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月細如玉鈎,泛著銀霜般纖塵不染的薄輝,暈渲了濃稠似墨的蒼穹;遠方繁星連綿,爍爍熒光清冽如水,緩緩地流淌在深邃的暗幕之中……
夜空下,街道空無一人,青石板路向深處延伸鋪展而去,兩旁成排的屋舍早已燈滅門閉,絲毫不余白晝時的喧囂。
“ 喑——! ”一聲怪啼驟然響起,如厲童在耳旁尖鳴,敲碎了這被靜謐籠罩的夜,四周犬吠緊隨著咆哮,其間還夾雜著幾聲來自被吵醒者的惱罵、嬰兒的哭聲。
此刻若是抬頭望天,哪里還看得見那銀月、星海,只有陰慘瘮人的夜霧在不斷翻涌卷動,仿佛是一只碩大無邊的黑爪在瘋狂地撕扯著這一切。
空無一人的街道,刮起淒神寒骨的冷風,路旁的樹枝被扇打得獵獵作響,枝影在石板上張牙舞爪的扭動著呢。
詭異的陰風在街巷里穿梭而過,幾經宛轉,來到一處屋舍前,通過木窗鏤空雕花的窗桕潛入進去。
隨著怪風的潛入,屋內兩盞細身高腳的油燈瞬息間燃起了畫燭,幽幽光暈從殷紅的油紙透出,原本漆黑的屋內被鋪上了一層血色,不過倒也明朗了起來,可以看清周圍陳列。
這兒顯然是女子的閨房:紫檀木制的梳妝台擺放著精致的銅鏡;屋正中是花梨木的大案,案上陳著一張素琴,還有一個斗插滿各色小花兒的花囊;越過花扇屏風,角落里一枚古朴的小鼎,未余燼的檀木仍繚繞散發著香氣。
牆壁靠窗側,一張雕有精美花飾的柔軟木床格外醒目,透過懸著的輕紗薄帳,可以看見床榻上的雙繡花卉綢絲被正裹著一道曼妙軀體。
寂夜,早該恬靜入睡的麗人,此時卻似正忍受著巨大的痛楚,嬌軀即使全部蜷縮在被褥中,仍能看到她正在不安地顫抖,時而還發出斷斷續續的嗚咽聲。
空氣中似乎凝聚出了一股巨大的力量,將綢絲薄被掀卷翻起,弄得凌亂不堪,甚至一大半滑落在地上。
如同待宰羔羊被剝去最後一層保護,抵抗只是徒勞,綢絲繡花被之下的女子暴露在這詭譎的環境中,終見真容。
只見她方當韶齡,未滿桃李年華,容貌已出落得頗為清麗絕俗,臉蛋宛若綻放的曇花花朵皎潔飽滿,只是羽睫不安地輕顫,彎若柳葉的雙眉緊蹙著,清澈明亮的瞳孔釋放著驚恐的情緒。
花瓣般嬌嫩欲滴的櫻唇輕啟,女子試圖呼喊,卻發不出任何聲音,說來也怪哉,她身上分明空無一物,卻有如重物壓身一般,任爾如何使勁也根本無法動彈。
絲綢被早已滑落至一旁,杏黃的薄紗裙裳難掩女子起伏的玲瓏曲线,肩若削成,腰如約素,雙峰高昂挺立,在朦朧紗衣之下,魅惑的雪色若隱若現。
不知是否因為害怕,高聳的胸膛上下伏動,且幅度愈發明顯,細心伺探卻駭然可見,那飽滿圓潤的雪峰時而癱壓變扁,時而憑仗彈性恢復原狀,竟是在憑空變換著各種形狀,似是有人在玩捏揉搓!
女子駭然,自從被詭怪的邪祟弄醒之後,便覺得的身體異常骨軟筋麻,不聽使喚,此刻胸膛還傳來了被褻瀆的感覺,分明是有邪物在作祟,褻弄自己!
