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
所有人都沉浸在悲痛中。
不僅僅是文藝頻道的人,其他頻道和部門的人也都一樣,魏編輯的事跡他們都知道,全台上上下下很多人都受過魏編輯的恩惠。
有幾個電視台里跟魏編輯相熟的老同志還特意請了假,去魏編輯家幫忙,幫著那邊料理後事,他們也是怕魏編輯唯一的女兒經受不住這個打擊,他們不放心。
這邊。
《百家講壇》欄目組。
一個張燁不認識的青年推門進來了,他進屋後先看了張燁一眼,然後不太客氣地對胡飛道:“胡監制,台領導讓你去一下。”
胡飛一抬眼,跟著他走了。
小呂一愕,“這人不是咱們文藝頻道的啊。”
“台領導?電視台的領導找胡哥?”大飛也預感不太好。
果然,十多分鍾後,胡飛一個人回來了,對張燁道:“台里說你當眾辱罵和威脅同事,給了你一個記過處分,扣你三個月獎金,停職一周。”
張燁一臉無所謂的表情。
侯哥卻不干了,“憑什麼!他們憑什麼給張老師處分!”
“還是台領導那邊給的?”小呂氣道:“怎麼都驚動上面了?”
大飛道:“那還用問麼,肯定是王水新那里報上去的,他告的狀!”
大家都看得明白,張燁剛打了王水新的兒子,還把他兒子送進了拘留所,是王水新兒子有問題在先,所以風波還沒過去的現在王水新不好跟張燁動手,但今天張燁罵了他的秘書,是一次新的事情了,王水新自然找到了由頭,但還是不想在魏編輯死後的現在再落下一個公報私仇的名聲,於是才跟上面打了招呼吧,處分也是台里那邊下達的,看得出,有台領導跟王水新關系很好。
張燁整體東西起身,“那我先回去了胡哥。”
“就停職一周,下周你再來,沒事。”胡飛安慰道。
張燁跟同事打了聲招呼,便拿著東西出去了,臨走時他深深望了一眼魏編輯工作過的辦公區,轉身下了樓。
車上。
張燁給曾經電台的同事王小美打了一個電話,“喂,小美老師,忙著呢麼?說話方不方便?”
王小美淡淡道:“剛錄完節目,方便。”
“有點事求你,新聞頻率那邊的人,你熟嗎?”張燁問道。
“談不上熟悉吧,但都認識,怎麼了?”王小美道。
張燁道:“我這里有個新聞素材,我想曝光一下,是我們電視台里的一個老編輯,叫魏建國,他……”張燁花了五分鍾的時間,把這件事從頭到尾來龍去脈都跟王小美說了一遍,“你看能不能上咱們電台的新聞?”
王小美想了想,“你說你們文藝頻道一把手公報私仇把魏編輯活活累死的事情,肯定不能報,畢竟我們也是屬於京城電視台的,電台早跟他們合並了,領導不會答應這種事的,但是單獨是魏編輯的事跡,肯定是可以報的。”
張燁只好道:“好,那就報這個。”
“行吧,我幫你聯系一下。”王小美答應道。
“那就多謝了,改天請你吃飯。”張燁說完就掛了電話。
王小美辦事還是很靠譜的,而且她可是京城廣播電台的台柱子,面子也很大,大概下午四點多的時候,在電台《新聞直播間》的欄目中就出來了,那邊肯定也是有記者去詳細調查過了,查得很清楚。
“魏建國——一個平凡的名字,一個平凡的人,可是當聽到了他的事跡,我想沒有一個人會覺得他平凡,二十年間,他僅憑著自己微薄的收入,省吃儉用,甚至休息日還去大街上撿破爛,用這些錢資助了足足一百五十九個孩子!有失學的兒童!有患病的孩子!有被拋棄的孤兒!整整一百五十九個!當然,這只是我們從魏建國家人那里了解到的情況,至於具體數字,可能只有魏叔叔一個人知道了,而我們可能也一輩子都了解不到了,因為在昨天夜里,魏叔叔因勞累導致的心髒病發作,與世長辭!”
