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十月,入秋,天氣微涼。
下午四點,學校在多媒體演播室召開宣傳會。
幾百平的演播室內,燈光交錯,人頭攢動,嘈雜中,講台上巨大的投影幕播放著紀錄宣傳片,內容基本是講這位陳隊長怎麼怎麼出色,講台外角還擺著一張落地海報,上面的女警英姿颯爽,卓爾不凡。
我作為校學生會宣傳部長,坐在第一排,旁邊是一些同事。為了這次宣傳我們緊急趕工了一天一夜,每個人的神情都有些倦怠。
這次宣傳仍由副部長主持,我因個人原因,行動不便,主持一事我從來不管。
“尊敬的各位領導、各位來賓、各位老師、各位同學,感謝百忙中抽空參加這次秋季安全宣傳會,我是校學生會宣傳副部長……”
“那麼,下面有請我們此次宣傳的主講人,市公安局刑偵大隊陳丹煙隊長,大家掌聲歡迎!”
一陣雷鳴般的掌聲後,台側入口出現一道身影。
來人是位女士,一身警服筆挺高挑,腳上是利落的短高跟,步伐不大,卻十分輕快,一眨眼就來到台上。
副部長對陳丹煙做了個“請”,把話筒交給了她,快步走下台。
講台比較矮,考慮到此次會議較長,我們給安排的,這樣待會我媽就可以邊坐邊講,不過其實也就是我一個人的主意。
是的,我媽。
台上這位容顏冷冽,打扮干練,渾身上下透著強大氣場的女人,是我媽,陳丹煙。
“感謝諸位百忙中抽空蒞臨本次安全演講,我是市公安局刑偵大隊長陳丹煙。進入秋季,冷的不止是天氣,還有不法分子們的心。最近潛藏在市內各個角落的不法分子又有躁動之心,昨天上午八點十分,我們接到消息稱市中心夜店鳳凰樓包廂中出現一具女屍,我們前去查看,死者為貴校刑偵專業17級2 班的學生林茹,經檢測發現林茹在死前服用了大量『神仙散』,這是一種江南市內特別流行的新型毒品。經調查我們初步懷疑這起事件是他殺,但具體細節需要等待進一步調查。”
“今日占用大家寶貴時間開這次會,就是想跟大家普及一些安全知識,以保護大家在今後生活中的人身安全……”
演講時的母親,神情專注和冷峻,那英挺的一字眉總是微微皺著,瓊鼻下的豐潤紅唇不停地翕張,吐出一個個清晰利落的字眼。
不得不說,母親是位出色的演講者,感染力極強。
我不確定她一個查案子的女警是怎麼鍛煉的口才。
聽她在台上繪聲繪色講著,即便我是知情人,早就過了震驚期,還是被她帶入她所渲染的氛圍當中。
林茹我認識,是我的同班同學,我倆關系不錯,前天還在討論一件刑偵案例,沒想到隔天就傳來她的死訊。講來不免唏噓。
“……尤其是女孩子,平常想放松,盡量別去酒吧、夜店,如果去了,請盡量結伴而行,最重要的是,不要喝陌生人遞來的東西,往往威脅你們人身安全的禍首就藏在其中。不要一個人走夜路,尤其那種小巷。”
期間母親放了一個幻燈片,上面羅列了許多注意事項,從生活、學習、工作各方面上對可能的人身危險進行了講解。
雖然我因職位經常接觸,但座談會這種形式主義向來是我所厭惡的東西,僵硬、丑陋、空泛。
可母親不同,從在場之人的狀態就可看出。
沒人睡覺,沒人走神。
甚至乎比平常上課、上班還專注。
我能感受到她對這場演講做了精心的籌備,對廣大學生、老師的人身安全發自內心地在乎。
而我自己也真的聽進去了。
講得口干了,她會暫停一下,喝口水。期間水喝完了,我挺想給她拿一瓶的,但我行動不便,還是交給了副部長。
聽母親的演講算是一種享受,這不單指她的專業度,雖然她的警服和氣質總是吸引了人們大部分的注意,但美人的美,不管怎樣總能找到一種方式滲透進人們的心里。
可以說是古典東方標准的瓜子臉,下巴尖俏得讓我有些心癢癢,丹鳳眼內勾外翹,開合間英氣逼人,瓊鼻小巧多肉,微微翹起,呼吸間鼻翼一翕一張的,我不禁懷疑被母親吸進身體呼出來的空氣,是不是都是香的。
