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兩斷
夜色如水,華燈初放。
忙碌了一天的人們回到家里,在溫暖的燈光下,和家人團聚,圍坐一桌,一兩道小菜,熱騰騰的米飯,便是平常人最好的幸福。
這樣的幸福對有些人來說習以為常,甚至都不覺得是幸福,因為太普通,太平常,只要不是太過折騰,一般人都能過上這樣的日子。
但幸福之所以是幸福,最根本的還是你覺得它是幸福,是所追求的與所得到的完美平衡後的結果。
有的人一輩子孜孜以求,卻從來沒有感覺到快樂,最大的原因就是他所追求的東西與他所得到的東西總有差距,有的人是好高騖遠,有的人則是心比天高、命比紙薄,最終都是求之不得。
古代先賢們早已將這一切看透,所謂“唯心”,所謂“莫向外求”,說的都是內於外、內心世界與外部環境的平和。
最幸福的人不一定擁有最多東西,而是他所擁有的東西,就已經是他想要的全部,或者說,他的欲望很容易得到滿足。
知足常樂。
陳姝腦海里轉著無數念頭,心頭響起這四個字,下了車子,看司機開車遠去,這才去推別墅大門。
她原本的房子早已出售,如今和女兒一起搬到了城西的別墅區,這棟獨門獨院面積接近兩千平米的三層別墅,是李思平送給她的禮物,貴重,也不算貴重。
貴重是因為它的價值,不貴重,則是因為相比兩人之間的情意。
李思平將上百億的資產交給她打理,信任的不是那個和丈夫維持表面婚姻、被夫妻關系困擾的黃臉婆,也不是那欲求不滿的年輕少婦,而是那個在職場上雷厲風行、敢作敢當的女強人。
陳姝接手漢升,從一片狼藉中重整旗鼓,快刀亂麻整合所有人力和資源,不過半年時間,漢升就扭虧為盈,如今的漢升,已經成為一家以酒店餐飲服務業為主、文化旅游業觸角廣泛延伸的新興企業。
她的能力毋庸置疑,但這個寬廣的舞台,則是他提供的。
相比之下,這個別墅,真的不算什麼了。
市值上百億、年利潤數十億的集團,說給她管理就給她管理了,不說多少錢的工資和股份,只是這份信任和重托,就足以讓陳姝赴湯蹈火。
更不要說兩人之間的那份情意。
陳姝不好定位兩人之間的感情,說是愛情,明顯差了那麼一點兒意思,除了沒有明確表達過愛意,兩人也幾乎沒有以情侶的形式相處過,更多時候像姐弟都多過像情侶。
每次李思平來看她,都直接住到家里,一日三餐都在一起,仿佛就真的是弟弟到姐姐家里探親一般,就連女兒小雅都叫他“舅舅”,他也甘之如飴,當舅舅當得不亦樂乎。
但畢竟還是不一樣的,哄睡女兒,“姐弟”倆就會一起回到房間,關上房門,開始男歡女愛。
陳姝性愛經驗有限,與李思平相比,差距不可以道里計,好在她在床上很放得開,只要是李思平提出來的要求,她都無不滿足,兩人之間的性愛,倒也相得益彰,每次都極盡歡愉。
時間日久,她思念李思平的次數漸漸多了起來,慢慢的開始盼望他能不時抽空過來,有時候因為工作上的事需要和他聯系了,她都會為此期待半天、興奮半天、快樂很久。
她沒將這當作愛情,只是覺得可能是一個人太久了,突然有了床伴,有些“戀奸情熱”罷了。
想到這個詞兒,陳姝不禁有些臉紅,拉開門把手的動作都有些僵硬,她暗啐自己一口,開門進屋。
女兒小雅早已迎了上來,她上小學了,個子比同齡人高,已經到了母親的胸口,看母親在門口站著,卻沒迎接出來,而是站在玄關那里等著,乖巧的惹人心疼。
陳姝將手包遞給女兒,換了鞋子,摟著女兒的肩膀笑著問道:“今天都去哪兒玩兒了?”
“爺爺奶奶帶我去游樂園了,我還吃肯德基了!”小雅開心的和母親匯報一天的行程。
陳姝笑著點頭,對迎上來的母親說道:“媽,晚上吃的什麼?”
