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婉瑩笑道:“楊大俠,韓劍塵死時曾有遺言允許韓夫人另行改嫁,此事可是真的?”
“此事是老夫目見耳聞,自然是真的。”
“韓劍塵可曾說過韓夫人必須要嫁給韓府之外的人?”
“這卻不曾說過。”楊文博冷道:“陸捕頭,不要在此玩弄文字,韓夫人要嫁給誰都可以,卻不能是李天麟。”
陸婉瑩笑容未變,道:“不知楊大俠如果可以做決定的話,會讓韓夫人改嫁給什麼樣的人?”
楊文博一愣,道:“我怎麼可以做決定,該嫁給誰,自然是韓夫人自己決定。”
“可是如今韓夫人做了決定,楊大俠卻不肯認啊。”陸婉瑩抬了抬手,制止楊文博的插嘴,接著道:“韓劍塵大俠遺言允許韓夫人改嫁,想必是不希望她沒有依靠冷冷清清的度過余生。楊大俠,你覺得我這個推斷是否合理?”
楊文博點了點頭,只是眼中仍然含住怒意。
“呵,”陸婉瑩舒展了一下身體,慢慢說道:“韓夫人美貌無雙,又有萬貫家財,如果真要改嫁,只怕玉州城所有男人都會垂涎三尺吧。楊大俠,你認為這許多男人中,圖謀她美色,覬覦她家產的男人又多少?真正會珍愛著她這個人的又會有多少?你可能保證她不會所嫁非人,耽誤了一生的幸福?如此一來,是不是違了韓劍塵遺言的本意?”
楊文博不自覺的點頭,馬上又搖頭道:“即使如此,她也不應與李天麟做出此等亂了倫常的事情。”
“楊大俠此言有理。”陸婉瑩點頭道:“可是事情已經發生了,再追究下去已經毫無意義。韓夫人跟了李天麟以來,幸或不幸福全府上下都看在眼里。如果真依了楊大俠所言,打掉孩子,與李天麟斷絕關系,只怕她受不了這種打擊,她身子一向就弱,韓劍塵死時已經大病一場,這次再遭受喪子之痛,只怕她挺不下去。就算她身體無礙,只怕後半生也會冷冷清清淒苦的過下去。楊大俠,你細想一下,是不是這個道理?”
楊文博聽得不自覺的點頭,他畢竟是個武人,草草讀過幾天書,被陸婉瑩一番話繞住,覺得有些道理,偏偏又覺得哪里不對,腦子里有些暈了。
陸婉瑩乘熱打鐵道:“楊大俠擔心韓劍塵名聲受損,可是這件事遮掩下去還好,如果揭開蓋子,只怕韓劍塵的名聲就真的毀了。若以我之見,不妨先讓韓夫人將孩子生下來,有了這個孩子,就算是以後真要她與李天麟斷絕關系,她也能接受下來,楊大俠以為如何?”
楊文博終於有些明白過來,冷哼一聲道:“陸捕頭果然口舌如簧,打得好算盤。”
陸婉瑩微微攤了攤手,笑道:“婉瑩是有私心,不忍心讓這個家就此支離破碎。楊大俠如果有更好的辦法,不妨說出來,婉瑩洗耳恭聽。”
楊文博低頭想了想,確實想不出更好的辦法,如果真的硬逼下去,恐怕真要將韓夫人逼死,而自己恐怕也無法活著走出韓府,只得道:“陸捕頭伶牙俐齒,老夫認輸。好,韓夫人的孩子可以生下來,只要她日後不再與李天麟之間再有糾葛便可。老夫可以保證不將此事泄露出去。天色不早,老夫告辭。”
陸婉瑩松了口氣,送楊文博到府門,忽然正色道:“楊大俠,我知道您是正人君子,言出必行,既然做了保證,便不會食言。只是事關重大,婉瑩還要提醒您一句:此事不可泄露給任何人知道,否則,婉瑩身為李家娘子,豁出這條性命不要,也要請動家中長輩出手血染江湖。陸家公門這碗飯吃了四十年,要殺人放火的話人手卻是不缺!”
