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的漢王舊王府里沒多少人了,無非留了幾個奴婢看著空房子。
趙平離開玉器鋪那會兒,已過了酉時;他剛回到舊府、天色便漸漸黯淡下來。若非是夏天,天兒會黑得更快。
他剛要去王貴住的廂房,便被一個軍士叫住了。軍士抱拳道:“趙百戶得稍等,王公公房里有人。”
“誰?”趙平隨口問道。
那軍士便上前兩步,神秘地說道:“醉仙樓找來的姑娘,有一陣子了,估摸著再等等便能出來。”
趙平愕然道:“王公公不是宦官……宦官也要找窯姐?”
軍士“嘿嘿”笑了一下,說道:“王公公要找,俺們也不能攔著啊。”
趙平在檐台下站定,瞧著王貴的房門,又道:“那我不便攪了王公公的好事,只好等一會兒。”
……廂房內,王貴剛剛穿好衣裳,到床邊的布包袱摸了一疊寶鈔放在桌子上。
那姑娘看了一眼,沒有異議就收了……雖然現在大明寶鈔愈發不值錢、很多人都不願意收,但好在王貴給得很多。
“公公出手慷慨,妾身多謝了。”姑娘說道,也忙著整理衣衫。
王貴擦了一下額頭上的汗,長長地呼出一口氣道:“古代有人干這個,秦王給了那人一輛車,咱家這點報酬是姑娘應得的。你們干那一行挺不容易,你不是被醉仙樓的鴇兒逼迫的罷?”
女子笑道:“哪會呀?妾身若不願意,多少姑娘搶著這活兒。沒法子,咱們沒長傾國傾城的美貌,只能把客官們服侍得更周到,不然誰花錢找咱們呢?”
王貴見她居然還能陪著笑臉,忍不住又摸了一把銅錢放在桌子上。
那女子屈膝拜謝,拿著錢走了。
不一會兒,趙平便走進到了廂房門口,幾乎是女子前腳走、他後腳就來了,或是已在門外等了一會。
“王公公好興致。”趙平抱拳道。
王貴若無其事地說道:“咱家以前就想干這事,卻沒干,你們也知道,咱家是個閹人。今天才發現,窯姐並不嫌咱家。”
趙平道:“王公公不覺得花了冤枉錢,窯姐哪能嫌?”
王貴點了一下頭,沉吟道:“並不冤枉,她有反應,咱家可以看也可以想。”
趙平一副不知怎麼回話的樣子,無言以對。
王貴便問道,“看樣子,事兒辦好了?”
趙平忙抱拳道:“回王公公,已辦妥了,只等五軍都督府的公文。”
“好,王貞亮弄到了東西,會徑直送到玉器鋪,他去過那地方。”王貴道,他忽然又道,“趙百戶剛才很吃驚?你以為宦官都清心寡欲?”
趙平頓時一怔,沉默了片刻才搖頭道:“我倒是沒想過……但清心寡欲的意思,不只有女色罷?”
王貴盯著趙平,沉聲道:“你們想要的,咱家都想要!金銀、財寶、良田、地位,還有美人!咱家就算沒有鳥,也要!”
趙平一時間沒能接上話,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
王貴道:“王爺能給咱家這些東西,咱家也只能忠於王爺。你趙平不是閹人,但你上了這條船,就下不去,否則馬上死!”
王貴說完,眼睛里隱隱泛著紅光。
趙平沉聲道:“末將從未想過會對王爺不忠。”
“那就好。你若怕死,先把想干的事干了,像咱家這樣。”王貴又道。
王貴說完,長吁了一口氣……
平安那事兒,王貴本來是不想理會的,反正他此行進京,並不負責此事。
但平安說他在北平做都指揮使時,從北平官吏口中,打探到瞿能父子可能沒死、卻被人救走了。
平安又悄悄問王貴:是不是漢王救走的?
從來沒人懷疑過的事,平安竟能想到這個!於是王貴不敢再對平安置之不理,怕事兒變得更麻煩。
此事才是聖上的逆鱗!除此之外,沒人敢動漢王、也沒人敢動他王貴。
王貴和趙平一起沉默了許久,王貴終於開口了,不動聲色地說道:“陳大錘一旦離京,馬上告訴咱家,咱們也要趕快走!”
