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長生堂滅亡
小環微微皺眉,一雙眼睛卻漸漸明亮了起來,仔細看著手中白紙,上面“秦無炎”這三個字,寫的是工工整整,筆畫端正圓潤,連接拐角處內斂而圓滑,相當漂亮的一手字。
小環眼睛眨了眨,忽地一笑,道:“這位客官,你名中有『炎』,本是雙火至陽之勢,但中間以『無』字鎮壓,峰回路轉,則為陰柔;又『秦』字寓西,主你往西方陰寒之地大利!”
她把白紙往桌子上輕輕一放,看著秦無炎道:“西方死澤,正是陰濕之地,你此番前去,運道必定不差。”
秦無炎臉上浮起一絲笑容,年輕卻蒼白的臉龐上看去似乎也有了幾分血色,點頭道:“多謝姑娘,這是十兩銀子,請你收好。”說著從懷中拿出十兩紋銀,放在桌上。
小環看了看,沒有動手,旁邊的周一仙卻伸手過來,將那銀子收到懷里,呵呵笑道:“多謝客官。”
秦無炎笑了笑,卻沒有離開的意思,反而又從懷里拿出了十兩銀子,放在桌上。周一仙一怔,道:“客官,你這是……”
秦無炎從容道:“在下還有一位朋友,也要到那死澤之中,麻煩姑娘也為他測上一字。”
小環一怔,秦無炎已經拿過紙筆,在上面寫上二字,遞給小環,微笑道:“他叫鬼厲!”
原本熙熙攘攘的大街,周圍的聲音,忽然都安靜了下來。
有人悄悄退去,有人悄悄靠近,街角屋頂,人影隱約,這里雖是白日,卻突然變得有幾分陰寒。
在場中人自然也感覺到了這莫名的變化,周一仙微微皺眉,向四周張望一眼,還未說什麼,小環卻已經將白紙推了過去,淡淡道:“對不住,客官,測字一道,必定要本人親書,方可測算。”
秦無炎也不生氣,只微微一笑,道:“是嗎?”
看他樣子,卻沒有離開罷休的意思,還是站在桌子前面。
小環臉色一變,正在這時,忽然從旁邊伸過一只手來,在紙上寫下“鬼厲”二字,然後有人淡淡地道:“姑娘,請看看我這二字。”
小環轉過眼,向他望去。
一轉眼,仿佛就是十年光陰!
大街之上,如死一般的寂靜,暗處明處里,圍繞著這兩個年輕人,仿佛有兩團勢力,彼此監視、對峙著……
小環怔了半晌,接過了那張紙。
“鬼厲!”
她輕輕念道。
這兩個字,便遠遠的沒有秦無炎寫的字漂亮,下筆凝重,拙而不工,但一筆一劃都極是清楚,行筆間力道似欲收斂,卻偏偏在每一筆收尾處似乎壓抑不住一般,都露出些許鋒芒,自有股自傲之氣撲面而來。
小環的眼睛此刻也仿佛越加明亮,片刻後她放下白紙,停頓了一下,才道:“這位客官,你要問什麼?”
張小凡道:“我也要到這死亡沼澤中去一趟,便請姑娘看看我的運勢如何?”
小環望著他,忽地一笑,道:“人皆有魂魄,死後魂魄不散者,多為陰靈鬼體,為世人所懼,客官取這等淒厲名字,分明未信鬼神,何必問我?”
張小凡默然地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但旁邊秦無炎卻突然笑了一聲,開口道:“錯了,錯了,姑娘錯了。”
小環倒是被他說的怔了一下,道:“我什麼錯了?”
秦無炎眼里有淡淡光華,對著小環,但眼角目光卻是掃著張小凡,微笑道:“上古時候,天煞明王開天辟地,幽明聖母創萬物生靈,乃是恒久確實之事,如何能夠不信?”
魔教之中,向來尊崇二聖,也就是天煞明王和幽明聖母,普通教眾從來都是信仰無比的,不過在正道中人看來,自然是歪門邪道。
只是這秦無炎淡淡說來,卻仿佛質問什麼一般。
在他身後,大街之上無形的壓力,隨著他轉首之間,忽爾高漲。
張小凡緩緩轉身,面對著他,秦無炎也同時轉過身來。
兩個年輕人,在這個簡陋的大街之上,冷冷對視。
四周一片寂靜,周一仙突然覺得腦袋里嗡嗡作響,一陣暈眩,連呼吸也不由自主地有些緊張起來。
他偷偷向四周張望,片刻後便發現許多看去與這里毫無關系的人,或傾聽,或偷瞄,有些更是干脆直接注目此處,而手中更是拿住了法寶,頗有隨時要放手大殺一場的架勢。
張小凡的瞳孔微微收縮,聲音也變得有些低沉,道:“毒公子?”
秦無炎此刻面上的微笑也漸漸消失,有凝重之色,但聲音依然平穩,道:“鬼王宗主!”
“啪!”
忽地,一聲低沉的聲音在場中突然響起,大街之上兩股暗中緊張對峙的人群陡然驚悚,原本緊繃的場面在那片無聲之中卻仿佛一聲銳嘯一般,險險的就要爆發。
就連張小凡和秦無炎仍保持平靜的面容之上,他們的眼角也仿佛微微抽搐了一下。
一個微帶驚慌、尷尬的聲音,在場中響了起來:“沒、沒事,我、我不是故意……”
眾人望去,卻是周一仙緊張之下,失手把剛才收的銀子掉在了地上,發出了一聲悶響,小環額頭見汗,怒目瞪了他一眼,周一仙面上一紅,訕訕然說不出話來,但在他心里,卻是一陣震動。
此刻,魔教里勢力最龐大的兩大派閥,萬毒門與鬼王宗,就在這兩個年輕人彼此凝視的目光中,對峙著。
場中的氣氛異常寧靜而緊張,周一仙只覺得自己快透不過氣來了,有心想偷偷收拾拉上小環溜走,但此刻無論如何也不敢妄動一下,否則這兩個年輕人都是凶名滿天下的煞星,自己可是萬萬惹不起他們。
便在這個時候,秦無炎忽地一笑,道:“鬼厲兄,小弟早就仰慕你的大名,今日終於有幸見上一面,真是三生有幸!”