“下面,讓我們來聽幾段采訪。”
電台那邊把這個做成專題了,不是就簡單的報導。
“你好,我們是電台的記者,你是魏叔叔資助過的孩子嗎?魏叔叔平時是個什麼樣的人?”
“嗚嗚嗚!”
“小妹妹,你先節哀,魏叔叔的事情我們也很抱歉。”
“魏……魏爸爸是個好人!嗚嗚!大好人!他對我們……嗚嗚嗚……都是對親生孩子一樣……的!一開始,魏爸爸幫助我們,我們……我們都以為魏爸爸是大老板……以為他很有錢……可……可後來才知道,魏爸爸只是一個普通員工……他的錢都是他的工資和撿破爛撿瓶子換回來的!但……但卻都給了我們!有一次……我病了,魏爸爸不知道怎麼知道的……當時就來了醫院看我,醫生說需要動一個小手術……嗚嗚……魏爸爸二話不說把錢給交了……嗚嗚……後來我才知道,拿給我交手術費的錢,是魏爸爸的親生女兒第二天要交的大學學費!”
在電台錄音里的那個記者似乎也動容了,一時無聲。
只聽那個孩子在不斷哭泣,“為什麼啊!課本上和老師一直告訴我們要做個好人!好人長命百歲!可為什麼魏爸爸走了啊!記者阿姨!嗚嗚嗚……他們說魏爸爸是操勞過度才導致的心髒病!是不是我們害死了魏爸爸?魏爸爸是為了幫助我們……才去撿瓶子,才去每天加班的!是不是我們害死了魏爸爸?”
孩子的問話,一下子打在了很多人的心上!
那個負責采訪的記者,竟然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接著,又是第二個人的采訪,然後是第三個,第四個!
“大姐,您是魏爸爸的鄰居吧?請問在您眼里他是個怎麼樣的人?”
“老魏人太好了!我們鄰居有什麼事他都幫忙!人緣特別好!這麼好的人怎麼說走就走了啊!”
“你們知道他這些年資助了這麼多孩子嗎?”
“不知道啊,誰也不知道,我們就知道老魏在電視台上班,當編輯,從來沒聽說過他資助孩子了!就知道他們家生活條件不是很好!那次他女兒上大學,連學費都交不起,聽說是老魏後來死乞白賴求著學校領導,才讓學校答應延緩一段時間的。唉!老魏就是這種人!他做了什麼事都不喜歡說,不喜歡掛在嘴上!有一次我家里沒人,就我兒子在家,發高燒,我兒子迷迷糊糊地跑到老魏家,老魏帶著我兒子就去看病了,事後還告訴我舉手之勞不讓我放在心上,可我後來問我兒子才知道,我們胡同很長,里面車子多,救護車根本進不來,老魏是抱著我兒子跑了足足一公里才趕到醫院的!可這些事,他提都沒有提過一句啊!”
……
新聞一經報道,立即引起了全社會的關注!
其實不止是京城廣播電台,同一時間,京城好幾家報紙媒體都有報道,甚至京華時報都在位置極好的第二版放上了魏編輯的照片,不用問也知道,肯定是京城電視台那些了解魏編輯的人爆出來的,不是就張燁一個人認識人,大家都是搞媒體工作的,誰沒有幾個人脈和認識的朋友和同學?
而且這件事也確實具備了一個能引起廣泛關注的新聞條件,所以魏編輯的事跡在他去世的當天就傳遍了京城!
一家廣播媒體,七八家報社媒體報導!
這件事頓時炒得沸沸揚揚了,國內其他地方也有了關注的人!
尤其網絡上,這種開放式的傳播渠道,這事兒一出,一下子引起了廣泛熱議!
“好人啊!”
“怎麼世界上還有這麼善良的人?”
“我感動了!在魏爸爸面前,我真的自慚形穢!”
“是啊,那些搞慈善的人,那些自譽為全國道德模范的人,好多人做了一件事都很不得嚷嚷著讓全世界都得知道,讓人知道他們做了什麼,讓人們崇拜他們夸贊他們高尚,這是高尚?我以前覺得是,但現在我不這麼認為了!看了魏爸爸的事跡,我有了更深的認識,善良是一種發自內心更深層的東西,是問心無愧的一種人性,是不一定需要人知道的,不是喊出來的!”