事實是的,作為常年和母親一起生活的我,清楚地知道母親就是那種香美人,不止談吐呼吸間的幽蘭,包括她的體香,總是馥郁得撲鼻,這種香氣尤其在她每次健身完後更是一發不可收拾,只要稍稍靠近她身邊吸一口,那股荷爾蒙就仿佛要順著你的鼻腔進入你的身體似的。
人們所說的行走的荷爾蒙,我想指的就是母親吧。
包括她的房間,辦公室,一切她待過的地方,只要有她在,那股子幽蘭很快就會蔓延整個室內。
對此我可以搬出我的同學作為證人,母親常給我送飯,每次離開,只要身邊有同學,幾乎馬上都會跟我說她身上好香啊。
五點,演講准時結束,我竟有些意猶未盡,我想周圍這些人想法也和我一樣。某幾個一副悵然若失的樣子。
我們全體起立鼓掌,對這位百忙中抽空給我們做宣傳的美麗警花致謝。
等我們掌聲消停後,母親起身道,“此次宣傳到這里就結束了,雖然我講了很多,但一定還有遺漏的地方,這需要各位今後自己注意,總之,生命只有一次,千萬不要拿它開玩笑。最後,很抱歉占用各位時間,如果沒什麼事,各位可以陸續退場了。”
她話說完沒多久,就有幾個狂熱“粉絲”衝上台去,要跟她合影,或者問東問西,全是些跟此次宣傳無關的事情。
母親微笑和他們合影,這個拍完換下個,莫名有種櫥窗里的模特的感覺。
看得出她很想結束這種狀態,她是一個很務實的人,不喜歡把時間花在沒用的事上。
在她眼里,不能把案子辦好,不能把學習搞好,包括不能把錢賺到,這一系列的事,都該被過濾。
我靜靜坐在位置上等著,母親身高一米六八,加上腳上的短高跟,只怕一米七二是有了,此刻被人群包圍,不免有種鶴立雞群的感覺。
找她扯淡的人絡繹不絕,這個剛下,那邊又來兩個,越到後面越幾乎將她淹沒,我在台下都快看不到她了。
最後還是靠著兩名警員解圍,才脫身出來。
下台時,她目光在台下搜索著,然後定格在我身上,衝出口昂了昂下巴,我點點頭。
剩下的就是打掃會場,我當了甩手掌櫃,這種事也不是一次兩次,我是個“病人”,又是部長,所以沒什麼事。
杵著拐杖來到廳外,便有兩名警察上來扶我。
我這個刑偵隊長兒子的身份在警局人盡皆知。
他們都知道我前幾年才做了手術,站了起來。
雖然恢復了幾年,但還是離不開拐杖。
路上,不少警察和我打招呼,“小遠好。”還有一些學生會的同事。
和母親在拐角見面,周圍人很多,所以我沒叫媽。
雖然班上不少同學清楚我的身份,但同事、其他班同學等大部分人對此並不知情。
母親強調過生活中盡量別透露她的身份,給我送飯算是迫不得已,一是警局食堂的盒飯只要四塊,二則是我那個混蛋老爸靠不住。
她在歹徒那就是眼中釘,擔心我成為歹徒報復她的工具。
“事忙完了?”她看著我說。
“嗯,就交給他們收場了。”我身高一米八三,即便她穿著短高跟,我還是比她高出將近一個頭來,所以跟她說話不必抬著頭。
“那走吧,去吃飯。”很自然地挽上了我的胳膊。
感受著兩條細胳膊送來的助力,我心里一暖。
十月的校園略帶蕭瑟,校道上楓葉遍地,氣溫漸低,但女孩子們搖晃的裙擺還是深入人心。
只不過為了御寒,裙擺下還多了一雙雙各種顏色的褲襪。
據說這東西很保暖,勝過秋褲。
具體的我也不清楚,都是聽男同學說的,我也沒無聊到拿母親絲襪來做實驗的地步。
“最近上課怎麼樣?跟得上嗎?”母親轉頭說,一股幽蘭噴到我的臉上,讓我心神微微一蕩。
“沒問題啊。”我不由自主抹抹臉,嗅了一口,全是母親的香氣——貼得太近了。
“警察對案件的處理應當遵循什麼原則?”她面朝前方,悠悠拋出一個問題。
“實事求是,以事實為根據。”
“八大流程呢?”
“一,受理、登記,二,調查,三,傳喚……鑒定,八,處罰決定程序。”
她還想再問,我說,“好了,媽。”
“這就不耐煩了?”說著搗搗我。
“你問的這些都是死的。”
她哼了聲。
“實際和理論不一樣,你問我這個沒意義。”
“說什麼呢。理論不扎實,實踐怎麼會對?”
我聳聳肩。
“不過,考察過關。看來還是有好好聽課。”說完自己笑了一聲。
攤上這麼個媽,我能說什麼呢?