他這一笑,立刻就把在場緊張的氣氛緩解了許多,周一仙幾乎立刻感覺出來,原本從四面八方源源不斷壓抑過來的無形壓力,隨著他的一笑,也開始慢慢退卻。
張小凡雖然沒有笑,但面上神色卻也緩和下來,在他們二人心間,也許都知道,如今畢竟不是他們爭斗的時候。
“秦兄過獎了。”
秦無炎仿佛剛才那一陣對峙根本不存在一般,微笑道:“有鬼厲兄大駕到此,想必死澤之內那份異寶,必定逃不出兄之手心了。”
張小凡深深望了他一眼,忽然道:“天下之大,鬼厲乃末流之人。這事物若是毒神前輩想要,只要他老人家開口,必定無人敢搶的。”
秦無炎臉色微變,立刻道:“家師早已不問世事,再說若有所屬,也該是經營此地的長生堂玉陽子前輩才是。”
張小凡望著他,緩緩點頭,道:“秦兄說的甚是。”
他二人對望一眼,忽然都笑了一下。
秦無炎雙手一拱,轉過身子,負手而去,看他身影飄然瀟灑,若不知他身分的,只怕多以為是個俗世翩翩公子。
隨著他的身影越走越遠,原本熱鬧的大街之上,剛才還來來往往的行人,忽然間走的走,散的散,片刻間已消失了一半。
張小凡緩緩轉過頭來,目光落到了站在一旁的小環身上,小環明亮的眼卻絲毫沒有畏懼神色,迎視著他。
張小凡看了她半晌,又看了看周一仙,最後目光回到了小環身上,忽然嘴邊浮起淡淡一絲笑容,低聲道:“你長大了。”
那久違的笑容突然出現,仿佛一縷春風融化了些許冰雪,不過,卻只是一拂即過,待小環回過神來的時候,張小凡已經向西而去。
周圍的人或遠隨、或近跟,漸漸的也消散了大半。
不知怎麼,小環心頭忽然一陣莫名的惘然,默然向那個年輕人的背影望去,只見遠遠的仿佛有人群簇擁著他,但卻並無一人敢接近。
便是那身影,仿佛也有幾分蕭索。
她默默看著,怔怔出神。
……
小環瞪了他一眼,轉過身來,收拾包袱,把那剩下的一串冰糖葫蘆包好,忽聽得旁邊一聲清脆笑聲,有人道:“三年不見,你還好嗎?”
小環一怔,抬頭一看,只見一個年輕女子,身著鵝黃衣裳,瓜子臉,眉目如畫,雙目含媚,第一眼清麗無方,第二眼便風情萬種,傾倒世人。
小環驚喜,笑了出來,立刻放下手中之物,拉住那女子的手,笑道:“姐姐,怎麼是你?”
那女子顯然和小環極是熟悉,伸出手捏了一把小環白生生的臉,笑道:“三年不見,妹妹你越來越是漂亮了,連我一看都忍不住動心了呀!”
小環臉上一紅,嗔罵一句:“不正經!你怎麼來了這里?”
那女子微微一笑,沒有回答,卻向西方,也就是剛才秦無炎和張小凡所往之處,望了一眼。
小環怔了一下,道:“你也要去死澤里面!?”
那女子眼睛眨了眨,片刻間又是動人心魄的俏麗笑顏,道:“妹妹,你想不想進去看熱鬧啊?”
小環微微皺眉,道:“可是那里面實在是……”
那女子輕笑一聲,道:“你怕什麼,有我在呢!難道還能讓人欺負你不成?就算你不在意,我也會心疼呢!”
小環白了她一眼,卻也忍不住笑了出來,道:“也好,反正我們也許久不曾見面,我也想和姐姐多說說話兒。”
說著,她轉頭向周一仙道:“爺爺,你去不去?”
周一仙顯然也是知道這個女子身分,料得有此人在,必定無礙,當下笑道:“去,當然要去。”
那女子微微一笑,對小環道:“妹妹,那我們走吧!”
說著摟著小環肩頭,在她耳邊不知悄聲說了些什麼,小環吃吃笑了出來,二人慢慢走去,卻是把一大攤子事物,都丟給了周一仙收拾。
周一仙怔了一下,搖頭嘆息,一邊收拾東西,一邊苦嘆世風日下,人不敬老……
……
“啪”,周一仙重重的一個巴掌,打在了自己的右邊脖子上,只見脖子上頓時紅了一塊,但叮咬他的那只蚊蟲卻已經嗡嗡嗡地飛開,似乎還得意洋洋地在他眼前踅了一圈,這才心滿意足地飛走。
周一仙面有苦色,面上不時見到被蟲子叮咬的小包,雖然不厲害,但顯得很是狼狽,此刻他嘴里大聲抱怨,道:“這里究竟是什麼鬼地方,哪來的這麼多該死的蚊蟲?這、這才一天的工夫,老夫我就被吸了一半的血去了!”
走在前面的小環轉過頭來,有些擔心,道:“爺爺,你沒事罷?”
周一仙怒道:“廢話,你看我有沒有事?”
小環皺眉道:“奇怪,這些蚊蟲也真是的,怎麼專叮你一個人?我和瓶兒姐姐都沒有事。”
站在小環身邊那個身著鵝黃衣裳的美女,此刻也停下腳步,回首看來。
她帶著小環和周一仙行走在這個沼澤中間,周一仙小心翼翼卻經常還是一腳泥土一腳水印,她卻似行雲流水,點滴汙漬也不曾沾染身上。
周一仙心中氣惱,看看旁邊正好有棵小樹,當下小心過去試了試,地上土壤還算硬實,便一屁股坐下,大聲道:“走累了,休息一會。”
小環微帶歉意,望了望旁邊那個鵝黃衣裳的美女,被她稱作瓶兒姐姐的女子笑了笑,道:“沒關系,我們就休息一下吧!”
小環感激地看了看她,隨即向四周看了看,只見四野茫茫,稍遠處便是漸漸濃厚的霧氣,看不真切,這一路行來,要不是這瓶兒姐姐帶路,她還真走不進來。
此時她便忍不住道:“姐姐,是不是我和爺爺拖累你了,不然你御空而行,不是快的多?”
那女子嫣然一笑,道:“不妨,我到這死澤之中,本就不是趕路的。”
小環怔了一下,道:“姐姐,你不是為你們合歡派來奪這死澤中的異寶的嗎?”
原來這個鵝黃衣裳的清艷女子,正是與張小凡、秦無炎齊名的金瓶兒,也不知道小環與周一仙是怎麼和這個鼎鼎大名的魔教新一代高手認識的。
但金瓶兒顯然對小環青睞有加,很是寵愛,聞言微笑道:“是啊!不過這次來的人這麼多,我們慢慢來,不急。”
小環心中奇怪,但細想之下,料是她合歡派門中秘密,不好再問下去,便轉開話題,道:“姐姐,我們進這死澤已有一日了,這一路走來,我看你似乎十分熟悉,難道你認得路嗎?”
金瓶兒搖頭道:“我從未來過這里。”
小環一怔。
金瓶兒看了看她,只見小環一雙明亮眼眸滿是疑惑,不由得笑道:“你聽說過有一本古書殘卷,記載了世間種種異聞怪事、奇珍異獸……”
小環凝思片刻,道:“莫非是『神魔志異』?”