“吃的什麼這會兒也涼了!”老母親虎著臉瞪了眼女兒,隨即說道:“菜我都熱著,你去洗手,我給你端出來!”
母親刀子嘴豆腐心,陳姝早就習慣了,看著老母親叫了保姆一起熱菜,她洗了手,到樓上換了身衣服,這才下樓和女兒一起坐到餐桌邊。
已經晚上八點多了,一家老小早已吃完,陳姝就著剩下的半條鱸魚和醬茄子,大口大口的吃著米飯。
老母親貼心的洗了一把小蔥,幾葉白菜,一綹香菜,三根旱黃瓜切成段,並排擺在盤子里,配上桌上一碗雞蛋醬,便是地道的東北農家菜“蘸醬菜”了。
保姆是南方人,不太理解和接受這種吃法,不是老太太一再強調,怕是要把所有青菜都要過水焯上一遍。
陳姝吃得極其開心,很簡單的飯菜,吃到嘴里的,則是母愛的味道和家的味道。
“媽你一定餓壞了,你都吃了兩碗米飯了!”小雅看著母親大快朵頤,很是好奇,為什麼她怎麼都吃不慣的白菜大蔥,在母親嘴里這麼香,跟她吃肯德基都差不多。
陳姝笑著對女兒說道:“你懂什麼,大蔥蘸大醬,越吃越香!”
“那是『越吃越胖』!”老太太毫不留情揭穿了女兒,“天天沒見你少吃,也沒見你胖!”
“沒辦法,天生麗質,隨您,胖不了!”陳姝捧了老母親一句。
老太太頓時喜笑顏開,“那倒是,班兒對班兒的老姐妹里,有幾個能像我這麼瘦溜的?”
陳姝附和道:“那是,前後屯都知道您老人家體態婀娜,楚楚動人不減當年啊!”
“說說你就下道兒!”老太太翻了個白眼,“吃完了趕緊睡覺!一天天的也不知道瞎忙個什麼勁兒!”
“我不忙,陳嫻能有房子工作啊?我不忙,你農村那個大房子能蓋起來啊?我不忙,你給我大舅看病,我爸給我三姑辦低保,能做到啊?”陳姝大大打了個飽嗝,一點都沒有女總裁的端莊和矜持,對母親撒嬌道:“媽您可不能過河拆橋、卸磨殺驢啊!”
“就要殺掉你這頭犟驢!”老太太被女兒噎得說不出話來,她一個農村婦女,講不出那麼多大道理來,明明覺得女兒的話哪里不對,卻不知道該怎麼反駁,只是說道:“整天不著家,也不知道陪陪孩子!”
老母親的話戳中了陳姝的軟肋,她不再和母親貧嘴,無奈說道:“忙過去這段就好了,接手這麼大一個爛攤子,很多東西要從頭抓起,等一切步入正軌了,應該就不會這麼忙了……”
“小雅,別怪媽媽,媽媽也沒辦法……”陳姝握住女兒的小手,有些愧疚。
“媽媽你別這麼說,我知道你辛苦工作都是為了讓我們過上更好的生活!”小雅很是乖巧,一直看著母親和姥姥斗嘴,這是她最大的樂趣之一,此刻聽兩人的話題談到了自己,便說道:“我們班有個同學,家里條件可不好了,衣服都破了也沒人管,他都沒吃過肯德基!”
“跟他一比,我就幸福多了,你和爸爸雖然忙一點,但爺爺奶奶總帶我出去玩,給我買好吃的,姥姥來了以後還給我做好吃的!”似乎想到了什麼,小雅轉頭對姥姥說道:“姥姥!我想吃鍋包肉!”
“去!你姥姥也就能燉個魚,鍋包肉我哪兒會!讓你媽領你吃去!”老太太虎著臉,有些不好意思說自己不會做。
“小雅乖,鍋包肉確實不好做,媽都沒學會呢!不過媽知道個人,做的鍋包肉特別好吃,哪天她有空,媽帶你去找她,讓她做一頓,咱們一起吃!”
“那好吧……”小雅有些失望,不過隨即開心起來,“媽你明天能放假嗎?咱們一起去漂流啊?”
