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宦官被拉到門樓時,地上留下了一片水漬,一個個嚇得只顧求饒。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道:“慢著!”
朱高熾回頭看時,說話的人是太子妃張氏。
在這座府邸上,他下了令之後,還能制止他的人、也只有張氏了。
朱高熾的眉頭皺了起來,卻沒急著吭聲。
那幾個將要被打死的宦官掙脫開來,連滾帶爬地跑到張氏跟前跪倒,“謝太子妃娘娘,娘娘菩薩心腸,謝娘娘……”
張氏冷著臉道:“別謝我!你們能不能活命,還要太子爺說了算。”她說罷屈膝道,“這等慘事誰都不願意看到,卻已發生了。事已至此,太子爺先消口氣,稍等再處置他們可好?咱們進屋坐會兒罷。”
朱高熾看了她一眼,一言不發地走進屋子里。
張氏扶朱高熾坐下,柔聲問道:“妾身過門以來,是不是一向與太子爺一條心?”
朱高熾想了想,立刻點頭。
從北平到京師,張氏做了無數事,為什麼、有什麼目的,朱高熾都看在眼里的。
若沒有她,朱高熾能不能順利成為太子,真不好說。
張氏又問:“妾身是那種不識大體、不顧全局的善妒婦人麼?”
朱高熾只得搖頭。
本來張氏封了太子妃,張家兄弟可以恩封個一官半職的,她也拒絕了,說現在就迫不及待提拔外戚親信,會給父皇的印象不好。
張氏聽罷,便不動聲色道:“太子爺到現在只有妾身和郭氏兩個妃子,按理說,這事兒要真的有人害她,那妾身肯定要被懷疑了。”
朱高熾依舊沒有吭聲。
張氏不緊不慢地繼續說道:“就因爭寵,把太子府鬧得雞飛狗跳不得安寧,內里居然還有陰謀毒計,致父皇的皇孫或孫女死於腹中!父皇母後會對東宮甚麼看法,會如何看待您這個太子?這件事,對整個東宮有害無益!妾身會做那種事嗎?
那腹中的孩兒不管是誰生了,總是太子爺的骨肉。難道在太子爺心里,妾身是那等無情無義的狠辣之人?”
聽到父皇要怎麼處置東宮那句話,朱高熾臉色馬上變白了,他終於開口道:“俺說過懷疑你了麼?誰也沒說這種話啊。”
張氏“哼”了一聲:“郭次妃一直嚷嚷有人害她,整個東宮誰敢害她,不是明擺著的事兒?”
朱高熾初時非常惱怒,如今卻愁眉苦臉:“不是今天御醫來,俺還不知道郭次妃有了身孕……這可怎麼與父皇母後說?”
張氏也皺眉道:“妾身也不知啊!太子爺成天見她也沒瞧出來,妾身十天半月見不到她一回,從何得知?妾身覺得郭次妃什麼事兒都往心里擱,誰都防著、不和人說掏心窩的話,她又不太懂……妾身估摸著連她自個也不知懷孕了!”
“郭次妃平素沒去給太子妃見禮?”朱高熾愣道。
張氏道:“沒來!不過這些都是小事兒,只要東宮沒鬧出甚麼大事,妾身就燒香拜佛了,哪里還顧得上計較雞毛蒜皮的瑣事?太子爺就兩個妻妾,她平素也不招惹妾身,妾身若連一個人也容不下,還怎麼做太子妃呀?”
朱高熾沉思不語。
張氏道:“妾身給太子爺出個主意。此事不小,得先過了父皇母後那一關再說。稟奏父皇母後,您必須這樣說:郭次妃是自己不小心摔掉了孩兒……
可能事實本就如此!
整個東宮,連妾身平素也不愛塗脂抹粉,對宮女們更管得嚴,只有郭次妃成天往身上抹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
那些桂花油、胭脂花粉,哪樣不招惹蜂蝶的?
也難怪那群蜜蜂只盯著她。
這也不算欺瞞,眾目睽睽之下,那麼多人都看到了。沒人推她、是她自己亂跑掉進池塘里的!如此一來,這只是一場意外之不幸,別說太子爺的顏面,就連父皇母後、整個皇室的臉面也保住了。”
朱高熾聽到這里,微微點頭。
張氏說得不無道理,就算此事真有陰謀,也不該到處說,把太子次妃的孩兒弄掉這等丑事、哪個朝代的皇室會拿出去宣揚的?
正想到這里,張氏的聲音又道:“太子爺必定不能這麼就算了,等台面上的事兒糊住,您再私下派人暗查,一旦查出真相,再悄悄讓那歹人付出代價!不然這等事要三司法來定案?那不得笑掉天下人的大牙!”
“言之有理!”朱高熾忽然有點後怕,說道,“剛才俺惱怒昏頭,險些犯下大錯!幸好有愛妃提醒。”
張氏試探著輕輕拉住朱高熾的手臂,溫柔地說道:“咱們是結發夫妻,太子爺是我的親夫、瞻基是我親兒,一個女子最重要的就是這些了,妾身怎能不為自個家著想?”
朱高熾把多肉的手放在張氏的手背上,“唉”地嘆了一口氣。
在他心里,其實最重要的也是親人,無奈親人里父親弟弟都傷了他的心,自家妻、子,那麼多年怎能沒有一點情分?
張氏又柔聲勸道:“太子爺也很累,每天小心翼翼,妾身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只要太子爺能舒坦一點,您要寵誰、和誰睡,妾身哪能不依著您這點喜好哩?
不過您只要心里明白就好,寵歸寵,別太縱容了宮里的女子。
像郭次妃那樣,成天塗脂抹粉,弄得家中不寧,又不懂謙虛禮數,母妃是最惡這種人的;若叫父皇母妃知道是因太子爺縱容,以後還不是要太子爺替她頂著?
妾身早就想替太子爺管教她了,可見太子爺溺愛,又不敢惹您不高興,生怕太子爺覺得妾身是妒忌、公報私仇。”
朱高熾道:“愛妃多慮了,誰是太子妃,俺心里不清楚?管束操持東宮內務,那是你的本分,該怎麼辦就怎麼辦,沒有高低貴賤怎能有禮數,沒有點規矩如何成方圓?”
張氏起身屈膝道:“有太子爺這句話,妾身就不必畏手畏腳了。”
朱高熾擺了擺手,走出房門,看著還跪在地上的閹人,面露一絲厭惡,便揮手道:“起來了,俺剛才傷心惱怒,幸得太子妃勸誡,方未賞罰不公。這事兒與你們無關,是太子次妃自己不小心所致!不過,你們也要做好本分,今天就沒侍候好太子次妃!”
宦官們不斷磕頭,如獲大赦,在那里千恩萬謝。
……太子說話的這房門口,就在郭嫣臥床房間的隔壁,太子的一番話,她應該也聽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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