趙平抱拳道:“末將遵命。”
……
雲南府城的人口不少,不過一出城門,視线掠過附城的低矮房屋、就能望見成片的莊稼地了。
一輛馬車出城後,慢慢走到了田間的大路上。朱高煦和王斌二人穿著布衣,坐在馬車上;趕車的是試百戶王彧。
這時王彧在前面說道:“公子,前面就是耿家莊田。”
“停車,不往前了。”朱高煦道。
待馬車停穩,朱高煦便走了下來。
他用手掌稍稍遮住刺眼的太陽,眺望著前方。
起伏的大片稻田之間,零星有一些散居的房子,其中有一座最大的莊院,應該就是耿家住的地方。
稻田里四處有幾個農人,他們戴著草帽彎著腰,似乎正在稻田里拔著什麼東西。
“要是能安插個奸諜在耿家莊,那就再好不過了。”朱高煦沉吟道。
王彧坐在趕車的位置沒吭聲,必定是一時想不到法子。
朱高煦看在眼里,心里明白,最是在這種鄉里、才不好放人進去。
與城中人口稠密魚龍混雜的情況不同,一般鄉里的人彼此都是認識的。
就在這時,一個牽著牛的短衣漢子往大路上來了,那漢子皮膚黝黑,戴了頂草帽、光著兩條泥腿,一邊趕牛,一邊好奇地往大路上的馬車看過來。
短衣漢子沒吭聲,穿過大路要往另一邊走。朱高煦先開口道:“兄弟,田里的人在拔稗子嗎?”
那人顯然是漢人,聽得懂朱高煦的話,便停下腳步道:“啥草都拔,有稗子,那些玩意要搶肥。你們打府城里來?”
雲南漢人大多是遷徙來的,什麼口音的人都有,不過最多的人口來自臨近數省,口音和川話有點相似。朱高煦正好聽得懂四川話。
“是啊。”朱高煦微笑著答道,“你們這一戶人家,一年能收成多少?”
“公子問我們這地方啊?這些地離城近,差不多都是達官顯貴家的,我們交完了租,只夠糊口。好在離府城不遠,農閒販點貨,心思活的人一年能剩個幾貫錢。”短衣漢子口齒倒是清楚。
朱高煦聽罷問道:“沒人賣地了?”
短衣漢子這時一臉恍然,道:“公子只能去別的地方問了,周圍數里都是沐家侯爺的地,怕是買不到啊。”
“多謝了。”朱高煦抱拳道。
他重新回到馬車上,叫王彧調頭。
過了一會兒,他便對指揮使王斌說道:“安插咱們的奸諜太扎眼,不過可以收買當地的佃戶。農夫風吹日曬辛勞一年才剩得幾貫錢,有咱們的輕巧買賣,應該有人願意干。”
王斌道:“末將擔憂佃戶靠不住。”
朱高煦道:“派去聯絡的人,別說是漢王府的人,便不用擔心了。”
王斌聽罷點點頭,沉吟片刻道:“有了!俺派個人,稱是錢莊放貸的人。就說那耿公子借了錢不還,錢莊礙於耿家的關系,不敢輕舉妄動。故此俺們想有人幫忙盯著,看耿公子與一些什麼人來往。”
“這法子好!”朱高煦贊道,“剛才那漢子說過,常有附近鄉里的人到府城里販貨做買賣,咱們可以挑那等人。”
王斌不好意思地說道:“俺在北平借過錢的,猛然就想到了。”
朱高煦挑開車簾,伸出腦袋,回頭又看了一眼漸行漸遠的耿家莊園。
那莊子白牆青瓦、還有樓閣,修得確實不錯,周圍都是良田、其中大多是可以種水稻的水田。
朱高煦心道:到底是勛貴,跑路了還能過得那麼好。
既然如此,耿浩和胡濙有啥好勾搭的?
從沈徐氏的密報看來,應該是胡濙去勾搭耿浩。
但一定是耿浩可以被利用,胡濙才會干這件事……朱高煦多少了解一點胡濙,連建文逃跑的密事,他都能知道點蛛絲馬跡,必定很有心思;不然皇帝也不會重用他。
這時王斌的聲音道:“王爺,胡濙住在報恩寺街,守御所是否要在那邊設個據點?”
“此事緩圖之,定要萬無一失。”朱高煦放下簾子,轉頭道,“胡濙很警覺,若被他發現了,咱們不好解釋。此前咱們無論是對付沐府、還是段楊氏,都沒有關系,但胡濙不同、他是奉了父皇密旨的人。”
王斌忙抱拳道:“末將明白了。”
朱高煦穿了兩件薄衣裳坐在馬車里。雲南的夏天果然不炎熱,不過仍然能感覺到四季氣溫的變化。
他想起來,王貴等人離開雲南時,還是晚春初夏時節,到現在已經快兩個月了。
小隊人馬走驛道、並在驛站換馬,雲南到京師的路程不會超過一個月;如果事情順利,他們的歸期已不遠了。
朱高煦想到這里,不禁又從車窗眺望東北面。
但東北面地形起伏,大路上的人視线並不開闊,只能看見起伏的莊稼地、天邊若隱若現的山勢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