霎時,只覺得心中一陣惡寒、憤辱,清白之軀何曾遭受過如此羞褻之事,渾身猶如蟲蟻噬啃般難受不堪。
可隨著胸口那被異物觸摸的感覺更加明顯,讓女子未曾預料到的是,自己原本由於恐懼而發寒的身子,居然漫起了怪異的潮熱。
若是有旁人在,即可清晰的看見,女子雖面帶懼意,但兩邊俏美的臉頰連同後面修長白皙的脖頸整個都紅了,嫣紅透白的煞是好看。
“傑——傑傑——傑傑傑——”傳來了沙啞低沉的怪聲,卻辨不清是在哪個方位響起,似是枯黃的指甲在陳舊的門板上抓撓時所發出,又似是有惡鬼躲在角落里磨著牙欲要吮血。
“傑——傑傑——”怪聲無休止,宛如一柄利刃直插心頭,令人心寒膽顫。
“傑——”怪聲更加尖銳難聽,見人毛骨悚然,女子在即將奔潰之際,明眸中瞳孔緊縮,仿佛看到了什麼難以置信的場景,俏臉上的懼色被不可思議之神情給取代。
燭火搖曳,盡管晃晃悠悠的光影模糊了視野,但還是能看清眼前泛起了一團紫中帶青的煙霧,如熱水沸騰那般擴散膨脹,隨後再慢慢的聚攏成型,凝結成一個類似骷髏頭骨的實體……
已經無法分清這駭然一幕究竟是幻覺還是現實,那莫名出現的骷髏,在余下的少量紫青色煙霧繚繞下,表面竟然出現了無數條惡心的紅色线蟲,在不停地蠕動、扭爬,定睛細看,才知道那是一條又一條血絲在翻涌。
血絲纏繞在一起,互相滲融,化成了一塊紋理清晰的血肉,不僅如此,外層還形成了一層光滑的皮膚,只是這肌膚毫無血色,隱隱透著死氣沉沉的淤紫色。
這詭異妖邪的邪祟,沒想到會化形成一個人頭,雖然五官還未完全成型,但隱約還能辨出,應該是個稚童模樣。
女子猛然一顫,心頭如有鍾鼓敲擊,產生了莫名的共鳴,不知為何,她沒有想象中的魂飛膽顫,只是覺得眼前這瘮人惡心的孩童頭顱有些眼熟。
但無論她怎般思絞,也無法在記憶中翻出能與眼前這頭顱相重疊的人,女子怔怔地看著那團頭顱,面部上的五官逐漸變得立體,面貌也開始清晰起來。
明明熟悉感愈來愈濃烈,可偏偏想不起來它是誰,急切、焦慮各種復雜心情融匯而成的矛盾不安,直潰軟肋,但是這所有心結仿佛只要辨認出眼前究竟是誰,即可解開。
那顆神秘的頭顱,面容的五官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拔高增長,眼睛、嘴鼻、眉毛都可見雛形,可能就是再幾息的功夫,就能看清真正的面容了!
“你……你究竟是誰??”真相就要揭曉,女子也跟著緊張起來,急切地在心中呼喊。
正在即將可以目睹那怪祟的真容之時,女子卻猛然間感到一陣恍惚,周遭環境一陣天旋地轉,所見事物皆變得扭曲起來,一切化為虛無……
“小姐?小姐?你怎麼了,醒醒,快醒醒!”女子在睡夢中驀然聽到了這焦炙的喚喊聲,緩緩的睜開美眸,才發現是負責服侍自己的貼身嬤嬤——黃鶯,正不停的搖動自己的身體。
黃鶯年歲約莫五十有余,容顏普通,但眉宇間帶有慈祥之意,易令人心生親近之感,她身上披著件黃色大褂,正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家小姐——芸溪的俏臉上,叫她醒來,才松了口氣,緊張之情終於得到緩和。
“黃姨,怎麼了?”芸溪柔聲問話道,聲音雖輕,但極甜極清,心生詫異,這一向細心的嬤嬤,為何今夜會來擾醒自己,不過她並未動怒。
