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間已到臘月底,永樂元年即將變成過去。
再過幾天,便是永樂二年了,今上登基的第三個年頭、朱高煦就藩雲南的第二年。
漢王府正張燈結彩,載歌載舞地舉辦盛大宴席。
雲南布政使司地面的文武官員,大多都來赴宴了。
不過這種宴會多比較呆板,從鼓樂舞蹈、到唱詞禮儀都是定好了。
大伙兒見面有固定的套話,更像是在戲台上演戲,還要背誦台詞。
承運殿的大殿上,宮女端著佳肴美酒穿梭其間;大殿中間的舞姬、正在隨著樂曲起舞,眾樂工跟著一個人在唱歌:
“威伏千邦,四夷來賓納表章。顯禎祥,承乾象,皇基永昌,萬載山河壯……聖主過堯、舜、禹、湯,立五常三綱。八蠻進貢朝今上,頓首誠惶。朝中宰相,變理陰陽。五谷收成,萬民歡暢。賀吾皇,齊贊揚,萬國來降。”
朱高煦夫婦坐在上位,兩側坐滿了文武官員,側殿還有許多家眷,大伙兒都一本正經地欣賞著舞樂。
雖然一派歌舞生平的景象,但眾人根本不敢嬉笑取樂。
過了一會兒,又有演戲的人上來,一個穿淺黃衫的孩兒和一個白發老頭走到大殿上。
樂工們重新奏樂,一老一少隨著絲竹鍾鼓之音跳其舞來,他們一邊跳一邊唱道:“雨順風調,五谷收成,倉廩豐盈,大利民生。托賴著皇恩四海清,鼓腹謳歌,白叟黃童,共樂咸寧……”
一旁的郭薇以及側殿的姚姬、杜千蕊等人聽得興致勃勃,估計覺得很新鮮。
但朱高煦覺得很無聊。
在他看來,這種歌舞就是表演給鬼神聽的東西,好像是在祈禱……手握權力的諸公根本不信這套,而且每次都是這些節目,大家早聽膩了;一般人又聽不懂,里面的詞太復雜了。
朱高煦覺得這東西既無娛樂效果、又沒宣傳作用。
大抵是一種儀式罷了。
歌舞表演早就准備好了的,不止一場,一直要持續到宴會結束。不過中間偶有空虛,大殿上安靜的時間里,大伙兒還是會說說別的話。
只是不能亂說,這樣的正式宴會,話題必須要應景,得說一些關心局勢和民生的話題。
都指揮使曹隆抱拳道:“據報,麓川思倫發之子思行法,正在兼並緬甸諸部。請王爺示下,明年咱們都司該如何應對此事?”
幸好有朝廷的那道聖旨,雲南三司諸事都要稟報漢王府;不然此時朱高煦肯定不知道,緬甸那個方向甚麼情況。
當然現在他也不太清楚,但至少知道一些名字了。
此時沐晟位列首側,坐在那里一聲不吭,悶悶不樂地只顧著喝酒吃肉。
朱高煦看了沐晟一眼,當眾道:“當年思倫發叛亂,已被黔寧王平定,朝廷任命了刁姓為平緬宣慰使。此事最好先派使節去見刁氏,先與當地心向大明的人商議。不過一切須得奏報朝廷之後,再能作決定。”
他說了一番話,最後還是稱朝廷來決定,說了等於沒說。
不過眾官仍然一本正經地附和稱頌起來,沐晟張了張嘴做了個樣子,似乎沒出聲,很尷尬的樣子。
旁邊的郭薇卻側過頭,卻是一臉敬意地望著朱高煦。可能只有她才覺得王爺的一番話很厲害。
這時樂曲再度奏起,大家繼續欣賞起歌舞來了。
……宴會罷,郭薇陪著朱高煦離席。她照禮儀稍微走得靠後一點,不過二人離得很近。
“今天的宴席,薇兒還高興嗎?”朱高煦隨口和郭薇說著話。
郭薇揚起小臉,柔聲道:“妾身見那麼多文武都稱頌王爺,心里忍不住很高興。”
朱高煦笑道:“別人不過做做樣子罷了,你還當了真。”
郭薇搖頭道:“妾身雖然不是很懂,但覺得王爺說的話總是很有道理。人們出遠門,也想當地有人接待;王爺言,先與緬甸那邊的刁氏商議,讓人覺得很穩妥呢。”
朱高煦微微點頭,若有所思道:“不過諸蠻夷只認沐府,而我這個初到雲南一年的親王,一時間不太容易得到信任;還有那個都指揮使曹隆,以及一干新任雲南三司的官,也是才來不久,在雲南沒甚麼根基。”
“妾身還是相信,王爺肯定比西平侯厲害。”郭薇小聲道。
朱高煦不置可否,不禁抬頭看著天空。
……王府外時不時傳來鞭炮的聲音,將近年關,喜慶而祥和的氣氛籠罩著昆明城。
但朱高煦從三司得到的消息看來,發現雲南周圍似乎並不平靜。
除了曹隆提到的緬甸邊境隱患;泰國那邊此時也是亂作一團,此時叫蘭納國,明朝朝廷叫八百等處宣慰司。
雲南都司接到奏報,八百等處宣慰司不久前發生了政變,極可能爆發戰爭。
朱高煦不太搞得清楚此時的情況,反正他知道、大明朝廷不能放棄對這些地區的干涉……朝廷主要擔心的不是無法控制這些地區,而是提防著他們失去控制後、會反噬大明的西南州縣!
