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日用在家急得團團轉,在地上來回不停地走。
旁邊跪著他兒子崔莫,椅子上坐著他老婆賈氏。
賈氏勸道:“人家還沒說要怎麼樣,你就嚇成這樣,也不嫌丟人。”
“婦人之見!”
崔日用氣不打一處來,大罵一聲,正走到兒子跟前,忍不住又踢了一腳,將兒子踢翻在地,啃了一口堅硬的地板。
崔莫急忙爬起來,哭喪著臉道:“我知道父親是擔心我的安危,兒子不孝讓您受苦了。您就別管我了,如果娶到金城要付出性命的代價,兒子也無怨無悔!”
崔日用本來就火,聽到這些話簡直要暴跳如雷,指著他怒道:“你的死活,老子根本不在意!我崔日用還有兩個兒子,沒了你也絕不了後!沒出息的東西,一個女人的皮囊就能讓你喪志迷向,老子還對你有什麼想法?”
賈氏一聽很不爽,因為崔莫才是她親生的,是她唯一的兒子,另外兩個兒子雖然也姓崔,可不是她生出來的,簡直就隔了好幾層。
她也生氣道:“別打他了!把莫兒送回滑州避一陣子吧。”
“避個屁!”崔日用道,“那日在麟德殿前,如果薛崇訓當時拔刀砍了這沒出息的孽子還好,我只當少養了個。你沒見他一句話都沒說?”
崔日用一邊說,一邊皺眉回憶當天的情形,薛崇訓那張面無表情的陰冷黑臉就像夢魘一樣浮現在他的腦子里。
越是不動,越是讓人害怕啊。
崔日用冷冷道:“處置不當,就不是干系崔莫一個人的事了!咱們崔家能不能過這道坎還難說,你也不用心想想,准備好和薛家死磕的辦法了?”
崔莫惶恐地抬起頭不知所措。
賈氏小心問道:“那河東王不是已經娶了宗室,還能管金城的事?真有你說的那麼嚴重?”
崔日用沉聲道:“數月前朝廷和吐蕃和親,薛崇訓將吐蕃郎氏斬首,搶了金城絕塵而去……後果多嚴重,現在朝野忙著招兵,十萬健兒開赴隴右,不就是因為那事兒鬧的?崔莫想和他玩這套,咱們試試看,看能弄出什麼動靜來,可惜老子可能是看不到最後的熱鬧了……你以為薛家是世家,咱們崔家也是世家,八斤八兩能爭一爭?別忘了他後面是太平公主,除非有一天太平倒了,否則最好別動薛家。他究竟要娶幾個宗室,關我們何事?”
賈氏想了許久說道:“我的堂兄賈膺福是右散騎常侍,在太平面前能說上話,要不請他周旋周旋?”
崔日用踱了幾步道:“我自有主張,暫時不要輕舉妄動,先設法化解恩怨,再推掉婚約,自然就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了……賈常侍那邊,你暫時不要亂說話,這里面水深。怪我當初看走了眼,以為李三郎能大有作為,結果弄成現在這樣整日戰戰兢兢,不是陸閣老為人厚道多方進言,咱們現在還能平安無事?”
賈氏沉吟道:“我還是覺得阿郎太過緊張,可能是李三郎那事兒把你鬧成了驚弓之鳥……咱們崔家和很多士族都有來往,祖上有聯姻的山東士族也不只一家,他河東人再狂,也不想想以後有什麼好下場?”
崔日用道:“交情歸交情,人家還能為你干掉腦袋的事不成?”
就在這時,忽然有家奴來稟說宮門來人了,崔日用便從屋子里出去,先去見客。
他前腳出門,賈氏後腳就急忙站起來扶起兒子崔莫,在他身上摸來摸去,生怕傷筋動骨了。
崔日用是黃門侍郎,管的事宮門的一些事務,人說宮門來人,應該就是同僚。待他來到客廳,果然見是自己的下屬官員。
那人左右看了看,崔日用道:“在我家里,沒什麼事。”
那人這才上前兩步,小聲說道:“我聽到吏部的一個好友說,有人在查崔侍郎的存檔。”
崔日用聽罷臉色一變,官員的籍貫、人口、社會關系甚至祖宗三代等等資料都會在吏部備檔,別人都開始查家底了,難道真要將我崔家連根拔除?
