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高太後金城公主等宮廷貴婦來太平更喜歡熱鬧排場好大喜功,她的統御力也是相當的強,睡了七個月剛剛醒來就可以呼風喚雨招呼一大幫子人聚集在自己的身邊,這方面的能耐連薛崇訓都無法望其項背。
只見她乘坐華麗大車和太後皇帝等人從大明宮出來時,身邊文武百官禁軍將士呼啦一大片好不壯觀。
除了政事堂諸相公閣老,還有左右散騎常侍、諫議大夫、給事中等許多官僚隨從,比皇帝出行還要有排場。
內侍省的人早已在太極宮朱雀門前設了木台、寶座、傘、扇等物,又有羽林軍侍衛四處戒嚴,讓朱雀大街北頭熱熱鬧鬧猶如逢年過節了一般。
大街兩邊各路口有南衙兵守備控制路面,但仍然阻擋不了看熱鬧的百姓,他們在聚集在各個路口興致勃勃地圍觀。
越往北人越多,因為城北本就繁華得多,許多住在南邊的窮人也趕到了北邊湊熱鬧。
朱雀大街的規模是大唐帝國霸權氣勢的縮影,橫寬約五十丈(大概一百五十米),長達十里,它仿佛並不是一條街,而是一個縱穿首都的長條型巨大廣場。
在朱雀大街面前古今中外任何廣場的規模都會顯得小家子氣,也難怪唐人叫它“天街”。
每天都有來自世界各地的使者商人旅客從這條大街進入長安,此時被軍隊戒嚴,他們沒法過去也樂得站在兩邊觀看。
幸好這幾天天氣轉晴了,不然下雨的話還真會讓人們吃點苦頭。
太陽掛在古典“天橋”上,就如一枚能普照大地的大燈籠。
橫跨朱雀大街的天橋格局有點類似現代的立交橋,不過人們更願意稱它為彩虹,弧形的人工景觀半封閉的木料廊道與自然融為一體,仿佛本來就在那里不露痕跡不加雕飾形成一道美麗自然的景觀。
許多仰慕大唐風采的異域人士今天才到達長安,還來不及洗掉身上的風塵就被滯留在大街上,但他們並沒有不高興,反而能停下腳步觀賞著這美輪美奐如同仙宮的奇跡都城,黑暗文明中的燈塔之城。
經過長途跋涉的旅人仰起那飽經風霜的臉,眺望著東方古典風格的宅院、高塔、宮殿,臉上滿是仰慕,至少從表面上這里乍一看去真真和天堂很近了。
許久之後南邊響起了鼓聲和整齊的腳步聲,人們紛紛側目便見到神策軍的人馬正跑步而來。
隊伍整齊得叫人驚訝,第一回到長安的人一輩子也沒見過這樣的軍隊,就連長安居民也從未見過這樣的唐軍。
神策軍二十個團組成十個步騎方陣,目測橫排二十五人豎列十五人,加上領隊的將帥、旗手、鼓手等一個方陣約由兩團四百人組成。
這幫人馬衣甲簇新鮮明整潔,一色精良裝備衣服好像都是燙平過的,步調一致軍紀出奇得好比其他唐軍整齊得多。
如此情況自然吸引了人們的目光。
甭管他們戰斗力如何,就憑這軍容就有大國風范。
許多小國能養得起四千常備軍就不錯了,更別說為這麼多人馬配備一模一樣的裝備訓練成這個模樣;更有些地方的士卒連飯都吃不飽,更別說有余力弄得如此光鮮。
“哐……哐……”他們跑步的時候鐵鞋踏在路面上的聲音急促而整齊,在鼓聲號聲的伴奏下猶如一曲恢弘的樂曲,聽著也叫人心情舒暢。
“大唐的兵馬!”
人群中有人喊了一聲,人們很快頗有些自豪歡呼起來。
漢人很好面子的並不只有宮廷,官民也差不多,在長安至少好幾萬的外國人的面前長臉自然很高興,何況今年以來不斷有士族煽動民族情緒,輿情被引導氣氛就更加濃厚了。
小娘媳婦們也興奮地搖臂呼喊,被那些穿著新衣服的抬頭挺胸英姿勃發的年輕人給吸引了。
神策軍組建不過幾年,征募的時候選的都是青壯,對身高臂力等都有篩選,這樣的兒郎在家鄉都是很招小娘媒婆喜歡的,這會兒聚集了幾千人在風氣開發的長安,那些婦人看得高興幾乎恨不得衝上去把他們給瓜分了。
隊列中的士卒因為軍紀不敢亂說話,但前面騎馬的將領卻沒那麼多約束,一個校尉轉頭對旁邊的將領說道:“長安的娘們真軟呐,你瞧那些她們跳得多歡。”
另外那個將領臉都笑爛了:“等著俺們去疼愛哩。”
前面的部隊過了開化坊便停止了跑步整隊向北齊步走,隊列比先前更加整齊耐看了,旌旗獵獵刀槍閃耀著太陽的光輝,一副精銳之師的軍容氣勢。
很快出現在了太極宮門前的宮廷貴族們的視线之內。
太平公主見狀也微微有些吃驚,回頭問侍立一旁的常元楷道:“這些人就是神策軍?怎地看起來比禁軍還嚴整?”
