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聲長長的雞鳴傳進宮闈,第一聲就把薛崇訓驚醒了,然後細聽那雞鳴之聲實際上並不是公雞打鳴,是內侍省的宦官們學的雞叫,因為公雞打鳴並不准時的緣故罷。
人剛醒的時候意識有些模糊,薛崇訓一時竟然還沒意識到自己身在何處,片刻之後回顧四周,雕欄樓台上朝陽輕灑,幔瑋低垂,銅鼎里緩緩飄逸著清人心脾的微煙,牆邊垂手站著幾個高腰羅裙的宮女。
薛崇訓恍然想起,自己還在母親的寢宮,然後所有的事情都涌進腦子,讓他明白了身在何處來自何方,要干什麼事。
不是還要等母親醒了授權調神策軍入京麼?
薛崇訓發現自己竟然趴在太平公主的床邊睡的,床邊已額外拉了一道暗金色的簾子。
就算是兒子畢竟是男的,讓太平公主這麼一直皓體呈露地躺在眼前也不太合適,所以現在她的床前另外拉了道簾子,寢宮里的人就看不到她的身子了。
薛崇訓站起來時,發現有什麼東西掉到了地上,回頭一看原來是一件綾羅輕紗,女人穿的。
邊上的宮女說道:“昨晚王爺睡著了,奴兒們怕您染上風寒,就找了件衣服搭上。”
“哦。”
薛崇訓正要去看母親醒了沒有,因為昨天玉清道姑說會蘇醒的,就在這時他發現宮女臉上漲紅一片,他便很快意識到原來自己腿間扯起了“帳篷”,把袍衣頂得老高。
他也頓覺有些尷尬,最近未近女色,自然精力旺盛,早上起來肯定是這般光景。
“早晨都是這樣,和你們每月都要流血一樣都是正常的事兒。”
薛崇訓脫口而出,但很快覺得是廢話,和一個宮女說這些干甚,管她個鳥。
不說還好,一說這話,那宮女的耳根子都紅了。
薛崇訓回頭去掀簾子,見太平公主仍是昨天那模樣直挺挺地躺在床上,額上有汗珠,衣衫很單薄。
因為簾子里沒有人,薛崇訓不僅看了一眼她的身體,別說母親保養得非常好,豐腴的身材一點都不走樣,她十三歲生薛崇訓,現在薛崇訓實歲二十七,算來太平公主的實際年齡才四十歲,不過按照現在的算法虛歲已是四十二了,正當壯年,本來還能保護他薛崇訓好多年的。
想到這里他不禁嘆了一口氣。
要是母親能像外祖母武則天那般長壽,活個七十幾歲,那他這輩子只消享受人生就夠了。
他伸手放在太平公主的肩膀上輕輕搖了搖,喚道:“母親,母親大人……”見沒有反應,又多用了些力氣搖晃,並繼續呼喚。
可是太平公主仍然一點反應都沒有,仍在昏迷之中。
就在這時,後面傳來玉清的清脆聲音:“殿下醒過來了麼?”
薛崇訓有些怒氣,心道那玉清昨天明明說母親能蘇醒的,現在卻仍在昏迷,那正事怎麼辦?
他正想轉身質問玉清時,又意識到自己下衣頂起的尷尬,只得坐回剛才的凳子上,心下有些郁悶,雖然自己沒有邪念,但身體有時候不受控制,比如這大早上的。
“還沒醒,你不是說今早會醒?”薛崇訓坐著說道。
玉清聽他的口氣又見他的動作,覺得十分別扭,皺眉道:“陰陽御氣丹我也服用過,能驅除體內久陳之毒氣,引清氣入丹田,服丹修煉可近天道,明明斷丹便會醒來的……”她一面說一面走到床邊,也掀開簾子去瞧。
薛崇訓說道:“你給她把把脈,是怎麼回事。”
玉清無辜道:“貧道不是郎中,怎麼會把脈?”
薛崇訓回頭說道:“叫郎中來……宇文姬在哪里?”
宮女道:“女神醫前天就回家去了。”
“那叫太醫署的周博士,趕緊前來。”
等了許久,一個白發白胡子的老頭兒便提著藥箱進宮來了,想來就是那太醫署的能人周博士,這老頭子自己倒是很健康的樣子,頭發胡須的全白了起碼有七十歲,臉蛋上居然還泛著紅光,走進來時也沒聽他喘。
宮女們把周博士帶進去,來到太平公主的床前,薛崇訓把她的一只手從簾子里面拿出來准備給周博士把脈。
那御醫坐定之後打開藥箱,拿出一塊墊子把太平的手腕枕在上面,然後用手指輕輕掐住脈搏,閉目不語。
良久之後,薛崇訓見他放開了手,便問道:“我母親的脈象如何?”
