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路上的船原本就比馬行得慢,加上薛崇訓行走前特意交代自己的人盡量緩行,於是他的那艘南下江南道的官船一路上磨磨蹭蹭十分緩慢。
等薛崇訓等從幽州都回來了,去追那船時,它還沒行出很遠,前後都花去二十來天時間了。
為了神不知鬼不覺地上官船,自然需要船上的家丁配合,所以薛崇訓還沒到就派人聯絡過了。
這時他獲悉洛陽那邊出了點狀況,劉安來報太子正向新機構和兵募將帥中安插人員。
看來不能繼續下江南了,不過薛崇訓原本就不想去江南,去那邊干嘛?這時正好有個借口掉頭回洛陽去處理公事,但是得先上了船露個面才行。
追上官船時,船已行到了江淮一帶,大概在楚州境內,離揚州也不遠了,楚州南邊就是揚州。
黎明時分,大部分正睡得熟的時候,薛崇訓等人便神不知鬼不覺地上了船。
汴水仍舊靜靜地流淌,大家上船之後個個都風塵仆仆的樣子,面有疲憊,薛崇訓便下令道:“休息一天,船上買的那些妓女,你們愛找誰就找誰,就說是我的意思。”
眾侍衛一聽都十分高興,這算是一種福利呢。
薛崇訓到船樓上的船艙里安頓下來,同樣是倍感疲憊。
這二十來天,大部分時候是在馬上日夜兼程地趕路,在幽州停留的幾天也沒休息好,身處不熟悉的地方總是擔心這擔心那的。
他比侍衛們還累,他們只是身體乏,薛崇訓最累的還是心。
用漆講究的光滑軟木桌案上有一面銅鏡,薛崇訓坐到椅子上休息時,偶然間看到鏡子里的自己的臉,也是微微吃驚,雖然成像模糊,不過看起來更黑了,而且面頰也消瘦了幾分。
舟馬勞頓,確實挺虧人。
想著在船上最多歇一天,就應該繼續趕路,一種倦意驟然襲上心頭。
這時候他真想暫且放下煩擾,在船上好好放松一段時間……
可是,轉眼初冬欲至,還是堅持一下,能多做一點事就多做一點罷。
他明白:大凡能成事者,並不一定比普通人厲害多少,也不一定比芸芸眾生熱情多少,其實大家都是凡人,只不過有些人能夠堅持,能夠在需要的時候做出實際行動……
很多人是可以痛下決心的,但苦在無法堅持,扛不住了就尋找各種借口拖拖拉拉,這就是許多人無法成功的原因?
薛崇訓想了想,船上的妓女和一些船夫終究不是自己人,他半個多月沒露面,會不會有人心存疑惑?
這時正好有一個家奴進來送茶,薛崇訓便問道:“那玉清道士和白七妹下船了沒有?”
家奴忙答道:“回郎君的話,她們倆仍在船上,整天呆在船艙里不露面,好像是在修煉什麼仙道。”
薛崇訓點點頭,不再說話,心道:我一會在眾人面前露面,如果和她們倆一起出來,那麼下邊那些不明真相的人會猜測我這半個多月都和那倆女人呆一起日夜淫樂罷?
他看了一眼船艙外面的光景,天還未明,不過天邊已開始泛白了。他不再猶豫,便起身出了船艙,沿著走廊向白七妹她們的房間走過去。
但見小窗戶上還有燈光,薛崇訓心道:沒想到她們起得這麼早,那麼突然造訪便不會那麼突兀了。
薛崇訓敲門之後,里面傳來白無常的有些生氣的聲音:“誰呀?一大早的,不是交代過你們,沒事別煩我們麼?”
“是我,有事找你商議。”薛崇訓道。
白無常的聲調頓時一便,變成了嬌嬌的聲音:“薛郎呀,你先等等,馬上就來開門。”
過了許久都不見開門,也不知道她們在里面搞什麼東東。
好不容易門才“嘎吱”一聲打開了,只見身穿白衣的白無常站在門口,臉上微紅,笑嘻嘻地說道:“薛郎,怎麼好些天沒見你呢,該不會悄悄下船做什麼壞事去了吧?”
薛崇訓沉聲道:“讓我進去再說。”
白無常一面讓開,一面依舊帶著可愛輕松的笑臉:“人家房里住的是女人,天還沒亮呢,你這麼進來想做什麼壞事?”
薛崇訓的心情本來有些沉重,挺嚴肅的,但見白無常那張和無常樣子毫無相似之處的可愛清純的臉上的笑容,就如一個純潔的少女那般……
雖然表面和內在是有區別的,不過薛崇訓下意識地受到了影響,想了想也開了個玩笑。
進門時和她擦肩而過,他便在她的耳邊輕輕說道:“我能干什麼壞事,壞事我們不是都做過兩回了?”
