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崇訓送走了張說,又回到書房呆了一會。
這里屬於他家的范圍,卻是在今天才第一次發現真是不錯,幽靜而舒適。
特別是後廊,忘記是誰設計的了,真是將建築與自然融為了一體。
廊中有一個帶假山的小池子,池水卻不是死水,而是將“聽雨湖”的水引來的。
一根竹竿從假山中伸將出來,清水從竹筒中緩緩地流出,水聲叮咚輕響,就如一曲天然的音樂。
池水之畔有幾個櫻桃樹,果實好像已經熟了。
唐人比較喜歡櫻花櫻桃,櫻桃在宴席上完全做正果。完全學習唐朝文化的東方島國某些偏好也深受唐朝習俗的影響。
薛崇訓走到一顆櫻樹下,摘了一串櫻桃,放到那流水的竹筒下方洗了洗,便吃了起來,又甜又嫩,真的不錯啊。
晚上他便忍不住留在了書房所在的院子里休息,這處別院有七八間屋子,其中有床,睡覺是有地方的。
第二天一早正值五日一大朝的日子,薛崇訓也必須參加,便去了大明宮含元殿向皇帝李守禮朝賀。
薛崇訓在長安的日子過得是比較宅的,很多時候都在家里,並不太喜歡出門吃喝玩樂,當他看到汾哥李守禮時,突然有個想法:恐怕汾哥更宅。
聽說汾哥平時就愛好練太極拳,然後和他的一幫女人在酒色之中消磨時間,除了五天一次大大朝,他基本不會出蓬萊宮。
或許汾哥這樣還很快活,省了很多心。
大朝上主要就是鍾鼓禮樂,一種儀式而已,沒有說任何正事。待大朝散後,朝廷大員繼續往北走,去紫宸殿見太平公主,這時候他們才說正事。
薛崇訓既然來了大明宮,也和宰相們一起進去參與廷議,經常在這種場合出現可以提高政治影響力,還是很有好處的。
眾人在對吐蕃的戰爭上糾結了半天,進而又牽扯出折衝府問題、稅收問題等一大堆事。
期間張說屢次向薛崇訓投來目光,但薛崇訓沒有表態支持他的“長征健兒”提案,張說便忍住沒說。
最後大伙沒能拿出一個讓人認可的辦法來,然後散伙,唯有薛崇訓被太平公主叫住,留了下來。
太平公主坐直了身體,淡淡地說道:“上回說你的婚事……”
薛崇訓一想起這個就郁悶,但實在沒辦法。
看來那些權傾天下為所欲為的人還是很爽的,就像歷史上的唐玄宗,看上了楊玉環,兒媳婦之類的倫理已經無法阻擋他了,看上誰就是誰。
他懷著無奈的心情抱拳道:“但聽母親大人作主。”
太平公主打量著他的臉,可惜薛崇訓低著頭只能看到寬寬額頭,她沉默了好一會才說道:“我看中了兩個合適的人,霍國公主和余姚縣主,都是太上皇一脈的,你更喜歡誰?”
余姚縣主?薛崇訓回想了一會,這才意識到那個余姚縣主是李妍兒,前不久才封的。
那不是還是個小女孩麼,而且是他的外侄女,可能比他家里的裴娘年紀還小。
薛崇訓心里一堵,但又想起了一肥二胖的霍國……
她那臉上的兩塊肉中間夾著一張奇怪的嘴。
薛崇訓一想到那女人可能會陪伴自己一生,冷汗都要出來了。
他根本不需要考慮,當即就說道:“如是在二人中選一人,還是李妍兒吧……”他心道,起碼是個可愛的小蘿莉不是,好用不好用另說,放在身邊也養眼,人也得多活幾歲啊。
太平公主點頭道:“很好,這事我來辦,你先回去吧。”
薛崇訓執禮道:“兒臣告退。”
……
太平公主辦事很利索,沒兩天就召見孫氏,把這事兒說了。
名為提親,但孫氏能有什麼異議?
就算有異議也沒權力拒絕太平。
這件事顯然非常順利。
實際上孫氏是很高興的,她萬萬沒有想到作為失敗者,女兒還能嫁那麼高的門第。
薛家不但世代與李唐聯姻,更是河東大族,根基不淺。
孫氏心道:除非婆家欺負李妍兒,不然李妍兒不會受委屈了。
就在她暗自高興的時候,忽然外面有人敲院門,孫氏便去開門,只見是王昭儀等人在外面。王昭儀一看到孫氏,竟然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孫氏也是吃了一驚,本來以為她來賠罪的,但居然下跪有點意外了。
王昭儀哭喪著臉道:“我狗眼不識泰山,多有得罪,請王妃大人不計小人過。”
孫氏搬到這幽院之後小心謹慎,對人謙遜,但她卻不是什麼時候都會低聲下氣的。
如今這種狀況,她已是有恃無恐,毫無壓力地站在王昭儀面前,受了她的跪拜,冷冷道:“王昭儀,做人不是你那樣做的。”
“是、是,王妃教訓得是,我一時糊塗犯了大錯!”