周博士沉吟道:“脈象穩定,暫無擔憂……你們給殿下服用過什麼藥劑?”
“陰陽御氣丹。”玉清答道。
“陰陽御氣丹?”
周博士一臉茫然,醫官和道士完全是兩個不相干的類別,一道士和他講道家的丹藥物什,不是扯淡麼,周博士完全不懂,愕然道,“道長是如何看待病理的,不妨說來與老朽聽聽?”
“不知道。”
玉清一句話讓周博士無言以對,她又說道,“貧道並不醫病救人,自然不通病理,這丹藥也是據墓中古籍所言之法煉就,不僅能練氣修仙,也有鎮痛之功效。昨日殿下腹痛難耐,貧道便讓她服用了一枚丹藥……上回貧道自己也曾服用,次日一早便醒了,哪想得殿下無法醒來,貧道便不知其故了。”
周博士道:“道長另取一枚相同的丹藥來讓老朽瞧瞧。”
玉清便掏出一只盒子,里面正有一枚葡萄大小的深紫圓狀物,也許是她帶過來讓太平公主繼續吃的。
周博士接過盒子,眯著眼睛湊近看了一會,又拿鼻子去聞,然後取了一枚銀針去挑上面的東西放進嘴里嘗,他一面忙活一面問玉清用了些什麼東西,是怎麼煉的。
玉清面有為難之色,想來她弄這玩意的煉制之法費了不少勁,不太想告訴別人。
但見權傾天下的太平公主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她也只好一五一十地述說出來了。
其方法十分復雜繁瑣,很多東西薛崇訓聞所未聞,反正他是聽不明白的,也不知道周博士如何,恐怕也好不了多少。
這時薛崇訓便抓住要點直接問道:“周博士明言,這丹藥還能不能吃?”
周博士皺眉沉思了好久,才慎重地說道:“殿下得的是症瘕,這種病從古到今天下無人可醫,老朽活了七十余載,遍觀醫書,也沒見哪本書上有記載治愈過此症……恕老朽無能,對殿下的病無計可施。至於這種陰陽御氣丹,是道家修煉之物,已不在醫道的范疇,老朽無法論斷。”
薛崇訓又問道:“我母親昏迷不醒,是什麼緣故?”
周博士當即旁征博引說了一大堆玄虛,聽得薛崇訓一頭霧水……
在他這個外行看來,中醫和道士一樣很玄乎,不過中醫能治一些病是有經驗總結過的。
玉清說道:“既然御醫都說殿下得的是絕症無藥可醫,不如讓我照顧她一並修道罷,仙人還怕生病不成?”
薛崇訓道:“可你得先把她弄醒,咱們和她還有正事要說,然後再慢慢調治也好。”
玉清看向周博士:“御醫有法子讓殿下醒來嗎?”
周博士瞪圓了老眼,仿佛在說,又不是老子把她醫昏過去的。
這時眾人便看向薛崇訓,讓他拿主意,因為薛崇訓是太平公主的嫡系長子,他們家的事兒,太平公主不能決定了自然該他說了算。
薛崇訓眉頭緊皺,想了想,此中牽連甚廣,但他就不是個把事情復雜化的人,簡簡單單地一想:母親已經是絕症了,現在怪罪玉清把人弄昏迷了也於事無補,而且萬一死馬當活馬醫這道士真把母親治好了呢?
他本來想請太平公主授權調兵的,現在人不能說話了,他心里對玉清有些惱怒,但靜下心來想到要不是玉清,太平公主痛得死去活來也是於心不忍;何況現在太平公主昏迷,辦事還可以通過朝廷機構,找政事堂的某宰相上書,然後讓皇帝批復便合法了……
李守禮本來就是皇帝不是,只不過以前權力被太平掌控了而已。
於是他便沒有說什麼怪罪的話,只讓玉清留下照顧太平公主,起碼能減輕一些她的痛楚。
事已至此,薛崇訓只得暫時放下這邊,而把時間用到政事堂那邊了。
他讓兵部尚書張說上書調神策軍,又讓吏部尚書陸象先直接下文把張五郎和宇文孝調回京師。
雖然薛崇訓並不覺得此前一直韜光養晦的李隆基黨羽有多大的勝算,但中央失去太平公主這個主心骨,加上李守禮的皇帝名分本就不甚合法,在權力更替之際風雲莫測,有些事兒真不得不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