常元楷道:“回殿下,他們光是好看罷了,打仗又不是表演歌舞更跳得好看誰就厲害,光看隊列是看不出好壞的。何況兵部偏袒神策軍數次增加軍費,您瞧他們身上穿的手里拿的都是沒使用過的軍械,樣子貨。”
不料太平公主竟露出了笑容:“我怎麼聽出一股子酸味兒來了?”
常元楷無言以對。太平幾乎忘記了與薛崇訓的敵對情勢,頗有些得意地說道:“神策軍是崇訓在管罷?”
“確如殿下所言,神策軍原來是隴右兵,在吐谷渾王城駐扎過一段時間,去年才調入關內,駐扎在同官縣。他們是晉王任伏俟道行軍總管時征召組建的人馬,據臣所知將軍殷辭以下數十將校全部出自飛虎團衛隊,外人是滴水難進。”
太平公主不動聲色地點點頭,抬頭繼續看著遠處的兵馬陸續靠近。
在這樣集中而組織化程度很高的兵力面前,羽林軍衛隊的崗哨就顯得很分散單薄無力了。
太平的舉止依然如常,和太後皇帝一起高高坐在上面。
皇帝李承寧那白皙的臉此時有些蒼白,他沒說話也不知道他心里怎麼想的……
不過作為天子見到強臣控制的精銳武裝陳列到了宮闕之下,多半滋味不太好受。
如今這格局,內外強權人物一個比一個囂張,看太平公主那一呼百應的霸氣,又瞧藩王這鐵牆一般的軍隊在長安天街大搖大擺,皇帝的氣勢愈發顯得微弱。
哪個真命天子要是能有辦法鏟除這些勢力,那真得是百年難遇的強人才行……
太平公主極目望去,沒有見到薛崇訓的人影,她的臉色陰晴不定,情緒復雜。
醒來之後連一眼都沒見著他,太平公主也不能輕舉妄動召他進宮見面,她早已明白對峙之勢已成,毫無辦法。
此時薛崇訓把嫡系武裝都調到宮闕之下了,不少朝廷內部看清局勢的人都暗暗捏了一把汗,反倒是太平公主自己毫不緊張神情自若。
其實他們母子倆彼此都對對方了解很深,太平公主完全能斷定薛崇訓絕對不會在今天當場動手,她太了解這個兒子的心思和他對自己的感情了。
太平公主玩了幾十年的宮廷權力斗爭,對此頗有經驗,皇室一家子在那里斗也要分情況的,這里面有冷酷也有感情,她和李旦兄妹倆都是很善於摸准親情真假深淺的人。
這時神策軍十個方陣隊列已經陸續到達了朱雀門前,在廣場上列隊陳列。
在宏偉的太極宮宮闕下面,黑壓壓的一片人馬顯得分外壯觀。
史書上記載的戰爭動輒數十萬,幾千人給人很少的錯覺,其實這麼些人聚集到一塊兒之後,十個方陣排開看去依然鐵甲如雲刀槍如林不乏氣勢。
興祿坊興道坊那邊的市井百姓還在揮臂呼喊,興高采烈……
果然古時的百姓常常犯傻,信息不對稱的情況下估計很多人完全就沒意識到在這風平浪靜的明媚春光下,暗藏著極大的流血衝突隱患甚至升級為內戰的風險。
人群中也不乏有見識的讀書人和隱士在冷眼旁觀,不過那些目光被吵鬧的人群給淹沒了。
過得一會,將軍殷辭和兩個副將從陣營中走了出來,單獨走到高台之下,一齊伏拜在地高呼道:“陛下萬壽無疆!”
李承寧還是名義上的天子,在禮儀上坦然受了叩拜,說道:“諸位愛卿平身。”
殷辭等從地上爬了起來,盔甲兵器在石板上碰撞得叮當一陣響動,他又躬身道,“稟陛下、太後、公主殿下,微臣奉召進京接替城防,定然嚴於軍紀嚴禁將士擾民不負陛下和朝廷信任。”
這時太平公主開口道:“陛下,現今各城上番兵馬尚未調動,暫時仍由南衙兵駐防,可將神策軍調往城南修整聽候兵部安排。”
李承寧毫不猶豫地說道:“言之有理,就依我姑婆所言辦罷。”
太平公主威壓地俯視下方道:“聖旨已下,你們還陳列在此作甚?即刻調往城南兵營駐防!”
殷辭怔了怔,忙躬身拜道:“微臣遵旨。”
“傳令各部,離開闕下,往城南扎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