飯是在警局吃的,准確來說是飯堂。
一干黑藍制服的人群里摻了我這麼個“異類”,確實有些格格不入。
回去依然是坐的警車,母親公車私用早已是人盡皆知的事了。
但她的敬業以及警銜,讓人們也不敢當面叫板,何況只是一輛車。
說來母親也是奇葩,比她晚入行的,職位低的,都陸陸續續買了車,唯獨她還整天開著公車到處亂逛,油錢也是跟公家報銷。
也不是沒錢,這麼些年母親大案小案破了不少,獎金怎麼著也該有百八十萬,再加上工資,大不了除去這些年花在我身上的錢。
但這些錢也不知道去哪了,反正生活並未得到改善,反而愈發節儉。
就連我穿的衣服都是她拿的單位布料做的,鞋子也是自制。
雖然我沒什麼虛榮心,但每每想來多少會有些不自在。
到家七點多,天也黑了,秋天晝短夜長。
母親脫鞋時,我才發現她里面穿了黑絲襪。嚴格意義上是打底褲,挺厚的,看不到肌膚。但還是把蓮足修飾得玲瓏精巧,讓我嗓子眼一陣發緊。
我杵著拐杖往客廳走去,母親問“要扶不?”我搖搖頭。
客廳漆黑,父親沒回來,母親為我點亮前方的路。
她還是扶我上了二樓,“晚上不要出去了,最近外面亂得很,媽還有案子要忙,你早點洗澡睡,別熬夜。”
給我開門時,她說。
“你還回局里?”
“不了,文件都帶回來了,就在家里。”
我“哦”了聲,“那你也早點睡。”
母親沒吭聲,走時,我瞥了眼,那兩片熟悉的臀瓣在黑色寬松警褲的包裹下肥碩驚人。
…
父親母親同村,母親小時候落水,父親救過她一命。兩家關系本來就好,又訂了娃娃親。98年母親畢業,理所當然就和父親完婚了。
04年我5 歲,經歷了一場變故,我下身癱瘓了。醫生說我脊柱神經受損。母親帶我看遍了江南所有的醫院,最終我還是在輪椅上坐了十年。
變化的還有另一件事。
我四歲時父親就常到菜場附近的巷子打牌,廠也不去了。
母親帶人抄了幾次就不了了之。
我跟鐵疙瘩離不開後,醫藥費、護理費、器械費各種費紛至沓來,但父親還是離不開紙牌,母親那時的薪水算得上第一階層,可還是負擔不起。
於是夜晚他倆的房間時常傳來激烈的聲響。
後來母親和我睡到了一起。
四老勸了幾次,母親搬回去了幾次,但奈何父親死性不改,後來也就不吭聲了。
一直到我初三動手術,母親才和我分床睡。
值得一提的是,我癱瘓的這十年,行動不便,洗澡都由母親代勞。
我那時懵懂,對男男女女的那些事一竅不通。
母親每次看著我那在她手中逐漸變大的小肉棒,臉色怪異,後來我才讀懂她的表情。
只記得在那朦朧而又膨脹的熱火里,我時常會抽搐。
到了初一,伴著抽搐我那小伙伴上的小孔會射出白色的神秘液體。
當時我已經知道這是什麼,並且母親無意給我進行的這個行為叫什麼。
我想過很多種可能,但唯獨沒想到她對這件事跟我說的第一句話是:小遠,沒事,醫生說這是你脊柱神經受損的並發症狀。
你不要在意別人的那些話,媽一定帶你治好,你一定會像一個正常人一樣。
其實這句話我沒太在意,那以後,母親搖曳的豐臀,把衣領撐起的飽滿,就時常溜進我的夢中。
後來我知道,這叫早泄。
起初聽那些色逼天天吹噓自己多大多久時,我確實有些氣餒。
但想到我坐上輪椅已成定局,可能剩下的時間都要在這鐵疙瘩上度過,我也就釋然了。
但命運讓我又一次跌落谷底。初三我站了起來,我以為這一切會隨之恢復正常。但那白濁液體仍是在我沒弄幾下就又噴涌而出。
手術,是母親的一個大學同學做的,叫高陽,年輕有為,當時就已經是人民醫院神經科的科長。
有過兩例幫助癱瘓兒童重新站起的醫學成績。
如今混到了江南市大集團騰華的醫學顧問。
我好奇的是,這兩例在當時的費用都高達兩百萬,我這家庭能負擔得起麼?
後來母親告訴我,我的情況不同,手術難度要比那兩例低,所以費用也會相應降低,但還是要二三十萬。
關於我癱瘓這件事,其實就是個概率問題。
不過是我的那次摔倒正好命中了那千分之一。
當時母親買菜帶著我,我就在父親常打牌的那條小巷溜達,不記得發生了什麼,就昏迷了。
醒來時自己滿身傷痕,判斷是摔倒。
忽然我腦袋“咚”地一聲響,從思緒里脫了出來,才意識到是父親關門的聲音。
莫名其妙地我屏住呼吸,酒鬼的步伐踉蹌,一陣後開始爬樓梯,因為“咚咚”的,最先經過的是書房,母親在里面。
步伐確實停下了,粗重的呼吸在夜晚寂靜的樓道里是那麼清晰。
“忙忙忙,就知道忙。”
嘟噥了一句,步伐聲又重新響起。
期間,書房里寂靜無聲。
這一次慢慢靠近我的房間,沒有停下,又向最里邊的主臥而去。
我松了口氣,接著想問我沒做虧心事,我心虛什麼?
隨著主臥門“咚”地一聲,四周再次恢復死寂。
父母早就離婚了,其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