“媽去不了……”陳姝臉垮了下來,“媽明天要出差,後天下午才能回來……”
“噢……”小雅很是失望,“爸爸總開會,你又總出差,爺爺奶奶和姥姥年紀大了,很多事情都干不了……”
“你那麼想去漂流啊?”看著女兒失落的樣子,陳姝有些為難。
“同學們有去過的了,說可好玩了,我想試試……”
“那……”陳姝忽然響起某人說過的一句話,咬了咬牙說道:“那媽明天請假,帶你去漂流!”
“真的嗎?”小雅有些難以置信,母親從來沒有因為自己放下過工作,如果真的能有媽媽陪著去漂流,那簡直太幸福了!
“當然是真的!”看著女兒發自內心的開心,陳姝心都化了,她用力點頭,輕輕揉了揉女兒的小腦袋瓜,吩咐道:“早點洗漱睡覺,明天好有精神玩兒!”
“知道了媽媽!”小女孩兒樂得屁顛屁顛的跑回了自己的房間,留下母女倆在餐廳大眼瞪小眼。
“你跟媽說實話,你跟松銘……你倆是不是離婚了?”沉默半晌,老母親突兀發問。
陳姝一愣,隨即愕然,“媽你聽誰說的?”
“什麼玩意兒我聽誰說的!”陳老太太看女兒沒有否認的意思,有些急了,說道:“小雅她爺爺奶奶看我的眼神都不對了,跟防賊似的,他嚴松銘再忙,連看孩子的時間都沒有?我從過了年來到現在,他就沒來看過孩子!不對,他就沒回家住過!”
陳姝知道母親眼里不揉沙子,這事兒板上釘釘的事情,除了能騙騙小孩子,也瞞不了誰,便點點頭說道:“沒離婚,不過協議簽了,他淨身出戶,房子孩子都歸我,因為怕影響仕途,所以沒辦手續……”
“因為啥啊?”老太太有些痛心疾首,“你倆感情不一直都挺好的嗎?孩子這麼大點兒,你倆怎麼狠得下心呢!”
“媽你小點聲!”陳姝看了眼女兒的房門,拉了一把母親,娘倆在餐桌邊坐下,她才小聲說道:“他下去掛職副書記,和一個女科員搞在一起,被我抓到把柄,怕我毀了他仕途,就簽了離婚協議……”
她說的平淡,當然事實卻並非完全如此,想想那半年多的心路歷程,陳姝很是感慨。
終究母女連心,老母親聽了她的話後,自然一番惡毒言語咒罵前女婿,末了才說道:“那你總這樣也不是個事兒啊!他都有人了,你這不離婚,不耽誤你再找下家啊?”
“找什麼下家呢!”陳姝白了眼母親,“我一年掙好幾個億,我還需要男人干嘛?花我錢啊?”
“你掙再多錢有什麼用?關鍵時刻連個知冷知熱的人都沒有,哪天你病倒了,誰能管你?再過幾年你就四十了,誰還肯要你?”老太太很是不認同女兒的理念。
“我有的是錢,秘書司機保鏢誰不能管我?”陳姝和母親犟嘴那是習慣,“再說了,我怎麼就沒人要了?我要身材有身材、要長相有長相,更重要的是我有的是錢,不行我就包養個小鮮肉去!”
“淨說胡話!你要是那人,你能嫁給嚴松銘?”知女莫若母,陳老太太直接切中要害,“錢要能買來真情,那真情就不值錢了!”
陳姝衝母親挑了挑大拇指,“媽您這電視劇不白看啊!這話說得,有哲理!”
“滾一邊去!少跟我耍貧嘴!”陳老太太扒拉開女兒的大拇指,“你可別說媽沒提醒你啊,你現在賺這麼多錢不離婚,到時候真離婚了,這錢他能不跟你平分?你說你有他把柄,那把柄過了三年五年,還能叫把柄?你聽媽一句話,趁早離了,找不找下家都離了,不能留這個絡爛!”