她這番話說得聲色俱厲,楊文博心中一凜,只是哼了一聲,道:“陸捕頭太小看老夫了。老夫言出必行,豈是反復無常之輩?告辭了。”
陸婉瑩微笑著看楊文博走遠,才轉過頭看著四周下人們,冷冷道:“你們都給我記得:嘴巴閉嚴些,不許胡亂說話。如果哪個喜歡喝酒說醉話或者說夢話,最好先一步將自己的嘴縫起來。如果我聽到有什麼流言傳出去,玉州的大牢可是空著不少牢房,關一個人三五十年,任誰都發現不了,里面陰冷潮濕,運氣不好瘐斃在牢里,可沒人在乎。”
下人們噤如寒蟬,連聲答應。
陸婉瑩這才轉身回府,直接去了蘇凝霜的房里。
一進門,便看到蘇凝霜躺在床上,身上蓋著被子,月兒在一旁哭泣,韓詩韻李天麟兩人拉著她們母女的手輕聲安慰。
一見陸婉瑩進屋,月兒擦了下眼淚問道:“怎麼樣了?”
“已經和楊文博談妥了,他不會將此事泄露出去。姐姐的孩子也可以生下來,但是要與天麟之間再無瓜葛。”
月兒怒道:“這怎麼可以?娘親、我和師兄一輩子都不會分開。”
陸婉瑩笑道:“只是一個承諾而已,又不一定非要遵守。”她轉頭看了看一旁的李天麟,皺了皺眉頭,終究沒有說什麼,反而探身對蘇凝霜柔聲道:“姐姐的傷勢如何,要不要緊?”
李天麟臉上一紅,剛才自己的表現實在是不堪,一點忙都沒幫上,怨不得婉瑩生氣,只是當著好幾個人的面不好意思認錯,只得低下頭去。
蘇凝霜臉色還是有些蒼白,勉強笑了一下道:“只是劃破了一層皮,沒什麼大礙。”
陸婉瑩頓了一下,輕聲道:“姐姐,接下來的事情你准備好了沒有?”
蘇凝霜眉頭一蹙,沒有說話。月兒卻有些疑惑道:“事情不是結束了嗎?”
“哪里有那麼簡單。”陸婉瑩苦笑道:“我只是用言語誑住了楊文博,不是長久之計。如以後他再聽說天麟和姐姐之間有什麼瓜葛,立刻便會打上門來,那便是無法再用言語能夠解決問題的了,說不定還要找些幫手來。就算是僥幸這種事情沒有發生,韓劍塵先生生前總有幾個朋友,楊文博能找來,其他人會不會也找來?楊文博行事還算是個君子,可以欺之以方,其他人卻未必好對付,真要遇上一個心思齷齪的,把這事情傳揚開,可就無法收拾了。”
蘇凝霜沉默片刻,才抬頭毅然道:“玉州不可再留了。我們早做准備,過幾日便搬走他處,寧可舍棄家產不要,從此隱姓埋名,以避禍患。”
眾人都不禁點頭,這可能是解決問題的唯一方法了。
月兒自小在玉州長大,還有許多好友在城里,不禁有些留戀,只是此事涉及到一家人以後幾十年的處境,立刻便下定了決心道:“離開,一定要離開。今天的事情再也不能發生第二次了。”
眼看眾人神色凝重,陸婉瑩撲哧笑道:“不必這麼憂心忡忡。遠離故土雖然讓人不舍,卻能解決一切後患,這是好事啊。姐姐與天麟之間再也不用偷偷摸摸的,生下的孩兒也可以叫你一聲娘親而不是外婆了。”
蘇凝霜面頰一紅,眉頭舒展了一些。單是能夠讓自己的孩子叫她一聲娘親,就足以讓她下定決心了。
接下來眾人便討論起要搬到哪里去的問題。
韓詩韻道:“還是道宿州吧,那里是水雲劍派所在地,有師父師伯們照看,總好過其他地方。”
月兒點頭稱是,蘇凝霜有些遲疑,陸婉瑩卻捋了一下頭發道:“這卻不妥。宿州遠在北地,姐姐現在這身子如何經受的住千里跋涉?而且我們都是江南人士,難免水土不服。水雲劍派雖然是詩韻的師門,終究在江湖中,如果楊文博一怒之下真的將姐姐的事情傳揚在江湖中的話,誰能保證水雲劍派不會迫於輿論將我們一家交出去?此事涉及咱們這一家人的生死,不可依賴於外人。”
韓詩韻雖然對陸婉瑩懷疑自己師門有些不滿,卻也知道她所言是正理。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自己的師父會維護自己,可上面還有掌門和各位長老,卻不是都與自己親厚,如果真的發生如陸婉瑩所說的情況,便是師父也無可奈何。
李天麟道:“去泗州如何?可以乘船順江而上,免了路上顛簸,而且那里氣候與玉州類似,不會水土不服。”
陸婉瑩微笑不語,蘇凝霜卻心中一動,對陸婉瑩道:“婉瑩妹妹,你可有什麼想法?”