金瓶兒點頭道:“正是,此書乃是上古異人所著,傳說原有九篇,但多已失傳。除了流傳下來的『妖獸。靈獸篇』、『精怪篇』,還有一篇『山水篇』殘卷,被我無意中得到,里面末尾處,便有這里死澤中的一些記載。”
小環這才明白過來,但還沒等她說些什麼,另一側周一仙處又是一聲脆響,接著便聽到周一仙大聲咒罵,多半又被什麼不知名的蚊蟲咬了,吸了血去。
小環到底和他是祖孫女,心下關心,隨即想到這一路上蚊蟲雖然眾多,但卻對自己和金瓶兒秋毫無犯,只叮周一仙,這中間必定有些古怪,自己自然沒有這個本事,便落在了金瓶兒身上。
當下她回過頭來,看了看金瓶兒,金瓶兒笑了笑,若無其事道:“妹妹,怎麼了?”
小環苦笑一聲,道:“姐姐,我爺爺他……這個,我知道你神通廣大,不如你幫幫他吧!”
金瓶兒向周一仙看了一眼,眼中頗有不屑之意,但轉過頭看到小環懇求的目光,聳了聳肩膀,道:“罷了,看在你的面上,就便宜他了。”
說著從懷里拿出一個白色小玉瓶,遞給小環,道:“這瓶中有些藥水,叫他塗抹在身上,蚊蟲自然遠避。”
小環欣喜接過,滿臉笑容,道:“謝謝姐姐。”說罷連忙走到周一仙身邊,把瓶子遞給他,周一仙在那里怔了片刻,突然間跳了起來,大聲怒道:“有這個好東西,你居然不……”
金瓶兒面色一寒,盯了過去,周一仙登時沒了聲音,似乎是有什麼虧心事一般,低下頭拿過瓶子,倒出藥液,塗抹在周身,片刻之後只覺得一陣清香,果然剛才還在旁邊飛舞擾人的蚊蟲頓時沒了聲音,這一下整個人身心都放松下來。
小環慢慢走了回來,把瓶子遞還給金瓶兒,猶豫了片刻,低聲道:“姐姐,你還介懷我爺爺當年做的錯事啊?”
“哼!”金瓶兒面色微微一寒,道:“三年前在東海邊上,他一陣胡言亂語,卻幾乎將我置於萬劫不復的死地,若不是妹妹你發現的早,又自損一年陽壽,為我施展『收魂奇陣』,替我除了附體妖靈,我此刻早就生不如死。這等老匹夫,要不是……”
小環輕輕拉住金瓶兒的手,低低叫了一聲:“姐姐。”
金瓶兒看了她一眼,微微嘆息一聲,隨即面上露出笑容,眼中也滿是愛憐神色,拍了拍她的手掌,道:“罷了,罷了,有了你這個好妹妹,我早就把以前的事放下了,只是有時候看著你那個爺爺,還是不怎麼順眼,忍不住要叫他吃點苦頭。呵呵,好妹妹,你可不會怪我吧?”
小環微笑搖頭。
金瓶兒含笑欲言,忽地面色一冷,迅疾轉過身來,喝道:“什麼人?”
小環與周一仙都是一驚,舉目四望,卻只見四周一片霧氣茫茫,水草茂盛,除了偶爾水面上冒上來的水泡,連一點動靜也沒有。
但不知怎麼,看著金瓶兒向來從容的面色,此刻卻突然凝重而謹慎,而且一反她與小環談笑時溫柔安靜,冷靜中透露絲絲殺意,猶如換了個人一般,仿佛來的是不可掉以輕心的強敵。
片刻之後,在遠方濃霧深處,忽地傳來一個聲音,淡淡地道:“金仙子,我等約好了昨日在『黑水溝』見面,商議大事,怎麼你卻不來?”
金瓶兒此刻似乎已經知道了來人是誰,臉色微微放松,但眼中警惕之色卻絲毫不減,而說話口氣也是一點都不客氣,冷然道:“我不認得路。”
霧氣之中的那人似乎一窒,半晌沒有說話,許久之後才道:“怎麼,看金仙子的意思,莫非合歡派對此間之事,沒有興趣了嗎?”
金瓶兒哼了一聲,眼望前方,道:“三日之前,我合歡派門下弟子四人在大王村西北六里處被害,身中『黑蟾散』劇毒,可是你下的手?”
霧中之人似乎怔了一下,道:“不是。”
金瓶兒冷冷道:“黑蟾散乃是萬毒門獨門所有,這又怎麼說?”
那霧中之人沒有說話,沉默了許久,才淡淡道:“金仙子,若是我出手,根本不必用毒。”
金瓶兒又哼了一聲,卻沒有反駁,顯然在這一點上,倒沒有什麼異議。
那人又道:“不過既然關系你我兩門,又扯到了我身上,待此間事了,我自然會給你一個說法,你看如何?此次西來,異事頗多,只怕另有蹊蹺,望仙子你慎重考慮,以大事為重。”
金瓶兒微微皺眉,沉吟片刻,轉過身來,對小環道:“小環妹妹,你和你爺爺先在這里休息一會,我到前面去和別人商量些事,天黑之前就回來。”頓了頓,她放低聲音,道:“我給你的那件東西,你還在嗎?”
小環點頭,拍了拍左手。
金瓶兒微微一笑,拉住她的手,輕聲道:“死澤危機四伏,我就在前面不遠地方,你若有事,我瞬間即到。只是你萬萬不可隨意走動,特別是遠離此處。”
小環點頭道:“姐姐放心,我曉得。”
金瓶兒微笑,放開手,道:“你一切小心,有事叫我便是。”
說罷,她又向周圍望了一眼,隨即身子忽地騰空,衣裳之下現出一道紫色光華,托著她俏麗身影,向前飛入到濃霧之中。
小環看著金瓶兒的身影消逝在霧中,隨即轉過身子,走到周一仙身邊,只見此刻周一仙靠著那棵小樹,少了蚊蟲騷擾,頓時清閒了許多,但嘴里還是抱怨道:“早知道這里是這個樣子,打死我也不來了。”
小環笑道:“也沒人逼你來,還不是你自己要跟上的。”
周一仙哼了一聲,隨即對小環道:“我說,你還是和那個女人離的遠些比較好,這幾年你沒聽說天下傳聞她殺人無數,同時放蕩無比,勾引了無數良家少男……”
小環呸了一聲,面有薄怒,道:“爺爺,你怎麼這麼說!”
