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大明宮的冬意還未褪去,景色猶如冰宮雪國。
薛崇訓和滿臉幸福的慕容冬在太液池畔散步,他站在慕容冬的面前拉了拉她的貂皮立領,關切地問道:“冷嗎?”
慕容冬抬起頭微笑著搖搖頭:“不冷,比起吐谷渾的冬天好多了,風還小。”
“你沒去過華清宮,就在長安城外幾十里地,那里和春天一樣溫暖,聽說由於氣溫溫和濕潤,花朵兒都提早開了。”
薛崇訓淡淡地說道,“再過一年,等今年年末若是天下更加承平了,我帶冬兒去華清宮避寒。”
慕容冬頓時想起了什麼,忙說道:“我聽說吐蕃人在西北威脅吐谷渾和晉朝,陛下要和大臣們商量國事吧?可是陛下一連兩天都陪著我,會不會影響正事啊?”
薛崇訓淡定地說道:“正事不只我一個人在做,就算我不辭辛勞同樣忙不過來的。大晉朝地廣萬里人民數以千萬,必須要大臣們操持著……”他若有所思地說,“我離不開他們特別是有能耐有經驗的人。”
忽然起了一陣疾風,周圍的樹枝搖動,掛在上面的雪花紛紛飄落下來,頓時漫天都白花花一片,就如晚春的落櫻一般好看。
慕容冬臉上一喜,“好漂亮呀!”
嚷了一句就猶自跑到薛崇訓前面去了,在樹下的雪花中轉起圈來,裙裾隨著靈活柔美的身體飛揚。
此情此景薛崇訓似曾相識,那是幾年前在晉王府金城公主在落紅繽紛中翩翩起舞的美好,他不由得嘆了一口氣。
就在這時後面響起了“嘎吱嘎吱”急促的踩在雪地里的腳步聲,宦官楊思勖走了過來,弓著背在薛崇訓側後小聲道:“皇上,神機署令蕭旦進京來了,正在丹鳳門外求見。”
薛崇訓神色一變,轉身問道:“我交給他的事兒辦好了?”
楊思勖道:“好像是,具體奴婢也還沒詳細問,先趕著報皇上這兒來了。”
慕容冬停下來,別具異域風情的眼睛看了看臉黑瘦小的宦官,又把目光投向薛崇訓:“皇上有正事要辦麼?”
“是有點事。”
薛崇訓從容笑道,“可是我答應陪你三天在大明宮好好轉轉,這才第二天。這樣吧,你隨我去見個人,見完了咱們去玄武門外的草場上騎馬玩。楊思勖,你即刻傳旨,讓蕭旦到溫室殿覲見。”
楊思勖忙道:“是,奴婢馬上去傳諭。”
溫室殿在內朝,離後宮近離南邊的丹鳳門遠,薛崇訓有點迫不及待了,先就到了地方。
慕容冬和他一起來到這座偏殿,和中軸线上的紫宸殿的宏偉比起來,溫室殿確實有點不夠氣派,不過殿內有假山水池種著各種植物,卻比光禿禿的廣廈大殿更加舒適。
慕容冬聽說他要接見大臣,知趣地婉拒了一下,不料薛崇訓的心情很好,他非得帶她一起,嘴里還前後念叨了兩句:“我等的就是這個,希望蕭旦不會讓我失望。”
進了溫室殿,慕容冬就見到香案一側坐著兩個女的,一個穿著大紅衣服珠玉華貴、一個穿著青紅相間的圓領袍服頭戴幞頭但一看就是女子,她們正在提著朱筆慢慢地寫著什麼。
慕容冬心情好就熱情地打招呼:“兩位姐姐是在幫陛下處理政事嗎?”
薛崇訓指著姚婉道:“她卻不是你的姐姐。”
姚婉將毛筆擱在硯台上,行了一禮:“拜見吐谷渾公主,我只是陛下身邊的一個奴婢。”
慕容冬還沒被正式封後妃,所以姚婉也不能叫什麼娘娘。
河中公主笑嘻嘻地贊揚道:“小公主真是美麗,你的姐姐慕容昭媛(慕容嫣)也這麼美吧?”
慕容冬自然還搞不清楚狀況,就順口答道:“姐姐比我漂亮多了。”
河中公主笑道:“嘖嘖,了不得。一個妹妹進宮來就讓我哥哥魂不守舍了,如果姐姐不是留在伏俟城,咱們大晉朝的後宮還了得,娘家不姓李肯定姓慕容了。”
薛崇訓看了妹妹河中公主一眼,說道:“冬兒你先留在這里,你不是很想學寫漢字麼,去看姚婉寫字。我出去一下,傳諭蕭旦來了直接帶到花園里的廊道上來。”
他沒有久等,蕭旦和宦官楊思勖沒多久就小跑著到長廊上來了,蕭旦上來二話不說“撲通”一聲就伏拜在地,高吼皇上萬壽無疆。
楊思勖沒法,見人家都跪了也只好跪在冰涼的石板上行禮。
薛崇訓道:“平身,說正事。”
蕭旦沒起來,興奮地從懷里掏出一疊紙來雙手捧到頭頂:“托陛下的福,遵旨用了鋼皮鍛裹‘火槍’槍管,能承受住火藥的爆炸,鉛彈能穿百步之外的木板,請陛下過目。”
楊思勖趁機從冷冰冰的石板上爬起來,接卷宗遞上去。
在官吏面前,薛崇訓壓抑住內心的興奮,拿著那疊紙仔細地翻閱,上面圖文並茂,記載了尺寸用料和試驗數據。
蕭旦還跪著,沒見薛崇訓肯定他的研制成果好像還懸著一顆心,大氣不出一聲。
楊思勖也躬身立於一旁。
“這是火門槍,而且又長又重估計要兩個人才能發射。”薛崇訓道。
蕭旦瞧瞧擦了一下汗:“陛下畫的火繩,微臣一時想不出用什麼材料,也沒能造出機關。楊公公催得緊,所以微臣只好先做出這樣的火槍,請陛下降罪。”
楊思勖皺眉道:“雜家催你,意思是讓你不要懈怠,可沒有叫你拿不合要求的東西糊弄陛下!”
