他,只要咱家一天沒倒,誰敢動你們也得問一句咱家點頭不點頭!”
“是,干爹。兒子還怕得罪海濤?只要干爹認兒子就心滿意足了,當初要不是您,兒子指不定餓死街頭給狗吃了。”
王振一副掏心挖肺的樣子說。
王狗兒又道:“還有你那個同鄉張寧,以前在胡瀅手下干過,肯定知道不少事。你找機會再問問他,前年太宗駕崩時,他急著北上面聖究竟是為了什麼事!若是他真的不清楚,和胡瀅的關系不錯,想法讓他探探口風……另外海濤在太子面前讒言,拿上回那份彈劾折子說事兒,你也告訴張寧。讓他清楚利害關系,不然海濤在宮里頭說他壞話,他只有白白讓人陷害的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