白無常的臉上一紅,輕輕拽了薛崇訓的衣襟一下,翹起小嘴看了一眼房間里面,瞪大美目道:“玉清在呢,不准亂說!”
薛崇訓忍不住又笑道:“你們……是不是也干了壞事?”
白無常嬌嗔道:“真是一肚子壞水!早和你說了,玉清非拉著我修仙,沒你想得那麼齷齪!”
薛崇訓心道:白無常還呆在船上沒敢走,估計就是因為有玉清在,玉清不善於行走江湖,白無常不敢輕舉妄動……
但是讓他有點疑惑的是,如果白無常以前勾搭玉清只是為了避禍,現在她為什麼不拋下玉清,自己脫身?
這時只見玉清道姑也在房間里,她從蒲團上站了起來,臉色不太好,應該是聽到薛崇訓的玩笑話了……
玉清那張清絕的臉上冷冰冰的,她雖然向薛崇訓執禮,但臉色還是那樣:“薛郎此時造訪,恐怕別人閒言碎語。”
薛崇訓搖頭道:“這條船上,除了我的人,就是些妓女和不相干的船夫,管他們作甚?”
玉清又冷冷道:“凌晨時分正是天地靈氣最盛之時,我與白七妹正修煉結丹,你一來我們就沒法修煉了,下回薛郎如果造訪,請另外挑個時辰吧。”
結丹?
薛崇訓頓時無語,聽她說得煞有其事的樣子莫非真能修得騰雲駕霧升天不成?
他回頭看白七妹時,只見她吐了吐小舌頭,輕輕搖頭,看來也是很苦惱。
薛崇訓見這女道士一臉道貌岸然冷若冰霜,心下就忍不住想逗她一逗,想罷便說道:“那日在洛陽碼頭上,玉清深情款款,我還以為你對我有意思……”
玉清柳眉一軒,冷然道:“只要你放棄榮華富貴,辭官罷爵,緇衣修道,我便許你又如何不好?”
她頓了頓,又冷笑道:“恐怕衛國公不是為了美色願意放棄權位的人,既然如此,你也不要心存幻想了,道不同不相為謀。”
薛崇訓強笑道:“我只聞小娘嫌郎君錢財不多權位不高的,今日卻是開了眼界,還有人嫌郎君做官的?”
玉清道:“我不是嫌人做官,如果是那市井小子,一無所有,妄想娶我,還能得到一個道觀,以及房產、土地幾處,我也不願意。讓你辭官,是想看你究竟看中的是什麼?只要你做得到,還有什麼好說的?”
“原來是考驗……”薛崇訓沉吟良久,說道,“如果為了和那燈火闌珊處的佳人簡單廝守,可以放棄手中權位,我也是願意的。只是,想當初章懷太子舍宅為寺,干脆做了和尚,也不免一死……身在其位,豈是說退便能退的?”
這時薛崇訓的臉上不經意間露出了一種與年齡不相符的滄桑之感來,頗像一個憂國憂民的詩人似的。
白七妹見狀,輕咬了一下嬌唇,嗲聲道:“薛郎,你這些天去哪里了,人都瘦了,人家好心疼呢。”
玉清一聽,不禁憤憤地白了她一眼,檀口輕啟卻是無言以對。
薛崇訓饒有興致地觀察著倆女人的神情,笑了笑說道:“貪官汙吏欺上瞞下,如果靠地方官陪同考察,別人肯定不會讓你看到不應該看到的東西,所以我只能沿途微服私訪……此事事關公務,我待你們也不薄,還望你們不要亂說話。”
玉清淡淡說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我心里有數,不然魚公公怎麼放心讓你和他在上清觀私會?”
薛崇訓找了把椅子坐下來,吁了一口氣:“不知怎地,覺得和你們在一起心情很放松呢。怎奈身不由己,不然真想和你們多相處一些日子……快樂的時光總是那麼短暫啊。”
白七妹聽出口風,不禁問道:“薛郎是來和我們告別的?”
薛崇訓點點頭:“明天就走,洛陽出了點事,我不能再去江南了,得盡快趕回去處理一下……船太慢,我走陸路,你們要去哪里,船可以借你們,載你們一程。”
白七妹聽薛崇訓不是開玩笑,也收住了笑意,眉頭輕蹙,喃喃說道:“現在已經出了洛陽,雖然仍在江湖,但我隨時都可以找機會擺脫那些人的眼线,只是……玉清跟著我,多有不便,我怕連累她。”
玉清道:“我和你一起罷,不用擔心,我又不是孩童凡事需要人照顧,說不定遇到意外我還能幫上忙,你的身手並不比我強多少。”
白七妹苦笑道:“人在江湖,真不是靠身手。武功再高,難敵人多,何況明槍易躲暗箭難防,老是蠻來,很快就完啦。”
“這……”玉清關切地問道,“我對你來說是拖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