西南邊陲不是中原腹地,一旦讓土司坐大,雲南這點軍力、還真不一定是各土司王國的對手。
若此時沐府徹底完了,朱高煦便要直接面對四面土司的叛亂……除此之外,雲南地盤上的權力平衡,朝廷會怎麼重新布局?
現在也還說不清楚,他一時間感到有點頭疼。
在朱高煦的印象里,東南亞那邊從來都很亂,現在交通不便,更是棘手。
眼下事情還只是暗流涌動,但就怕形勢惡化,那時朱高煦就必須拿出行動解決問題!
其實,他心里並不是很關心那些地方,而只是想穩住自己在雲南的地位,以保障自己的實力罷了。
不過現在看來,這地方似乎並不簡單;漢人太少、外患太多,很難發展。
難怪去年朱高煦被封到雲南,他的大哥太子一點都不擔心的樣子。
……朱高煦道:“薇兒先回後宮,我去書房坐坐。”
郭薇聽罷款款執禮道:“妾身告退。”
朱高煦來到書房。等了一會兒,都指揮使曹隆就跟著宦官王貴,一起走進了書房。曹隆是武將出身,長得魁梧壯實,進來便以軍禮相見。
“曹都使免禮,請坐。”朱高煦轉頭道,然後繼續看著牆上簡陋的地圖。
片刻後,朱高煦轉過身來問道:“我聽說今年八九月間,便是我率軍去越州的時候,有安南國的使節通過雲南、前往京師?”
曹隆拜道:“下官已將此事奏報到漢王府,殿下沒收到奏報嗎?”
朱高煦頓時有點尷尬……最近兩個月他一直在處理大理那邊的事,三司每天都會送來知會軍政的公文,他根本沒看,都堆在書房里了。
曹隆立刻又道:“稟漢王殿下,事情是這樣的……
今年初,安南國胡氏派使者上書皇帝,言稱安南國王陳氏病逝無後,胡氏被推舉上位,遂請旨朝廷封其為安南國王。
不料今年八月,又有安南國舊臣名叫呂伯奢者,從緬甸逃到了雲南地界,請求雲南三司庇護。彼時殿下在越州,都司一面奏報漢王府了,一面就派人護送呂伯奢前去京師面聖。”
朱高煦點了一下頭。
曹隆又沉聲道:“那呂伯奢告訴下官等,宰相胡氏乃篡位,並欺瞞了大明皇帝!陳氏仍有後人在世,卻被胡氏的人追殺。”
朱高煦聽罷說道:“胡氏竟敢欺君,這事恐怕不易善罷甘休!”
曹隆道:“下官也有此見,咱們來到雲南,此時正值多事之秋啊。”
朱高煦以前對歷史了解不多,但還是隱隱記得,史上明朝似乎在越南發生了一場規模很大的戰爭。
如今從各種跡象看來,這件事恐怕仍然會如期發生了。
“本王已明白此事了。”朱高煦開口道,“明年兵部派人下來,叫都司操練衛所將士,你們必得勤加訓練。以後可能朝廷會從雲南調兵去安南國作戰。”
曹隆起身抱拳拜道:“下官謹遵殿下之命!下官不便叨擾太久,告辭。”
朱高煦回禮道:“曹都使回家好好過年罷。來人,送客!”
曹隆拜謝,便跟著王貴走出了書房。
朱高煦在書房里繼續留了一會兒,翻看著前兩月送來的公文。一堆沒有標點的文字,他看了一會兒就頭昏腦漲。
他丟下三司的公文,又看王府長史司的卷宗。年關一過,王府長史司就要干一件比較龐雜的事了,便是讓護衛軍兩萬正軍及家眷幾萬人屯田。
朱高煦是永樂元年初夏到達的雲南,彼時軍隊和家眷全都住在王府周圍修建的營房,由官府出糧供養;親王府的規格比皇城小不了多少,皇宮就住了近十萬人,護衛軍在王府和周圍的營房住下並不困難。
但今年官田撥下來,加上護衛將士要開荒,一半的人便不能全部呆在漢王府了。
三衛兵馬會輪流屯田和宿衛,不過到了那時,朱高煦在短時間內、仍然可以動員起宿衛的軍隊近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