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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第384章 生厭的山

大明春色 西風緊 3109 2024-03-04 21:32

  大軍要抵達瀘州納溪縣城、原本只有兩天路程了;這時天上卻下起了小雨。朱高煦下令在一處叫江門集的小鎮內外扎營,等待雨停。

  空氣中沒有風,小雨淅淅瀝瀝,遠看似雨似霧,便仿佛梅雨一般。

  四川的氣候,果然與北平雲南都不相同,現在還在十月間,若是北平等地則很少下雨,更難見到這種綿綿細雨。

  道路漸漸變得一片泥濘,朱高煦的靴子上、小腿上盡是泥汙,甚至背上都有泥點,好像在走路時濺到了身上。

  軍中將士征用了一座瓦房作為中軍行轅。

  朱高煦等人走進這處已被大軍占據的小鎮,見路邊的石板上長著青苔,雨中的街巷房屋顯得幽靜而古朴。

  朱高煦抬頭就能看見不高不低的山,據說現在看得見的那座叫九頂山。

  不過大軍的到來,立刻給這座市集注入了熱鬧的氣息。馬嘶人嘈,便是路上此起彼伏的整齊腳步聲,氣氛也十分喧囂。

  初冬時節的四川氣溫並不算低,即便下雨了估計也有將近十度,晚上反正是不會結冰的。

  但只要人一坐下來不動,就感覺寒冷刺骨,濕冷。

  朱高煦問當地人冬天怎麼過,他們回答說只要一直干活,還會出汗呢!

  這場小雨一下就是三天,還沒有停的跡象。沒有激烈的狂風驟雨電閃雷鳴,但相當之纏綿,連綿不絕沒完沒了。

  朱高煦想下令冒雨在泥濘中跋涉到納溪縣,畢竟只有兩天路程了;不過他們就算到了納溪縣、暫時也渡不了江,他遂作罷了。

  將士們長途跋涉一個多月,正好休息幾日。

  朱高煦站在瓦房外的檐台上,抬頭看著遠處。在朦朧的雨幕盡頭,冬季仍然是青綠的山脈、就在視线之內。

  諸將今天都還沒過來,周圍的屋檐下,三五人一起的是一些當值的親衛。

  妙錦的聲音道:“我叫人搬了爐子到堂屋來,燒水給漢王沏了茶。你要是冷了,坐到爐子旁邊去罷。”

  朱高煦轉頭看了她一眼,妙錦的目光馬上回避了。

  之前那天朱高煦見到集市上的百姓,順口問了一句冬天怎麼過。這時妙錦以為他怕冷,所以才提到爐子?

  就在這時妙錦又輕聲問道:“我還沒問你,王府上有幾個妻妾,你為何獨獨帶我從征?”

  朱高煦回答不上來,他每天腦子里想的事太多了,不是做每一件事都有原因的。

  但此時想到那只爐子,他馬上有了說辭,便答道:“能更多了解你。”

  妙錦的聲音略帶一點埋怨、或是嬌嗔的意味,“那麼久了,漢王還不知我?”

  朱高煦道:“無論在北平的事、還是在京師,我與你總是在經歷一些起起落落的風浪。但或許,只有平常無奇的朝夕日常相處,才能真正了解一個人罷?”

  妙錦沒再吭聲,似乎在想著朱高煦的這種說法。

  朱高煦的思緒也立刻難以控制地轉移到了軍情上去了,各種消息、軍糧維持等等。

  但他再次開口時,也沒說面前的處境,他只指著遠處的九頂山道:“那座山擋了視野,一出門就看見山,除此之外甚麼都看不見。”

  片刻後他有接著道:“不過就算翻過了九頂山,照樣如此。這種地方是丘陵地形,過了一座大山,還有一座小山,視野難以開闊。”

  妙錦輕輕點頭,但沒有搭話。估摸著她還沒聽明白、朱高煦究竟想說甚麼,便未急著開口。

  朱高煦又道:“有一種心病叫幽閉症,在密閉的地方呆著會非常恐懼。我沒有這種感受,不過看見山卻總是讓我很舒坦。”

  妙錦聽到這里,抬頭看九頂山,又默默地瞧著朱高煦的臉。

  有時候人的語言不一定能叫人們聽明白,但別人能通過表情和肢體能猜到一二;這也是漢人和土人來往時語言不通,卻也能勉強交流信息的緣由罷?

  朱高煦也不知道、怎麼才能准確地表達自己的想法,反正他現在心情相當不爽。因為各種各樣的事,不只是山擋了視野這麼一件事……

  以前的他出生在內地丘陵地區的鄉村,二十世紀八九十年代時,家鄉與古代的情形無異,牛耕、肩挑、土路、草瓦房。

  但他知道外面有汽車飛機高樓大廈。

  所以他一向對於身在山中的感受不好,而且對海有種難以名狀的執著情懷,大概是沿海先富庶的緣故。

  但他站在山坡上眺望時,除了山就是山。

  甚麼都看不見,只能靠聽說、猜測、想象。

  妙錦的聲音打破了他的出神,“漢王定然能渡過難關。”

  朱高煦微微側頭,他的心思大概被妙錦猜准了。

  “嗯……”朱高煦輕輕點頭,發出習慣性的一個聲音。

  此時此刻,朱高煦確實心里很堵,他甚至開始質疑當初定下的戰略是錯的!