“算了。”
薛崇訓擺擺手,“飯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你能這麼快做出這樣的成品已經不錯了,朕以為你做不出來的。帶了實物進京來?”
蕭旦忙道:“有、有。微臣進京隨行攜帶第一批成品火槍十二杆,並有實際參與鍛造和試驗的工匠十余名,都在宮外侯旨。”
薛崇訓把圖紙卷宗遞給楊思勖:“紙上的東西比不上親眼所見,你叫他們去玄武門校場,朕要親眼看看。如果確如你描述的那樣,朕決不食言,你馬上就升任北衙四品軍器監。”
“謝皇上隆恩,臣不敢有半點虛言!”蕭旦大喜道。
薛崇訓又對楊思勖說道:“叫殷辭帶人馬隨朕去玄武門,搬一些木板到校場做靶子。”
安排妥當,薛崇訓便回到溫室殿書房,叫上吐谷渾公主慕容冬一起,說要去玄武門騎馬。
他們出了溫室殿坐玉輦北行,慕容冬與他同車以示寵愛。
薛崇訓說:“咱們漢人過年有個習俗,搬來竹杆砸破‘噼里啪啦’地響,既熱鬧又有破除舊年壞運氣的兆頭。今天我陪你去看另外一種更刺激的東西,你可別被嚇得摔下馬啊。”
慕容冬揚起下巴道:“鮮卑族的女子騎術很好,我不會那麼容易摔下馬的!”
二人有說有笑地去玄武門,殷辭已經帶領一隊神策軍騎兵前來迎接。
薛崇訓下車,讓將士牽馬過來,一腳踩到馬鐙上就翻身上馬身法十分矯健。
慕容嫣也同樣麻利地翻上一匹白馬,還不服輸地對薛崇訓遞了個眼色。
薛崇訓哈哈大笑,對眾將士道:“她是吐谷渾汗王的妹妹,現在是朕的嬪妃。大家以後立了大功,朕讓吐谷渾公主親手給你們賞賜寶物。”
眾將士聽罷一陣哄笑。
薛崇訓策馬向宮門奔去,慕容冬也隨之跟上,一眾鐵甲騎士啟動戰馬頓時馬蹄聲轟鳴聲勢雄壯。
來到玄武門外的草場上,慕容冬和殷辭分左右位於薛崇訓的側後,其他兵馬列隊在後,只見遠處已經立好了木板。
等了一會兒蕭旦等人就騎馬帶著一輛馬車來了,向薛崇訓稟報,隨即讓他們展示新式武器。
薛崇訓轉頭對殷辭說道:“這種火槍天下僅有,第一批就裝備神策軍,你要加緊訓練,也許很快就能派上用場。”
殷辭抱拳應答。
蕭旦忙活著指揮手下表演新玩意,只見他們從馬車上抬出幾杆馬槊一樣長的東西出來,每杆槍兩個人抬著到校場中間,看樣子是鐵玩意比馬槊重多了。
馬槊的槍杆是木頭的,校場上的槍除了一截木柄其他部分黑漆漆的好像全是鐵的。
那些工匠拿著量具舀火藥從前段往槍管里裝藥,然後裝鉛彈,最後還要木條送一團什麼東西進去堵死壓緊。
忙了一會兒才裝填完畢,兩人一組在木板的百步開外排列成橫排,隊列不太整齊,不過他們不是軍士也就不用要求太高了。
每杆槍有兩個操作,其中一個的肩膀上墊著厚布,扛著槍管,反方向站立面對著拿槍柄的那個人,手里拿著火鉗夾一塊燒紅的木炭,好像負責點火;另一個人瞄准。
准備好之後蕭旦一聲令下,扛槍的人紛紛用火炭點火,只聽得“砰砰砰……”幾聲巨響,濃煙騰起,薛崇訓等人座下的馬匹沒見過這種場面受了驚嚇揚蹄亂跑,校場上混亂不堪。
眾將士忙勒住戰馬,過來護駕,但是薛崇訓和公主的騎術都不錯,已經控制住馬兒了。
大伙面面相覷,轉頭向校場中間望去。
這時幾個騎兵已經策馬向前跑去取木板。
有的木板上沒有洞也沒有任何痕跡,估計打偏了沒打中,有兩塊上卻清晰地印著兩個窟窿,二指寬的木板在百步之外直接被洞穿,那鉛丸要是打在人馬身上,效果就不言而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