周一仙吐了吐舌頭,沒再說下去。
他們二人便在這里等候,眼見著原本就陰沉的天色漸漸暗了下來,但金瓶兒卻還是沒有回來,小環慢慢的有些擔心,有心想去前邊看看,但顧忌著金瓶兒交代的話,加上自己也沒有什麼信心,終究不敢走去。
又等了一會,小環不由得有些心煩意亂,抬頭看看天色,卻見天空中烏雲漸厚,看這樣子,不但是天要黑了,只怕多半還是要下雨的樣子。
小環忽地失聲輕呼,想起自己來時匆忙,什麼都記得帶了,卻把雨具給忘了。
這時如果下起雨來,豈不大是糟糕。
連忙轉頭向周一仙問道:“爺爺,你帶傘了嗎?”
周一仙一怔,道:“傘?”片刻之後立刻會意,抬頭看看天色,一時啞然,呐呐道:“我、我以為你帶了。”
小環著急道:“啊!這下可糟糕了,萬一下起雨來,這可怎麼辦?”
周一仙抬頭向四周張望,只見附近只有自己身後這一棵小樹,其余的都是池塘水草,哪有什麼避雨的地方,不由得叫苦道:“這可完蛋了,不如我們找個地方躲雨吧?”
小環立刻搖頭道:“不行,瓶兒姐姐說了,我們不能亂走,否則會有危險的。”
周一仙沒好氣道:“不能走?不能走等雨下來,我們只怕有得肺癆的危險了!”
小環此刻也是眉頭緊皺,正著急處,忽然前方一陣輕響,卻是有腳步聲傳了過來。
小環心中一喜,一聲“瓶兒姐姐”險些脫口而出,卻忽然閉上了嘴。
只見前方濃霧之中,快步走出了一個人影,身後似乎還跟著一個小的影子,同時傳來一陣似乎有些熟悉的抱怨聲音。
“跟著你那個臭小子,實在是道爺我倒了八輩子的大霉,天天提心吊膽不說,居然還要到這個鬼地方被蚊子吸血叮咬,干脆,你叫他直接把我的血吸干了得了!”
……
池塘里水草茂盛,便是這處水面稍寬敞的地方,也似乎倒映成幽幽清脆碧色,看不清這池塘到底多深。
小環對著水面望著,看著水中自己的倒影,慢慢整理儀容,將被風雨打亂的發絲,慢慢歸攏,只是身上衣裳畢竟被風雨打濕,貼在身上,很是難受。
周圍更是突然靜了下來,從無休無止的風雨中到現在,仿佛覺得特別的寂靜。
甚至連旁邊青青水草之上,那晶瑩水珠沿著綠色葉脈悄悄滑落,滴入池塘水面的聲音,也仿佛特別的大聲。
小環忍不住深深呼吸,這雨後微帶甜味的空氣。
小環面前池塘之中,前方茂密水草之內,赫然竟有一雙眼睛,比尋常人大了一倍以上,正注視著她。
小環失聲驚叫,遠處周一仙大吃一驚,但還沒等他們反應過來,只見小環面前池塘水面突然爆發,一道粗大水柱轟然而起,直向小環襲來。
小環面色刷地白了,但神志仍不慌亂,急迫中下意識退了一步,左手縮到懷里,說時遲那時快,眼看水柱就要打在小環身上,突地從小環左手間發出一道橙色光環,形成一道光幕,在她面前擋了一擋。
那粗大水柱被橙色光幕當面一擋,登時停在半空,不得前進半分,水柱之中同時發出一聲沙啞之極的悶呼,只見水柱在半空一陣搖晃,夾雜在白色水花中出現了一道黑色的影子,便欲落回池塘之中。
小環驚魂未定,正要後退,就在這時,只聽得半空中一聲銳嘯,鵝黃身影如電如光,疾馳而來,瞬間閃到她的面前,正是金瓶兒。
只見金瓶兒俏臉含煞,右手揮動,紫氣瞬間大漲,直入池塘水波之中,片刻間轟然巨響,池塘里激起一道洶涌水牆,直衝上天,高逾數丈。
那個黑色影子竟被她生生逼了出來,只是居然還有余力,雖然不敢和金瓶兒正面交手,但順著水勢向後翻騰,撲通落在水草之間,只見身軀扭動,竟如一條魚兒一般,迅疾無比地向前游去。
眾人都是一怔,那怪物看去似乎像人,但這等在水中動作,卻哪里是普通人能夠做到。
金瓶兒眉頭微皺,卻沒有追趕。
眼看著那怪物影子就要消失在池塘遠處一片薄霧之中。
不料就在這個時候,那怪物卻又是一聲沙啞怒叫,薄霧之中玄青色微帶血紅光芒微微一閃,那怪物立刻翻身飛回,似是極為恐懼那道玄青光芒一般。
只是它身子騰在半空,卻忽然望見腳下池塘里原本青翠的水草,從它腳下方向往兩旁延伸,突然全部迅速枯萎下去,變做焦黃之色,甚至連水面上也隱隱泛起黑色,只有往金瓶兒那個方向,水草依然不變。
怪物仿佛發出垂死怒吼,但終究不敢落在池塘之中,飛身向金瓶兒那里撲去,顯然要做死前一搏。
小環失聲驚叫:“姐姐,小心!”
金瓶兒臉色如常,俏臉上浮現冷笑,只見黑色怪物越來越近,金瓶兒俏目一閃,右手騰起,紫芒大盛,周圍眾人也看不清那璀璨紫芒之中到底是何法寶,便望見紫芒如刀,向那怪物當頭劈下。
那怪物“吼”的一聲悶喊,身子被激震而起到半空十丈之高,隨即重重摔下,手腳抽搐,看樣子是不活了。
四周漸漸靜了下來,剛才還波濤洶涌的池塘里,水波也漸漸平靜,眾人的目光都向地面之上那個怪物看去,然後,所有的人,包括金瓶兒在內,都怔了一下。
這果然是個怪物,但卻是個人一般的怪物。
它也和人一般,有著手腳四肢,甚至在身子上,也有緊身衣物,只不過看來是為了在水中方便,所以衣服很少。
裸露出來的皮膚上,一片一片的,仿佛是魚鱗一般的東西。
但最令人震駭的,卻是它的頭,這竟是一顆魚的腦袋,嘴唇、魚鰓,甚至連雙眼,也和魚一般,是沒有眼瞼的。
此刻,這魚頭人身的怪物倒在地上,從嘴里不斷流出血來,身子一動不動,看來是被金瓶兒重重一擊,生生給劈死了。
小環望著地下那個怪物,委實覺得有些心寒,下意識向金瓶兒身後縮了縮,金瓶兒伸手輕拍她的肩膀,低聲安慰。
俄頃,從前方薄霧之中,緩緩走出兩人,雖然同時走出,但兩人彼此卻離的頗遠,似乎對對方仍有戒心,正是張小凡和萬毒門的秦無炎。
張小凡目光轉動,在金瓶兒身後的小環臉上停頓了一下,隨即移開。
小環看了看張小凡,又看了看秦無炎,心中不由自主地一陣震動,這三個魔教最出色的年輕一代高手,突然秘密相會,其中緣由,一想起來便讓人覺得既迷惑又刺激。
秦無炎走到那個怪物身前,用腳踢了踢它的身體,怪物翻了個身子,一動不動。
秦無炎淡淡道:“死了。”
張小凡看了看周一仙和小環,似乎皺了皺眉頭,隨即緩緩道:“該說的都說了,就這樣吧!”