“小姐,剛才嚇壞我了,你在睡夢中一直發出怪喊,也聽不真切在喊些什麼,但我在其它廂房都聽見了,便立馬過來叫醒了你。”嬤嬤黃鶯如實將剛才所經歷之事講了一遍。
“我?怪喊?這等荒唐事怎麼可能。”芸溪頗為詫異,雖然言辭斷拒,但內心其實隱約有些相信黃鶯所說並非虛言。
“真的,小姐,我服侍你這麼久,你可有聽聞過我曾胡謅亂語?”嬤嬤見小姐有些不信,略想著急,急忙開口辨道。
芸溪不語,低頭沉思,此時才注意到自己光潔的額前滲出了冷汗,剛剛似乎做了個噩夢,還有殘余的恐懼感仍未完全消散,但奇怪的是,為何才剛醒片刻,便什麼都記不清了。
“桀……桀桀?”靈光瞬息間,不知怎的,芸溪像是抓住了零碎不清的記憶里某個片段,好像有些想起了夢中所聞的怪聲,不由自主的喃喃復述道。
“對,就是這聲兒,小姐,你剛才就是這樣在喊著‘桀……姐,姐姐’!小姐,你可是在夢中想起了姐姐?”黃鶯聽到小姐的喃語,頓時高聲回道。
“說什麼胡話,你又不是不知道娘親只有我這麼一位女兒,我沒有兄弟姊妹,怎麼可能會憑空胡喊‘姐姐’,定是你睡迷糊了!”芸溪柔臉微紅,神色間欲語還羞,心中認定自己可能真的發出怪聲,但出於少女心性,並不願承認,她慧黠地轉動眼眸,開口狡辯了幾句。
“怎會是我睡迷糊了呢,我看多半是小姐犯了夢行症,故而胡喊亂語。”黃鶯愣了一下,過了幾歇再開口打趣道,她從小看著芸溪長大,服侍多年,故而對於小姐並不生畏,這番說話也是常事。
“去去去,你才犯了夢行症呢。”芸溪沒好氣的答道。
“若是沒犯夢行,小姐你怎會將床榻弄得如此凌亂,你看,綢被都快掉地上了。”黃鶯將拖落在地上的繡花綢絲被拾起,小手撣動了幾下,然後細心的蓋在芸溪身上。
“好了好了,不和你貧嘴了,夜已深,黃姨快些回房繼續睡吧,可不要明晨貪睡起不了床!”芸溪看著黃鶯深夜還來服侍自己,心生暖意,同時又為吵醒了她而感愧意,語氣溫柔了許多。
“嗯,小姐你也快些睡吧,我先行告退了。”嬤嬤也打起了哈欠,向芸溪行了個禮,隨後將兩盞油燈燭芯熄滅,輕輕的關上門離去了。
房間重歸安靜,恢復了往常的模樣,只是芸溪內心卻怎麼也靜不下來,今晚好像發生了諸多怪事,可又琢磨不清其中端倪。
尤其是那個噩夢,陰瘮嚇人的感覺猶在,忘了個精光正好,可為何偏偏讓人如此在意,芸溪有些莫名的惆悵,似是失去了極為重要的東西一般。
躺在床上輾轉反側,怎還會有睡意,芸溪索性起身下了床,一襲薄紗長裙,墨發側披如瀑,獨倚窗邊,月光傾瀉在她婀娜多姿的身段上,使得肌膚潔晶瑩如溫玉,多了一股輕靈之氣。
芸溪抬起俏麗清雅的面龐望向天,怔怔出神,窗緣上精美的花草鳥獸鏤雕紋飾讓夜空多了一框邊際,月,還是那個月,孤寂清冷,只是多了層看不清的藍光。
“桀,桀桀……姐姐?”芸溪口中又念起夢中聽過的怪聲,還有嬤嬤黃鶯聽岔時誤以為的話語,將兩者間的諧音進行對比。
夜深寒意起,涼風迎突然面襲來,芸溪打了個哆嗦,嬌軀輕顫,猶如發自靈魂深處的悸動,思緒也正好被此打斷。
“罷了,不去多想了,萬一著涼可就遭了。”芸溪搖了搖頭,輕嘆一聲,伸出柔荑芊手將窗扇關攏,便轉身款款挪步向床。
她不曾注意,窗外風未停歇,院落里枝葉抖動,月光從兩扇木窗的間隙中擠進屋內,一縷扭動著的樹影被映照在地板上,有那麼一瞬間,像極了一張猙獰的笑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