陳姝聞言一愣,隨即緩緩點頭,她冰雪聰明,一下子就想明白了其中的關鍵,男女關系這種事,當時爆出來有殺傷力,真要到了打官司的時候,可能沒有想象的那麼有用。
就像原子彈最有威懾是停留在發射架上一樣,她手上的這些東西,最大的用途是對前夫嚴松銘的威懾,一旦真的訴諸法律,這些東西能不能起到關鍵作用都不一定,唯一肯定有效的是那張離婚協議,但簽了協議許多年不離婚,協議是否還有效,是否還有其他變數,那就真的說不准了。
陳姝不在乎錢財,但要讓她把錢分給那對狗男女,那她是絕對不願意的,她又衝母親挑了挑大拇指,恭維道:“媽我一直以為我的聰明才智是遺傳我爸的,現在我發現了,我是遺傳你的!”
“哼!你爸聰明麼?我可不覺得!”老太太說起老伴來,不由得有些得意,“年輕的時候,屯前屯後誰不知道我?我扔黃豆粒數數,比他們用算盤的都快!那會兒是不時興女的當大隊干部,不然哪有你爸的事兒?”
“是,在您這兒半邊天肯定不夠頂的,全頂著您都不帶氣喘的!”
“貧嘴!”老太太打了女兒一巴掌,“我可跟你說,你給我抓點緊,這事兒夜長夢多,拖不得!”
“我心里有數,您放心吧!”陳姝打了個哈欠,“時間不早了,您不困啊?”
“我每天這時候都睡醒了,這不等你回來嗎?你個狼心狗肺的!”老母親佯怒罵了陳姝一句,也打著哈欠回屋睡覺了。
看著母親關了門,陳姝才起身上樓回到自己房間,三層樓的別墅對祖孫三代三口人來說還是有些大了,母親帶著女兒在一樓睡了兩個房間,保姆睡了一間,二樓她自己睡了一間,剩下七八間房子都空著,不是圖著春天老母親能在這兒種個菜園子,過年時候妹妹一家過來住著寬敞,她早就把別墅賣了。
好在平時女兒上學都在市中心住,那套一百二十平的學區房雖然不如原來那套大,但勝在離學校夠近,女兒小雅能在那套房子讀到高中畢業不用換房子。
她所有的辛苦、努力和付出,為的就是讓身邊的人過上更好的生活,至於自己如何,她還沒真的考慮過。
母親的話點醒了陳姝,她年紀已經不小了,雖然不打算再嫁,但始終這麼拖著,終究不是個辦法。
如今看來,前夫一點都沒有因為自己的遷就而感恩,從他基本不回來看女兒就能看出來,他的心已經徹底變了,變得冷血薄情,既然這樣,那她就真的沒必要為了女兒的感受,顧慮他的仕途了。
計議已定,陳姝躺在床上,掏出手機,給自己的私人律師發了個短信,告訴她為自己准備離婚事宜,接著給前夫發了條微信,告訴他找個時間辦理離婚手續。
沒一會兒,前夫的電話打了過來,陳姝眉頭一皺,按下了接通鍵……
“你怎麼回事兒,不是說好了不離婚的嗎?”
劈頭蓋臉的一句問責飛出話筒,和陳姝預料的一模一樣,她輕輕一笑,“離不離你說了不算,我說的才算!讓你挑個日子是給你面子,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姓陳的,你別欺人太甚!”嚴松銘在電話里有些氣急敗壞的吼道:“把我逼急了……”
“如何?”陳姝冷笑一聲,“別說我現在手里的協議和證據,也別說以我現在的人脈資源,就是當年那會兒,我使使勁兒扒了你這身官服都輕而易舉!這幾年你為了你那個姘頭貪贓枉法干的壞事還少了?你以為簽了協議我就不派人繼續跟蹤你了?真惹急了我,扒你官服不說,再送你幾年牢飯嘗嘗!”
“你……你看看你現在是個什麼樣子!”嚴松銘氣勢一下子弱了下來,“你也是受過高等教育的人,怎麼會做這樣沒有下限的事情!”
“你給我閉嘴!”陳姝被他的話徹底激怒了,“我沒有下限?是你先在外面亂搞男女關系!不是你混蛋在先,我會和你離婚?我算是瞎了眼,還想給你留點面子!既然你自己不想體面,那我就幫你體面!下周一上午八點,區民政局見,你要不來,就等著法院的傳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