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韋氏告辭之後,聚在一起的幾個人也散了。徐氏仍舊跟著段雪恨,來到她們倆住的廂房。
倆人沉默著跨進門檻,段雪恨忽然轉身說道:“別聽趙王妃剛才在那里抱怨,她的地位卻很穩當。你比不過她,不用念著趙王了。”徐氏道:“我也沒想與韋氏比,更無法奢望重做趙王妃。”她的表情十分糾結。
段雪恨瞧她這個人,平時心思玲瓏、又愛打聽各種事,等到她面對自己的事了,她卻似乎十分糊塗。
段雪恨便毫不客氣地說道:“既然如此,你來趙王府想作甚?你一個廢王妃,無法做正妃、便不可能讓你做趙王的夫人。”徐氏委屈地看著段雪恨,搖頭道:“我不知道。我常常不知道自己是誰。”段雪恨聽到這里,心中有些觸動。
她以前也有過這樣的處境,至今還沒改回沐姓,便是明證。
不過她被冊封為德嬪之後,這就是最主要的身份了。
段雪恨十分認真地考慮了一會兒,才好心建議道:“你不如出家,不想剃頭發可以做道士,再取一個道號。”徐氏微微點頭,不置可否。
……大伙兒在趙王府住了幾日,幾乎天天都有宴席。
趙王找來了彰德府的名士、以及當地官員們作陪,王府里日日笙歌。
這樣的日子過了幾天,朱高煦便決定離開彰德府。
同時朱高煦讓高賢寧寫聖旨送去北平、濟南,著北平都司向北邊各衛、山東布政使司向山海關近處的遼東衛所發軍令,下令指定的衛所派人至北平述職;並令兀良哈人雞兒至北平面聖。
(遼東都司隸屬於山東布政使司,治所在遼陽、離北平比較遠。)當天旁晚,大軍仍未出彰德府地界。
這時高賢寧帶著個山東老鄉到中軍行轅,引薦給了朱高煦。
他們進屋叩拜,那山東人自稱是濟南府七品推官,名叫朱恒。朱高煦見他是個不到三十歲的年輕文士,長著一張國字臉,面相倒是四平八穩。
二人起身後,高賢寧先說道:“朱推官曾是濟南府生員,與臣算得上同窗。他奉了山東布政使儲埏的差事,前來見臣。儲埏沒有上奏章,意思是叫朱推官通過臣的關系,托臣勸諫聖上,減免山東的賦稅、及修建運河的徭役。”聽到這里,朱高煦有點好奇,心說這種事直接上奏章就行了,何必搞得那麼麻煩?
而且一個七品官、並非高賢寧的近親摯友,居然能讓高賢寧親自引薦到皇帝跟前,也是挺不尋常的事。
不過高賢寧是朱高煦倚重的謀士之一,所以朱高煦會盡量給他面子,暫且聽著。
果然高賢寧隨後便道:“若只是這樣的事,臣不至於驚擾聖上。乃因朱推官是個敢言之人,告知其中另有內情。”他說罷轉頭看向朱恒,輕輕點頭示意。
朱恒拱手拜道:“微臣請奏聖上,山東自‘靖難之役’起,便屢遭兵禍,彼時田地荒蕪、家破人亡者甚眾。永樂年間,朝廷欲遷都北平,修建宮殿、疏通大運河,又在近左各省加征徭役,山東亦在此列。
武德初,聖上下旨減免山東各地糧稅三年。但同時聖上御駕親征,征發大量徭役壯丁;後趙王改封彰德,亦從各地徭役修建王府,山東不能不再次征發徭役。不過此中負擔最重的大事,仍是修建疏通大運河,每年徭役不斷、百姓苦於奔波。”推官的臉色蒼白,額頭上已經浸出了汗珠,他似乎還是很害怕的。畢竟他當面說了一些皇帝不那麼好的事。
朱高煦卻很鎮定,說道:“你盡管說。”朱恒深吸了一口氣,道:“此時雪上加霜的,便是出任山東布政使的人選。儲大人是個膽小怕事之人。”此人果然好膽識,先說了朱高煦的問題,接著就詬病他的長官。
“朕已定下國策,南北糧運以海運為主,漕運為輔。且停止了遷都北平的所有事宜,大運河不用急著疏通,此事大可緩行。儲埏身為一省長官,只需上書請旨減免徭役,以便百姓休養生息,為何他不言?”朱高煦問道。