那人嘆了一口氣道:“崔大郎畢竟年輕,還得歷練歷練。”
崔日用道:“患難見真心,我如今遇到了大麻煩,大伙還能不離不棄多方幫忙,這份情誼我崔某定然記在心里。”
“崔侍郎言重了,我也沒幫上什麼忙,不能透個風聲就會被牽連吧?我不怕這個。”
那人想了想又說,“不過您也別太擔心,我聽說御史台的人把河東王府盯得死死的,是殿下授意的事兒。”
“哦?”崔日用沉吟不已。
那人勸道:“您是當局者迷,咱們看得明白,殿下對崔家是沒有成見的,這個您大可放心。河東王和殿下對著干,手腳被縛,恐怕是翻不起什麼浪子。不過崔大郎最近還是多避避風頭,以防對方受不了恥辱,急火攻心買凶干出什麼事來。”
崔日用心道:薛崇訓真要一刀砍了崔莫泄憤,說不定還省心些。
父愛總不如母愛,是有一定道理的。
特別在君臣父子的常綱之下,做兒子和做臣子有一定的相似之處。
“薛家那種紈絝,有殿下撐腰有恃無恐,所以您真要防著他無視國法規矩亂來啊。咱們同朝為官許多年,我這是肺腑之言。”
崔日用抱拳道:“多謝賢弟提醒,不過薛崇訓真要買凶殺人,也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事,我覺得他不會這樣做……咱們活在青天白日下的人(白道),就算有怨抱怨也得講究點手法不是。記得天後時有個寵臣,不就是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來往才失寵的麼?”
兩人說了一會話,黃門同僚告辭要走,崔日用想留他吃飯,但他好言拒絕了,崔日用想著這種時候也不能太牽連別人,也就沒有多留。
崔日用在擔憂中過了兩日,每天上值也是心不在焉,他細想之下,那日同僚說的話也有一定道理,太平公主顯然在此事上是站在自己這邊的……
或許他真的是太緊張了,當初李隆基倒台的時候,他就膽顫心驚過一次,幾個月了到現在還沒完全緩過來。
但他又想到太平公主對薛崇訓那是極盡溺愛,連挑起戰爭這樣的大錯都能包庇,說是要懲罰,到現在人家都還是郡王。
自己這個官兒,以前站位還有錯誤,在太平公主心里有多少份量?
他幾天一連上了兩份奏章要推婚約,然後左思右想還不放心,便打算探探薛崇訓的口風,同時也試著搞搞關系,准備一番之後,趁著一日大朝薛崇訓來了大明宮,退朝時他便追了上去邀請薛崇訓去家里喝酒。
此時薛崇訓剛剛出丹鳳門,已經上馬了,聽了崔日用的邀請,便從馬背上翻了下來,皮笑肉不笑地說道:“崔侍郎的好意我心領了,只是我和你沒多少交情,而且你們家又沒紅白事,我無名無故的為什麼要去?”
薛崇訓的開口便口氣不善,他最受不了的就是別人想動他的女人,認為這是一個人最不能忍受的奇恥大辱,所以當然沒有好話。
崔日用跑來邀請他完全是熱臉貼到了冷屁股。
崔日用道:“犬子年輕氣盛,多有得罪,我已上書拒絕,咱們何不化干戈為玉帛?”
薛崇訓一提起這事,心里就十分不爽,崔家那兒子想娶金城自然是門都沒有,光是想著崔莫有窺欲的心思,薛崇訓就氣不打一處來。
他冷笑道:“母親大人看著我呢,你就不要多心了。過些日子如果實在煩悶,我再帶飛虎團出門打打獵,到時候你一起來玩玩如何?”
崔日用臉色一白,這句話是什麼意思?記得史書上曹操去搞孫權,就是說與將軍會獵於吳……難道薛崇訓想調飛虎團蠻干?
如果真是那樣,比買凶殺人還嚴重了!飛虎團屬於禁軍編制,擅自調動禁軍,與謀反何異?
崔日用不相信薛崇訓敢這麼干,但這廝處事的手法有點詭異,經常是不遵循游戲規則的,猜測這樣的人,崔日用實在沒有多少信心。
但是薛崇訓居然這樣赤裸裸的威脅,也激起了崔日用的血性,他怎麼說也是山東大族出身,一怒之下便回敬道:“薛郎如真要相邀,我定不爽約。”
“很好。”薛崇訓冷冷道,“剛才你不是想請我喝酒,那走吧,就去你們家。”
這時三娘輕輕進言道:“郎君既然與他有隙,防人之心不可無。”
薛崇訓笑道:“一會讓方俞忠他們在外面等著,我就只帶你進去,我就想瞧瞧是不是真的鴻門宴。”
崔日用已冷靜下來,覺得現在還沒到不能和解的地步,也就不應該讓事態惡化,於是他忍住火氣,好言道:“薛郎說笑了,我崔某一介文官,又是京官,絕不可能冒著謀逆大罪在家中私藏甲兵,和鴻門宴有什麼關系?”
薛崇訓冷笑了一聲,翻身上馬。
他確實不認為崔日用會怎麼樣,一則現在還不到那個地步,誰也不願意輕易見血;二則崔日用真要那麼干,得被誅滅九族吧?
不過薛崇訓既然打定主意要報復,並沒有掉以輕心,專門低頭看了一眼腰際,橫刀好好的掛著。
就憑一個文官家里的那點人,想動他和三娘恐怕也是很有難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