孫氏昂起頭,雖然她的身材看起來有些柔弱,但氣勢一拿出來,那種高貴的氣質仍然絲毫不遜色:“你且放心,這次我不會和你多作計較。和你這種人計較,我丟不起那臉。走吧,別讓我再看見你!”
王昭儀磕頭道:“謝王妃大恩大德。”
就在這時,李妍兒剛從金城那里回來,看到王昭儀居然跪在那里,她不由得用手指揉了揉眼睛懷疑自己看錯了。
過了片刻,李妍兒不由得笑了起來,指著王昭儀道:“娘,她怎麼了?”
被人嘲笑,王昭儀的心情可想而知,她的臉色漲得比豬肝還紅,但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能打掉了牙往肚子里咽。
孫氏揮了揮衣袖:“你走吧,別人看見你這副樣子很好看麼?”
王昭儀這才爬了起來,狼狽而走。
孫氏拉起李妍兒的手走進了院子,李妍兒一路還不斷地好奇問怎麼回事。
等她們回到屋子里,孫氏拉李妍兒坐到自己的身邊,張了張嘴還沒說話,眼淚忽然出來了。
李妍兒瞪大了眼睛道:“娘,你怎麼了?王昭儀又欺負你了嗎……不對啊,明明是她跪在那里。”
孫氏抹了一把眼淚道:“娘是高興,可又有點舍不得。”
李妍兒茫然地看著她。
孫氏緩緩掏出手巾,輕輕地揩了揩眼淚,呼出一口氣來,微笑道:“今天太平公主殿下召見了我,向我提親了。”
“什麼提親?”李妍兒有點明白了,怔怔地重復道。
孫氏道:“讓你嫁給她的長子薛崇訓……雖然他是續弦,但你將作為正室明媒正娶過去。妍兒的歸宿很好,要懂得知足和珍惜。”
“薛崇訓?!”
李妍兒騰地站了起來,一臉怒色,但很快想起了她娘平時給她灌輸的東西,又無奈地坐了下來,“娘雖然叫我不要有恨意,我也明白娘教給我的道理了,可是,我們……這樣也太可笑了啊!”
孫氏正色道:“可笑?婚姻大事是兒戲麼,何況是皇家與大族的聯姻,你覺得哪里可笑?”
李妍兒嘟起小嘴,可憐兮兮地看著孫氏,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又聽得孫氏道:“太平公主親自開口,比聖旨還嚴重,絕對沒有轉變的可能,你該學著懂事、學著人情世故,這樣才能平平安安地活下去,路還很長,明白嗎?”
正如薛崇訓很無奈一樣,李妍兒同樣無力,她身為宗室,聯姻這種事聽過不少,自然也明白。
她悶了半天,才說道:“那娘和我在一起就行,咱們被關在大明宮也好,還是在薛家也好,反正都一樣。”
李妍兒總算認清現實了,孫氏聽到她的傻話不由得笑了出來,摸著她的腦袋道:“你聽說過嫁人還要帶著娘的事兒麼?”
“這麼說以後我見不著娘親了?”李妍兒瞪圓了美目。
孫氏嘆了一口氣道:“能見著,嫁了人也可以回娘家省親不是,但你應該盡到妻子的責任,不能三天兩頭就往回跑。女大總要出門……你看我們院子里那窩燕子,小燕子被母親喂大之後就會出去重新築巢,不能一直和大燕子擠在一起哦,燕子都是如此,何況是人?”
李妍兒頓時急了,抓住孫氏的手不放:“我不!不嫁了,我只想和娘在一起!”
“你再這樣不懂事,娘要生氣了!”孫氏正色道。
李妍兒抹了一把眼淚:“娘要趕我走……別人家里都是我不認識的人,我害怕……”
孫氏將其抱到懷中,母女倆抱在一起良久都不願意分開。
孫氏一不留神又傷心起來,很自責地說:“我沒有好好管教你,如今後悔都來不及,以後做人處事的道理,只有靠你自己去領悟摸索了……娘現在做什麼都來不及,但有一句話,你一定要記住:從今以後,薛家才是你的家。你一定要記住!”
李妍兒當然不認為陌生的薛家居然是她的家?
孫氏只好反復囑咐她,十分不放心。
然後又教了她一些大人的事情,特別是洞房之夜應該注意的東西,李妍兒完全不懂。
沒法子,孫氏只好臨時才給她科普性知識。
李妍兒第一回聽到那些事兒,又是好奇又是抵觸,瞪著眼睛聽著。
母女倆一直說話到夜幕降臨,好像有說不完的話,直到光线黯淡下來,孫氏才恍然道:“天都黑了,我得去做飯,妍兒餓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