朱恒道:“回聖上話,儲大人膽小,他怕得罪朝中諸公。若漕運大興,戶部兵部等相關官員、能從中得到孝敬;儲大人擔心上書言及修建運河之事,中樞會有人不滿。”他停頓了一下,又道:“近些年來,因民生疾苦,山東白蓮教日漸壯大。儲大人既不上報,又采用了錯誤的方略、至少微臣擅自認為大錯特錯!儲大人推行綏靖方略,以安撫白蓮教為要,乃因擔心白蓮教裹挾百姓造反起事,便要讓儲大人承擔責任。但微臣以為,白蓮教自洪武初便被朝廷認定為非法,天下禁止。是非黑白明了,官府卻不盡早調兵鎮壓,形勢只會愈發不可收拾。”朱高煦聽罷說道:“這個儲埏、若如朱推官說的那樣,確實不適合在多事的地方做官。”“取締白蓮教,再從各方面減輕山東百姓負擔,以休養生息。這些事今年就得辦。”朱高煦接著說道,“不過咱們得先拿出一套系統的方略來,不然隨便發道聖旨,恐怕不一定有效果。”高賢寧和朱恒忙一起拜道:“聖上英明。”朱高煦看了一眼朱恒,用贊賞的口氣道:“官員敢說真話是好事。朕最厭惡欺上瞞下陰奉陽違的人,這樣的人只會增加施政成本。”他說罷揮了一下手,倆人便謝恩告退。
今日提到白蓮教,朱高煦便想起了一件非常有名的事件,唐賽兒起義,似乎就是這個時代在山東發生的事。
另外,在永樂初朱高煦與大哥爭太子,曾經干過一件事,便是借高熾派人在山東賑濟飢民的由頭,給高熾編造了一個“仁聖天子”的名號,整得高熾在父皇面前戰戰兢兢。
當年朱高煦是個藩王,管不了政務,只顧著爭斗,也沒過問山東的實情;如今想起來,他心頭忽然有點過意不去。
於是次日一早,朱高煦臨時改變了路线,下令先去山東走一趟,然後再去北平。
山東布政使司的地盤、離彰德府很近,就在此地東面,眾人走山東繞行也耽誤不了多少時間。
朱高煦把推官朱恒放回了濟南府。
並讓朱恒帶話,濟南府不用迎接聖駕,護駕的大隊人馬也不去濟南城。
至於山東官場的人事,朱高煦暫時也沒有半點要動的意思。
之後過了兩日,王彧的信使前來奏報,護送韃靼殘部的人馬已經過大河了。王彧請旨徑直送來大營,不再前往北平。
原先安排護送韃靼人的官員,得到的命令是前往北平。其中緣故,只是考慮到韃靼人路遠,皇帝的北巡隊伍應該要在北平等待、才能見到他們。
然而北巡隊伍在大河南岸停留了很長時間;乃因隨軍文武求穩,勸誡朱高煦等大河水減少後渡河,所以人們便等到了九月間才渡河。
加上儀仗與護駕軍隊走得很慢,在趙王府也逗留了好幾天,以至於從河西走廊遠道而來的韃靼人、此時已經追上了北巡隊伍。
計劃有些變化,但並不耽誤事兒。
王彧率眾追上北巡隊伍時,大隊人馬剛剛進入山東布政使司地面。
先是王彧前來見面,稟報了此行的詳細過程,如何聽從何福的調遣、如何遭遇瓦剌人大戰雲雲,都是朱高煦已經知道了的事情。
王彧無非親身經歷,說得更加詳細。
當天黃昏時分,大軍在一個村莊附近扎營。
這時錦衣衛指揮使張盛走進了中軍大帳,他看了一眼在場的文武,便躬身走到朱高煦身邊,俯首小聲道:“護送韃靼殘部的人馬中,有個錦衣衛校尉。他見到臣之後,聲稱好像認出了蒙古小王子。”“好像?”朱高煦隨口問道。
坐在下面的幾個官員,聽到朱高煦的聲音,都紛紛側目。
這種事根本不需要瞞著心腹大臣們,朱高煦也就正常說話了。
張盛彎腰道:“據那校尉奏報,王將軍與何將軍的援兵到來之前,瓦剌軍已攻破護衛軍陣。彼時所有人都以為大勢已去,情勢危急,蒙古汗妃阿莎麗便找到了一個男童,將他抱在懷里。校尉還觀察到,汗妃在亂軍中一直顧著那男童。因此臣猜測,那男童即是汗妃之子、蒙古小王子,不過目前尚無確切憑據。”朱高煦道:“朕知道了。”“臣告退。”張盛抱拳一拜,後退了幾步,然後轉身走出大帳。
王斌高興地說道:“恭賀聖上,這事兒要真相大白了。只要把那韃靼丞相抓起來嚴刑拷打,再用蒙古小王子要挾,那韃靼人不得甚麼都招了?”淇國公邱福頓時轉頭,露出了戲謔的笑容。
高賢寧好言道:“定國公所言確是有效,不過如此便與韃靼人撕破臉了。此時,若叫瓦剌人知道了韃靼人的陰謀,最恨韃靼人便是瓦剌首領馬哈木,咱們何不坐山觀虎斗?”朱高煦點頭道:“那些韃靼人已進了咱們的地盤,不用著急。先開飯罷。”眾人頓時放松下來。
走了一整天、中午只吃干糧,大伙兒都已飢腸轆轆。
過了一會兒軍士們端著酒肉進賬,大帳里的氣氛頓時變得愉快了。