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朱高煦想騎馬去燕王府,卻突然下起雨來,他遂改乘氈車。
“嘩嘩嘩……”的雨越下越大,他挑開草簾子看時,一陣雨水被風吹過來,撲了他一臉。
時間已臨近黃昏,卻還沒到酉時,天地間卻烏雲密布、一片黯淡。
剛剛還好像在白天,時辰尚早,但突然之間,夜色就要降臨了似的……簡直叫人毫無防備。
雨在風中飄灑,遠遠看去就像一股股白煙一樣飄蕩,視线變得模糊,連燕王府的門樓也朦朦朧朧看不太清楚了。
護衛朱高煦的一小隊馬兵,都戴著斗笠披著蓑衣,一行人在雨中趕路,頓生神秘。
馬車進了門樓,宦官上前察看行禮,放朱高煦的馬夫徑直趕車去前殿,只是隨行的騎兵留下來了,在門樓里躲雨等候。
過得一會兒,馬車縮著脖子下車跑過來,“砰”地一聲撐開了傘。
朱高煦彎著腰從門里走出來,伸手接過傘,說道:“你把車趕到邊上,上車躲雨。”
“是,王爺。”
朱高煦一步步走上雨水橫流的石階,饒是心中已經有了思路,仍然隱隱有點擔心。
關鍵是掌握的线索不全,比如世子那邊什麼路數、燕王什麼想法。
甚至那封密信究竟寫的什麼,有什麼目的?
世間事,往往並不會按照某一個凡人的思路來進行。
收了雨傘,朱高煦放到門口擱兵器的架子上,便提起打濕的紅袍下擺,跨進了前殿的門檻。
高燧已經先到了,正站在空蕩蕩的寬敞大殿中。
燕王坐在上面的公座,只能朦朦朧朧看到一個人影。
大殿上已經點了燈……但有個很奇怪的自然現象,白天點了燈,感覺上比晚上點燈更暗。
“兒臣拜見父王!”朱高煦抱拳鞠躬道。
“高煦,你可知道世子收到錦衣衛密信之事?”燕王的聲音道。
朱高煦道:“回父王,兒臣已經知道了。大哥在北平當世子好好的,父王又在戰場上接連獲勝,大哥是您的親兒子,怎會去投靠什麼建文朝廷?朝里出謀劃策的人也知道,拉攏世子毫無作用,他們怎會做出不合情理的事哩?”
“確實有點不合情理。”燕王道。
朱高煦便又道:“只有傻子才會做不合情理之事,但朝廷諸公不是傻子,所以他們會做合情理的事。”
燕王問:“做什麼合情理的事?”
朱高煦答道:“離間咱們父子。”
燕王愣了愣,忽然“哈”地笑了一聲:“挺復雜的事兒,你這麼一說,好像簡單了。”
朱高煦抬起頭看了一眼,抱拳又是一拜。
燕王轉頭道,“高燧,你覺得哩?”
高燧道:“父王,兒臣以為二哥說得有道理,朝里的奸臣實在太壞,詭計多端!”
燕王只是微微點頭,無甚感覺的樣子。
但是朱高煦卻有點意外:不久之前,高燧在郡王府上說得那麼激動,視作一個難得的機會;然而現在朱高煦不說世子壞話了,高燧竟然忍得住?
至少,高燧不是死腦筋,轉變挺快的嘛。
“天兒竟然忽然下雨了。”燕王嘆道。
就在這時,鄭和從門口走了進來,外面雨聲太大,連腳步聲都沒聽到。鄭和上前輕聲道:“王爺,世子來了,欲見王爺,在門樓躲雨哩。”
燕王聽罷,看向朱高煦等人,“你們從西門樓出去。鄭和,你等半炷香工夫,帶世子進來。”
朱高煦和高燧上前拜道:“兒臣告退。”鄭和也領命走了。
……不久,世子便走進前殿來了,他身體胖、腿腳也不好,此時走得急,姿勢十分難看。
“父王!父王!”世子剛進來就喚道,“外邊那人是京師來的錦衣衛,給兒臣送信來的。”
“哦?”燕王故作詫異的樣子。
世子遂走上前,從懷里掏出一封信,呈上來,“兒臣沒拆信,把人和信都帶來了!”
燕王接過書信,見漆封還在,仔細看了一下確實沒有拆過的痕跡。
他暫且沒回應世子,等世子彎著腰緊張兮兮地站在下面。
世子還是做得很好的,不僅主動來稟報,連書信的內容也沒看,表現出了完全對朝廷不感興趣的態度。
燕王遂親手拆開了信封,拿在手里看。
他剛剛聽了世子的稟報、露出的微微詫異,此時神情剛收,看了信之後、燕王臉上頓時又出現了驚訝。
接著他的臉也黑了,在昏暗的燭火下,顯得更黑,隨著燭火的晃動,臉上的顏色更是陰晴不定。
燕王忽然將信紙揉成一團,手掌幾乎要把信就這樣捏碎!連手背上的青筋都鼓了起來,人在座位前急步踱著,眼睛發紅,十分可怖。
世子的腰彎得更低,臉對著地磚,連大氣都不敢出。後面的鄭和也把脖子縮了起來。
但燕王走著走著,步子漸漸慢了下來,只是依舊一言不發。
過了一會兒,他漸漸放松了手掌,將捏成一團的紙又重新展開,踱到一盞蠟燭前面,將信紙放在火焰上,很快燃了起來,燕王一放手,整張紙都燃燒著往地上飄去,最後都化作了一團黑灰。
燕王指著外面的人,喊道,“鄭和!”
“奴婢在。”鄭和道。
燕王吁出一口氣,口氣冰冷道:“把外邊那錦衣衛關起來。俺們府上不是養了幾條獵犬,餓三五天,然後把那廝脫光了綁在柱子上,讓獵犬只吃下半身,撒上鹽,叫他活活痛死。”
鄭和沒有一個多余的字,抱拳道:“奴婢明白了。”
世子白胖的臉,現在變得更加蒼白了。
燕王看了他一眼,“還站在這作甚,回去罷!”
世子忙道:“兒臣告退,告……退。”
燕王轉頭看一眼座位,一屁股坐了上去,在那里良久一動不動。過了一會兒,他又站起來,在空曠冷靜的大殿上來回慢慢走著。
殿外風雨交加,樹上延口殘喘的樹葉,被紛紛吹落,夾雜在濕風中到處亂飛。
這座可容納至少百人的殿宇,此時只有燕王一個人,空蕩蕩的,顯得額外淒清、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