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謝我……”
村上鈴音知道雪代遙有點不自然,淺笑道:“夫人已經認少爺為骨肉了,除卻夫人以外,整個藤原家,也只有小姐能和您比一比了。不過您們都是一家人,用不著比來比去,也只有下人們才有這種粗鄙的念頭。”
話剛說完,她立刻用手張輕輕拍了下嘴唇。
雪代遙奇怪道:“你干嘛要用手打自己?”
村上鈴音道:“我一不小心說錯了話。少爺初入藤原家時就是少爺了。我這番話顯得不恭敬了。夫人認少爺為骨肉,本就是板上釘釘的事。”
村上鈴音話語溫柔,談吐都是真心實意。哪怕雪代遙不太喜歡聽奉承,也感覺她說話很讓人舒服。
“鈴音,幫我准備下早飯。”雪代遙說,“我等下要去見母親。”
村上鈴音點了點頭,慢慢退出房間,過了片刻,同幾名女仆把早膳送進來。
卓袱台擺在正中的位置,又在地上放了塊藍色的墊子。
卓袱台是張矮小的黑桌子,上面放了幾道特別家常的菜:六枚溏心蛋、一條煎得正適合的斑豬魚、一小塊粘了醬汁的牛肉、一盤切得好看奇異果拼盤,以及一碗熱氣騰騰的粳米粥。
村上鈴音恭敬的站在一邊,說:“這是夫人特地叮囑廚房熬的米粥,給少爺養胃。”
雪代遙順帶看了眼碗筷,是昨夜宴會時紫夫人送給他的私人餐具。
他不適應跪坐,直接盤腿坐在了墊子上。
現在不用像昨天宴會那麼講究禮儀,他整個人放松了不少。
直接拿起飯碗,輕輕吹了吹,小心的吸了一口米粥。
下人們都為他准備好了,米粥並不是很燙,有種入口正好的溫度。
雪代遙嗅到股淡淡的米香味,先用粥水暖了暖舌苔,軟糯的米粒肥嘟嘟的黏擠著,一口氣喝下,腸胃跟著暖和,讓人長呼暢快。
在沒來藤原家之前,他的早餐都是隨便應付,大多都是衝泡一包劣質的麥片,又或是隨便煮兩顆雞蛋填報肚子。
雪代遙看向了那盤溏心蛋,蛋殼剝得很干淨,六枚蛋被切成了十二份,每份底下又墊了玉石色的小勺,齊齊對著他,金黃色的蛋液好像蜂蜜一般,粘稠稠的滴下。
雪代遙拿起其中一個勺子,一口吃掉了蛋,里面溫熱的溏心爆出來,忍不住呼了口氣,就看見一雙手捧著疊得整齊的毛巾塊在他面前。
雪代遙往旁邊看時,村上鈴音正跪在地上,手高捧著毛巾塊,腦袋低低的,十分貼心,像是知道他想擦嘴了。
“你起來吧。”
雪代遙接過毛巾,居然連毛巾也是正正好的溫熱。
他擦了擦嘴巴,村上鈴音這才慢慢站了起來,退後幾步,保持了個正好不會影響他進食的合適距離,把腦袋慢慢垂下了。
雪代遙問道:“你吃過了沒有?”
“少爺還沒吃完,我又怎麼敢先吃。”
雪代遙說:“你讓下人再多拿份餐具過來,就坐這陪我吃吧。”
村上鈴音惶恐道:“少爺,這不合規矩。”
雪代遙想了想,問道:“我在想我母親會不會喊管家坐下來吃飯?”
村上鈴音道:“如果不是特別重要的宴會,管家應該會坐在下首的位置。”
“那鈴音你就去坐下首的位置吧。”
“我比不上管家。”
“我也比不上母親。”
“少爺您……”村上鈴音一時不知道該如何辯駁了,就聽雪代遙說:“我終歸會長大,鈴音你也未必不能從站著變到坐下。”
村上鈴音聞言,那顆心砰砰直跳,直接跪俯在地上。
雪代遙一面扶她起來,一面說:“我不是說過,在外人面前才用這樣嗎。”
村上鈴音聽得“外人”兩字,不知為何,胸膛跳動的心逐漸穩當下來,但是仍然有種說不出的激動,手腳都不像是自己的了。
雪代遙笑道:“叫下人另外再送碗米粥過來。”
村上鈴音感覺握著他的手很安心,不願松開,直到聽見他說話聲音,才回過神來,慌張的與雪代遙對視。
他的眼眸明亮,黑白分明。
村上鈴音更不敢和他目光對在一起,慢慢松開少爺的手,垂頭面向他,緩緩退出房間。
不多時,村上鈴音端著半碗殘粥,拿了一雙筷子進來。她沒有拿墊子,輕輕跪坐在雪代遙左手邊的角落。
過了一會,雪代遙問道:“你們女仆都是從小生在藤原家嗎?”
村上鈴音認真想了想,說:“大部分都是。”
“那你呢?”
“我從小就在藤原家長大。”
“你們……”雪代遙委婉的問道:“能不能根據自己的意志,自由離開藤原家?”
村上鈴音為難的笑道:“少爺……我們女仆……其實……都是……債奴。”聲音到了最後,幾乎細不可聞。
雪代遙還是勉強聽清,有些驚訝道:“債奴……是欠了藤原家的債麼?”
村上鈴音低聲說:“我們長輩或多或少都有點經濟實力,但都犯了錯,不是卷款被抓,就是經營不善導致破產。我父親就欠了藤原家十個億,現在還在監獄里。我們只是算作物品一樣被抵押,從小就在藤原家被教導禮儀長大。”
“那你想必過得很不如意……”雪代遙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村上鈴音淺淺笑道:“少爺,我們怎麼會不如意啊。”
雪代遙驚異的盯著她,還以為她在故作堅強,卻聽她說:“藤原家供我們吃穿住行,還讓我們讀書。除去減掉債務之後,每個月仍然有筆不菲的費用。而且我們只是跪一跪罷了,什麼粗活髒活也只是傭人下人來干,我們只負責客人或是小姐,而且每個月也有假期,比外面的人過得好多了。”
“少爺,您應該對我們女仆有些誤解吧。”村上鈴音保持微笑。
雪代遙不禁問道:“如果給你自由,你願意離開藤原家嗎?”
村上鈴音搖了搖頭,表示不願意,“在外面和在里面又有什麼區別呢?”
她笑了笑,說道:“說出來少爺您恐怕不信吧,我們女仆基本上都受過良好的教育,我自己就是早大畢業的。在我讀書的時候,我就接觸很多了。社會的大多數人不都是在為奴為仆?只不過方式不一樣罷了。與其在外頭受氣,還不如留在藤原家。”
雪代遙說:“藤原家到底是混濁一片,如果你有更好的出路呢?”
“藤原家雖然混濁,但好在我是干淨之身。哪怕有更好的出路,我也不會離開,因為正有條康莊大道近在我眼前,哪怕不知道通向哪里,我也願意跟著走到頭。”
村上鈴音聲音沙啞,眼中仿佛有點狂熱,不顧受傷的膝蓋,再次跪地走來,腦袋磕在雪代遙的腳邊,“我情願犧牲一切,給少爺您為奴為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