陸婉瑩胸有成竹道:“小妹已經謀劃了一段時間了。江南不可留,太靠北風土迥異也不好,我們不如去淮洲。”眼看眾人盯著自己一副詢問的意味,她輕笑道:“淮洲水土與江南仿佛,市井繁華不輸於玉州,而且與玉州距離足夠遠,最妙的是淮洲的江湖勢力頗為封閉,外來勢力輕易無法插進去,只要我們不張揚,哪怕是有有心人要查我們的下落也要費一番功夫。淮洲總捕頭是祖父的一個徒弟,與小妹有些香火情,這幾年身體不太好,請求歸隱的文書都發了好幾次了。這次小妹便向祖父求個情,交卸了蘄州的差事,到淮洲做總捕頭,有四府十八縣數百名捕快在手里,倒要看看有哪個不開眼的敢去我的地盤放肆。”
蘇凝霜思索片刻,點頭道:“好,我們就去淮洲。”
當下幾人商議好了詳細計劃,直到天色將晚才散去。
陸婉瑩與月兒和韓詩韻一起走出房門,月兒綴在後面,咬著嘴唇目光閃動,忽然快步走到陸婉瑩身後叫了一聲“姐姐”。
這還是月兒第一次在人前叫陸婉瑩姐姐,陸婉瑩回頭笑道:“怎麼了?”
月兒忽然跪了下去,流淚道:“今天的事情多虧了姐姐。月兒再不與姐姐相爭了,以後情願將位置讓出來,安心做一個小妹妹。”
陸婉瑩忍不住笑出來,伸手拉起月兒,把她抱在懷里笑道:“說什麼傻話?你是天麟的結發妻子,我可沒想著真的要爭這個位子。咱們都是一家人,誰大誰小何必分得那麼清楚?呵呵,你不必太在意,以後如果還對我心中有不滿,那便爭一爭好了,改變了性情就不是你了。”
月兒終於破泣為笑,手背擦著眼淚道:“嗯。那先說好了,以後我再和你爭的話,你不許拿今天的事情逼我投降。”
韓詩韻在一旁終於忍不住笑出來,卻被月兒恨恨瞪了一眼,一把扯過來:“你也是一樣,我一個人斗不過她,還要你幫忙才行。”
三人說說笑笑,漸漸走遠。
房間里,李天麟坐在床邊,望著蘇凝霜的面頰,歉然道:“霜兒,對不起,剛才我太沒用了。”
蘇凝霜伸手將他嘴唇按住,輕笑道:“不用太自責了,你方才還想著用性命維護我,我很高興。只是以後千萬不可如此,你是這個家的支柱,真要出了什麼意外,讓我們四個和孩子怎麼辦?”
李天麟紅著臉點點頭,伸手將蘇凝霜抱住懷里,久久不願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