  他帶著那麼多人翻山越嶺、艱難跋涉地走了一個多月,幾乎一仗沒打,除了山還是山!

  時至今日進退維谷,前方重重阻隔,敵軍仍在千山之外、更不知動向會何如。

  而四川布政使司的大江南岸地區,多是山區丘陵,百姓並不富庶、人口也有限。

  朱高煦等兩路七萬大軍,糧道被斷,暫時雖然尚能維持,但時日一久,軍糧征用肯定會出問題。

  進軍四川的主力如果不能有所突破,情況便十分難堪了……南面盛庸、平安只有正規軍兩萬多人,貴州顧成蠢蠢欲動;張輔在腹背或許已經有所調動。

  西邊沐晟部,照樣兵力單薄,而今隔著崇山峻嶺,兩軍極難聯絡。

  多日來,朱高煦從不敢在將士們面前表現出絲毫動搖。

  但他內心里難免動搖,人有時候總是忍不住、會把事情往糟糕的地方想,越在意的事越會這樣。

  他甚至想了很久,是不是應該改變一下方略,以便跳出這等境地。

  然而並沒有甚麼用,先前大伙兒在昆明已經商量好了,現在臨時改變談何容易?

  朱高煦此時的臉色必定是十分難看,不知過了多久,他轉頭看妙錦時,見妙錦美目里的光也在他臉上撫繞。

  那對美艷的杏眼,饒是沒有修飾,也十分漂亮。

  她穿著道袍,但難掩身段的美妙,髖部的輪廓、隱隱比肩膀還要略寬,腰身卻是婀娜柔軟。

  這樣一個絕色美人,出身書香門第,先帝欲封貴妃而她不願,卻心甘情願跟著朱高煦在這山窩里跋涉。

  妙錦在巫山桃源時說,高煦最讓女子動心的、可不是你的榮華富貴。

  朱高煦覺得她可能是真心話,不過他作了另外一種詮釋……他若只有榮華富貴、肯定無法讓一些根本不缺富貴的女子動心,但沒有也肯定不行。

  畢竟前世的經驗告訴他,白富美只是痴心妄想。

  對於住王宮、錦衣玉食、受人敬畏尊崇、讓美人動心,這些東西朱高煦是很在意的。

  更還有家眷、以及所有身邊認識的人,身家性命都押在這上面了!

  這一場戰爭,朱高煦口上不承認、但心里明白,它就是為了私利!而且他最在乎的也恰恰就是私利,以及眼睛看得到的人。

  “這一切來之不易。何況最初就說好了的,一定要復仇,一定要反抗他們對我的汙蔑。”朱高煦開口喃喃道,“我覺得還可以想想辦法。”

  過了一會兒,他又道:“大江上游水情復雜,薛祿想一紙政令封鎖大江恐怕不易。相必一定有甚麼地方可以渡江,一定!”

  妙錦與他眉目相對的瞬間,認真地點了點頭,眼神里似乎在鼓舞他。

  就在這時,韋達、劉瑛、侯海三人走進了小院,他們還帶來了一個信使。

  幾個人見禮罷,信使呈上了瞿能的親筆奏報。

  一個多月來朱高煦與瞿能通過書信交流,早已熟悉了瞿能的筆跡。

  朱高煦展開信一看。

  瞿能寫道,有宋以來、世人將大江上游稱作金沙江。

  金沙江江面較窄,多處水流湍急,而在彎曲較多之處水流較緩。

  末將一面在永寧河畔伐木作舟,一面已分兵取宜賓縣,於金沙江段尋找渡口。

  乃因沱江上有官軍戰船,我部新造舟船較小,或不能水戰得利;而沱江官軍水師若逆流進金沙江,頗為不易更耗費時日,我部可趁機渡江矣。

  看完了書信,朱高煦回顧左右故作從容道:“瞿將軍有辦法渡江了,你們也看看。”

  說罷他將書信遞給身邊的幾個傳視。

  ……次日,雨後天晴。小小的江門鎮內外,軍營里、大路上更加熱鬧喧囂了。朱高煦騎著馬,在各處走動,時不時大聲對將士們喊幾句話。

  “薛祿這宵小之輩,給本王提鞋也不配,他急得燒毀船只,想用大江阻擋本王。本王將率弟兄們渡過大江,擊敗薛祿這小人!”

  “此戰必勝!要讓天下都看見,漢王軍是大明最善戰的精銳。只有漢王,才是弟兄們的自己人。”

  無數將士呐喊助威,經過了一個多月的艱難步行,弟兄們還保持著這等士氣。朱高煦覺得自己仍然低估了將士們的耐受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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