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七妹可不像三娘。
三娘要是遇到當初夜里滿街追殺她的宇文孝,不說劍拔弩張要動手,至少也是敬而遠之沒有什麼多話;白七妹恰恰相反,就算她見到自己的殺父仇人……
知道父母是誰的話,也是笑得出來的,說不好聽點就是口蜜腹劍叫人防不勝防。
這些人都是宇文孝手把手帶出來的,是什麼樣的性子他是最清楚了,見白七妹面帶笑意,他就反而拉下臉嚴肅起來。
和這麼一個嘻皮笑臉說話快如連珠的人耍嘴皮子,他不是吃飽了撐的嗎?
宇文孝便正色問道:“你怎麼來了?”
白七妹笑道:“薛郎的口諭,封我做七品御女(或許薛崇訓是想叫御姐的),而你們內廠呢領的是宮里的俸祿,不算南衙官府,所以我這個女官就能管你們了,拿聖旨說就是參知內廠事。哦對了,以後宇文公不要你呀我的呼來喝去,我呢有個好聽的稱呼叫女史,給叫一個聽聽。”
一通話的語速極快,猶如連珠一般,只聽得宇文孝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又不好發作,心說老子的女兒論起品級來是正一品,封你個七品就覺得是官了?
旁邊的幾個官吏也不是全部都有察言觀色的覺悟,有的一時沒注意到宇文孝的臉色也搞不清楚他們之間的恩恩怨怨,見這麼一個膚白俏麗又活潑可愛的……
女史到這兒走動參知事務,自是本能地產生好感和歡喜。
再說白七妹這所謂的女史又是能見著皇帝的人,有人腦子一熱竟然拍起白七妹的馬屁來,點頭哈腰叫了一聲“女史”。
可謂馬屁也不是那麼好拍的,很容易就拍到馬腳上,這麼一叫顯然讓宇文孝很不樂意。
女人容易壞事,豬哥見人美貌就忘記了自己是誰的人,平日里的圓滑都白練了。
“誒,真懂事兒。”白七妹咯咯笑了起來,抬手去扶頭上的帽子巧妙地遮住小嘴。
不過別看她笑得開心,其實她被派到內廠來活動是因為在溫室殿那邊沒斗過人家,她被排擠心里自是不高興,不過她是不會表露在臉上的特別是在宇文孝面前。
河中公主到底是世家大族出身,口上說得乖巧什麼也不懂,其實精通文墨且見過世面,參與批閱奏章一兩個月下來,白七妹基本是沒有說話的地方了,更不能拿一個主意否則就會被河中公主挑出一堆毛病來,人家身份又在那兒擺著,白七妹怎麼爭?
薛崇訓見白七妹每天都受委屈,又完全不是對手,拿起筆來並非打架斗狠那套規則,他便干脆另外給白七妹派個事兒,而叫自己的近視姚宛補到溫室殿。
那姚宛是前宰相家的千金出身,在實務上的見識並不比世家子女少,這樣安排進去才稍微公平。
晉朝這些女人繼承了唐代女人的作風,眼大如箕心大如斗,專好摻和權力游戲。
讓她們干點男人的事,可比在家繡花讓她們高興。
宇文孝郁悶了一陣,忽然腦袋中靈光一現,悟道:皇帝生生搗鼓個內廠出來做什麼?
用處不就是為了監視南衙官僚麼,不然收集情報之類的事官僚們也能干,干完上折子就完了,但官僚們彼此之間盤根錯節有些事兒能讓皇帝知道有些事兒會集體失聲,而內廠就不同了,宇文孝意識到自己在官場的根基也不深,還有內廠里面的這些人不是江湖人士就是被排斥在士族外的人,最近皇帝下旨派過來的人一個是宦官一個竟是女官,也是有意和一般的官府衙門分開的,用的是些不能正兒八經走仕途的人。
由大而小,宇文孝又聯想到內廠的人事。
宇文家的底子,薛崇訓通過三娘那個家賊早就一清二楚,他能不知道自己和白七妹這些後輩的矛盾仇怨?
可薛崇訓偏偏就派了這麼一個仇人下來“參知內廠事”,宇文孝和白七妹等人之間的間隙是無論如何也無法再彌補成結盟局面的,薛崇訓玩得不正是一個套路的監視與制衡?