說著,他轉過身子便欲走開,秦無炎忽然道:“鬼厲兄,這不人不獸的怪物突然現身此處,頗有蹊蹺,你難道沒有什麼想法嗎?”
張小凡停住了腳步,沒有說話,卻是金瓶兒望了秦無炎一眼,道:“怎麼,你知道這是什麼東西?”
秦無炎怔了一下,隨即微微搖頭,再看金瓶兒和張小凡臉色,兩人似乎也不知道這半人半魚的怪物是何來歷。
正在這時,忽然旁邊一人走出,朗聲道:“這怪物的來歷我知道。”
張小凡等三人同時吃了一驚,轉眼看去,卻是周一仙,連小環也吃了一驚,道:“爺爺,你知道?”
周一仙面上兀自還有一點汙泥粘在額頭,但此刻氣度卻是大非尋常,負手而立,面色倨傲,道:“你爺爺一生浪跡天涯,走的橋比你走的路還多,你當我白活的嗎?這怪物名叫『魚人』,其實也不算是妖物,而是南疆十萬大山、六十三種異族之一的魚人族。”
張小凡等人都是一怔,南疆十萬大山這自然是誰都知道的,但南疆荒野之地,居然還有六十三異族所在,卻是聞所未聞,但看周一仙神色,卻並非隨口胡謅。
金瓶兒皺眉道:“那就奇怪了,南疆離此死澤不下萬里,這魚人跑到這里,卻是所為何事?”
這一問卻把剛才還得意洋洋的周一仙問倒了,抓了抓腦袋,只得道:“那我就不知道了。”
在場眾人沉默了片刻,見再想也沒有結果,張小凡當先轉身,走了開去。
小環亦投以微笑。
秦無炎向張小凡走的方向望了一眼,走到金瓶兒身邊,微笑道:“金仙子的『紫芒刃』名動天下,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金瓶兒淡淡一笑,道:“秦公子取笑了,我怎麼比得上你,隨便略施小毒,便將這池塘變作毒池,五十年間也寸草不生了。”
秦無炎目光一凝,面色仿佛也冷了些,看了金瓶兒一會,才緩緩道:“在下這『浮萍』小毒,研制不過半年,原是雕蟲小技,不入高人法眼,向來不曾施展,金仙子居然得知,實在令在下佩服,佩服!”
金瓶兒迎著他的目光,半分退讓的意思也沒有,道:“秦公子過獎了。”
秦無炎又看了看她,眼中閃過一道寒芒,隨即臉上又浮起一道微笑,點了點頭,道:“如此,在下就先告辭了,所約之事……”
金瓶兒打斷了他,道:“你放心,那件事我知道怎麼辦!”
秦無炎微微一笑,道:“好。”說著向小環點了點頭,算是打過了招呼,轉身也走了去,很快就消失在遠方薄霧之中。
待到秦無炎身影消失,金瓶兒仍然沉默了片刻,忽然長長出了口氣。
小環站在她的身後,幾乎同時感覺到原來金瓶兒的身體一直是緊繃著的,直到此刻才放松下來。
“姐姐,你沒事吧?”小環有些擔憂。
金瓶兒微微搖頭,看了小環一眼,柔聲道:“剛才我沒及時趕來,你沒受傷吧?”
小環笑了笑,搖頭道:“我沒事,倒是剛才下雨的時候,淋了一下,不過幸好有……哎呀!”
金瓶兒一怔,道:“怎麼?”
小環跺腳道:“我忘記把雨傘還給那位道人了。”
金瓶兒聳了聳肩膀,道:“那就先留著吧!以後有機會見到再還就是了。”
小環默默點頭,金瓶兒向遠處望了一眼,忽然似有感觸,低聲對小環道:“小環,以後你要小心那兩個人。”
小環不解,道:“什麼?”
金瓶兒目光閃動,似有寒芒,淡淡道:“剛才那兩個男子,俱是辣手無情的人物,你往後看到他們,最好立刻離開,千萬不可接近他們!”
小環默然,緩緩點頭。
……
死澤的另一端。
魔教長生堂門主玉陽子一身白衣,負手而立,昂首望天。沼澤里的夜風吹過,拂起他的衣襟微微飄動,看去氣度不凡,仿佛仙人一般。
除了他的左手,衣袖空空蕩蕩,平添了幾分莫名的滑稽。
那是當年在青雲山一戰,他不幸傷在世間第一奇劍──誅仙之下的標志。
夜風微有些涼,空氣里仿佛還帶著剛剛那場大雨的濕潤,黑暗彌漫四周,卻只有他的身影,依然站在那里,桀驁而顯眼。
在他身後的黑暗中,隱約傳來呼吸聲,那是隱藏在黑暗里的他的門人,在黑暗里耐心地等待著他的命令。
魔教長生堂崛起於八百年前,傳到玉陽子這一代,已經是第七輩,淵源流長,但沒有人比玉陽子自己更清楚,在這個風光無限的背後,長生堂所面臨的危機。
後繼無人!
十年前青雲一戰,玉陽子被魔教其他三大派閥共推為主持之人,乃是這數百年來,長生堂在魔教之中聲望最鼎盛最顛峰的時刻。
那時候,玉陽子志得意滿,手中有十數個得意高手,都是他在往昔百年之中,苦心栽培起來的。
那時,玉陽子真的以為,這世間已經再無阻擋他的事物了,只要一舉擊潰老朽的青雲門,長生堂聲名自然震懾魔教,以自己的實力再輔以手下高手助力,長生堂便是八百年下,第二個煉血堂;而他,也將成為第二位黑心老人!
只是,這種種美好夢想,卻在青雲山上,誅仙劍下,化做了泡影!
他本身在誅仙劍陣中失去了一只左手,道行大損不說,因為長生堂乃主持之派,座下高手自然排在第一线決戰,在通天峰與青雲門諸長老首座硬耗先去了一半。
後來誅仙劍陣發動,長生堂殘存高手又是死傷狼藉,逃生之人不過一二,幾乎可謂是全軍覆沒。
這世上,什麼都容易得到,最難得到的,卻是人才,尤其是自己栽培起來完全信得過的人才!