“樓上說得好!”
“昨天也是他們電視台吧,那個好像還挺有名的寫《一切》的叫王水新的詩人,也是電視台的頻道負責人,不就是幫助了一個失學孩子嗎?結果昨天報紙全都是這個,大家在網上也一片贊揚他,我當時也發表了評論,覺得作為電視台的干部這種事情是該提倡和肯定的,做得很好,可現在想一想,跟魏爸爸比起來,這算的了什麼?”
“一路走好!”
“魏爸爸,我們會永遠記住你的!”
“誒,我聽說魏爸爸是得罪人了,被人刁難死的!”
“什麼?怎麼會?”
“我也是聽說啊,不知道是真是假,反正聽說他是得罪台里的某個人了,然後成天被要求加班,根本不是魏爸爸自願加班的,因為加班也沒有加班費和獎金,最後都會被找由頭給扣掉!”
“是不是造謠啊?”
“還有這事?不會吧?”
“如果是真的,我草!那可太可恨了啊!”
“我也不確定,反正我一說,你們一聽就行了。”
可是,這個發在論壇上的帖子,很快就被人刪除了。
張燁恰好翻到了這個帖子再看,可是當他翻頁的時候,卻被告之帖子已刪除或不存在,心中就是一沉!
什麼意思?
答案已經很明顯了!
這跟張燁那時候被抓時的輿論狀態多麼相像啊!
到了最後,京城電視台估計也是不得不說話了,於是也在京城BTV-新聞頻道里播出了魏編輯的事跡,還說他們以前都不知道,現在才聽說,也為有這樣的同事而自豪——這是純熟扯淡!
怎麼可能沒聽說過!
包括他們,其他所有媒體雖然報導了,但也只是局限於魏編輯的事跡中,至於他在單位的情況和其他事情,根本一概不提,一個字都沒有露,連那些小報社都沒有說閒話的,也不知是顧慮京城電視台這個大媒體,還是給王水新面子。
不然的話,按說魏編輯被人“害死”的新聞報道,很多報社都應該會搶著報的啊!
不管是事實真相還是嘩眾取寵,這都是話題啊!
不可能沒人惦記!
事實看來很明顯了!
張燁也是搞媒體工作的,這個要是再不明白,那他也就白活了!
這一次,幕後又有人在操縱著輿論的方向,讓民眾們只盯著魏編輯的光彩,從而忽略魏編輯因何去世!
好一個王水新!
你也就這麼一招了吧?
張燁眼神突然越來越堅定了起來,好,既然沒有人揭開這件事,既然沒有人敢報道這件事……
那我來!
我拼了不當這個主持人了!
我拼了以後都不在電視台干了!
我他媽也要給你丫王水新拉下馬!
如果是平常的語言,張燁也沒有這個本事,更沒有這個話語的能量,他就算把王水新的嘴臉公之於眾,別人一來可能不會相信,二來,可能也不太會關注,畢竟他也不是什麼太有名氣的明星,但光說話不行,不代表張燁沒有其他辦法,他還有一個所有人都會顧忌的手段——他的詩!
張燁的話力度有限,但張燁的詩,卻一直受到極為廣泛的關注,就像他進派出所時,就是靠著兩首詩出來的!
這其實就是文學作品的魅力!
或者說是一個優秀文學作品的魅力!
有人也許會說,說話都沒用,寫詩就能引起關注?
對張燁的情況來說,還真是這樣,舉個例子,歷史上死了那麼多無辜的學生,他們的名字有誰會知道?
有誰會記住?
沒有幾個!
但其中,一個叫劉和珍的女學生卻是在張燁那個世界幾乎所有人都記得的!
為什麼?
就因為魯迅曾經寫過一篇文章,叫做——《記念劉和珍君》!
文學,只有文學,或許才有這個力量!
張燁心里已經有了自己的打算和主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