宇文孝越想越是那麼回事。想起薛崇訓下圍棋的手法比較爛,可在權力場布起子來卻一點也不含糊啊。
他看白七妹這個曾經唯自己馬首是瞻的“叛徒”不怎麼順眼,心道不論世道怎麼變,你還是個跟我跑腿的人。
當下也不准備等宦官張肖了,拿起桌子上做好的編制卷宗,連帶宣平坊抓人的那件事的敘述文辭,說道:“正好有兩樣東西今上急著要看的,女史給送到內廷去。”
見白七妹不怎麼情願,宇文孝又嚴肅地說道:“很重要的公務,老夫不能直接跑到後宮去罷?也只有你進出方便,趕緊去別耽誤了。”
白七妹剛來還不知道宦官張肖也在這邊走動,回顧周圍都是些嘴上長毛的男人,說是“很重要的東西”,自然不能隨便找個宦官遞,一則見不見得到皇帝的問題二則弄丟了不好找人負責,她一時倒給宇文孝忽悠住了。
她只得接了過來,“好吧交給我,正好我也看看。”
眾人忙道:“女史參知內廠事,自然是應該看的。”
白七妹過來坐了沒一會兒,就又返身回去。
她來到紫宸殿和溫室殿一問,薛崇訓已經退朝回後宮,便又去紫宸殿但還是沒找著薛崇訓,一問方知薛崇訓陪著太平公主去三清殿聽道士論道去了。
她只好暫時收了文件卷宗,去找三娘消磨時間一面等薛崇訓回宮。
幸好三娘沒跟著去,還在蓬萊殿呆著,不然真是有點無趣的一個下午。
及至旁晚,薛崇訓總算回來了,只見大路上一大群花花綠綠的人過來,一個個卻像打了敗仗被俘虜了的殘兵敗將似的都低著頭,簇擁著的肯定就是皇帝的車仗。
等薛崇訓進了蓬萊殿下了車,白七妹就上去把宇文孝的東西遞到薛崇訓的面前,也沒人攔著她。
實際上經常能在皇帝身邊活動能說得上話的人,本身就是一種無形的權勢,大家都有點忌憚。
薛崇訓站在台階下面的空地草場上就隨手翻看起來,他先看了內廠擴編的卷宗,就遞還過去爽快地說道:“就這麼辦,所需俸祿錢糧讓他們再給內務局遞書面的帳目。”
他又看另一份東西,看著看著問道:“在尚書省做郎中的崔明善是什麼來頭?和前朝崔日用是一家的?”
白七妹對這種問題自然是答不上來,好在旁邊還有大宦官魚立本,魚立本對兵事不甚精通,但他是在大明宮里歷經數朝的老宦官,對宮廷官場那是如數家珍。
雖說隨便挑一個人問他不一定知道,可正巧這崔明善他有所了解。
魚立本忙上前數步答道:“回陛下,崔明善滑州人士,同屬一族。”
薛崇訓點點頭,有人罵他自然心下惱怒,但面上瞧不出任何東西來。
這案子里的關鍵人物是政事堂堂後官賈煥,這些人出身大族很早就左右聯姻攀接關系網了,賈煥的後台一個是本家族的大官賈膺福,宇文孝的奏書里對這一點有所說明;一個是岳父崔明善。
賈、崔兩家在以前都是有門楣有勢力的大族,只不過後來崔日用倒了霉崔家的勢力微弱多了。
而犯事的賈煥的岳父竟是崔日用的本族,當初薛崇訓的手下誅滅崔日用幾百口人,這廝是憋著怨氣讓女婿在底下搞下動作泄憤?
薛崇訓當即就說道:“給宇文孝傳諭,連夜將賈煥逮捕進內廠,審問其幕後指使者,一並下獄!再叫蕭至忠、御史中丞李宓及內廠令宇文孝三人共同審理此案,事實如何得弄個水落石出。”
魚立本見他有點動怒了,忙小心說道:“奴婢這就派人去傳口諭,皇上喜怒,龍體要緊呐!”
“朕何曾動怒?”
薛崇訓笑了一聲,但實在有點欲蓋彌彰。
他又不是什麼謙謙君子,這事兒不惱才怪,心里早就罵開了:他媽的還有沒有王法?
老子只不過收了幾個高句麗處女,先是一幫眼紅眼熱的大臣跳出來罵,忍了,現在更好什麼阿貓阿狗的也敢寫成劇本在市井間唱,還汙蔑朕發動戰爭死了那麼多人是去搶美女,還有沒有王法了?
這里面肯定有陰謀,不給點顏色瞧瞧以為朕這皇帝真就是個宅男,曹你馬德壁啊。
當然他在口頭上是不會罵娘的,這種髒話頂多在軍中的時候說說武人們還覺得和上邊有共同話題,但在這宮廷中左右都是宦官和女人,是不好滿口粗言的。
其實薛崇訓自己根本沒覺得禍害幾個蘿莉有什麼錯,這種娛樂活動既省事又省錢,不給國家增加人為的負擔,應該被人寫詩稱頌才對,和荒淫無道能有半點關系?!
但他心里一氣在不知不覺中露了馬腳,一道劍眉氣勢逼人滿面蕭殺之氣,周圍的人嚇得垂頭彎腰,恨不得把腦袋鑽進地里只露個屁股出來。
偏偏薛崇訓自覺良善,假裝心情不受影響,便從腰間拔出佩劍來想舞兩下表示不在乎被罵的事……
這下眾人的臉都白了。
這、這是劍啊,會不會莫名其妙被他捅一劍?皇帝殺幾個宮人還需要理由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