十年來,玉陽子嘔心瀝血,長生堂慢慢又有了起色,但在玉陽子的心中,那片陰影卻是越來越大。
青雲一戰,幾乎將長生堂主要戰力完全摧毀,這些年來,若不是玉陽子本身修行太高,震住周圍各個虎視耽耽的敵人,特別是在七年前,他當機立斷,不顧門下反對,強行將總堂遷到死亡沼澤這一個偏僻地方,遠離其他三大派閥勢力范圍,否則後果如何,只怕尚未可知。
但是,就在一個月前,在魔教中越來越是激烈的內斗戛然而止,最後一個有實力的中小門派煉血堂,終於也被鬼王宗收服。
所有的人都站好了陣线,在一片短暫而令人窒息的平靜之後,玉陽子直覺地預想到,接下來的,很快就是直接爆發在魔教四大派閥之中的激烈內斗。
畢竟,在無數魔教弟子心中,八百年前黑心老人一統魔教、縱橫天下的身影,已經是永遠的傳奇!
但是傳說歸傳說,此時此刻,對長生堂乃至玉陽子卻是極其不利。
受實力所限,長生堂在爭奪中小派閥的內斗中有心無力,如此此消彼長,實力上更是與其他三大派閥拉開了差距,玉陽子為此憂心忡忡,幾乎夜不能寐。
也就在這個時候,仿佛老天開眼一般,就在長生堂的身邊,死亡沼澤之中突然出現異寶出世的奇兆。
玉陽子驚喜交加,若是真的能得到一件如青雲門“誅仙古劍”一般的奇寶,首先長生堂自保就無問題,然後再徐圖發展,日後未必不能翻身。
在此情況之下,長生堂對死澤之中的異寶視作囊中之物,絕不容他人染指。
但是不知道何人走漏了風聲,這消息只數日之內,便已經轟傳天下,頓時天下側目,正邪高手紛紛聚集死澤。
玉陽子驚怒交集,但此時此刻,已不容他後退,遂起長生堂全部實力,布置在死澤之中,一面全力找尋那異寶下落,一面則負責狙殺來犯外敵。
這數十日間,被長生堂暗中殺害在死澤之中的人,已經不下數十人,其中既有正道散仙,也有魔教其他派閥的高手。
為了本門的生死存亡,玉陽子已然是不顧一切!
這一夜,玉陽子得到門下密報,前方死澤外圍“無底坑”附近,有一群正道中人駐扎了下來,准備在那里過夜。
而在接下來一波接一波的探子回報中,玉陽子面色漸冷,心中已經明白了那是些什麼人。
那是青雲門門下一群最菁英的年輕弟子,本來應該只有十幾人,但聽到探子回報,此時那群人的人數居然已經達數十人之多,而且其中更有和尚和焚香谷服飾的人在其中,玉陽子緊皺眉頭,深深呼吸,向著遠處凝望,仿佛在等待著什麼。
半晌,身後的黑暗中忽地一陣輕微腳步響起,一個看去精明瘦削的中年人走了出來,來到玉陽子身邊,玉陽子立刻轉身面對著他,顯然此人身分非比一般。
這個中年人名叫孟驥,乃是長生堂玉陽子之下數一數二的高手,也是當年青雲山一戰之後僅存的少數長生堂高手之一,所以更是深得玉陽子信重。
此刻玉陽子遲遲不能下定決心,也是要等待此人回來。
孟驥向玉陽子行了一禮,玉陽子微微搖頭,道:“算了,不必多禮,怎麼樣了?”
這一句話問的沒頭沒尾,但孟驥卻顯然知道玉陽子所問之意,低聲道:“屬下已經帶人去死澤另一側黑水溝、白馬河一帶搜查過,並未發現鬼王宗、萬毒門和合歡派的人大舉進入,只有幾個落單的小派人物,屬下已經直接下手解決了。”
玉陽子精神一振,面上首次露出笑容,點頭道:“好!如此我們後顧無憂,今晚便全力突襲青雲門、天音寺和焚香谷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人,先將這些人除去,正道便無力再與我們爭奪!”
孟驥面上卻似乎沒什麼歡喜之色,反而有些擔憂,猶豫了片刻,終於還是道:“門主,但是三日之前,大王村附近暗哨傳回消息,似乎張小凡和秦無炎這兩人已經到了死澤附近,而合歡派的金瓶兒向來行蹤飄忽,我們不可不防!”
玉陽子面上肌肉一抖,露出憤恨神色,恨聲道:“這一點我如何不知!正道那些人不過是想要那件寶貝,而萬毒門、鬼王宗一伙,要的卻是我的命!”
孟驥身子一震,也不知道心里想些什麼,面上神色不定,低聲道:“門主,那我們怎麼辦?”
玉陽子哼了一聲,深深呼吸了一下,放緩了身子,道:“事到如今,我們已無回頭之路。趁著萬毒門、鬼王宗和合歡派人馬未到,我們先將正道這些小崽子解決了,然後全力搜尋異寶,一旦到手,以前些日子的異兆看來,這必定乃是不世出的奇寶,我們便不怕其他三派!”
孟驥低首道:“門主高見。”
玉陽子微微點頭,隨即轉過身,定了定神,伸出他如今唯一的右手,在夜色中重重向前一揮,頓時黑暗中人影攢動,片刻後大批長生堂弟子出現,輕車熟路地向著玉陽子手指的方向,奔襲而去。
夜色茫茫,淒涼而帶著殺氣!
……
夜色如墨,冰冷肅殺。
忽地,一道光芒在黑暗中劃過,迅疾無比的從遠處飛近,但遠遠看去,那光芒似乎隱約顫抖,有不穩跡象。
地面之上,孟驥正來回焦急走動,在他身後的是長生堂殘存弟子,粗粗看去,大致還有五六十人,一個個面帶驚懼神色,望向來路。
直到他們看到了那道光束。
普通弟子頓時騷動,有不少人歡呼起來,孟驥卻是看著那道飛來的人影,焦慮面色更加重了幾分。
那光芒掠到近處,停了下來,玉陽子飄落在地,頓時眾人“門主、門主”叫成一片,不料還不等眾人擁上,玉陽子臉色一白,“哇”的一聲,噴出了一大口鮮血,染紅了身前衣襟。
眾人無不失色。
孟驥搶上,扶住玉陽子,觸手冰涼,只覺得玉陽子全身一片冰冷,大異尋常,且衣物之下,身子竟然還在微微顫抖,忍不住大驚失色。
玉陽子感覺到孟驥的驚駭,目光又向左右一掃,只見門下這些弟子臉上亦有驚恐之色,知道如今這些人已經是驚弓之鳥,軍心大亂,若是自己也撐不住的話,立刻便是樹倒猢猻散的局面。
當下他強振精神,壓下胸口翻騰不已的氣血,朗聲道:“你們不必慌張,剛才是我自行用功逼出體內淤血,並無大礙。”
平日里玉陽子在長生堂門人心中,便和神人一般,如今這般一說,倒也有幾分效果,許多門眾面上神色稍緩,顯然安心了許多。
只是玉陽子話雖如此,面色卻實在太差,白的如紙一般,而且左邊身子一片血跡,連袖子也無影無蹤,狼狽之極。
也還好現在正是深夜,夜色濃重,否則若在白日,百多道目光刷刷看來,立刻就看出他現在早已經是強弩之末。
孟驥眉頭緊皺,隨即回頭向長生堂門人喝道:“門主並無大礙,你們先到一旁休息,待天亮之後,再做打算!”
眾人依言逐漸散開,待長生堂門人走的遠些,孟驥突然感覺手邊玉陽子的身子猛地一沉,連忙扶住,向玉陽子望去,一顆心險些就跳了出來。
只見玉陽子面上沒有一絲血色,重重喘息,若不是自己扶著,險些就要支撐不住。
孟驥連忙扶著玉陽子坐了下來,玉陽子打坐地上,緩緩吐納呼吸,過了半晌,喘息聲才漸漸平和,面色也好看了些。
其間孟驥一直站在玉陽子身旁,面上神情又是緊張、又是擔憂,同時不住的四處張望。
周圍夜色深深,除了附近有長生堂弟子生的小火堆,到處都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夜色猙獰,仿佛也窺視著長生堂這個風雨飄搖的落難派系。
玉陽子緩緩睜開眼睛。
孟驥立刻低聲道:“門主,你沒事罷?”
玉陽子苦笑一聲,在他眼里,自然不能把孟驥與那些普通門眾相提並論,微微嘆息道:“我剛才被正道那些小崽子圍攻,大耗元氣,後來居然還有個女子施展青雲門的『神劍御雷真訣』……”
孟驥面色大變,吃驚道:“這些人中竟然還有如此高手?”
玉陽子恨恨道:“何止,我交手數人,至少有三四個道行資質都高的出奇,弄到最後,我只能施展『血咒』,這才強行衝出!”
孟驥臉上神色一變再變,血咒乃是長生堂有名的真法魔咒,能在瞬間增強道行,但事後反噬之力卻是極為可怕,道行大損自不必說,只怕還折損了人之陽壽。
怔了片刻,孟驥才回過神來來,對玉陽子道:“門主,那如今我們做何打算?”
玉陽子面色凝重,沉默片刻,恨聲道:“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待天亮之後,我們立刻向死澤深處走,進『內澤』尋找寶物!”
孟驥面色大變,忍不住道:“門主……”
玉陽子手一揮,將孟驥的話頭擋住,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但如今我們撤出死澤,遲早也要死在其他三大派閥之手,還不如就此一搏!”
孟驥怔怔望著玉陽子,見他蒼白面色中凶狠之色卻更加濃重,料到已經勸不回來,只得慢慢站起身,仰首望天,在心里輕嘆一聲。
這個位在神州浩土西南的巨大死亡沼澤,方圓幾達八千里,連綿不絕,自古人煙罕見。
而其中又分作兩層地界:一是外澤,便是如今眾人所在地方,屬死澤外圍,占去死澤十之七八土地,其中無底泥坑密布,毒蟲極多,但對於修道之士來說,卻並不放在心上,只要小心不踏錯,也並無大礙。
而在死澤的最深處,卻還有處神秘所在,便是有一片終年被劇毒沼氣圍繞的地方,從來也無人得知其內模樣,便是偶爾有修道高人進去探險,竟也是從此毫無生息,故正邪兩道一般都不願貿然而入。
而這些日子以來,無數人在死澤之內搜索寶物,但到現在也沒有什麼消息,玉陽子心中早就料到,只怕這寶物便在那最凶險不測的內澤之中。
換了平日,玉陽子也許還要顧慮重重,至少也要仔細准備多日,但如今形勢逼人,他自己又像是賭急了的賭徒一般,再也顧不上其他了。
夜風吹過。
忙累拼斗了一天的長生堂門人大多困倦睡去了,地上火堆的火焰,也漸漸熄滅,玉陽子仍舊低首打坐,剛才還站在身邊的孟驥,此刻大概也到門徒那邊去了。
忽地,玉陽子猛然睜開雙眼,目光凶狠,卻又似乎竟然帶著一絲畏懼,向四周望去。
夜色深深,黑暗彌漫。
他全身的肌肉忽地繃緊,然後,慢慢站了起來。
唯一的一只手,抓緊了陰陽鏡。
風寒透骨,吹在他身體之上,仿佛冷到了心間。
黑暗深處,漸漸響起了腳步聲音。
“啪、啪、啪……”
“沙、沙、沙……”
“嘩、嘩、嘩……”
仿佛帶著各自不同的節奏,同時的,從三個方向,輕微卻整齊的腳步聲音,向著長生堂匯聚過來。
玉陽子臉上第一次出現了一絲絕望,突地大喝道:“畜生,給我滾出來!”
這大喝聲音,雄渾中卻隱隱中氣不足,但仍然在這沼澤上遠遠傳蕩開去,頓時將遠處長生堂門人從睡夢中驚醒,驚叫聲中,慌忙爬起,迅速匯聚到一起。
玉陽子面色陰晴不定,一顆心不住往下沉去,回首左右,忽地一怔,大聲道:“孟驥呢,他到哪去了?”
長生堂眾人面面相覷,半晌竟無一人回答,顯然都不知道。
玉陽子氣往上衝,腦中一陣眩暈,險些一口鮮血又噴了出來。
便在這個時候,忽地黑暗中傳來一個平和的男子聲音,和聲道:“玉陽子師叔,莫非你是要找這個人麼?”
“嗚”的一聲,從長生堂正前方黑暗里飛出一物,劃過一道弧线,落在玉陽子和眾長生堂門人面前,滾了幾滾。
旁邊早有人打過火把,火光照亮下,突然驚呼,這竟是剛才還站在這里與眾人說話的孟驥的首級。
只見他雙目圓睜,眼中卻有驚駭神色,只怕是死不瞑目。
玉陽子深深吸了口氣,目光從自己最後一個得力手下的首級上移了開去,盯著前方,冷冷道:“秦無炎?”
一個年輕人慢慢走了出來,面色微微蒼白,但面上卻有溫和的笑容,微笑道:“師叔果然眼光過人,小侄站在暗處,您竟然也能認得出來,佩服,佩服!”
玉陽子面色要多難看就有多難看,冷然道:“算你狠,不過你們萬毒門如此對待聖教同門,你那個老毒物師父,難道不怕死後被天煞明王打入地府麼?”
“啊!”秦無炎以手按胸,做驚嚇狀,但面上神色微笑平和,哪有一絲恐懼模樣,轉頭對另一側道:“金仙子,這麼大的罪名,我們萬毒門可不敢一肩擔下,你還不出來麼?”
玉陽子面色大變,霍地轉頭,只見左側黑暗之中,果然緩緩走出了一個風姿綽約的女子,眉目間盡是風情,在這黑暗的夜色里,她這一走出來,登時仿佛亮堂了幾分。
“金瓶兒!”
玉陽子聽起來仿佛是咬牙切齒的念出了這三個字。
金瓶兒嫣然一笑,道:“玉陽子師叔,許久不見,您老一向可好?”
這句問候當真是比最惡毒的咒罵還要刻毒幾分,玉陽子死死盯著她,寒聲道:“我長生堂向來與合歡派井水不犯河水,你為何要和萬毒門這些家伙一起落井下石?”
金瓶兒微微一笑,道:“您老可當真健忘啊,數日之前,你得知我來到死澤,擔心我們合歡派跟你搶奪寶物,便命人殺了萬毒門門下弟子,搶來獨門毒藥『黑蟾散』,又用此毒在大王村村北害死我合歡派弟子四人,可有此事?”
玉陽子面色一變,失聲道:“你怎麼……”說了一半,他立刻收聲。
金瓶兒淡淡道:“師叔你深謀遠慮,要挑撥我們合歡派與萬毒門爭斗,果然高明,只是多虧秦無炎秦師兄講道理,細心調查,終於查出真相,否則我們還真要被您害了一道呢!”
秦無炎在一旁微笑道:“仙子哪里話,能為仙子效勞,是在下榮幸。”
玉陽子心思急轉,眼下局勢危機四伏,這兩個人雖然年輕,但這些年來名聲轟傳天下,絕非易與之輩,而且他們身後人影重重,雖然不曾現身,卻只怕是萬毒門、合歡派大隊人馬暗中埋伏,若如此,自己只怕今晚真的是凶多吉少了。
玉陽子正自急轉年頭,忽然聽背後弟子一陣聳動,似望見什麼可怖東西,連忙回身,這一看,登時面無血色,只見背後唯一的退路上,黑暗之中,面色漠然的張小凡緩緩走了出來。
此時此刻,玉陽子心念轉動,已然明白,終於絕望,慘笑道:“原來你們三家早就約定好了,一起對付我長生堂,可笑我還想挑撥你們,螳螂捕蟬,你們黃雀在後啊!”
秦無炎微微一笑,忽地朗聲道:“眾位長生堂弟子,你們也看見了,今晚長生堂氣數已盡,若識相的,便快快走到我們這邊,還可留得性命。”
隨著他的話語,在秦無炎、金瓶兒和張小凡身後,人影浮動,黑暗中無數手持法寶利刃的人涌了出來,將以玉陽子為首的一眾人等,團團圍住。
夜風輕拂,英雄末路!
長生堂門眾個個面面相覷,此時任誰也看了出來,再拼斗下去只能是死路一條,被魔教三大門閥圍攻,自己又是山窮水盡的時候,哪里還有生機。
玉陽子心中喊糟,果然不過片刻,便有人大喊道:“我降了,我降了……”說著跑了出來,向秦無炎那里跑去。
有人帶了頭,頓時眾人聳動,片刻間幾乎所有人都跑了出去,畢竟無人甘願等死,玉陽子又驚又怒,連聲喝止,但在這生死關頭,誰還顧得上他,長生堂門人越跑越多,局面失控,已然無法制止。
玉陽子怒氣盈胸,目露凶光,大吼一聲,躍到人群之中,隨手一抓抓住一個長生堂門人,便要以殺立威,眾人見狀,一聲呐喊,反而跑得更快了,只有手中那個倒霉鬼,嚇得身子都軟了下來。
玉陽子面容猙獰,眼看著數百年長生堂基業毀於一旦,幾乎氣炸了胸,手上用力就要將那門人掐死,卻見那人驚恐至極,幾乎連哀號也發不出來了。
玉陽子望著他,忽地又回頭看看離開自己奔跑的門人,突然間心灰意懶,手上一松,那門人掉在了地上。
那人拾了一條命回來,幾乎不敢相信自己,連忙連滾帶爬地跑了開去,離這人越遠越好。
片刻後,場中竟然只剩下玉陽子孤零零的一個人。
張小凡、秦無炎、金瓶兒一起向前走去。
場中突然安靜了下來,玉陽子身影蕭索,眼光橫掃,從秦無炎看到金瓶兒又看到張小凡,嘴唇動了動,忽然道:“罷了,罷了。”
張小凡等三人走到離玉陽子還有一丈遠的地方,停了下來,三人成圈,將玉陽子圍在中間。
金瓶兒首先開口,微笑道:“怎麼了,玉陽子師叔,你還有什麼話要說麼?”
玉陽子眼中怨毒之色閃過,但面上漠然,片刻之後緩緩道:“如今我山窮水盡,長生堂之名,就到今日為止了。”
秦無炎拊掌道:“師叔果然好眼力!”
玉陽子身子一抖,他何等人物,今日卻要受這些晚輩屈辱,實在是生不如死,但他居然也忍了下來,緩緩道:“既然我已無路可走,也罷,我也降了你們,憑我這一身道行,對你們還算是有點用處吧?”
此言一出,秦無炎與金瓶兒頓時動容,玉陽子一身道行,幾不在鬼王、毒神之下,尤其今晚他曾經一人對抗正道多達十位最出色人物,在遠處暗中窺探的魔教眾人無不動容。
若不是眼看著長生堂與正道先行火並了一場,要除去長生堂,只怕還沒有這麼簡單。
而若是得到了玉陽子此人效力,不用說絕對是第一強援,日後魔教內斗之中,自然占了大大的便宜。
想到此處,秦無炎與金瓶兒都是野心勃勃之人,忍不住都是面上有猶豫之色。
便在這時,一直沉默的張小凡忽然道:“你道行這麼高,野心這麼大,若是你到了我們鬼王宗,日後有所反心,在背後給我是麼蛾子,怎麼辦?這種事,你肯麼?”
他話語淡淡,但目光尖銳,冷冷掃過玉陽子,玉陽子心中一寒,秦無炎與金瓶兒都是何等聰明人物,轉眼間已然想通了這個關節,面上立刻都浮現出了微笑。
但在玉陽子眼里,卻與鬼怪無異。
“師叔果然聰明頭頂,此時此刻還有這等絕妙法子,佩服,佩服!”金瓶兒巧笑嫣然,但在這笑容的同時,她的右手邊,紫色的光芒卻漸漸亮了起來。
同樣的,幾乎同一時刻,張小凡的噬魂與秦無炎,都向著玉陽子前進了一步。
夜風蕭蕭,透骨冰涼。
玉陽子環顧四周,心中忽地憤恨難平,一聲長嘯,蹂身而起,做最後掙扎,絕不肯束手待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